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摇》 第1节 《春水摇》作者:盛晚风 文案 赫峥厌恶云映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她是云家失而复得的唯一嫡女,是这显赫世家里说一不二的掌上明珠。 她一回来便处处缠着他,后来又因为一场精心设计的“意外”,云赫两家就这样草率的结了亲。 她貌美,温柔,配合他的所有的恶趣味,不管他说出怎样的羞辱之言,她都会温和应下,然后仰头吻他,轻声道:“小玉哥哥,别生气。” 赫峥表字祈玉,她未经允许,从一开始就这样叫他,让赫峥不满了很久。 他以为他跟云映会互相折磨到底。 直到一日宫宴,不久前一举成名的新科进士立于台下,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云映,她脊背挺直,定定的看他,连赫峥叫她她都没听见。 赫峥看向那位新晋榜首。 与他七分相似。 听说他姓宁,单名一个遇。 1v1+he+sc 温柔刀x大狼狗 【阅读指南】 1.男主赫峥,是个狗血甜文 2.男替身梗,古早套路,所以前期有男主爱搭不理,后期追妻的情节,介意慎入。 3.感情线占百分之九十,女主微万人迷向。 4.男主纯情bking,女主温柔直球小美人。 5.极端男主控和看文时格外能够共情男主的,并喜欢为男主打抱不平别看,看了可能会心梗。 如有不适,直接点x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训狗日记 立意:爱自己 第1章 心意 春寒料峭,冷风掠过长廊。 这是云映被接回京城的第十天。她捧着白玉手炉,缓步走在廊檐下,垂眸静静听着身侧女人的滔滔不绝。 “小映,京城同你们乡下不同,礼仪规矩一箩筐,日后你若是想出门,就让你妹妹带着你,她虽娇纵了些,但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孩子,也能教教你。” “乡下不讲究,京城可万不能如此,你如今是国公府的大小姐,一损俱损的理儿叔母就算不多说,你想必也是晓得的。” 说话的人一身锦绣华服,气质尊贵,也生了张端庄优雅的面庞。 她是云映的叔母,国公府如今执掌中馈的大夫人,徐氏。 十天前,云映从边陲小镇被老国公亲自接回京城。 一夕之间,曾注定此生都不会与京城这种富贵风流地有牵扯的小镇姑娘,一下就成了宁国公的嫡亲孙女。 徐氏说完,侧眸去看云映。 少女肤色瓷白,眉若春山,安安静静的立在她身侧,在冷峭的初春里,犹如一件苍白脆弱的瓷器。 不可否认,即便没有长在京城这个隆盛温柔地,她仍有着不可方物的美,美到让人目光触及时,就不由屏住呼吸。 正看的出神,下台阶时她脚下不稳,崴了一下,一只细白的手稳稳扶住她的手臂,少女瞳色浅淡,轻声道:“叔母小心。” 她声音温柔,好像带着股穿透性的力量,徐氏莫名有些不自在,她慢慢站稳身子。 因为想借此敲打她几句,所以方才她说的话并不好听。 十五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云映生于书香继世之族,倘若她自幼得大儒教导,深明礼义,通今博古,一帆风顺的在上京长到十八岁,那她的确该是个灿若明霞的世家小姐。 可她不是。 她流落乡间十五年,目不识丁,见识短浅,听说老国公云安澜找到她时,她还穿着粗布破衣,站在门口晒果子。 所以就算认祖归宗又如何,麻雀永远是麻雀。 但她此刻又觉得自己同一个十几岁的姑娘警告这些很没意义,一个乡下姑娘,除了给国公府丢人,还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她转了话音,道:“真是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叔母说话直了些,但也是为了你好,我可是拿你当亲女儿看的。” 云映松开手,神色淡淡的回答:“叔母苦心,我一直知晓的。” 徐氏对云映的乖巧顺从很满意,她面露劝导,道:“你初才入府,国公爷自然喜爱你。当初你妹妹还小时他也是这般,但他老人家年岁也大了,你也莫要总打扰他。” “对了小映,方才碰巧遇见你,还没问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此时正行至一处岔口,云映停住脚步,道:“叔母,方才爷爷传话来叫我过去,未曾想半路碰见了您。” “叔母您方才说的是,侄女以后一定注意一些,只是这次是爷爷叫我,我总不能回绝。” 徐氏表情僵了下,不知云映是不是故意的。她连忙应声道:“我也只是顺口说说,快些去吧,别耽搁了。” 同徐氏分开后,一直走在云映身后的侍女才上前几步。 看着大夫人走远了,她才轻声开口道:“姑娘,您别把夫人的话放在心里,国公爷每日最高兴的,就是您去看他。” 当年那场变故对老国公影响很大,从那后他便淡出了官场,平日没事就在府中逗逗鸟教教学生。 因为小孙女失而复得,老国公这几天显而易见的高兴,连学生都不怎么骂了。 老国公本就子嗣不丰,一生仅有两个儿子,一嫡一庶。 嫡长子就是云映的父亲,但世事无常,嫡子陨落后,庶出的那位便自然而然的就接管了家业,而方才的徐氏,就是他夫人。 方才她端着主母架子,一口一个乡下人,若是云映父母健在,哪轮得着她来训斥。 泠春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没有办法,只能说造化弄人,她家姑娘就是命不好。 但这些话她一个丫鬟自是不能直说,只能憋在心里。 她看向云映,少女意料之中的平静。 国公府明珠归来这件事在上京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对这位大小姐的各种猜测更是绘声绘色。 有说相貌丑陋难堪见人的,也有说她粗鄙不堪,怯弱无能的,这些自幼锦衣玉食的人总是带着天生的优越感,所以不管哪个版本的传闻都算不上好听。 泠春不知道云映有没有听过这些传言,她跟了云映也有几天了,至今没能摸清这位大小姐的脾性。 她思索片刻,还是不忍心,又安慰道:“姑娘,这上京就是如此,旁人说您什么,您听听就好,不必当真。” 云映仍然没有回答,她静静的提着裙摆走上台阶,目光掠过这峥嵘轩峻的水榭楼阁。 这样的富贵气象在京城大抵很常见,但在云映之前生活的那个小村镇,是想都不敢想的。 这十天里她曾出去过一回,她想看看京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能得他那样青睐。 云映的确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所以当她在那个小山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挪不开眼睛。 他跟那个愚昧破旧的村镇格格不入,他聪明,温和,一尘不染。 所以云映总是认为,他不属于那里,有朝一日,他一定会去更大的地方。 而她无父无母,大山就是她的归宿。 可世事无常,他死了。京城千里外的群山永远的扣住了他。 而她却代替他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了这荣耀繁华地。 见云映不语,泠春还以为是方才徐氏的话影响了她,便道:“姑娘,夫人她……” 云映思绪回笼,终于轻声说了句:“没关系。” 她其实压根没去想徐氏的话,不过几句不好听的敲打,不痛不痒,没什么好介怀的。这种富贵人家,似乎惯爱这种曲折迂回的方式。 园内峥嵘一如往常,她正要收回目光时,却忽而瞥见东南角门内,声势不小的进来三四个人。 为首之人身披玄黑鹤氅,面容冷峻,神色淡漠,绣着金线的黑靴不轻不重的踩在梨木地板上,阔步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沾着寒露的梅花枝扫过他的肩头,那张俊美的脸庞诡异的同记忆中逐渐重合。 云映顿在原地。 晨风掠过她的鬓发,她定定的望着男人那张称得上熟悉的脸庞,在那一瞬间,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心跳停滞。 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甚至不知现实与梦境。 几句说话声在云映耳中变的模糊,她足下好像灌了千斤,动弹不得。 泠春注意到她的目光,介绍道:“姑娘,那是赫家的大公子,今日应当是得空才过来。” 云映丝毫没把泠春的话听进去,男人离她越来越近,云映仍站在原地,没有丝毫要让路的意思。 第2节 泠春见势不对,又道:“小姐,您同赫公子认识吗?” 想也知道这不可能。 相较于世袭承爵,虚名居多的国公府,赫家才是真正的名门勋贵。当年幼主登基,是赫峥的父亲赫延总揽朝政,扶持少帝稳固局面,至今仍大权在握。 赫峥作为赫家最出众的嫡子,自然不必多说,他是上京最年轻的中郎将,年轻一代的勋贵圈里,几乎以赫峥马首是瞻。 但他本人行事孤僻傲慢,甚少同人结交,更遑论是个姑娘了。 云映也没有回答她。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仍注视着阔步而来的赫峥,直到男人行至她面前,高大的身形带着压迫感,而云映只到他的胸口,她需要抬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泠春心头一紧,对这位赫赫有名的世家公子有几分说不上来的畏惧,她朝赫峥服了服身子,不敢再多言,默默退到了一旁。 而云映就这样堵在他面前,仰头看他。 这情形多少有几分怪异,赫峥身后的两人都不由看向了这个纤细漂亮的少女。 唯有赫峥,未曾低头看她一眼。 他脚步不停,只是行至她身侧时稍错了下身子,轻易就越过了她。 也正是此时,云映伸手,于众目睽睽下拉住了男人的墨色的衣袖。 四周寂静下来,赫峥停住脚步,终于垂眸看向了她。 云映生了一双含情目,认真的望着谁时,总能平添几分暧昧。 赫峥身后的两人表情变得微妙起来,一来是因为少女漂亮绝伦的脸,二来则是她敢直接拦住赫峥的胆量。这情形有几分怪异,但赫峥没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妄自出声。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带着薄凉,他扫了一眼自己衣袖上的那只细白的手,没有出声,但那双带着询问且漠然的眼睛,明晃晃的写着你最好有事。 云映没有立即回答,她只是静静的望着他。双眸潋滟,泛着水光,极为认真。 这样的目光其实很好辨认,赫峥并不陌生。 他目露不耐,正欲抽手离开时,云映轻声开口,问他:“……小玉哥哥,是你吗?” …… 只要稍对他了解些,就知道赫峥表字的确为祈玉,喜欢他的人很多,但是敢这样亲昵的称呼他的,云映还是头一个。 甚至赫峥之前还并未见过她。 话音落下,男人脸色看不出什么变化,他上下扫了眼云映,大抵是猜出了她的身份。 碍着宁国公的面子才没有把话讲的难听,只冷声说了一句:“云姑娘,我想我们并不认识。” 不是他。 云映抿了下唇,目露失望。 他的声音并不像他,她记忆里的那个人也不会这样冷漠傲慢。 云映又仔细看了一眼他,眼前之人的确跟他有一张相似的脸庞,但也仅此而已。 细看其实有很大不同,面前这个人气质凌厉一些,唇也更薄些,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温和。 云映稍后退半步,彻底看清了面前的人。 他好像身量更高,肩膀也要更宽阔一些,腰间一条黑色革带掐出劲瘦的腰,长腿踩着黑靴,极具压迫感,云映个头在女郎中已不算低,但也只能到他的胸口。 他的声音也要更冷冽,云映不太喜欢。 她眸中的失望之色越发明显。 但这种失望,落在赫峥眼里,又俨然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赫峥,是he,不要看成郝哦 1v1 sc he 阅读指南 1.男替身,纠结女主道德层面有问题的慎入,极端男主控慎。 2.纯感情,二人转。狗血甜文,前后都没大刀阔斧的虐,男主有追妻,但不算火葬场。可能也不咋酸爽,就是二人转甜文。 3.小白文笔,大白话多,没啥古韵(不是谦虚) 4.前期有男主爱搭不理,女主好脾气不在意,后面男主真香打脸开始追妻的情节,介意慎入。 5.文案中“精心设计的意外”不全是男主误会,的确有女主手笔。最后男主发现自己是替身后自己跟自己和解,接受现实,愤怒过后开始追妻,后续有少量雄竞情节,两男追一女。 6.不算严格的替身文学,女主从一开始就知道男主男二是两个人,把男主代入彻底男二的情况少,大部分时候为看着这张脸会让她心情愉悦。 ps.排雷只是为了大家更好的筛选自己喜欢的文,节省大家的时间,没有任何针对的意思。 总之就是不太适合极端男主控,女主就是找替身了,也为了得到男主设计他了,她还馋男主的身子,男二回来后她有迷茫的过程,前期男主也的确对女主爱搭不理了。 点开即是缘分,祝愿宝宝今年发大财么么么么 第2章 祈玉 早在二十多年前,老国公出任礼部尚书时就乃清流之首,赫峥的父亲赫延曾是他的得意门生。后来赫延得势,对云家也多有照拂。 赫峥幼时因受父亲影响,做过老国公的学生,老国公亦在太学时就对他很看重,教授了不少经世安邦之法,所以直到现在,赫峥偶尔得空仍会来看望拜访。 但就算如此,这也不代表他会对云映有所关注。 所以,她对他不认识她这件事而觉得失望,实在是可笑至极。 赫峥居高临下的扫了一眼少女细白的手指,继而缓缓抽回自己的衣袖,声音淡漠道:“云姑娘,请自重。” 云映手指僵硬着,并不言语。 气氛一时有几分凝滞,赫峥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等到赫峥把话说完,他身后的一名年轻男人才在沉默中缓和气氛道: “原来这就是云姑娘啊,久仰大名。” 云映的美几乎称得上超凡脱俗,所以若非赫峥叫了一声云姑娘,众人根本无法将她跟那个传闻中乡下来的大小姐联想到一起。 青年盯着云映那张漂亮的脸,有意解围道:“看来云姑娘对祈玉还真是一见如故啊。” 稍微熟悉赫峥一些的人都知晓,这位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礼貌与君子都非常的浮于表面,内里实则冷漠傲慢,对谁都不假辞色。 所以再这般下去,对云映没有半分好处。 可云映似乎并不领情,她没有应声。 她只是再次抬起头看着赫峥,在旁人眼里,她看赫峥的目光专注到几乎可以称得上炙热。 云映无暇去顾及旁人怎么想。 这世上不会有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但若是说相似,眼前这个人一定是最像他的。 方才离得远,在片片花枝缝隙里,她模糊的看着,甚至觉得他就是他。 宁遇。 她念了无数次的名字。 他死后,她曾无数次梦到他,梦到他临死前看向她的目光,还有他们少时的相遇。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或者说如果没有她的话,宁遇不会死。 他有锦绣前途,高高在上熠熠生辉。 明明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他,可她实在是一个怯弱的人,光是鼓起勇气跟他说上第一句话,她就用了六年。 她怯弱到,在那以后漫漫时光里,没能跟他说一句喜欢,也没能在最后的时候跟他说一句抱歉。 她总是没法去正视宁遇的离开,总觉得他还像以前一样,一定站在众人赞赏与艳羡的目光里,静静的向前走。 可事实就是,他再也回不来了。 往事如梦,云映看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庞,轻声开口:“……对不起。” 这声道歉听起来真诚无比,可赫峥显然并不在意。他只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根本不会与她多费口舌。 然而就在他抬步要走时,云映竟然再次挡住了他。 她神色有几分慌乱,好像生怕他离开一般,急声道:“等一下!” …… 一而再如此,无疑是在消耗他不多的耐心,气氛变得有些紧绷起来,赫峥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危险与冷厉,他缓缓道:“还不让开?” 云映的掌心泛出了细汗,她对着这张令她迷恋的脸庞,在这样近乎紧迫的情形下,一时竟不知用什么借口留住他。 最后她只小心问了一个她最关心的问题:“你……你明天还会过来吗?” 然而这种话在此刻说出来无疑有几分匪夷所思,世家贵女里,就算是喜欢赫峥,也不会如此失态。 可这样大胆又直接的追求放在这个乡下女子身上,又好像合理几分。 除赫峥外,在场众人心中都有几分微妙。 赫峥若是能回答她那才是怪事。 泠春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听了半天,这回终于还是没忍住,硬着头皮上前道:“姑娘……” 赫峥这次就那么好的耐心了,他道:“这似乎与你无关。” 言罢,他便收回目光,直接越过云映阔步走开。 擦肩而过时,因为云映执意不让,男人的手臂不可避免的轻撞了她一下,云映没有站稳,身形踉跄了下。 在泠春伸手之前,刚才替云映解围的那个男人落了赫峥几步,适时伸手扶了下她的手臂。 她很瘦,小臂温软轻柔的落进手心,少女身上浅淡的冷香传了过来,他心思微动,还没等他熟悉这味道,云映便已经站稳身子,同他拉开了距离。 