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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静的日子总过得飞快,转眼已是十月末了。

    十月的京都已格外冷了,可清姝也顾不得天寒,叁不五时便要回宫一趟。月前,从石堡城传来消息,说是吐蕃举国之力死守,伤亡惨重,战事艰辛。从此清姝便时常回宫,去她母后宫中探听消息。

    这日,虽是裴行之休沐,可她仍旧进了宫。不多时,她便匆忙从皇后宫中出来,急火火赶回了裴府。

    原来,是石堡城又有了新的消息。军情奏报只写了短短八个字:“久攻未破,精锐殆尽。”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主帅董延光的密信,而信上的内容,皇后却不得而知。可清姝明白,一定是出了大事,不然又怎会八百里加急,速召裴老将军回京。

    如今她细细想来,裴行之必是知晓内情的,不然,他何以担心忧虑成那样。裴老将军是战场上厮杀惯了的,北境上的大小战事他都未曾担忧,可自打老将军去了石堡城,他便日夜悬心。现在看来,他更像是一早料到了今日的结果……

    想到此处,清姝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不敢再去多想,下了马车直奔裴行之的书房,可等到了门口,忽然又顿住脚步。她撇过头挥退了下人,又教春华守好院子,安排停当后回过头稳了稳心神,才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

    裴行之是习武之人,早听出是她,况且,也料定她必会过来,不过是在这等她罢了。可她回来的比自己预料得早了许多,裴行之明白,她定然是得了消息便紧赶慢赶,才会来的这样快。

    清姝推门进来,也带了一身的寒气进来。她走的匆忙,全没料到裴行之会站在门里等她,一时没收住脚步,竟与他撞了个满怀。

    好在裴行之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住,又向后轻撤半步,卸了些力,才没让她撞疼。又听他轻笑一声,说道:“先别急着问,拿上它先暖暖。”

    清姝见他递来自己的手炉,愣了一瞬,转而更加印证了心中的猜想。

    “你、你早料到我会来?也一早料到,会有今日的结果,是不是?”

    他轻轻颔首:“是。”

    “那你为何要瞒我,为何不一早告诉我?”

    “于情,我只愿你长乐无忧,可于理……既做了夫妻,我实不愿欺瞒你。”

    他晦涩不明地望着清姝,深深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姝儿,若我有心瞒你,从一开始便不会与你说起石堡城。”

    可清姝还是不懂。她不懂裴行之既已料到,为何不早些阻止这一切,还为何偏要让她从母后口里得知这些。

    裴行之却不再看她,只拉她到那张四出头官帽椅上坐了,才叹了一声。

    “有些事,虽明知是死局,却也不得不走。姝儿,圣命难违……”

    言尽于此,他也不好再深说,转而解答起她旁的疑虑。

    “至于为何不早告诉你,一来,既知死局,何必教你早早忧虑,二来,是不愿姝儿只听我一面之词。”

    皇后精于谋算,洞若观火,又与皇帝夫妻多年,最是了解皇帝的脾性。如今,皇帝鸟尽弓藏的心思连他都能看出,皇后也定然清楚。

    更何况,他父亲究竟是忠君体国,还是私心藏奸,若是教他这个当儿子的来说,难免有失公允。

    所以,那些他不好开口的话,不如由皇后替他去告诉清姝。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来龙去脉想必娘娘都同你说了,姝儿还想知道甚么?”

    清姝怔了怔,忽而想起那封密信,据说,父皇是看了信才勃然大怒,便急忙去问:“那密信的内容……”因想到既是密信,且连母后都无从得知,他又如何知晓?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裴行之见了,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便接过了话茬。

    “那密信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信了,且急诏父亲回京。”

    是了,母后也这样说……她缓缓垂下了头,耳边又传来裴行之低低的声音。

    “不过,这密信的内容我却清楚。姝儿想知道,不妨告诉你。”

    原来,当初皇帝执意攻取石堡城,裴伯英执意不从,君臣二人争执不下。恰逢兵马使董延光贪功心切,自请攻取石堡城。皇帝欣然允诺,于是命董延光为主帅,裴伯英从旁协助。可石堡城是天险,攻城谈何容易。董延光损了无数精锐,难以交差,为了脱罪,竟诬告裴伯英阻挠军功。他原本是狗急跳墙,却不料这话正中皇帝下怀。