当云映再去看赫峥时,他已经阔步走在前方,仅留给她一个高大又疏离的背影。 “云姑娘当心。” 一道清越的声音将云映的思绪拉了回来,年轻男人收回悬在半空的手,目光落在她身上,神色温和。 虽然不比赫峥,但作为士族子弟,他无疑有着令人心动的资本。俊朗的面容,恰到好处的温和以及从头到脚显露出来的矜贵。 第3节 看向云映时,目有惊艳。 赫峥已经消失在云映视线中。 云映收回目光,低头行了个礼,轻声回答道:“多谢公子。” 男人名叫裴衍,父亲是户部侍郎,在当朝年轻一代的勋贵里,也颇能叫的上名号。 “云姑娘不必多礼。”他看向赫峥离开的方向,道:“祈玉性情如此,云姑娘你也莫要伤怀,他一心只有家族与公务,寻常女子他都不曾多看一眼的。” 言外之意,云映也不必在他身上花费什么心思了。 云映也不知听懂没有,她道:“公子见笑了,只是觉得他与我一位故人相似。” 裴衍并未当真,只当是云映的挽尊托词,他笑了笑也没有戳穿,道:“原来如此。” 云映又柔声询问道:“公子与他是朋友吗?” 裴衍与赫峥其实并不算朋友,确切来说,能让赫峥高看几眼又能称其为朋友的,上京城根本没几个人。 他之所以跟在赫峥身侧,不过还是因为那点家族利益,又碰巧也在太学听过老国公的课,这才有机会跟着过来。 赫峥代表赫家,他能结交总不会错,虽说只是表面关系,但好歹也能在赫峥面前说的上话。 裴衍嗯了一声,道:“我与祈玉也算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对他还算了解。” 他缓声道:“你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也可以来问我。” 他看向云映,上京城美人云集,但没有一个像云映这般。 她骨相优越,气质柔和,丝毫没有绝顶美貌惯来带有的攻击性,倘若她自幼长在上京,即便凭借美貌,也必不同凡响。 只是可惜,她生在乡下,注定难登大雅之堂,所以甫一见到赫峥才那样失态。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有机会。 这些年,宁国公虽然已经淡出官场,但朝中威望仍在,而他父亲是户部侍郎,高不高低不低的,跟国公府嫡女比起来,自然有几分不配。 但云映不一样,她经历特殊,这身份就大打折扣。 他若是能娶了云映,搭上国公府,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心里已百转千回,但面上仍然一片温和,他目不转睛道:“没想到在此能碰见姑娘,还没恭喜姑娘回京。” 这几句话说完,他又下意识看了一眼廊檐尽头,赫峥已经离开有一会了。 与云映只是临时起意,但他其实也不好在云映这里耽搁太久,若是待会赫峥走了,那他今日可算就白来了。 可目光触及云映那张脸,权衡之下还是先对着这位国公府大小姐道:“还没跟姑娘介绍,我姓裴,单字一个衍。姑娘初来京城,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我。” 他话音顿了顿,又低声道:“只要是姑娘你,在下一定尽心竭力。” 但云映对这其中的示好恍若未闻,她轻声道:“ 多谢裴公子好意。” 她没有与他多说,像是察觉到了男人的焦急与纠结,云映顿住脚步,主动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方才多亏了公子出手相助,见公子方才行色匆匆,想必是有要事要办,我就不在这多耽搁公子了。” 裴衍愣了下,摆手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才说完又转而道: “不过天气严寒,姑娘还是回房休息吧,在下就不多打扰姑娘了。” 云映弯起唇角,嗯了一声。 裴衍恋恋不舍的离开后,泠春走到云映身侧。 方才那一出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主仆间沉默了片刻。大抵也是害怕云映觉得尴尬,泠春并未主动提起赫峥,而是简短的给云映介绍了一遍裴衍。 云映听的心不在焉,她此时已经冷静了些,缓步走在赫峥方才离开的那条路上,在泠春说完后问她:“刚才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她问的显然不是裴衍。 泠春有些意外,她以为方才云映那样亲昵的叫赫峥,至少也应该是听说过他的才对。 她答:“姑娘,那位公子叫赫峥,峥嵘的峥,是赫氏的嫡系公子。” 她声音低了低,估摸着云映应该知道,但还是补充了句:“……表字祈玉。” 祈玉这个两个字在云映口中滚了一遍,她问:“你知道他来国公府做什么吗?” 泠春摇了摇头,猜测道:“奴婢也不知,赫公子政务繁忙,可能是与公事有关,也兴许是来拜访国公爷的。” 她并未撒谎,国公府怎么也算是个大族,人多事也多,她虽是国公府丫鬟,但以前并不留心这些。 云映又紧接着问:“那他经常过来吗?” 这个泠春倒是知道,她答:“不常,奴婢没听说他来过几回。” 话音一落,她就清晰的瞧见云映脸上的失望之色。 泠春抿住唇,心道赫峥相貌俊美,能力出众,云映喜欢他并不奇怪,可这也太夸张了点,怎么直接就拦住人叫哥哥了。 姑娘看着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没想于此事上这样的…… 现在外面本就因为她的乡下出身而暗中笑话,今日这种纠缠之事再传出去,还不知会被说成什么样。 若是旁人倒好,偏偏是赫峥。 一个几乎绝不可能为她的美貌所动容的人。 万分犹豫之下,泠春还是委婉道:“姑娘,京城的贵族子弟无一不风流倜傥,博学多才。” 她本想劝云映目光放长远,可想起赫峥,又觉得再长远好像也长远不到哪去了。 她便只能劝云映务实一些,遂而继续道:“而赫公子一时半会应该不考虑娶亲,来日方长,您要不……” 再多看看呢。 余下的她没说完,想必云映也是明白的。 两人已行至廊檐尽头,转过弯再往前不远,就是一片竹林,竹林后不远,便是老国公休憩之地。 云映忽而顿住脚步。 方才她未能看清赫峥转过转角后,是向南还是向北。但若是与她走了一个方向,那片竹林尽头,只有老国公。 泠春不知云映为何停下,正想提醒时,前面的少女忽而回过头来看她,初春寒气未尽,少女面颊雪白,鼻尖冻出微微粉色,她问泠春: “你方才说,他也有可能是来找我爷爷的,对吗?” 第3章 距离 寒风掠过竹林,竹叶簌簌而下。 泠春一时哽住声音,她看着云映,少女穿着简单的烟紫衣裙,素着一张瓷白的脸,好像天仙下凡一样。 对着这样的一张脸,她很容易就生出好感来,自然而然的不想把她同那些肤浅低俗,执迷不悟之人联系到一起,也不想让她在赫峥那里自取其辱。 云映正目光认真的望她。 劝说的话在她嘴里转了个圈,又憋了回去,她轻声嗯了一声,道:“是,姑娘。” “奴婢听说,赫公子有时的确会来拜访国公爷,但这次他到底是来做什么,奴婢也不知……” 泠春话才说完,云映便已经往东暖阁的方向走了。 “赫峥……” 她轻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后问她:“你可以跟我说一说他吗?什么都行。” 泠春把后半截话憋了回去,心中默默的想,完蛋了,看样子她家姑娘是打定主意喜欢赫峥了,这都已经开始问及家世背景,性情为人了。 其实男未婚女未嫁,他家小姐有这分心思也不为过,可问题是赫峥不是一般人。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赫峥性情温和又如何,云映自幼在乡下长大,这一点在上京永远是她的污点。 她虽是个奴婢,见识不多,却也明白,那样的世家大族,怎么能允许接班人娶这样一个女子呢? 她抿住唇,然后犹豫道:“奴婢对赫公子也不是很了解,一切都是道听途说,如有错处……” 云映飞快应答:“没关系,你随便说说就好。” 泠春只好简单的介绍了一番赫峥,作为皇城内最年轻的中郎将,他在很早之前,就与同龄子弟拉开了距离。当然这也不算什么,京城那么大,总会有一两个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 真正让他出名到现今这种地步的,还有他那张过于冷俊的脸庞以及堪称狠辣的作风。 为了防止她家姑娘对赫峥越发沉迷,她特地将赫峥的事迹说的非常简短,把重点放在了他的不近人情上。 说完后,她仔细观察着云映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好像不在意。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云映又道:“那他可有婚配?” 泠春心中一紧,道:“未曾。” 云映嗯了一声,满意道:“挺好的。” “他确实长得很好看。”她又补充。 泠春硬着头皮嗯了一声,上京出了名的高岭之花,能不好看吗。 眼看就快要走到了,泠春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姑娘,您以前见过赫公子吗?” 云映摇了摇头,道:“今天是第一次。” 泠春松了口气,第一次啊,还好还好,看来她只是喜欢那张脸而已。 这也能理解,村镇男子大多不修边幅,估计多的是歪瓜裂枣,今日她家姑娘见到赫峥,觉得惊为天人再正常不过,见多了就好了。 云映不知泠春心中所想,她又喃喃道:“如果可以早点遇见他就好了。” 宁遇死后,所有跟他有关的事都好像在不知不觉的消失,一开始镇里还议论纷纷,各类惋惜,两个月后这事便算掀了篇,半年一过,更是没人再提起他。 甚至有人偶尔还会疑惑一句,宁遇是谁来着? 他没有什么亲人,没什么朋友,住的宅子也因为意外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个人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就连云映,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没办法再在脑海中具体的描绘出他的面容。 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所以如果早点遇见赫峥就好了,至少他跟宁遇有着一张相似的脸,她想,只要看着他,她就永远不会忘记宁遇的样子。 “他是我喜欢的样子。”云映显然心情不错。 泠春只觉得她家姑娘说这句话时特别深情,她扯着嘴角半是玩笑道: 第4节 “姑娘,其实上京的公子大多都一表人才,您要不看看别人呢?各式风格都有的,一定还有您喜欢的样子。” 云映蹙了下眉,道:“别人怎么能跟他比呢?” 那还确实不好比,不过各花入各眼,万一呢? 说起来,云映如今已满十九,该是谈婚论嫁之时。依着国公爷对云映的喜爱,说不定会直接把京城合适的才俊画像送来供云映挑选,依着她家姑娘这番美貌,就算嫁不了赫峥,这亲事也不会差到哪去。 届时乱花渐欲迷人眼,她家姑娘指不定就把赫峥忘了。 她只需要操心在这之前,姑娘别又对赫峥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就好。 说话间,两人便已经抵达东暖阁。 院落内花木扶疏,陈设简朴,两侧种有金镶玉竹,意态潇洒,端方有序。 候在院落门口的小厮一见云映过来,便连忙迎了两步,弯着腰行了个礼。 他可是一点也不敢怠慢这位大小姐。 旁人不知细节,他可是知道的。 自从云映来到国公府,明眼人都能瞧出国公爷对云映的偏爱。 她的住处几乎是府内最好的地方,每日宝石珍品也是一箱又一箱的送,国公爷逢人就说自己亲孙女找回来了,好像要把这些年亏欠的一下补回来。 就连想见她,都不敢天天派人来找,生怕她烦他。云映只要稍蹙下眉头,国公爷都能思虑半天是不是自己那句话说错了。 国公爷风光了大半辈子,什么时候这般低声下气过。 他道:“大小姐您请稍等,老爷正在会客,容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会客? 泠春闻言心道,不会还真叫小姐给蒙着了吧。 云映面色不改道:“有劳了。” 没过了一会,紧闭的房门便忽而打开,一名丫鬟趋步走出,她身后跟着两个熟悉的男人。 云映捏紧手炉,快速的扫了一眼。 可赫峥不在其中,他们是方才跟在赫峥身后的那两位。 云映又不死心的歪着头看了一眼房内,还没看出什么时,房门已经被轻轻阖上。 裴衍站在阶上,他瞥见站在门口的云映,明显愣了一下。 旋即,两人已经行至云映面前。 此时赫峥不在,面对这位大小姐,两人默契的当着刚才的尴尬未曾发生一般,纷纷拱手朝云映打了个招呼。 裴衍温声问道:“好巧,云姑娘是过来……” 不会是跟来找赫峥的吧? 因没看见赫峥,云映此时心情不佳,不想跟旁人附和寒暄什么,简短道:“方才爷爷传我过来。” 裴衍神色自然几分,道:“原来如此。” 看来传言都是真的,宁国公果然很疼爱这位失而复得的小孙女。 方才他们才过来不足半刻钟,便有下人来同宁国公耳语几句,宁国公就明显变得焦急几分,连语速都快了些,后面更是连寒暄都省了,直接暗示他们可以回去了,只有赫峥被留了下来。 如今来看,刚才说不定就是因为云映过来,宁国公赶着见孙女,又因这一下来的外男太多,一时不方便,所以才将他和另一人打发出去,左右他俩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宁国公知道自己家孙女喜欢赫峥,所以特地叫云映过来以便撮合两人。 可这两人根本没什么可能,他心中不忿,面上却不显分毫,笑着道:“说来好巧,竟又与姑娘碰上了。” 云映敷衍的弯了唇,心中还抱着点希望,思忖着要不问问这个裴衍。 还没开口时,方才的那名小厮快步从房内走出来,温声同云映道: “小姐,客已走,老爷让您进去。” 云映抿住唇,略有几分失望。 裴衍闻言朝云映拱了拱手,识趣道:“那既然如此,在下便不打扰姑娘了。” 裴衍走后,云映垂下眸,走进了院落。 小厮跟在她身侧,正在此时,又提醒道: “不过小姐,里头还有位公子,老爷曾经的学生,是赫家的公子,也不算什么外人。” “老爷方才说您若实在不想见生人,且就在偏房等他一会,他马上就好。” 第4章 冷香(修) 冬日的日光并不强烈,温柔的落在窗棂上。 房内一片暖意,老国公云安澜裹着厚厚的大氅坐在藤椅上。他面庞削瘦,身形单薄,已是两鬓秋霜,脸上也有了深深的皱纹,但精神还算矍铄。 原本他手里还拿着本书,这会已经书卷已经被随手放在了棋桌上。 赫峥坐在他的对面,他进门时脱了厚重的外衣,一身黑衣,气质疏离。他来国公府的次数并不多,今日是受赫延嘱托才抽空过来一趟,作为赫家嫡系,他无疑是最能代表赫家态度的。 裴衍和徐朗走了以后,云安澜才幽幽道:“是你爹叫你过来的吧?” 男人语调平缓道:“父亲近来总是挂心您,但一直忙于政务,无暇过来。” 云安澜哼了一声,不满意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自己过来,你眼里根本就没我这个老头子。” 当年赫峥的父亲赫延还年轻,入朝才不过几年,还未曾到如今权倾朝野的地步,那时年轻的赫延三天两头就喜欢往他这跑,大事小事都要来问他,把他烦的不行。 没想到二十年后,他倒是生出个有本事的儿子来。 行事果决,从不瞻前顾后,这官场多的是左右逢源的人精,这人如此孤僻傲慢,很少动用家里的势力,却也硬生生走到现在。 就是太冷淡了些,嘴硬,还倔,十分的不可爱。 见赫峥不打算哄他,云安澜又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正好聊完了他去见他小孙女,他小孙女可比他可爱多了。 赫峥静静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父亲听说您最近找回了云大小姐,所以特地来让我告诉您,若是有什么需要……” 云安澜一听这话又重新精神起来,他顿时坐直了身体,欣喜道:“祈玉,你也听说我孙女回来啦?” 赫峥绷着唇角道:“有所耳闻。” 不仅耳闻,方才还十分不巧的见了一面。 但赫峥对此只字未提。 云安澜靠在椅背上,闻言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嘿嘿道:“我也老了,能在入土前把她找回来,我这辈子也就没什么别的指望了。” 赫峥随口嗯了一声。 云安澜看着赫峥,不由想起了赫峥小时候。 他小时候可比现在可爱多了,虽然也喜欢绷着张小脸跟个小冰块似的,但是背地里会偷溜出去喂小奶猫,喂完了还要搂着不撒手,自言自语好一阵。 看起来冷冰冰,其实里面是糖心馅儿的。 现在好了,馅儿没了,只剩冰了。 云安澜继续道:“说起来我这个小孙女,应当比你小个三岁吧。” 他摸了摸胡子,喜气洋洋道:“你还没见到她,你若是见了,定会喜欢她的。她是个漂亮姑娘,跟朵花似的。诶呦,她可什么都会,会泡茶,会摘果子,也识字,你说她以前在那种地方,能识字多不容易呀?一定是分外刻苦才对!我瞧她第一眼,我就知道,她就是我孙女,有我当年的风范!” 云安澜说了一堆,看起来没一个能跟方才那个女人对上号的。赫峥不置可否,未曾应声。 云安澜说着说着,又面露愁色道:“我这小孙女最是懂事了,就是这性子过分温柔了些,也太过善良了,她温顺又内敛,也不喜出门,日后不会有什么没长眼的来欺负她吧?” 会不会被欺负赫峥不知道,但至少能看出那位云姑娘在哄长辈开心这方面很有一套。 毕竟在云安澜口中,那个过分温柔善良,温顺内敛的小孙女,不会拦着他这么一个素不相识人叫哥哥。 见赫峥不语,云安澜心里有些不满意,他眯着眼睛质问:“祈玉,你怎么不说话?” 赫峥对云映这样的人没什么好评判的,也不打算应和,况且就算他说他的看法了,云安澜恐怕也不爱听。 才要回话时,身后的房门就被缓缓打开。 吱呀一声,很轻。 面前的云安澜立即站起身子,身上大氅掉在了藤椅上,满是皱纹脸上,虽有几分错愕,但还是惊喜居多。 他轻声道:“啊呀,我小孙女怎么来了?一定是想见我。” 不然依他小孙女的个性,定会在偏房等一等的。 脚步声停在赫峥身后。 房内的温暖朝云映涌过来,伴随着淡淡的竹香,原本有些冻僵的手指,在此刻缓解了几分。 云映攥着手指,目光率先落在了背对着她的那个年轻男人身上。 是赫峥,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男人脱了外衫,只着一件黑色单衣。 肩膀宽阔,隔着层衣料仍能看出背部流畅又并不夸张的肌肉起伏,腰身窄瘦,长腿随意的放着。宽肩,窄臀,从身高到身材都极为优越,很容易就能认出来。 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半边下颌,但云映还是清晰的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她捏紧掌心,连呼吸都轻了下来。 云安澜朝云映走了两步,他好想叫一句乖孙女,但是又怕自己太热情吓到她,于是力图和蔼的道:“小映,你来啦。” 云映嗯了一声,声音轻软:“爷爷。” 一句很简单的称呼,却让云安澜立即喜笑颜开,他应的非常大声,道:“诶!” 赫峥未曾起身,他放下瓷杯,转头看了她一眼。 的确又是她。 云映本就在看他,如此更是正好与他对上目光。 男人意态疏淡,瞳仁漆黑,眼眸深邃,看向她的目光没什么明显的情绪,犹如这冷峭初春里铺天盖地的薄霜。 第5节 从方才云安澜的诧异里可以听出他也没想过她会在这时候进来,所以并不能排除她是跟他过来的可能性。 赫峥做事,从来都很利落,他不喜欢拖泥带水,也厌恶一切被纠缠的关系。 与赫峥不同,她看向赫峥的目光很认真,眼睛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就差没有把喜欢两个字写在脸上。 云安澜注意到云映的目光,连忙道:“瞧爷爷这记性,忘了介绍了都,这位是赫峥,他今日代他父亲来看看我。” 云映闻言,对着赫峥行了个礼,温声道:“见过赫公子。” 赫峥全无搭理她的意思。 云安澜又道:“来小映,快坐。” 云映扫视一眼房内,房内两侧各摆了把椅子。而除了这俩,赫峥与老国公相对而坐,两人中间有一方桌,云安澜坐在上位,赫峥坐在下位,在他身边不远,正巧空出一个座位来。 云映跟着老国公,自然而然的就走到了赫峥身侧,然后坐了下来。 她身上带着股极为清浅的冷香,蜿蜒着飘散到赫峥这边,他闻不出是什么香,但不妨碍他心生厌烦,不由轻蹙了蹙眉。 云安澜坐回原位,目光一直放在云映身上,一旁候着的小厮上来给云映添了茶,然后退到一旁。 云映的手指虚虚的落在杯壁上,垂眸不语。 气氛莫名有些沉默。 云安澜全然没察觉出这气氛的不对,他只当是两个年轻人初次见面相对生疏,这才相对无言,不由又对着赫峥道: “祈玉,这就是我方才同你说的我的小孙女,她叫云映,我就说很漂亮吧。” 赫峥没往云映这边看一眼,也没有搭话,显然并不认可。 云安澜没当回事,他看着赫峥长大的,知道他是什么性子,反正他也不指望这个没眼光的闷葫芦能说出什么来。 云安澜继续道:“小映,圣上前几天赏了我几瓶御供的流香酒,就是那种喝起来有花香的酒,我寻思你们小姑娘都喜欢香香的饮子,你想要吗?要不爷爷差人送你?” 云映摇了摇头,道:“爷爷您自己留着吧。” 云安澜还以为云映是客气,连忙道:“没事,爷爷不爱喝酒。这年纪大了,我还是想多喝点茶,你要是要就都给你,我正愁没地方放呢。” 云映温声道:“我不喜饮酒。” 云安澜话音顿了片刻,然后哦了一声,道:“嗐,我就说嘛。” “酒这玩意确实,还是少碰的好,不喜欢是好事,我孙女真乖。我起初没直接送你,就是寻思你可能不喜欢酒,方才也就是随便问问。” “爷爷也不喜欢,赶明我就让人把酒送人。” 看得出来云安澜的确对这位孙女很重视,怪不得这几日弄的人尽皆知,他父亲还特地让他过来问候。 就在此时,云映道:“爷爷。” 云安澜快速的应了声,道:“怎么啦?” 云映侧眸看向赫峥,她的目光可以说毫不避讳,直直的盯着他的脸。 她问他:“赫公子喜欢吗,左右也是要送人,不如送给赫公子。” “爷爷,您说呢?” 云安澜愣了愣,他看了看一脸冷峻的赫峥,又看了看唇角挂着温和笑意的云映,终于觉察出几分怪异来。 在他印象里,云映应当不是什么自来熟的人,她碰见不想搭理的,从来都是能避则避才对。 而赫峥他就更了解了,这人一向傲慢孤僻,目中无人,很少与人结交,这两人绝不会是可以随便互送东西之人。 总不至于是他孙女主动吧? 他试探着问:“当然可以啊,不过小映,原来你同祈玉互相认识啊?” …… 赫峥不喜欢云映这样毫不遮掩的目光,但当着云安澜的面,赫峥没有给云映难看,他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眸中带着几分警告,丝毫不为那样温柔的目光动容。 云映却不受影响,她盯着赫峥的眼睛,神色温柔,轻声回答:“有幸见过一面,算认识吗?” 云安澜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 在云映说完后,他看向赫峥,男人眼中果然有几分嘲讽,他顿时心神一紧,赶在赫峥开口之前道:“算,当然算!” “看来你们俩还挺有缘分的啊,是来的路上见的吗?不说祈玉确实,几个月都不见得来一趟,今日来一会你俩都能撞上。” 云映嗯了一声,她还在看着赫峥。 很快,她的目光移到了赫峥面前的茶水,继而自然而然的主动伸手,将自己手中那盏还冒着袅袅青烟的茶,换到了赫峥面前。 她望着他的脸,声音柔美缱绻:“赫公子,你的茶冷掉了。” 赫峥看着她堪称逾矩的动作,他绷着唇角,沉声道: “不劳云姑娘费心。” 怎么越来越怪了,云安澜不由瞅了一眼一旁随侍的小厮,小厮连忙上前,换掉了云映面前那盏原属于赫峥的茶水,添上了热茶。 云安澜看着小厮斥道:“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呢。” 而这边,云映仍旧在看他。 赫峥声音冰冷,终于道:“姑娘看不够吗?” 看不够。 云映在心里回答,但她没有说出来。 云映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因为又看了他几眼,所以她的心情显然好了几分,连唇角都翘起了细微的弧度。 她垂着眸,这会看不见他的脸了。 但是因为跟他离的近,只要她目光一偏,就能轻易看见他的手。 宁遇的手云映记得很清楚,光泽如玉,能透过皮肤看见浅淡的青色,只有食指和中指有一层浅茧,那是拿笔拿的,是很美的一双手。 而赫峥的手却跟宁遇不太一样,他的手看起来更大更有力,修长笔直,手背有经络凸起,手指带着层薄茧,看起来并不如他这个人一样养尊处优。 还没等云映看够,那只手突然抬起来放在了桌面,云映疑惑抬头,赫峥的脸色看起来比刚才更不好了。 “……”小气。 云映默默收回目光,不敢看了。 第5章 少年(修) 云安澜不知这两人方才的一番暗潮涌动,他看着云映,见她今日精神看起来好像比以前好上几分,不由发问:“小映今天好像心情不错呀?” 云映心情不是不错。是很好。 自从宁遇离开后,她照常的干活,晒果干,然后被接回京城,见识京城的富贵风流,身份巨变。这一切该是有些跌宕的,可是她始终没什么实感,好像处在空中楼阁,一切都是朦胧的,有也好,没有也无所谓。 今日见了赫峥,好像才从这些虚幻里找到一丝真实,她真的很想他。 云映嗯了一声,她低声说了一句:“因为今天见到了他。” 云安澜愣了愣,然后问:“见到了……谁呀?” 云映看了一眼赫峥。 就算赫峥没看她,却也能十分明显的感觉到那熟悉的目光,精准的落在了他的脸上。 “……” 云安澜看看云映,又看看赫峥,然后又看回了云映。他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心想这弄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小孙女喜欢赫峥呢。 但这不可能。 应该不可能吧。 云安澜接话道:“唉呀我小孙女,嘴真甜。” 他对赫峥道:“这是欢迎你呢,你看你以后可得多来看我,知道吗?” 可他的解释实在牵强的不能再牵强,又不是什么八九岁的小姑娘,这话分明逾矩了。 赫峥以前其实碰到过一些这种情况,只是云映是这其中最大胆,也最能纠缠的。 看来云安澜不仅要补偿这女人缺失的荣华富贵,还要想办法补偿一下她的礼义廉耻。 只是这话他念着云安澜的面子未曾直说,只是淡淡应了句:“我记下了。” 只不过话到这里,他也没什么再待下去的必要了:“看到您一切都好,父亲想必也该放心了。” “老师您先忙,我就先告辞了。” 云安澜连忙拦住他,道:“祈玉,你急什么?” “这不是还没说两句话呢?” 赫峥今日本就没什么要事,碰见云映也是意料之外,他并不想跟这个素不相识但格外主动的女人有什么牵扯。 见他执意要走,云安澜又道:“又不差这会儿,对了那酒,你喜欢吗?” 赫峥道:“不喜欢。” 云映好不容易主动提一会,云安澜不想放过机会,他瞥了一眼云映,声音低了低道:“你这孩子,说喜欢!” 云映捏紧手指,她仰头望着赫峥,猜想赫峥兴许是不想见到她。 她缓声道:“赫公子,要不还是我出去吧。” 赫峥甚至看都未曾看她一眼,而是对着老国公微微颔首,道:“抱歉,我很不喜欢。” 他走的干脆利落,云安澜眉头一皱,他反正是习惯赫峥这副德行了,别说在他面前,就算是在赫延面前也没听话多少。 但这是云映第一回 在他面前提建议,还说见到赫峥很开心…… 他回头看了一眼云映,少女忽然孤零零的坐在原位,目光有些失落的停在赫峥离开的方向。 而方才她换给赫峥的茶,赫峥一口未动。 云安澜连忙回过头,他行至云映面前,故作轻松的嗐了一声,然后道:“这孩子一直都这样,不针对谁的。” 云映收回目光,低下头轻嗯了一声。 云安澜心里一紧,他继续道:“没关系啊,小映你放心,这酒我怎么着我得差人给送过去。” 第6节 云映摇了摇头,道:“算了爷爷,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他若是不喜欢便算了。” 云安澜道:“你瞧瞧这孩子,一点也不懂事,我刚才话都没说完呢。” 话到这里,忽而一顿。 他年纪大了,其实不懂得这些少男少女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方才他还想着可能是因为好歹认识一场,赫峥太不给人留面子,所以云映才会觉得不高兴或是失落。至于那句逾矩的话,兴许是开玩笑或是什么,毕竟他小孙女以前不在京城,没那么多繁琐的规矩。 但这会他看着云映的失落,不知怎么福至心灵,好像有点明白了。 难道真的……? 他看着他小孙女的脸,然后试探着胡诌一句:“这个祈玉他,今天事还没跟我说完呢。” “搞不好明天还得来。” 很快,他就见云映抬起头来,好像还带着几分惊喜,她认真的问他:“真的吗?爷爷。” 当然不是真的。 但他诡异的从这目光里看出了几分期待,不由一下哽住,心想不是吧? 他虽年纪大了,但这一生实在是没什么类似经验,当初他娶妻生子,全部都是族中安排,后来婚后也是因为忙于政务,对妻子多有亏欠,总之于此道并不精。 所以此刻,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难道真是那样? 他明明记得,在云映回来后,赫峥的的确确是第一次来国公府。 即便他并不关心这些事,但也知道,赫峥在上京很受欢迎,明里不说,但暗地里无数女郎对他趋之若鹜。 今天居然连他孙女也中招了? 所以赫峥是哪来的机会勾引他孙女的? 但眼下这个情形容不得他想太多,在云映期待的目光下,他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和蔼道: “爷爷怎么会骗你呢?” 云映点了点头,放下心来道:“那就好。” 那就好?好什么? 他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不由又小心道:“小映,看来你对祈玉印象挺好的啊?” 云映想起赫峥那张脸,如实嗯了一声。 云安澜又问:“那……有多好呢?” 云映不假思索道:“很好。” 她又道:“爷爷,明天他再过来的时候,你可以派人知会我一声吗?” 不过今天她初才见他,多少有些失态。明日得想个办法,不显得那么刻意,她不太想让赫峥讨厌她。 若是他一生气,再不出现在他面前,那就得不偿失了。 云安澜却顿时两眼一黑。差点忘了,他还没想好明天怎么让赫峥过来呢,这位可不好请。 他虽短暂的教导过他,但这小子骨子里就跟他爹是截然不同的人,今日他明显是因为云映才走的。 自从他淡下来后,就几乎没有主动找过赫峥什么,如果明天他再让他过来,不是摆明了说是想撮合他和云映见面吗? 可话都说出去了。 云安澜乐呵呵的答应道:“那是自然,小映你且放一万个心。” 言罢,他又故作随口道:“对了小映,还没问你找祈玉可是有什么事吗?” 云映道:“其实没什么事。” 她看向方才赫峥用过的那个茶杯,毫不避讳的道:“我只是想见见他,我喜欢他的长相。” “……” 好了,不用再问了。 云安澜面色复杂,安慰自己,算了,不重要。 能不能成暂且不谈,这最起码能证明她孙女眼光好。 自从把云映接回来,他一直力图弥补自己这小孙女这些年缺失的一切。可是云映总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不管送什么去,她都看不出喜欢,也看不出不喜欢。 这段时间里,她没主动开口问他要过一件东西。 他总觉得云映离他很远,他也并不了解她,好像她哪天不开心了,随时就能离开云家一般。 云映说完后,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她看向云安澜道:“对了爷爷,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云安澜摆了摆手,道:“没事没事,就是想问问小映你这几天,住的可还习惯?” “有人欺负你吗?别怕,你只管跟我说。” 云安澜对云映的宠爱有所共睹,哪有人敢欺负她,只是兴许这些天生富贵的人骨子里就带着难以割舍的优越感,哪怕伪装的再好,轻视也会不小心露出来。 但云映并不想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投放情绪。 她摇了摇头,道:“没有。” “我初来不懂的很多,还希望没给爷爷您添麻烦。” 云安澜感动极了,又连忙关心道:“对了小映,我今日还想问问你,你的养父母那边应当怎么办?” 当初云映被接走后,国公府给了云映养父母很大一笔钱,这笔钱足够包括云映弟弟在内,他们一家三口的后半生过上富裕的生活。 但这几天他总是觉得云映孤零零的,也不与人结交,就猜测她是不是想她以前的亲人了。 他试探着开口:“你若是想他们了,我就叫人去裕颊山把他们接到京城来,你弟弟还年轻,若是能来京城,也是件好事。” “爷爷都听你的。” 云映一时并未回答。 她的手仍然落在杯壁上,这双手乍看来是双美人手,细白匀称,指尖还带着淡淡的粉。 但仔细看去,五指上几乎都有一层薄薄的茧,甚至还遍布许多细小的伤痕,十分突兀。 这些伤痕,好像是这副完美皮囊的唯一败笔。 她有着很普通的前十几年。 三岁那年被一个果贩家庭收养,不算贫穷,父母对她也真心,就算她有一张还算漂亮的脸,养父母也没有想过拿她换利益,只要她勤快些,总是不愁吃饭。 弟弟上学,她在家主动包揽了大部分农活与家务,唯一不寻常的,就是那天父母出门,她独自一人在院子里晒果干的时候,忽然看见了一群锦衣华服的人,那群人齐刷刷的看着她,什么表情都有。 为首的自称是她爷爷,抱着她不停的跟她说对不起。 她要被接回京城时,几乎所有人都朝她投来了艳羡的目光,好像是什么天大的馅饼砸在了她脑袋上。 被娇宠着长大的弟弟红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把她刚刚洗干净递给他的软柿狠狠砸在她身上,果肉碎开,弄脏了她唯一上的了台面的衣裳,汁水溅了她一脸,他指着她道: “你高兴坏了吧?再也不用在我们家当奴才了,也不用讨好我了。” “别再假惺惺了,我可没有你那么好的命,你走了就永远别回来!” 如果可以,云映真的想永远不回去了。 云映低声回答道:“不必麻烦了。” “我娘亲他们身上钱财足够,她们若是想过来,随时都可以过来的。” 云安澜心道也是,人家若是想来自己就来了,他平白无故派人去接,他们说不定还会迫于威势,心不甘情不愿的来。 云映又问:“爷爷还有什么事吗?” 云安澜哽了下,他今日叫云映过来,确实没什么要紧事。 只是这十天里,他见云映的次数实在是少得可怜,除了关心她的起居,也找不到什么由头去见她。 今日好不容易见一回,感觉话还没说上几句呢。 可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默默道:“没……没事了。” 云映看起来丝毫不留恋,她站起身来,道:“那既然如此,孙女就先告辞了。” 云安澜跟着笑起来,连忙应声道:“诶好,天冷着呢,快些回去。” 云映颔首,道:“爷爷再见。” “再见再见,有人欺负你就来跟爷爷说啊,爷爷给你做主。” 说话间,云映已经走到了房门口,她回身看着这个满面不舍却还要对着他摆出笑容的老人,并没有心软出言说再留一会,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 “好。” * 第二日清晨,云映起的比往日都早一些。 