    其实皇帝早想料理裴家,无非是忌惮裴伯英功高震主。

    如今天下半数之上的兵力,皆握在裴伯英一人手上,更要命的是,凡是骁勇些的兵将,大多都是裴伯英一手提拔历练出来的。不管是兵力还是军心,裴伯英都比他这个皇帝更像皇帝。

    虽说裴伯英并无不臣之心,甚至数月前还主动请辞朔方、河东两地节度使之职,可皇帝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裴伯英已然成了皇帝的一块心病,只要他还在,皇帝的龙椅便坐不安稳。

    冬日里日头短,申时末便要掌灯了。二人在书房里聊了许久,及至掌灯时分才出来。其实清姝听得出来,裴行之故意说得委婉,生怕她夹在中间为难,因此只是陈情,并无见解。

    其实这些时日里,她可没少往皇后宫中跑,一则是裴行之刻意引导她去皇后处探听消息,二则,她母后似乎也有意教导她些识人与谋算之术。她并非愚鲁之人,只因从前年岁尚小,一心贪玩不肯学,如今裴家出事她自然焦心,恨不能日日来听母后教导。如此一来,虽只是短短一月,却也学了不少东西。

    随着那封八百里加急的密诏被送出京都,朝野上下却像是炸了锅,一时间议论纷纷。

    有说裴伯英消极应战的、有说他藐视君威的,可更多的人却觉得,裴老将军才平定了北境,战功赫赫,即便有失,又并非主帅,不过是召回京来申斥两句便罢,只为解皇帝一时之气。

    可郑知运却瞧出了名堂,既是密诏,皇帝却不甚在意,任凭消息不胫而走,任凭百官议论纷纷,却不加干涉,所为何来?必是皇帝不满之心已久,怕是有意料理了裴家。想到此处,便暗中与淑妃商议。

    说起来,这郑氏兄妹也是极会揣摩圣意的,说话做事更是滴水不漏,不停在皇帝耳边煽风点火,愣是将皇帝的五分火气烧成了十分。

    一时间,弹劾裴伯英的奏章越来越多,甚至连罪名也从居功自傲、专权恣肆,渐渐演变成了结党。郑知运固然清楚皇帝的心思,可依旧十分谨慎,毕竟,他兄妹二人所图之事,可不仅是一个裴伯英这么简单。

    在裴伯英抵达京都的头一日,郑知运终于出手了。

    那份与裴伯英过从甚密的官员名录,终是递到了皇帝的龙书案上。那上边每一个人,都是郑知运精挑细选过的,有裴伯英一手提拔的将官、有与裴家交好的文官,自然也有裴氏宗族姻亲。名录上的人不少,可大多都是郑知运拿来充数的,毕竟上边多半都是朝廷股肱,皇帝再在气头上,也知道轻重。可这位陛下生性多疑,若直接将真实的名录递上去,皇帝看了难免生疑,倒不如浑水摸鱼,教皇帝从这名录里自行选择。

    果然,皇帝看来看去,最后只选了几个无足轻重的人。也恰如郑知运所料,名录里最紧要的那个人,果然被皇帝选了出来。

    那人便是林璋。

    林璋是裴伯英的内弟,入仕以来便在翰林院供职,虽说今年初入了太子府,却并不得太子青眼,便只给个了闲职,平日也不大传召。要说此人最大的特点,除了与裴伯英的姻亲关系,便是木讷守旧,不善言谈不喜应酬,闲了便在书斋中翻阅古籍。故而此人不管在皇帝或群臣心中都无甚印象,只道他是裴伯英的内弟。

    郑知运选了此人开刀,当真是极聪明的。看皇帝的意思,裴家倒台是迟早的事,不过,若能就此牵连到太子,那才是他的目的。即便不能,他也要在皇帝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只要皇帝起了猜疑,东宫易主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果如郑知运预料的那般顺利。

    裴伯英回京当日,便被夺职下狱,交叁司会审。第二日,林璋等人也被牵连入狱,一时之间,裴家倒真有几分大厦将倾的意味。

    裴行之早有预料,所以并不意外。后来皇帝也试探过他几次,可他一没替父亲申辩,二没求皇帝开恩,反而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皇帝秉公办理。

    许是感念他的忠心,许是怕寒了众将官的心,皇帝到底没有对他下手。

    裴行之终是躲过了第一劫,未被革职下狱,倒是仍担旧职,每日巡护宫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