自从来了国公府后,她多少有些赖床的习惯,今日却早早就起了身。 泠春知道缘由,今日替云映云映梳妆都比之前认真了几分,还特地去库房寻了两件新首饰。 “姑娘,这镯子是上好的独山玉,奴婢帮您把这桃核取下来。” 少女纤细的手腕上系着根红绳,绳上串着的就是一颗平平无奇的桃核。 她说完就要去取,云映却抬手捂了一下这红绳。 泠春诧异道:“姑娘?” 云映的拇指轻轻摩挲着红绳,温声道:“不必了。” 泠春收回手,好奇道:“姑娘,这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的吗?” 自从云映来到国公府后,很少提及她以前的家庭,除了赫峥,也几乎没有主动问过她什么,泠春总觉得这位姑娘有些神秘。 云映的拇指擦过那枚桃核,轻声道:“不是别人送的。” 确切来说,这是她偷过来的。 她还记得那天,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可以去宁遇家送果干,那天一直被宁遇叫叔叔的人不在家,是宁遇出来接的她。 天上下着小雨,他穿着一身简朴的白衣,身形有几分削瘦,眉目温和,她第一次走进他的房间。 房间内有股淡淡的药香,书案上堆了很多书,甚至还有卷佛经,那枚磨好的桃核就在桌案的边缘,摇摇欲坠。 第7节 少年肩上落了些雨,他对她道:“你等我一下。” 她想说一声好,但因为太紧张,没发出声音来。 他去别的房间拿钱,云映就站在原地一直盯着这枚小小的桃核,终于微风从窗隙吹进来,桃核落地,滚了好几圈,到了云映脚边。 她弯腰捡起来,在宁遇回来时递给他,她还记得自己声音很轻,也不敢看他的眼睛,跟他说了第一句话: “你的东西。” 宁遇的目光扫了眼她的掌心,道:“这个啊。” “是我磨着玩的,没什么用,你出去的时候可以帮我扔掉吗?” 云映磕磕巴巴的应好,她垂着脑袋,只说了这两句话,脸颊就不受控制的发热。 她知道自己脸红了,那时候的她一定显得很蠢很可笑,但宁遇像是没看见,他把钱递给她,还多给了十文,对她说:“谢谢你过来。” “我叔叔很喜欢你晾的果干。” 云映握紧桃核,想问一句,那你喜欢吗。 但她意料之中的没有问出口,只是干巴巴的说了一声:“……谢谢。” 她从宁遇家出来以后,缓了很久都没缓过来,她至今还记得那种心跳飞快的感觉。 他看书时喜欢开着窗,即便此刻正下着小雨,窗户也在半开着。 她走之后,躲在很远的地方,藏在树后偷看他。 少年低眉看书,在蒙蒙细雨里,像一副画卷,成了她少时最不可言说的渴望。 后来她留下了那枚桃核,还擅自把它戴在了手上,一戴就是两年。 很久之后,宁遇看见了她手腕上这枚桃核,他看了很久,然后问她:“小映,这个桃核好像……” 她连忙拉下衣袖,窘迫道:“是我自己磨的。” 少年轻轻笑了起来,他看着她的眼睛,温柔说:“好,是你磨的。” 第6章 画像 云映松开这枚桃核,拉下衣袖盖住了它,她抬起目光,镜子里的人也看向了她。 她回想她这短暂的十几年,好像从没有哪一刻是如愿的。 小时候父母总是偏心弟弟,她于是哭着问娘亲,为什么把好吃的都给弟弟,为什么明明是弟弟的错,却要把她骂一顿,为什么同样是娘亲的孩子,她要去田里干活,而弟弟干干净净的上学堂。 那时候,她尚且还有质问的资格。 直到有一天,爹爹告诉她,因为她是捡来的,而弟弟是亲生的。 这些话好像是一巴掌重重甩在了她的脸上,所有的偏袒都成了理所当然,她的质问开始显得愚蠢可笑。 她怎么敢去跟弟弟比呢,这个家能给她口饭吃就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可是她总是觉得不公平。 为什么她是收养的,为什么她没有父母,为什么她早出晚归几乎包揽全部家务,仍然不抵弟弟的一句撒娇。 这些年永远都是这样,她的一切都烂的不能再烂,她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人,毕竟连她的亲生父母都不要她。 泠春自然而然的认为“不是别人送的”这句话指的是,这个手串是云映自己买的,她笑着道: “戴在您手上可真好看。” 她说完便将镯子收了起来,继而看向镜中的美人,面薄腰纤,雪肤乌发,眉眼间自带一截妩媚风流,气质却又澄澈的像冬日里的冰,让人很难心生恶意。 她想象不出她以前落魄的模样。 太阳逐渐升高,这一天过的飞快。 直到暮色四合之际,云安澜那边仍没有派人过来。 泠春见云映等了一天,不由有些于心不忍,她出声安慰道:“小姐你别伤心,兴许马上就来了呢?” 话音才落,院外便响起了脚步声。 泠春欣喜道:“肯定是国公爷的人!” 然而进来的却不是她爷爷的人,是她的堂哥,云施彦。 “阿映妹妹,我还以为你不在房里呢。” 他阔步走进来,脸上带着笑意,身后两名小厮手里捧着一堆画卷。云施彦是徐氏的儿子,云映曾见过他几次,只是这位哥哥似乎不怎么待见她,从没主动跟她说话话。 云映目光从画卷上扫过,道:“哥哥突然到访,有什么事吗?” 云施彦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来看看你住的习不习惯。” 云映低声道:“习惯的。” 他道:“那就好,对了,还有一事想顺带跟妹妹你说一声。” 云施彦摆了摆手,他身后的那群小厮便把画卷堆在了桌面上,云映缓步走过去,随手翻开一副,里面是一个男人的画像。 她看着有几分眼熟,定睛多看了几眼。 想起来了,裴衍。 “哥哥这是……” 云施彦声音低了低,道:“不知爷爷可曾跟你提起过,小映妹妹,你也到了婚配的年龄,这事可等不得了。” “不是兄长催你,而是这是确实等不得了。你看,寻常像你那么大的姑娘,孩子都有了。” 云映没把云施彦后面这截话听进去,她想起云漪霜本就有婚约在身,只是婚期未定,如今她回来成了云漪霜的长姐,她先嫁出去,云漪霜排在她后面才合规矩。 不难猜测,云施彦八成是为了云漪霜过来的。 云施彦见云映看着裴衍的画像,立即道:“妹妹真有眼光,这位叫裴衍,是户部侍郎之子,学富五车,前途无量,还有一张好皮囊,今晨我还见到他时,他还问起你了。” “听说妹妹还与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云映兴致缺缺的收回目光,她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道:“多谢兄长挂心,我会留意的。” 云施彦又追问道:“小映妹妹,不多看看吗?” “你若是看上哪位了,为兄去帮你搭线。” 原以为云映会不愿意,或是有所迟疑,他都想好应该怎样劝说了,没想到云映只是嗯了一声,温声道:“我晚上再看,哥哥还有别的事吗?” 这话好像是在催他走一样,他有几分尴尬,寻思乡下人说话都这么直白吗? 可偏偏云映的目光又极为真挚,云施彦有些僵硬的笑道:“哪有什么事,就是来送些画像给你挑挑。” 云映道:“我会好好看的。” “那兄长,我送你出去?” “……” 男人走后,云映又倚回了美人榻上,继续等着。 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云安澜身边的小厮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云映连忙站起身来迎上去,问:“赫峥来了,是吗?” 小厮:“……不是。” “老爷让我告诉您,今日出了点意外,赫公子那边有事来不了了。但过几天他一定会再来,到时候老爷会来告知您。” 云映目露失望,她问:“那是几天?” 小厮道:“这个……奴才也不知。” 事实上,云安澜可一点没偷懒,他今日特地起了一大早,先是派人传信给赫峥,道有要事商议。结果等了一上午,赫峥才回信过来,说是太忙,下回再议。 云安澜气的不轻,决定亲自去找他,费了一番功夫后终于找到他,赫峥却仍说没空来国公府,云安澜既然都在那了,不如当面就说完。 晚上,云安澜没办法,又迂回着去找了赫延,这才让赫峥答应过两日有空再面谈。 云映抿住唇,虽然她确实期待了一天,但因为本身就没有抱特别大的期望,所以此刻也谈不上失望。 敞了一天的院门终于被缓缓关上。 房内光线昏暗,傍晚寒气蔓延,云映回过头来,手指向上蜷了下,能碰到那枚圆润小巧的桃核。 但兴许是暮色降临,总之她现在很想见到宁遇,即便是个虚假的幻影。 可是赫峥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他眼前。 泠春见状在一旁默默叹了口气,她还有些不习惯呢。她有意分散云映的注意力,在整理桌上画卷时,看见一张熟悉面孔,不由道: “姑娘,这位好像见过。” “好像是裴公子。”她想了想,道:“奴婢觉着,上回那裴公子对您好像有意,一直看着您呢。” 云映因为心情不太好,心下有几分烦躁,她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直言道:“未必呢。” “他可能只是觉得我身份合适,于他有益也未可知。” 她大概能猜出一些。 这样的男人总以为自己魅力无边,而她一个乡下来的姑娘没见识,示好几次都能让她死心塌地。到时搭上了国公府,有了云安澜的人脉,还愁他的仕途吗。 泠春根本没往这方面想,她原还只是纯粹觉得,云映太美,对她示好很正常。可现在一想,上京城是什么地方,稍有差错万劫不复,每个人都在为前途奔劳,哪有那么多满脑子声色犬马的人。 她啊了一声,然后默默道:“那……那不看他。” 她说着就要把画像收起来,然而这时,一旁一直兴致缺缺的云映歪着脑袋定定的看着这画像。 “等一下。” 少女目光紧紧的盯着这幅画,然后坐起身来缓缓走近。 泠春撑着画,道:“姑娘,怎么了?” 云映伸手碰了碰画,喃喃道:“说起来……这画画的好像。” 云映没什么天赋,更不是什么才女,她从没接触过丹青,连字都是宁遇后来教的。 她这些天只想着记下他的模样,却从没想过还可以把他画下来,可宁遇已经死了,她没办法去准确的描述他的长相。 泠春道:“这些都是请些有名的师傅画的,自然会像。” 第8节 云映抬头问:“有赫峥的吗?” “……”她家姑娘好痴情。 泠春摇了摇头,道:“应该……没有” 她又顺口道:“不过可以找画师来画,见过赫公子的人不少,这事也不难。” * 泠春随口一说,这事竟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定了下来,她家姑娘想要一张赫峥的画像。 还提了诸多要求,比方穿什么样式的衣裳,是什么样的眼神等等。 这事不好张扬,所以一切都是她亲自操办。应云映的要求,她特地去寻了个颇负盛名的画师,据说以前在赫家当过差,对赫峥很熟悉。 这日天朗气清,到了画师交工的日子。 而与此同时,想法设法约了赫峥好几天的云安澜,正满面愁容的从太学里出来。 当初若是他小孙女能稍微内敛点就好了,别让他看出来,不然肯定不会这么艰难。不过也怪赫峥,就是来一下怎么了,让她小孙女饱饱眼福怎么了,他又不吃亏。 正叹气呢,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一身玄黑衣袍的赫峥正站在车道旁。 好像还是在等他,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乌云散尽,云安澜顿时神清气爽,真是好小子,终于开悟了。 他放快脚步,迎了上去:“祈玉,今天怎么有空了?” 赫峥站在马车旁,身姿挺拔清隽,他道:“公务繁忙,老师见谅。” 云安澜哼了一声,不满道:“难道现在我见你还要排队了不成。” 赫峥没理他,只道:“外面风大,请上车吧。” 云安澜没想太多,直接掀开车帘坐了上去,心里还寻思着太好了,这会终于能给小孙女一个交代了。 车厢内一阵沉默,云安澜还乐呵呵的跟赫峥搭话:“这回你可不能说走就走了,我让你走才能走。” 赫峥道:“您夸张了。” 云安澜心想这才不夸张,刚要回话时,忽而不经意间朝窗外瞅了眼,发觉出不对来,他连忙道:“等等,这是去哪?” 赫峥坐在他的对面,修长的长腿随意的叉开,男人靠在车厢上,姿态慵懒,他自然而然的道: “您不是有事同我商议吗,国公府太远,就去最近的春威阁吧,正好省点时间。” 云安澜:“……” 真是,这人半天没有要跟他商量的意思!谁要省这点时间啊。 他默默坐直身体,道:“外面不安全,隔墙有耳。” 赫峥道:“这点您请放心。” 云安澜又道:“这事我在外面……我说不出口。” 赫峥看都没看他一眼,静静道:“那就下次说吧,我只有一柱香的时间同您商议,老师见谅。” 云安澜被气的脑袋发懵,他退而求其次道:“那你把小帘子给我叫过来,我突然想起点事,得吩咐他一番。” 马车已经于此时停稳,赫峥直接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云安澜探头出去扫了一眼,小帘子离他好几丈远,身边都是这小子的人,他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一看就是身不由己。 这怎么给她孙女通风报信! 云安澜这才默默看向赫峥。 男人站在马车下,还算有礼的朝他伸出手,道:“老师,到了。” “……” 第7章 区别 寂静的厢房内,赫峥坐在云安澜对面,他姿态有些松散,修长的手指落在桌面上。 寂静之中,侍从上来添了茶,轻烟袅袅升起,赫峥靠在椅背上,缓声道:“您不是找我有要事商议吗,怎么不说话。” 云安澜瞅着洞开的支摘窗,底下车马如流,他简直心如火烧。 以赫峥的敏锐程度定然是察觉出不对了,什么春威楼,他就是故意如此的。反正他这人就是这样不可爱,你越想让他做什么,他就越不让你如愿。 只是可怜了他小孙女,白等了好几天。 赫峥也未曾出声催促,其实与云安澜想象的不同,他也并非全然是故意的。 这几日他确实很忙,难能抽出空来特地再去一趟国公府,今日也的确是为了省事,才来的春威楼,至于云映,她还不至于能让他如此大费周章的躲避。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的确厌恶云映这种纠缠。 毕竟他跟云安澜之间的牵绊远不如他父亲,云安澜退下来后,甚少关心时事,赫峥也仅仅在父亲繁忙时代为拜访。 突然这样传信说要见他,多半是因为别人。 而这个别人是谁,显而易见。 憋了半天,云安澜道:“祈玉,你就是跟我去一趟府里怎么了?” 赫峥道:“老师为什么总想让我去国公府呢?” 他手指点着杯壁,道:“上回我去时,您看起来也不着急与我商议什么。” 云安澜宠爱云映跟他可没什么关系,只是一时之间碍着云安澜的面子不好对她做什么,可这并不代表他会接受这些自以为是的撮合。 云安澜道:“我……我那时只是忘了,谁让你走那么快的?” 赫峥嗯了一声,道:“没关系,现在您请说。” 云安澜:“……” 他哽了半天,然后从脑袋里随便摸索出个不太重要的事跟赫峥道:“我听说那个刘仰最近回京述职了,他当初不是赫大人举荐过去的吗,这才不到两年,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赫峥简短道:“他被调走了,回京述职,方便做交接。” 云安澜又道:“我听说你爹最近要去一趟西南,这一路可得不少时间啊。” 赫峥道:“是不少,但行程在三个月以后,还早。” 说起这个,云安澜又想起了云映,他没忍住道:“我小孙女以前住的地方在裕颊山,也在西南那边。” 赫峥垂着眸,没搭理他。 云安澜自觉有几分尴尬,他又道:“对了,你上回是不是还有话没跟我说完就走了?” 赫峥道:“没有。” “哦……” 赫峥没再说话,而云安澜抿了口茶,脑袋空了。 气氛陷入沉默,云安澜还在疯狂思考怎么把赫峥带回家,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坐在他面前的赫峥就问:“还有什么事吗。” 云安澜连忙道:“有,当然有。” 他抿住唇,纠结了这么半天也没纠结出所以然来,憋了这么半天他也累了,最终还是提起了云映,道:“那个什么,我小孙女她……” 这人长了一张招蜂引蝶的脸,他估计着追求的人应该不少,他继续道:“对你印象好像还挺好。” 害怕赫峥多想,他又连忙补充:“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跟你一见如故,我就想着,要不你俩交个朋友。” 他观察着赫峥的脸色,男人面色如常,修长白皙的手指虚虚落在杯壁,好像不怎么反感。 他继续玩笑道:“哈哈,祈玉啊,你看我小孙女也是命苦,当年要没那个意外,你俩可不得是青梅竹马吗?” 事实上,京中与赫峥同龄的女子不少,但几乎没有可以与他称之为青梅竹马的。 原因无他,他根本就不去接触,也不允许别人靠近他,他好像天生就跟情情爱爱没什么关系,而这京中女子又大多内敛,所以长到现在,赫峥跟女孩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其中云映还是因为身份特殊,又太过大胆才让他记住的,只不过这个印象很差就是了。 云安澜没想那么多,他说到这里便不由开始畅想,想当初他儿子和儿媳都是惊艳一方的人物,若是没有意外,如今必定大放异彩,那国公府再怎么说也会比现在强的多,赫峥他虽然厉害,但总得成亲的吧。到时候他带着他这张老脸,去找赫延暗示暗示,他还能拒绝不成。 乐呵呵道:“说不定你俩还能定个娃娃亲什么的。” 反正这个女婿他也挺满意,要是一切都好,指不定现在都已经完婚了,他看别的他这么大的老头,重孙都抱上了。 现在哪用得着还得想办法请赫峥去国公府啊。 这些话不说赫峥,连站在赫峥身边的随侍雾青都不由默默抿住了唇。 这些话恐怕也只有云安澜说的出来了,他家公子还是第一回 在跟这种正儿八经的大臣见面时,对方跟他去谈这种儿女私情。 还别说,挺搞笑的。 瓷杯落在桌上,发出很轻的一声声响。 云安澜畅想结束,默默坐直了些,他自知说的点多,正打算再说点什么挽回时,赫峥收回了落在桌面上的手。 “看来老师也没什么其他要紧事了。” 云安澜:“不是……” 赫峥道:“正好我这边也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云安澜也跟着站起来:“等等,谁说我结束了?” “雾青,派个人送老师回去。” “是。” “……” 他根本不给云安澜把话说完的机会,还没等云安澜反应过来,赫峥已经阔步走出了房门。 * 初春泛寒的微风掠过长廊,送来楼下悦耳的丝竹声,春威阁因为环境清雅,南边正巧可以瞧见远处的群山与护城河,又离市井之地远些,所以颇受王公贵族的欢迎。 云映缓步一手搂着刚取的画像,一手提着裙摆,缓缓走在台阶上。 其实她本不必亲自取的,还是因为她实在有些迫不及待所以才随同泠春一起出了门。而泠春想着云映许久未曾出门了,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便想着1带她家姑娘来个景色好点的地方坐坐。 第9节 春威楼大多都是厢房,来往之人并不算多。 泠春见云映一直搂着这画像,不由道:“姑娘,奴婢帮您拿吧。” 云映明显心情不错,她低着头,画卷蹭到了她的脸颊,她道:“不用了。” 泠春见云映宝贝成这样,不由道:“看来姑娘您很满意呀。” 云映确实很满意,她以前没见过人作画,今日见画像上的人栩栩若生的站着,一时愣了好久。 这画像是照着赫峥画的,虽然她根据记忆里的宁遇让画师略微改了改,但总体还是赫峥的脸。 不过她已经很满意了,平日看不着赫峥,看看画像也好。 她原本想着给挂在床头,可她把她的想法说出来时,泠春又说这样太显眼,别人会说闲话,她只能遗憾作罢。 台阶转向时,泠春伸手扶了一下云映的手臂,她叹了口气道:“不过小姐,今日赫公子好像又没过来。” 不是泠春想提,而是这几天云映总是问起,弄的她都开始下意识关心这个问题了。 云映道:“他可能比较忙吧。” “说的也是,听说赫公子初才升迁,事儿自然多一些。” 云映又低声道:“当然也可能是不想见我。” 不过她认为这个可能性并不大,不是她对自己太有自信,而是她觉得,赫峥应该没怎么把她放在眼里,犯不着特地避开她。 泠春闻言心疼坏了,她道:“小姐你别伤心,您那么好看,赫公子兴许是喜欢您,但他没表现出来呢。” “您既然都选择喜欢赫公子,就应该有耐心些才是。” “你说的对,我确实该有耐心一些。” 云映低头上着台阶,又轻笑着解释了句:“不过其实我只是喜欢……” 他的长相。 这四个字还未曾说出口,面前忽然出现一双绣着金线的黑靴,泠春和云映纷纷顿住脚步。 云映话音顿住,目光缓缓向上。 身姿挺拔,长腿,窄腰,宽肩。 腰间配着把镶金短刃,黑金的外袍尽显矜贵,目光再向上,是那张熟悉但冷然的脸。 他站在台阶最高处,默不作声的睨着她。 云映回头看了一眼,此刻她楼梯才上了一半,赫峥可能是才要下楼梯时看见了她,因为这楼梯并不宽广,而他不想碰到她,这才停了脚步。 云映盯着赫峥的脸,一时没什么反应。 反而是泠春,她回想起刚才,猜想赫峥可能是从他们阶梯转向时就已经站在那了,那赫峥岂不是把刚才他们说的话听了尽? “……” 她代入一下她家小姐,尴尬的脚趾头都蜷紧了。 她硬着头皮对着赫峥行了个礼就退到了一边。 而云映默默握紧手里的画卷,与泠春的尴尬不同,她只觉得惊喜来的好快,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她又往前上了两个台阶,距离赫峥近了些,少女目如秋水,一寸一寸略过赫峥的脸。 她语调不乏欣喜,声音也轻快些,对他说:“好巧。”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赫峥没有出声,他想不明白。 他今日来太学门口找云安澜,是临时起意,来春威阁亦是如此,云安澜身边的小帘子也没有回府找她的机会,所以这个女人,是怎么精确得知他的行踪的。 他道:“不巧。” 言罢,声音又无甚起伏道:“云姑娘,我想我对你没兴趣这一点,已经表现的非常明显了。” 云映愣了一下,她暂时没去想那么多,但听见这话的一瞬间,她有一点很细微的伤心。 因为这是一张熟悉的脸。 但很快,她便敛了敛目光,道:“我知道的,我没有喜欢你……” 她的低落被赫峥尽收眼底,男人没有丝毫怜惜,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不过赫峥此刻对她还算耐心,想起云安澜对云映的重视,他又大发慈悲的打断她,对着这张确实算得上漂亮的脸,耐心道:“所以不用去幻想我喜欢你,但不表现出来这种可能。” “明白吗?” “……明白。” 云映抿住唇,此情此景下,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可能需要跟他解释一下。 其实一开始她就没想过去追求赫峥,这种念头从未在她脑海中浮现过,哪怕直到现在,她都只是纯粹的想见他而已。 她如实道:“我没有喜欢你。” “只是很想见到你。” …… 周边寂静,云映全然不觉得她的话有什么问题,甚至还在心里想,她的话可能并不严谨。兴许也算喜欢呢,毕竟她真的非常喜欢他的脸,喜欢到她觉得,如果每天都能看见就好了。 沉默中,泠春狠狠的低着头不敢吭声。 后面的雾青则没忍住瞟了一眼云映,他实在不知道这位大小姐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这句话。 刚才她上楼梯时说的话,别说是他家公子,就连他都一句不落的听得清清楚楚,喜欢就喜欢,这其实没什么好否认的,这样反而欲盖弥彰。 而且,想见和喜欢,这有什么区别吗? 赫峥绷着唇角,看着她沉默片刻,果不其然道:“有区别?” 第8章 过时 当然有区别,可云映一时不知该怎样解释。 她并不想跟赫峥透露宁遇,也不想在他面前去扯别的谎,可是她若是坦言说自己只是喜欢他的脸,跟他的人没关系的话,这位大少爷会不会觉得被冒犯呢。 他若是生气的话,万一从此不理她了怎么办。 虽然现在他看起来也不是很想理她。 云映思索片刻,还是决定逃避这个问题,她没有回答,而是趁此机会问道: “赫公子,你经常来这里吗?” 实话说,赫峥并不理解她是怎么想的。 据他所知,她来京城还不到半个月,这也就是说,上次的确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当年云少主在京城出名的时候,他年纪还小,但之后也听闻过一些,在传言中,那是个极其惊才绝艳的人物,包括云夫人也是,怎么他们的女儿就如此肤浅不堪。 她这么问,莫非她以为自己还会跟她闲聊不成。 况且这女人问这个,是想以后有事没事就来这里蹲他? 赫峥的沉默在云映的意料之中,她心想赫峥的相貌确和宁遇很像,但性子真的天差地别。 她也不气馁,站在原地没有动,然后看着他,尽可能委婉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道:“我其实是想说,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和你做朋友吗?” 这样的话,大概就能每天看到他了。 赫峥这次倒是回答的很快:“不可以。” 云映目露失望,哦了一声。 那她只能在下次再找一个合适的时机问了。 等他看起来好说话一些的时候。 她知道赫峥对她耐心有限,所以她的话称得上是密集,在赫峥回答完后她就又紧接着去说别的,生怕他直接走开。 “那你什么时候再去国公府呢。” 赫峥垂眸看着她。 云映猜想,她大概不是一个会聊天的人,因为她问完这句话后,赫峥看她的目光更冷了。 她又补充:“对不起,我只是想见你。” “但我不想见你。” “……好吧,没关系。” 她能有什么关系? 他道:“我不管你跟你爷爷说了什么,但别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也别再跟着我。” 云映抿住唇,老老实实的听他说完,然后小声辩解道:“……我没有跟你过来。” 赫峥嗤笑一声,道:“你不会认为我会信你那句好巧吧?” 云映捏紧画像,然后一本正经道:“可是真的只是碰巧。” 她在心里默默道,如果她一早就知道赫峥过来,哪还会等到现在,她一定早上就过来等他了。 现在他都要走了,她才过来,好亏。 她声音很轻,赫峥本就身量高,云映此刻站在他下面两个台阶上,更显得娇小。 所以这样的辩解之辞可以说毫无信服力。 赫峥大概也懒得理她,他退后了一步,敷衍道:“行吧,随你。” 赫峥一走开,云映面前便再无阻拦,原本投下的那片阴影消失。 “既然是碰巧,赫某就不打扰了。” “请吧。” 云映一直看着他,闻言轻蹙了下眉,连唇角都向下压了压,就差没把不舍写脸上。 赫峥睨她一眼,只当看不见。 她的情绪其实非常明显,所以赫峥总是不理解她是怎么那样坦荡的嘴硬说不喜欢他。这种毫无用处的伪装其实非常好笑。 第10节 云映看看他,又看看他,最后还是克制住心里的渴望,往前上了一个台阶。 她低着头想,她确实不能太逾矩了,现在这样看起来好像就已经招他烦了。 如果长远考虑的话,不好。 适可而止才有下一次,说不定未来可以做个朋友呢? 云映在心里安慰自己一番,又上了一个台阶,此时她才将将上到二楼。 脚步还没落稳时,那层台阶上不知什么时候洒上了一摊水渍,云映因为心里藏着事没留意脚下,陡然就滑了一下。 等她回神时,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她的身后是一层又一层的阶梯,在这摔倒即便不忧及性命,恐怕也会伤筋动骨。 赫峥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仿佛作壁上观一般,在看一出毫不相干的闹剧。 此时此刻,她还在心里想,赫峥一定觉得她更蠢了。 哪怕她没什么经验,也的确算得上无辜,但从赫峥的角度来看,她的确很像是故意的。 “小姐!” 泠春在她身后惊叫一声,想去扶她但为时已晚。 云映朝后仰去,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有力的大手不算温柔的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而易举的就把她拉了回来。 但他力道用的有些大,而云映比想象中轻一些,这也就致于云映不仅被他拉了回来,还不受控制的狠狠撞在了他的怀里。 温软盈怀,说不出的怪异,赫峥蹙着眉,握住她的手指僵硬了几分。 而泠春捂住嘴,顿时屏住了呼吸。 云映的脸颊撞在他的胸口,他身上有种特殊的淡香,倾刻包裹了她。只是因为这一下撞的有点狠,她的一下吃痛,眼泪都差点掉了出来。 还没等到缓过来,她便被男人直接推开。 从他的目光里不难看出,他的确认为这是她故意的。 云映退后了一步,她轻轻揉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然后率先道:“谢谢你。” 赫峥看起来有几分嫌弃她,他拍了一下方才被她抓了一下的衣袖,然后不无嘲讽的道:“云姑娘,你的手段很老套。” 云映去看方才那块台阶,原本的水渍因为被她滑了一下,现在只残留一点在那,她说被这个滑倒,好像很没有说服力。 她对赫峥解释道:“我刚才不是故意的。” 眼看赫峥对她的误会越来越深,云映又有些着急的重复:“我对你真的没有其他想法,只是跟你交个朋友。” 而赫峥却耐心告尽,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直接越过了她。 这次拉她是因为云安澜还在春威阁,云映若是在他面前受了伤,总归是个麻烦。 他今日就不该跟她废话这么多。 直到脚尖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垂眸扫了一眼,是方才被云映一直搂在怀里的画卷。 画卷散开了点,露出里面人物一隅。 赫峥停住脚步。 云映见她的宝贝画像掉地上去了,眉头一皱,连忙回身去捡,然而赫峥却先她一步,将之捡了起来。 云映:“还给我。” 男人修长的手指捏着卷轴顶端,下面被他慢慢展开,一张熟悉的脸庞赫然出现。 是他的脸。 周边又安静了几分,场面说不出的尴尬窘迫,泠春根本不忍心看下去。 而云映捏紧手指,事态的发展有些超乎她的预料。 她伸手想去拿,但是赫峥身量比她好很多,稍微拿高点就躲过了云映的手。 有了这画像,方才的那些什么没想法,做朋友的说辞好像一下就成了笑话。 赫峥意态冷淡的看她一眼,嘲讽之色尽显。 云映:“……” 她上前一步,还想伸手去拿,可赫峥再次躲过了她,她道:“赫峥,你还给我。” “我可以解释。” 赫峥终于将画卷收起来,继而随手扔给了雾青,吩咐道:“找个地方扔掉。” “是。” 然后才看向云映,淡声道:“云姑娘,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要肤浅的多。”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根本没给云映辩解的机会。 男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楼梯转角,云映默默的收回目光。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泠春这会才敢过来跟云映过来,她看了看赫峥离开的方向,然后又看向云映,轻声道:“小姐,您好厉害啊。” 云映嗯了一声,不太明白。 泠春声音里不乏激动,她道:“您怎么知道赫公子会抱住您啊!” 她赞叹道:“小姐,您这招虽然有点过时,但看起来很管用!” 第9章 看她 立春以后,天气便一日胜一日的温暖。寒风渐止,午时的太阳高高悬挂头顶,暖洋洋的日光铺散在地上。 等云映回到国公府时,已经是中午了。 今天见到了赫峥在她意料之外,虽然赫峥扔掉了她的画,但总体来说还算值得高兴的一天,毕竟画像可以再画。 不过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赫峥看起来更讨厌她了。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让赫峥讨厌她。 后花园里的花开的艳丽,垂丝海棠耷拉着小小的粉色花苞,因昨夜起了点风,小径上落的尽是花瓣。 几句清脆的喧闹传过来,透过花枝缝隙,隐约见得几个面容姣好的少女在院内嬉笑游玩。 欢声笑语传来,与这春日盛放的花枝格外适配。 泠春歪着头看了一眼,道:“姑娘,是二小姐。” “她身边的那几位都是平日与她交好的朋友们。” 云映和云漪霜交集不多,她来到国公府后统共也没见过这个妹妹几回,也就是家宴上见得多一点,但她记得这个妹妹总是早早就离席了。 虽能看出来不怎么欢迎她,但也没怎么主动为难过她。 里面的对话声零星传来几句。 “我当然烦啊,为什么这种乡下人是我姐姐啊,我不喜欢她。” “我娘亲让我少搭理她,不过还好她很少出门,我也希望她别没事出去丢人。” 泠春面色变了变,才要上前去,云映便道:“算了,绕路走吧。” 而话音才落,亭前云漪霜便看见了她,扬声喊了一句:“等等!” 云映叹了口气,被迫面对。 再回头时,云漪霜已经提着裙摆朝她这边跑了过来。 少女穿着一身淡青的曳地裙,面庞明媚娇艳,上着轻薄的口脂,她指着云映道:“你今日怎么出门了,你不是不爱出去吗?” 云映答:“偶尔也想出去走一走。” 云漪霜身边的女孩盯着云映的脸,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她不会就是……” 云漪霜回答的有些敷衍:“是她。” 她当着云映的面,小声与旁边的人大声耳语了句:“我那个乡下来的姐姐。” 泠春脸色差了几分,才要出声,云映制止了她,然后道:“妹妹你有什么事吗?” 云漪霜朝云映走近了几步,她从上到下的审视了眼云映,然后幸灾乐祸道:“对了,我听说前几天赫公子过来的时候,你把他拦住了?还吵着闹着说喜欢他?” 当初云映拦住赫峥并没有刻意避着旁人,传出去是迟早的事。 她没有试图去解释,而是温声问:“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云漪霜立即道:“当然有关系,家丑不可外扬,你我同在国公府,你这样没有自知之明的去赫峥那自取其辱,我当然也觉得丢人。” 她指了指她身后的那群人,道:“诺,她们可都听说了这事,方才还在笑我,问我为什么没管好自己的姐姐呢。” 云映扫了一眼她身后的那些人,她们没人出声,都避开了她的目光。 云漪霜说话时目光一直落在云映身上,她身上的这件衣衫颜色看着素,但她一眼就看出这料子是极为珍贵的。 一个月府里也就上了两匹,以前这两匹都是她的,如今却要分一匹给云映。 包括爷爷也是,以前云映没回来的时候,爷爷对她都没像对云映那样上心,如今却对着个素未谋面的孙女成日嘘寒问暖。 她伸手挑弄了一下云映的衣袖,又道:“听爷爷说你以前是靠卖果干挣钱的,那你一定很会做吧?我们还没吃过那种东西呢,姐姐你有空能不能让我们尝尝?” 云映拨开云漪霜的手,好像对她这一通嘲讽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轻声道:“好,那等我有空些吧。” 云漪霜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故意想看云映被气的大喊大叫的模样,谁知她就这么轻易接受了? 难道听不出来她在羞辱她? 云映越过她,道:“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你……” 云映没再理她,走到云漪霜身后时,一个粉衣少女恰巧挡了云映的路,云映抬起头望着她,然后柔声询问: “可以让一下吗?” 粉衣少女一时掐紧了手掌,其实上京城最不缺美人了,可是面前这人,不仅美,还温柔的像梦一样。 就连她看她目光都很认真,也很和善,像一阵清风,一下吹到了她心坎里。 第11节 她心跳飞快,脸颊上浮起两抹绯红,莫名其妙的紧张起来,她连忙让开,然后磕磕巴巴的说了一句:“姐姐……姐姐你走吧。” 她说完脸更红了,搞什么,又不是她姐姐。 云映弯起唇角,对着她微微颔首,道:“谢谢你。” “没事没事!” 云映离开以后,云漪霜面色不悦的站在原地,她抿住唇,隔了一会才念叨了道:“一个乡下人……有什么好清高的。” 她又对方才那个粉衣少女不满道:“染月,你刚刚为什么要跟她说话?” 半晌没听见回话,云漪霜顺着她的目光回过头看去。 云安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此时正脸色阴沉的看着她。 云漪霜顿时后退了两步,她睁大双眸,气焰一下退了一半,她小声的叫了一句:“爷爷。” 云安澜从没想过云漪霜会这样去想云映。 他站在这有一会了,不出来一方面是想看看云漪霜还能说出什么混账话来,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云映觉得困扰。 云漪霜他虽没怎么带过,但他也是看着长大的,他一直以为这孩子只是性情娇纵了些,孩子心性而已。万没想过,他能对云映说出这样的话来。 云安澜大多数时候给人的印象都是一个和善又精明的小老头,云漪霜已经很久没见过他这副神情了。 她想开口解释点什么,但云安澜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只冷冰冰的留下一句“跟我过来”,便冷着脸越过了她。 等云漪霜走了以后,那名名叫染月的少女才跟余下几个人走在了一起,几人面面相觑。 染月率先试探着轻声道:“霜儿刚才那样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而且我觉得那个云映……应该也不坏吧?” * 哪怕云安澜并不是个很凶的人,云漪霜还是会下意识有点害怕他。 房门被关上,从门隙透出一道狭长的光线,云漪霜低着头,在沉默中率先道:“爷爷,你为什么要向着她,我才是你亲孙女,她算什么……” 云安澜冷着脸打断她道:“算什么?你是想跟她比血缘?那要不要我提醒你,她父母是谁,你父母是谁?” 云漪霜一下哽住,她想说死了的人有什么好提的,他现在不还是只剩她父亲一个儿子。 可她还是没说出口,低着脑袋不吭声。 隔了好一会,她才道:“反正我不喜欢她。” “她用不着你喜欢!”云安澜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 云漪霜被吓了一跳,她眼眸通红,声音带了几分哭腔:“爷爷,你就是偏心!” “你从来都没有对我这样好过就算了,云映一回来,你又是跟这个说,又是跟那个说,有什么好东西都先送给她,凭什么?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我会不会觉得难过。” 云安澜看着这个比云映小一岁的少女,忽然觉得失望起来。 从小娇生惯养长大,所有人都在宠她,所以她接受不了云映的存在。 包括徐氏,甚至包括他的儿子,这个家里好像除他之外,没人欢迎云映的回来。 这十几年里,他们都习惯了自己享受的东西,根本不会去接受,这些本就有云映的一份。 他有些疲惫的靠在藤椅上,因为心绪起伏太大,还是断断续续的咳嗽起来,云漪霜本想上前关心一句,一旁的小帘子就已经率先上前,将瓷瓶里的药丸喂给云安澜一颗。 云安澜吞服下以后,这才顺了顺呼吸,对着云漪霜道:“罢了,你出去吧。” “你这一个月里,就别出门了?” 云漪霜顿时紧张起来,她道:“爷爷,你不能——” 云安澜摆了摆手,道:“顺便传话过去,问问凌骁和徐氏,是怎么管教自己的好女儿的。” 没过一会,云漪霜便被带出了门。 房内寂静,小帘子给云安澜倒了杯茶,然后低声道:“老爷,身子要紧。” 茶汤热气袅袅,方才的场景还很清晰。 乡下人,这个词什么时候可以用来骂人了? 他们好像都忘了,百年之前,云家才不是什么云家,他们窝在西北边陲之地,因为一次偶然跟了开国皇帝,一路披靳斩刺打天下,成了开国功臣,这才被赏爵赐府。 他们当初连乡下人都不算,只能称得上流民,如今倒是自诩王公贵族了。 说起云映,云家本身就对云映有所亏欠,这些年里,这府中哪个不是荣华富贵,享尽尊荣,而云映却寄人篱下,在千里之外的小村镇里苟活。 这个家到底带给了云映什么? 迟来十几年的补偿,就连那些年的苦难到头来成了家人攻击她的利器。 这还是在他强调了许多次不准怠慢她之后发生的。 云安澜叹了口气,道:“是我对她疏于管教。” 小帘子道:“怎么能怪您呢,二小姐她只是年纪尚轻罢了。” 云安澜又道:“那云映呢,她不也才十九岁。” “霜儿这些年,我看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云映没读过书,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当时那个家里,贫苦就算了,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他嘴上不说,心里确是明白的,这些年云映过的没有她说的那样好。 越想越觉得难受起来。 云映父母的死,这些年总如一根刺,狠狠的扎在他的心头。他对不起他的儿子儿媳,如今竟然也不能让他的孙女过上舒心的日子。 他回想起方才,云映孤零零的站在那里,而云漪霜盛气凌人的去嘲笑她不自量力,丢人,没有自知之明。 可是就算云映喜欢赫峥那又怎么样呢? 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一个男人动心不是很正常吗,什么不自量力,哪里不自量力了,是谁说云映就一定配不上赫峥的? 再说了,谁说一定要在一起,她小孙女也只是想见一见而已,这很过分吗? 想到这里,云安澜问小帘子:“过两天那个什么公主,含山公主,不是生辰宴吗,你派人去宫里说一声,看看能不能让小映跟霜儿一起去。” 一般这种宴会,都是云漪霜过去,云映如今虽然回到了国公府,但无论是礼仪还是识人都不如云漪霜。 他这次让云映一起去,也不仅仅是因为赫峥会去,而是因为他总想别人知道,在云家,云映的待遇不比云漪霜差半点。 等云映得知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以后。 因为是云映第一回 出席这种场合,泠春显得分外激动,今晨梳妆时,给梳头丫鬟提了诸多要求,上回因为云漪霜看不起云映,她总是为自家小姐憋着口气。 这会别的不说,她必须让她家小姐在美貌上碾压她。 所以当云漪霜和云映一同坐在马车上时,云漪霜花了好一会儿才控制着自己不盯着云映的脸看。 她一直知道云映长的很漂亮,就算不施粉黛也漂亮的没边儿,今日她特地打扮了一番,一改往日的素淡,换了身颜色藕粉的纱裙,上了淡妆,脸庞精致明媚,更让人移不开目光。 尤其是她的唇,唇形精致,有一颗小小的唇珠,并不是薄唇,也算不得太厚,总之上了口脂以后美的非常惊艳。 她越看越觉得好美,越觉得好美心里就越觉得气愤,乡下人能长成这样? 该不会早就被什么男人养了吧? 刚想出言讽刺几句,又想起临走时爷爷警告的话,不由又憋了回去。 她现在还在禁闭着,若非是这个宫宴,她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出门,就这回去还得禁闭。 她索性闭上眼睛不去看她。 等到下马车时,她也没有等着云映,自己就走了。 泠春扶着云映下来,看着云漪霜的背影,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不由念叨道:“以前我就觉得她不好。” 云映捏了下她的手臂,道:“在外面呢,少说。” 泠春又把话憋了回去,然后道:“小姐咱不理她。” 但泠春注定不能跟云映太久,等到了隆安门时她就只能就此止步,由小太监引着云映入席。 这是云映有生之年,第一次进宫。 他们正走在廊庑之下,地铺白玉,两侧的地面刻有暗纹,周边亦是高楼红墙,珠宫贝阙,处处富丽辉煌。 来往的太监宫女都列着队,行趋步,低头垂眸,连步调都是一致的。 很快,云映便到了筵席举办之地,此时人尚且算不得太多,比她先走几步的云漪霜,此刻身边又站了两三个人,正说笑着什么。 云映的目光飞快的扫过去,去寻找赫峥的身影。 可他好像还没来。 应该会来的吧。 她给自己找了个角落带着,心想待会她只要在不起眼的地方偷偷看他一眼就好,若是站的太明显,叫他发现了,他恐怕又要不开心了。 云映如是想着,开始静静的等着赫峥过来。 场上的人多了起来,有几个来同云映说话的,她都和和气气的应对了。 时间过得飞快,再过一会,她就该回自己座位了。 正有些失望时,她忽然注意到一直守在不远处的小太监上前接了几步,她顺着看过去,男人从垂花门走进来,他身后跟了好几个人,但云映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他仍然是一身黑金衣袍,脸上惯来没什么表情,疏离又傲慢,他好像永远如此,高高在上,众星捧月,日光落在他的身上,多了几分夺目。 事实上,也的确有很多人偷偷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这其中包括云映。 她站在自己找的小角落里,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她想,如果宁遇也出生在京城的话,一定也会像赫峥这样吧。 他温和守礼,博古通今,若是能做官,一定会走的很远。他长的也很好看,脾气还比赫峥脾气好些,说不定比赫峥更受欢迎了。 她盯着赫峥的脸,又想,如果他就是宁遇就好了。宁遇那么想来京城,却到死都没能如愿,而京城却有一个跟他相貌相似的人在这里长大。 或者这也是命运的奇妙之处吧。 因为仗着自己站的位置不明显,所以她的目光十分大胆。 然而她没想到,当赫峥路过她面前时,还是微侧了下头,目光精准的落在了她身上。 她方才那个炙热的眼神,一下在他眼里无可遁形起来。 “……” 第12节 他的眼神还带着几分警告。 云映先是心虚,后来又觉得好倒霉,看他的人明明很多。 但赫峥其实一点也不想看她,只是他觉得这所有目光里,就她的最突出,所以才蹙眉看了一眼。 她看起来稍微打扮了一下,不过其实没什么区别,他面无表情的想,跟以前一样不好看。 而且,她果然还是那样,恨不得把眼睛粘在他身上。 一样的烦。 第10章 照顾 等到赫峥走到云映面前好一段距离时,云映才随众人一起意犹未尽的收回目光。 她站在原地,心里想着现在的主要问题是,赫峥好像不太喜欢她。 她还要琢磨琢磨怎么扭转他对她的印象。 要不再去跟他解释一番呢?还是跟他示好一番,可问题是怎么才算示好呢,其实她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都还算友好,也没见效果好到哪里去,难道还是要去解释吗? 真是麻烦。 然而就在她思索之时,却没注意,赫峥身边的有一位面目俊朗的少年,从她看向赫峥起,就开始盯着她了。 少年看着不过十七八岁,挺拔秀颀,一身鸦青色长袍,眸如点漆,跟赫峥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全然不同。 赫峥面前是来搭话的大臣,赫峥低眉,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而少年还在全身心的看云映,一脸的自我怀疑。 隔了一会,他扭头轻声对赫峥道:“哥,那个是国公府的云大小姐吗?” 赫峥不知道云映还没有有在看他,总之他不想往云映那边看,万一跟她对上目光,那个女人还不知会想歪到哪里。 但他知道赫泠看的那个方向就是云映的方向,就随口嗯了一声。 赫泠摸着下巴,轻声念叨了句:“还别说,她好漂亮。” 他转头问赫峥道:“哥,你不觉得吗?” 赫峥低声回着面前大臣的话,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看来是不觉得。 赫泠自己哦了一声。 隔了一会,他又问:“哥,你真不觉得吗?” “……” 赫峥终于睨了他一眼,然后幽幽道:“有病去治。” 赫泠小声的哼了一下,他打算再看云映最后一眼,脑袋还没转过去,赫峥便道:“谁让你一直看她的?” 赫泠僵住脑袋,他瞪大双眸,脱口而出道: “哥,你吃醋了?” “?” 赫峥怀疑他弟可能瞎了。 简直荒谬。 赫泠再也怎么说是他弟弟,是赫家的人,若是云映知道赫泠今日这没出息的这么关注她,说不定会以为是他授意。 他现在不想跟这个女人有任何牵扯。 赫泠连忙道:“哥你别生气,我胡乱说的。” 他哼了一声,然后笃定道:“我才不喜欢她,她这样子的长相,一看就是传说中的那种蛇蝎美人。” 他早几天就听朋友说云家才回来的那位大小姐喜欢他哥,不仅如此还想方设法的勾引。 没想到今天竟然见着了,人虽然不怎么样,脸好像还不错。 他摸着下巴想,话说回来,他哥不近女色众所周知,许多人都不会来他这自取其辱,他已经好久没见着有不长眼的来试着勾引他哥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好奇道:“哥,她是怎么勾引你的?” “……” 她她她,没完没了了。 赫峥终于正眼看向他,冷声道:“把嘴闭上很难吗?” 赫泠缩着肩膀,小声道:“……好嘛,我不说了。” 不说实话说,勾引这两个字离赫峥很远。 他生在赫家,自幼被当成继承人培养,如此门阀大族,府内规矩森严,从小到大,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被严格筛选。 但凡对他有想法,意图做他枕边人的,下场都不好看。他向来轻蔑情爱,包括与此有关的一切欲望,自然而然的,也就远离了那些。 所以严格来说,上回是他第一次搂住谁。 少女手臂纤细,轻软的撞过来,发丝掠过他的手指,这算勾引吗? 应该算吧。 * 席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很快,一些朝中重臣便一同入了席,赫延一身官服,走在为首的位置,场上一下寂静了几分。 赫延在位二十多年,从翰林院到内阁,时任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初一过来,便有不少人过来打招呼。 等到那些人散了差不多以后,赫峥与赫泠才上前去给赫延请了个安。 赫延摆了下手,问赫峥:“前几天让你着手的案子怎么样了?” 赫峥垂眸道:“已经结案了,卷宗已送去内阁。” 赫延满意的嗯了一声,道:“这事起初还多亏是老师提醒我。” 虽是父子,但赫延的气质偏温雅些,动作举止慢条斯理的,只看面相,倒瞧不出是个生杀予夺的摄政大臣。 说起这个,他忽然环顾一番四周,道:“听说老师的小孙女找回来了,我近日忙得很,倒是一直没见过。” 他今日好像是逃不开这个女人了一般。 赫峥绷住唇角,道:“上回我去国公府,已经代您看望过了。” 赫延问:“她怎么样?” 赫峥简短道:“一切都好。” 赫延点了点头,道:“她小时我还抱过她,想来如今也该有十八了。” 声音顿了顿,又低声道:“还记得那时国公府上下都围着她转,若是颂和还在,如今指不定宠成什么样呢,可惜……” 命运总无定数,如今说再多都是枉然了。 云映还能活着回到国公府,兴许已经是上天眷顾。 赫延忽然想起什么,道:“她今日也是不是过来了?” 云映正应付着前来搭话的人,忽然一个面色和善的男人过来,询问道:“请问是云姑娘吗?” 云映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道:“赫大人想见见您,不知可有空一叙?” 赫大人。 云映回头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率先看见的,是一身玄衣而立的赫峥。 她心中跳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那位赫大人,应该不是赫峥。 云映走过去时,目光率先扫过赫峥,但男人不出所料的并未看她。 她有些沮丧,然后对着赫延服了服身子,道:“赫大人。” 赫延并未起身,他看向云映,然后道:“来,走近些我看看。” 云映又上前几步,站在了赫峥的身边。 赫延仔细看了看她,继而点了点头,道:“都长这么大了,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还管我叫叔叔。” 云映摇了摇头,据说她被她娘亲捡到的时候发着高烧,一醒过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她只道:“我记事晚,京城之事,我都没什么印象。” 赫延了然的哦了一声,道:“不过你那会才三岁,不记得也是正常,不晚。” 他叹了口气,欣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云映弯了下唇角,道:“能让大人挂心,是小女之幸。” 赫延又道:“对了,听说你之前已经同峥儿见过了?” 云映嗯了一声,柔声道:“见过两回。” 赫延笑道:“那就好,日后你若是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他。” 云映仰头看着赫峥,有些诧异道:“可这会不会太麻烦赫公子?” 赫延看向赫峥。 一直没有出声的赫峥终于在此刻垂眸对上了云映的目光,少女双眸明亮,好像还很期待。 赫峥觉得她是故意问的。 隔了一会,他才绷着唇角,道:“……不麻烦。” 麻烦死了。 * 席上人越来越多,云映也不好在这多留,没过一会,她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云漪霜也回来坐在了她身边。 云映老老实实的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葱白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扫弄着杯壁,面前摆的点心水果她一样未动。 第13节 而云漪霜捏着面前的酸蜜饯儿,没忍住一颗接着一颗。她瞅了瞅云映,又看了看自己面前那盘零嘴,好像显得她很贪吃一般。 心里一梗便收回了手,她道:“你刚才去找赫大人了?” 云映侧眸看了她一眼,道:“算是吧。” 云漪霜拧着眉,道:“你是不是还嫌不够丢人?你不会是想讨好赫大人然后接近赫峥吧。” 云映想了想,温声道:“你好聪明,这似乎不失为一个办法。” 云漪霜:“……” “你什么意思,你不会还想嫁进赫家吧?赫大人因为爷爷才给你几分面子,你就真以为自己入的了他的眼?” 云映没理她,心里却在想,嫁进赫家好像也行,可赫峥看起来不会娶她。 云漪霜又道:“云映,你是故意的。” 她想起那天的事来,面色难看道:“那天你也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提前知道爷爷站在我后面,但你故意不提醒我!” 云映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她只是轻声问:“我为什么要提醒你呢?” 云漪霜一下就炸了毛,认定了云映就是故意的,她气的脸颊通红,指着云映道:“我就知道,你个小蹄——” 话还没说完,云映伸出食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 她提醒道:“人多。” 云漪霜一下清醒过来,把那些污言秽语憋了回去,打算回去再跟云映算账。 云映又补充道:“我这会提醒你了。” 云漪霜不吭声,她气的胸口发闷,没想到云映看着老实,背地里居然是这样的人。 云映乐的清闲,继续安安分分的坐着,除了目光扫过众人时,会不着痕迹的看一眼赫峥。 直到隔了一会,云漪霜在再一次没忍住去捏梅子吃的时候,忽然捂住胸口干呕起来。 她两眼发黑,胃里汹涌着,眼泪都快出来了,等她在抬头时,云映递给她一张手帕。 她问:“你怎么了?” 云漪霜只觉得云映假惺惺,她拍开云映的手,道:“关你什么事?” 云映也不生气,她扫了一眼云漪霜吃过的梅干,至少外表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云漪霜自己好像也没当回事,没有叫宫女来,而是顺了顺呼吸,继续坐在那。 云映不再看她,过了一会,云漪霜再次去吃点心时,又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云映觉得怪异起来,歪着头道:“你真的没事?” 这会比上回声势大的多,一旁候着的宫女连忙上前来,轻声道:“云姑娘,奴婢先带您去休息,这就找人给你叫太医。” 云漪霜直起腰来,连忙道:“不必了,我只是今日肠胃不太好,在家也是这般。” 她笑意有几分勉强,然后道:“不必叫太医的。” 等到那名宫女离开,云映才扫了眼脸色苍白的云漪霜,她还是询问道:“你还撑得住吗……要不我们先行回府吧。” 云漪霜的手落在腹部,大概是是难受极了,眉头都蹙在了一起。 她下意识的就反驳道:“谁想跟你一起走。” 云映回过头来,道:“那好吧。” 她居然还真的坐着不动了。 隔了好一会,云漪霜自己慢吞吞的站起身来,面色有些尴尬的看向云映,语气不善道:“喂,还不来扶着我。” 第11章 薄纱 云映仰着头看了一眼云漪霜,她大概真的不太舒服,直到现在手仍会时不时碰一下自己腹部。 云映又回过头来,依依不舍的朝赫峥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男人靠在椅背上,旁边的一位年轻大臣不停的与他说话,赫峥偶尔会应下一句。 真好看。 她沮丧的想,早知道刚才跟他多说几句话了。 “别看了,再看赫峥也不可能喜欢你。” “我说你成天都在做什么春秋大梦?你们乡下人都这样吗?” 云映收回目光,云漪霜看来确实是不喜欢她,脸色苍白成这样也能不忘骂她两句。 “喂,你怎么不动?” 云映:“我怕我太土,弄脏你的衣裳,你自己回去吧。” “……” 云漪霜憋了好一会,才催促道:“快点,我又没有嫌弃你!” 云映反正也不指望这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真能对她说出什么好话来,她站起身子,扶住云漪霜的手臂,道:“罢了,走吧。” 席上人多,她们两个人的离开并不起眼。 云映因为顾念着云漪霜,所以她的步子很慢。 离席越远,旁边便越安静,云映比云漪霜高一些,垂眸时正好能将她的神态动作尽收眼底。 她额上有点冷汗,脸颊依然是苍白的,被她扶着的那只手略显僵硬,另一只手偶尔会碰一些自己的肚子又飞速的移开。不对,确切的来说,是小腹。 难道是来葵水? 不过,葵水的话,会吐成这样吗? 仔细看来,她走路的速度并不慢,甚至还有几分急切,看不出半点肚子疼的样子。 她好像很着急离开,可明明刚来的时候,她还讽刺她没进过皇宫呢。 云映道:“既然实在觉得难受的话,怎么不在宫里歇息歇息呢。” 云漪霜的手忽然从小腹处拿开,这话不知哪戳到了她,她急声道:“你听不懂我说话是不是!我说我没事!” 云映哦了一声,又道:“这样吐的话,是吃坏肚子了?” “管你什么事。” 云漪霜根本不想理她,脚下步子不停。 云映又自问自答道:“应该不是,皇宫的吃食应当不会有问题。” 云漪霜闻言讥笑一声,瞥了她一眼,像是在看什么班门弄斧的小丑,嘲道: “就你这种乡下人还能知道皇宫的吃食没问题?” 走在前面引路的宫女离她们还算远,云映垂眸,柔声在云漪霜耳边关心了一句: “妹妹,所以你是怀孕了吗?” 一语如惊雷。 云映霜倏然顿住脚步。 她瞳孔放大,气氛有几分凝滞,她死死的盯着云映,愤怒,惊慌,还有被羞辱,总之神色复杂。 在她开口之前,云映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轻飘飘的说了句:“别生气,开玩笑。” 但云漪霜的神色没有丝毫缓和,她一下就把手臂从云映的手中抽了回来,指着云映想开口,但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想骂她,但她憋了半天,眼眶通红的盯着她,红唇张合,胸腔翻涌着情绪,后来不是是气是羞,眼泪直接砸了下来。 “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没有!我怎么可能!云映你是不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就希望我不好。我不好你就好了,是不是!” 她声音有些颤抖,好像受了多大的冤枉一般。 是,她不可能怀孕。 只有一次,怎么可能那么倒霉就怀上呢。 再说了,他也不是别人,是她的未婚夫。 只是她还没有成婚,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他成婚,而且她还小,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能这个时候怀孕…… 不对,她被云映这个小蹄子误导了,她根本不可能怀孕。她娘亲说了,当初娘亲怀她和哥哥的时候都很难,所以按理说,她应该像她娘亲,并不那么容易怀孕才是。 而且她跟他的事,连她娘亲都不知道,云映怎么可能知道? 这个女人就是在胡说。她在乡下待的惯了,满脑子都是那些下贱东西,所以一见她吐就想到怀孕,其实她只是纯粹的最近肠胃不好而已。 云映叹了口气,重新扶住了她的手臂道:“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不要想太多了,我向你道歉行吗。” 她声音温和,刻意放轻时总是带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云漪霜莫名觉得自己被安抚,可想起这段时间以来家里对云映的偏爱,她又觉得心中愤恨。 “你滚开!” 她一下把云映的手甩开,甚至还推了云映一把,但因为动作太大,一下就撞上了身后正端着托盘的宫女。 云漪霜惊叫一声向后倒去,托盘内放的是一口双环银锅,银锅倾洒,不难预料,这一摔必定不轻,里面的汤还会尽数洒在她身上。 她甚至好像看见了浓白汤汁散发的的热气。 完了,她想。 她闭上双眼,下意识的捂了一下自己的小腹。 绝望之时,手臂被一下抓住,很快,她便觉得自己被抱了一下。 那力道不算大,但足够她站稳身子。 银锅落地,清脆的一声。 汤汁洒了云映一身,她轻轻的皱了下眉,低头先看向云漪霜,问她:“还好吗?” 云漪霜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抬起头,是那个让她讨厌的姐姐。 第14节 那双瞳色浅淡的眸子里带着关心,带着茧子手掌正握着她的手腕。 云漪霜慌忙离云映远了几步,身上一片温热,她低头一看,自己身上全是汤水。 再看云映,她也不能幸免。 方才的那名宫女急切道:“两位姑娘!是……是奴婢的错!” 原本引路的那名宫女也连忙跑近,见状道:“两位姑娘,奴婢先带您们去更衣!” 去往偏房的路上,两人一直沉默着。 云漪霜总觉得云映没安好心,但她偷偷瞅了眼云映被弄脏的裙子,心里又诡异的有几分愧疚,想说句什么,可又不想向云映低头。 她一定是故意的,反正她一直那么讨厌。 因为事出紧急,云漪霜也想赶紧回府,所以便让那小宫女随便找两件衣服就好。 可那宫女一时间也难以找出适合她们的衣裳来,若是往上报,少说也要耽搁半个时辰。 后来送来的衣裳款式都有些旧,是专门供贵女备用的,但因为用的很少,所以衣服都压了一两年了,只是定期出来洗晒一番。 云映随便挑了两件,云漪霜站在她的对面,挑完衣服后也不进房间,只磨磨蹭蹭的看着她。 云映望向这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温声道:“还有什么事吗?” 云漪霜张了张唇,然后又闭上,又张了张唇,然后又闭上。 云映也不着急,静静的等她开口。 隔了好半天,这位大小姐才对着她重重的哼了一声,说:“云映,你真是个讨厌鬼。” 她说完便立即转身,进了隔壁的房间。 然后关门声和一句闷闷的的“谢谢”一起传了过来。 * 云映拿着衣服进了房门。 此时,距离她们离席已有一段时间。 房间并不算大,支摘窗洞开着,后面是一片白杨树林,中间有一条甬道不知通向哪里,微风吹过时,新生的绿叶随风摇动。 云映将衣服随手放在旁边,然后上前去关掉支摘窗。 正是此时,她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 “公子,您待会还会回去吗?” 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云映眼前,大概是腿长的缘故,男人即便脚步徐缓,速度也并不慢。 “你有事?” 雾青连忙道:“是泠公子,他今日……” 他措辞片刻,然后小心道:“说想跟您一起回府,今早他跟您说了好几回,甚至连属下,他都来提醒了两遍。” “……” 赫峥想起那个麻烦弟弟来,他从小就是个跟屁虫,总是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的破事儿,嘴还很能叭叭。 他平日在府中时间不多,今天早上赫泠好像是在他耳边提了一句什么,他没认真听,随口敷衍了一声,好像答应了。 当然,食言也没什么。 赫泠最多就是去父亲那抱怨两句,问为什么他这么忙,然后下次见面的时候,再来他这唠叨唠叨。 见赫峥脸色不好看,雾青便贴心提议道:“要不属下去跟泠少爷说一声,就说您有事先走了?” 赫峥抿住唇,还是摆了下手。 雾青得令,小跑着返了回去。 甬道只剩赫峥一个人,云映仅犹豫了一瞬,便立即关了支摘窗,然后脱了身上被弄脏的衣裳。 她随手将方才拿进来的衣服匆匆套在了身上,继而连忙转身,推开了房门。 衣裳有些薄,春风掠过她裸露的脖颈,有几分凉意。 方才候在门口的小宫女不知去了哪,但云映没什么心思关心,她现在整颗心都扑在房后的赫峥身上。 等她跑到屋后时,赫峥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云映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默默放轻了脚步,她心想,这会如果喊他的话,他会停下吗? 可是赫峥目前不太喜欢她,不会躲着她吧? 那她肯定是跑不过赫峥的。 还没等她思索出结果,前面的男人好像是听见她的动静一般,停下脚步,缓缓回身看向了她。 两人一时四目相对。 寂静之中,男人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她,虽没说话,但那双狭长的眸子分明写着怎么又是你。 云映脚步顿了下,然后小跑了过去,她微微喘着气,翘起唇角道:“赫公子,又见面了。” “好巧。”她又说。 这四周来往人并不多,这条路也不是宫内主要道路,赫峥垂眸看她,眼眸微眯,反问道:“……好巧?” 这都能碰见,就巧成这样? 云映回头看了看,确实没什么人,她笃定道:“这次是真的好巧。” 赫峥:“所以上次不是?” 云映:“……” “上次也是。” 她顺了顺呼吸,然后解释道:“我送我妹妹回府时出了些意外,进了那个房间,碰巧就碰见了你。” “真的。” 她换了一身衣裳,很薄,风吹过时,轻纱会扫到他的鞋尖,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她说话时会一直仰头看着他,面庞精致,肌肤瓷白,挺润红唇一张一合,莫名有点吸引人的目光,可能也是故意的。 而且她看他的眼神跟以前的几次一模一样。 她真的很无聊。 好不容易有跟赫峥说话的机会,云映憋了口气,打算再跟他解释解释,以图挽回一些自己的形象。 “我知道这两次我可能有些冒犯,很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想看你,而是你的长相很合我的心意,我没有其他意思。” 赫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显然,他对她的解释并不感兴趣,云映就这样说了一堆后,他只敷衍的嗯了一声,然后道:“可以走了吗?” 云映:“……可以。” 她的解释好像又没什么用。 云映再次沮丧起来,赫峥怎么比宁遇还难接近呢。 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赫峥对她印象稍微好点,好难。 沉默之中,云映还是没有转身离开。 她轻轻叹了口气,又小声跟赫峥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讨人厌的。” “我只是想跟你……结交一下。如果不行也没关系,那等你不那么讨厌我的时候,能不能跟我说一声呢?” “我那时再努力努力。” 赫峥这次答应的倒是快,他应了一声好,然后伸出手指,对她道:“一个要求。” 云映欣喜起来,她问:“什么?” “不准再用那种眼神看我。” 还没等云映想出是什么眼神,赫峥又反悔,非常残忍的修改了要求:“以后不准看我。” “偷看也不行。” 第12章 玲珑 云映抿住唇不吭声。 男人正垂眸看着她,他肤色冷白,长着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可他说的话对于云映来说,确实太苛刻了一些。 她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云映面露为难,小声打着商量:“……能换一个要求吗?” 赫峥收回手,对云映的回答并不意外,他轻飘飘道:“不愿意算了。” 云映见他要走,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等一下!你让我想想。” 赫峥停住动作,抬起袖子,扫了眼云映停在上面的手。 “也不准碰我。”他面色有几分嫌弃的补充。 云映愣了愣,然后迅速收回手,道:“对不起。” 居然连衣服也不行。 她甚至都有点后悔刚才追上他了,要是没来找他,说不定还能偷偷摸摸的看两眼。 现在可好了,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云映憋着口气,不死心的道:“要不我们再商量商量呢?” 赫峥沉默片刻,然后:“行。” 他后退了一步,继而姿态有些散漫的靠在身后的白杨树上,大有要云映说清楚的架势。 “那说一说,你有什么值得让我改条件的地方。” 还商量,有什么好商量的。 这个女人不会真的以为他是什么好说话的人吧。况且她到底明不明白,她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资格对他做出要求。 第15节 赫峥话里的嘲讽显而易见。 她跟赫峥素不相识,从一开始就是她一厢情愿的打扰,他烦她是应该的。 赫峥也不催促,静静的看着她。 白杨树嫩绿的叶子被风吹得乱晃,她身上的这件衣服严格来说并不合季节,宽阔的袖口好像有点漏风,从脊背道手臂都是一阵寒凉。 方才跑过来身上发的热已经消退,这会寒意上来,云映缩了一下肩膀,默不作声的将袖子往下拉了一下。 “我……” 她皮肤很白,并不强烈的日光落在她身上,显出几分脆弱来。 裸露出的脖颈纤细光滑,从赫峥的角度,正好能清晰的看见,在那瓷白的锁骨上,有一颗颜色极淡的红痣。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的领口好像开的比方才大了一点。 刚才有这颗痣吗? 正出神思索时,一阵凉风过来,少女裙摆微荡,轻纱卷过他的手指。 忽然间,她腰间重叠的衣料陡然一下散开,大片的雪白露出来,外衫从肩头滑落到手肘,白色的抹胸小衣露出一角来,玲珑曲线猝不及防的就闯进他的眼中。 ?? 赫峥瞳孔微缩,几乎是一瞬间就站直了身子,堪称慌乱的把目光移向了别处。 不是,这个女人未免也太过分了一些! 这就是她眼里值得让他改条件的地方? 云映没注意到赫峥的反映,只觉得身前一凉,在衣衫继续往下掉时就及时揽住,重新把外衫披在肩上。 她低头看了看,原来是腰间收线的地方断开,大概是因为衣裳放的太久,或是受潮又晒干,再受潮,线被腐掉,所以才敞开。 衣裳对她来说本就不合身,有些偏大,所以在那一瞬间,肩头的衣裳才会滑落。 其实并不过分,这衣裳是初夏的衣裳,瞧着中规中矩,方才也就是露一小节肩头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但她这会因为身上没有丝带,稍微整理下后,只能自己用手捂一下腰间,防止它再散开。 她抬头看向赫峥,第一时间道:“……对不起,这衣裳有点大。” 赫峥仍没看她,他微微偏着头。 实话说,他这会都快要被她气笑了,一时还不真知说她什么好。 “你最好给我赶紧……” 云映立即道:“我已经差不多整理好了。” 赫峥这才扫她一眼。 好个屁。 她身上还乱糟糟的,腰上堆了一层又一层,这叫整好了?而且这一番变故,她领口甚至比刚才又大了点。 云映捏着腰间的料子,道:“腰很大,可我没有可以用的束带。” 赫峥不想管她,只觉得她很麻烦。 诡计多端,事儿还很多,赫泠事儿多。 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站在这跟她多费口舌? 等他才要开口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哥!” 宫墙转角处,赫泠站在雾青身边,笑的弯起眼睛,露出两颗小虎牙来,正要这边走过来。 云映才要回头,赫峥就忽然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臂,几乎转眼间,她便被赫峥摁到了粗糙的树干上,宽大的树干挡住了几分她的身形。 云映诧异抬头,赫峥冷着脸,动作不算温柔的抬起她的手臂,然后从她宽大的衣袖上撕下一片衣料来,扔到了她手上。 “够长吗?”他有些烦躁的问。 云映有几分受宠若惊,因为他离她好近,近到云映一抬头,可以看见他的睫毛。 男人眉眼清隽,如同晴日白雪,唇薄,肤色冷白,烦躁蹙眉时显得有点不好接近,干净又冷冽。 他目光落在别的地方,喉结凸起,线条流畅。 云映眨了下眼睛,盯着他轻声道:“够了。” 其实她觉得赫峥没有必要挡住她。 方才衣服散开是个意外,她整了整后,该挡住的都挡住了,没露什么,顶多就是有些衣衫不整。 但赫峥或许是觉得系丝带的动作,不宜见人吧。 她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浪费目光去低头去看自己的衣裳,而是一边系丝带,一边借此机会去望站在她面前的赫峥。 从他的眉眼,到宽阔的肩膀与胸膛。 反正他没看她,发现不了。 但目光其实也是能让人感觉到的。 赫峥不仅知道她在看,还能感觉到她在看哪里,她很烦,真的很烦。 可是赫峥暂时没有开口,因为比这更烦的是,在那短暂的一会里,他好像感受到了她仰头时轻浅鼻息,落在他的侧颈,一下又一下。 以及那阵熟悉的幽香。 很快,那两个陌生的字再次浮现在他脑中。 勾引,显而易见。 这一次她做的比前几次更明显。 隔了一会,赫峥终于忍无可忍的低头,未经思考,便直接抬手覆在她的眼睛上。 他声音危险,咬牙切齿的警告道:“再看眼睛别要了。” 还挺凶。 云映听话的闭上眼睛,长睫扫过他的掌心。 然而赫峥又倏然收回手,脸色冷峻,蹙着眉,有几分匪夷所思。 她怎么永远都在得寸进尺。 这会云映已经系好腰带,她还一副无辜的模样,轻声问他:“你怎么了?” 她还好意思问? 她怎么这么能装? 赫峥气的转过身去,懒得再跟她多费口舌。 赫泠已经朝这边走近了些,因为赫峥让开了些,走来的赫泠便清楚的瞧见了云映。 方才赫泠还只是疑惑,他哥衣摆旁边怎么有一块粉色,而且还不搭理他,这会才瞧见,他哥对面居然有个女人。 而且还是云映,那个蛇蝎美人! 他加快了些步子走到两人面前,然后冷着脸指着云映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跟我哥过来的?” 赫峥神色有几分倦怠,问赫泠:“你过来干什么?” 赫泠道:“哥,是父亲让我过来找你的。” 他说完又去看云映,少女一直站在赫峥身后,她袖口虽宽大,但那块缺口的痕迹还算明显,衣裳整体也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好像是刚整好一样。 再加上她这样站在赫峥身边,唇角轻弯,柔情遣绻的模样,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不该联想的地方。 “你怎么不说话?” 云映如实道:“碰巧和赫公子遇见了。” 她声音很温柔,像她的人一样,轻易就给人好感。但因为那些传言,赫泠对云映实在没什么好印象,他道:“碰巧?这种地方你说碰巧?” “你故意的吧?” 云映懒得辩解,确切来说,懒得跟除赫峥以外的人辩解。 不过话说回来,这几次见面中,她好像每一次都在跟赫峥解释,说实话,她也有些累了。 说了好多遍,为什么不信呢。 云映没什么脾气的应下,道:“那你且当我是故意的吧。” 赫泠顿时冒了火,他道:“喂,什么叫就且当?” 云映:“我说了碰巧,你不是不信吗?” 赫泠一哽,然后道:“那…你就不能稍微再解释一下吗?” …… “赫泠。”赫峥声音冷然 赫泠顿时止了声音,气焰消了一半,他小心道:“哥?” “闭嘴很难?” 赫泠不吭声了,他惯来听赫峥的话,闻言心不甘情不愿的哦了一声。 赫峥又睨了眼雾青,雾青立即会意,然后上前去跟赫峥身后云映道:“云姑娘,您还有什么事吗?” 云映摇头,她的确是不能多待了。 云漪霜估计已经出来了,这会还不知道在哪呢。当然云漪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知道赫峥此刻估计已经容忍她到极限了。 这会连看她一眼都懒得看了。 她识趣的对赫峥行了个礼,然后道:“赫公子,我就先走了。” 她想了想,又道:“方才……谢谢你。” 赫峥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而赫泠看着云映离开,嘀咕了句:“她在谢什么啊。” 第16节 赫峥看了眼赫泠,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赫泠这才想起来,他道:“哦对,父亲方才散席时碰见了宁国公,然后宁国公说他府里有一批卷宗,是十年前那位苏太傅致仕前留下的,想让父亲去取。” 赫峥有种不好的预感。 赫泠又继续道:“然后宁国公说许久不见你了,甚为想念,想让你也一起过去,父亲就让我来寻你了。” 赫泠摸着下巴,道:“哥,我怎么记得你几天前才去过国公府啊。” “那云老爷子,怎么又想你了?” 第13章 故意 迎面吹来凉风,云映将外衫裹紧了些。 等她走出一段距离再回头看时,赫峥果真已经不在那了。 云映默默回过头来,然后缓缓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眼睛。赫峥手掌带来的触感仿佛还遗留在上面,她记得他的手,手指很长,跟她一样指腹带着薄茧。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的人虽然冷冰冰的,掌心却是热的。 不像宁遇,他的手总是很凉。 记忆又不合时宜的涌现。 她记得有一年冬天格外的冷,才入冬时天上就飘起了雪花,薄薄的覆盖在山峦上。 那时她家种的柿子树熟了第一批柿子,她摘了一小篮长的最好看的,敲响了宁遇家的门。 她对他撒了谎,她说这是娘亲让她送过来的,因为宁叔叔喜欢吃。 那时因为她经常来送东西,又因为他们两家离得还算近,所以云映十分顺利的在宁遇面前混了个脸熟。 按以前的经验,宁遇会笑着跟她说谢谢你。 云映也会在这时候说:“没关系。” 今天也不例外。 宁遇伸手接过竹篮,他的手修长如玉,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云映的手指则红肿不堪,满是冻疮。 他接过时轻轻蹙了下眉,很微小的动作。 但就算如此,云映原本在门口堆积的勇气还是在那一刻倾数瓦解。她知道自己的手太丑了,自卑与慌乱让她一下就蜷住了手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低着头匆忙开口:“那……那我先走了。” 宁遇却叫住她,询问道:“可以等一下吗?” 她答应了。 宁遇错开身子,对她道:“外面冷,先进来吧。” 她再次走进了宁遇的家,宁遇转身回去拿东西,再回来时,他手上多了一枚精致的白瓷瓶。 他递给云映:“这个给你,是治你手上的冻疮的,很管用。” 云映受宠若惊,一时没有动作。 宁遇又补充道:“这个是新的,我没有用过的。” 云映很想客气一下,可是那是宁遇第一次送她东西。她害怕自己一客气,宁遇就不送她了。 于是她慢吞吞的伸手接过,少年的手指不小心扫过她的掌心,和这瓷瓶一样冰。 宁遇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刚刚碰了雪。” 云映这才瞧见,在他书桌前的窗台上,有一只小小的雪人。 清透的光线从窗外照进来,小雪人仰着脑袋,憨态可掬的立在那里,在那一片枯燥又泛黄的书籍之上,生动无比。 宁遇回头看了看小雪人,唇角带着干净的笑意,他道:“方才有点无聊,随手弄的,不好看。” 云映接过瓷瓶,她看向宁遇,想跟他说,不,很好看。 * 转过弯,云映重新回到偏房门口。 方才离开的那个小宫女已经回来,但云漪霜已经不在那了。 小宫女道:“奴婢方才有些事离开了一下,回来时云二小姐正好出来。” “她好像有些着急,没回奴婢的话,直接就走了。” 云漪霜从刚才起就神神秘秘的,云映懒得管她。 等到云映从内宫出来时,时辰已至正午,泠春还在等着她。 “姑娘,你怎么换衣服了?” 她看向云映的衣袖,蹙眉道:“这衣服怎么还是个坏的。” 泠春第一反应是云漪霜又欺负她家姑娘了,她怒道:“是不是二小姐弄的?奴婢回去就去跟国公爷禀报,两次三番如此,她也太过分了!” 云映没多做解释,她道:“罢了,走吧。” 泠春还是气不过,她没忍住嘀咕了一道:“姑娘,明明您才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她凭什么……” 凭什么,当然是凭她的父母。 云安澜宠云映众所周知,只要云安澜还在一天,云映就永远在这府里有话语权。 可云安澜年纪已经大了,他不能永远做云映的靠山,总有一天他会离开,到时候云映无父无母,还不是任人宰割。 而云漪霜不一样,她父母尚在,甚至还有一个哥哥,现在他们才是真正掌权的那一房,云映这唯一嫡系血脉,其实也不过占个名头好听罢了。 但她什么都没有解释。 因为总觉得身上好像还残留那不知是什么汤的味道,所以她回来第一件事便是叫水沐浴。 泠春则在整理她的衣裳,一边整理一边念叨:“这是什么破衣裳,袖子缺一截,腰还断线了。” “姑娘,奴婢把这件衣裳扔了吧。” 云映浑身赤裸的坐在水汽氤氲的木桶中,乌黑的长发被浸湿,胸前的柔软有一半隐在水里,若隐若现。 泠春在拿衣服时不小心往这看了一眼,顿时脑袋一懵红了脸。 她捏紧衣服,匆忙移开目光 水汽蒸的少女皮肤泛着粉,水珠挂在肩颈处,往下蔓延,起伏跌宕。 泠春想不到,她家小姐看着瘦,脱了衣裳居然这么…… 云映淡淡的扫了眼衣服,轻声道:“留着吧。” 泠春磕磕巴巴的应了一声,因为满脑子不可说的废料也没顾得去思考,为什么她家小姐要留这么一件破衣裳。 等云映才刚刚穿上衣裳,头发还湿着时,云安澜那边便派人传话过来,让云映即刻过去,还催的很紧。 想必是询问她今日的情况。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他见到了赫峥,赫峥比公主还好看。他的手很热,手指很长,她也很喜欢。 不好的地方就是,赫峥仍不相信她,甚至更讨厌她了,每一次解释他都不信,这让云映有些烦躁。 思虑间,云映已经走进云安澜的院子。 院内寂静,云映心中有几分怪异,她踏上台阶,掀起软帘,房内空无一人。 连小帘子都不在。 她上前了几步,矮桌上放着两盏茶,是温的。看来方才云安澜是在见客,但一般情况下,云安澜是不会在见客时叫她过来的。 除非…… 身后的软帘忽然被再次掀开,云映回头,赫峥正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线,因为逆着光,男人的脸庞并不清晰,四目相对,云映也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她翘起唇角,显而易见的欣喜。 房内静谧无声,软帘很快便被放下,赫峥只淡淡扫了云映一眼便像没看见她一样上前,然后将手中的邸报放在了长条案上。 在他转身之时,云映叫住他:“赫公子。” 赫峥显然不想搭理她,步履不停,从她身边走过。 云映很快追了上去。 其实云安澜让他亲自把邸报放回东暖阁的时候,他就有所预料。 一次,两次。这对爷孙总是一样的无聊。 赫峥终于还是停住脚步,静静看着面前拦住他的少女。 今天之内,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忽然意识到,因为云安澜的关系,他不方便处理她,但也正是因为这种不方便,成了她一次又一次纠缠的理由。 而且她这种人不能以常理推之。 云映看出赫峥的不耐烦,她自知理亏,所以格外的小心翼翼。 她其实也不想打扰他,只是觉得,或许他们也是算认识一场,那她简简单单的跟他打个招呼,应该不算过分。 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男人便率先道:“我想我上次说的很清楚。” 云映:“……什么?” 赫峥不想再重复,他目光扫过少女湿润的长发,以及被衣襟处被水珠浸湿而变得有些透明的衣衫,只轻声道: “你好像对你自己很自信。” 云映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顿时明白了过来。 其实她来时没想那么多,而且这点透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到。 她蹙眉解释道:“我不知道你要来,我不是故意的。” 男人却并不相信,他语调不重,说出的话却好像结着层冰霜一般。 他慢悠悠道:“你这样的人,嘴里会有一句实话吗?” 第17节 云映默默抿住唇,有些冤枉的想,自从她遇见赫峥起,其实根本没有跟他说过谎话。 可是他总不信。 “对不起。”她还是选择先跟他道歉。 赫峥靠在身后的桌案上,居高临下的看她,道:“你的道歉会有用吗?” 还没等云映回答,赫峥便率先道:“不会。” 他看着云映脖颈边的湿发,道:“所以不要费什么心思,也别总想着引诱。” “这很廉价。” 云映皱着小脸,原本唇角翘起的弧度也消失了,她盯着他认真道:“我没有。” “真的没有。” “我没有勾引你。” 虽然如果能嫁给他拥有他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她从没有试图去这样做过,从开始到现在,她都只是纯粹的想见到他而已。 赫峥不置可否,他摊了下手,道:“随你怎么说。” “总之,别再来缠着我。” 他说完便站直身子,然后越过她走出房门。 云映不太开心,拉着张漂亮的脸蛋,也跟着走出了房门。 男人已经走下了台阶,背影挺拔,长腿窄腰,被背影都透着傲慢。 云映觉得,她可能的确是个不太会说话的人。 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回他都不相信。 赫峥走了没多久,小帘子从院外进来,看见云映才迎上前到:“大小姐。” 云映问:“爷爷呢?” 小帘子道:“老爷在书房会客,府里来了几位大人。” “几位?” 小帘子嗯了一声,道:“除了赫阁老,赫公子还有尚书苏大人和裴大人。” “这几位以前都同老爷交好。” 他说完又抬头,对云映道:“对了大小姐,老爷说他房内有上好的紫笋茶,叫您泡好送过去。” 第14章 白袜 云安澜对这位小孙女的确是宠爱,仅仅是因为不久之前小孙女提了一句想见赫峥,他便这般大费周章的创造机会。 小帘子默默的低下头,并不为此觉得夸张,反而欣慰起来。 当年的那场意外几乎让国公府家破人亡,云安澜花了很长时间都没走出来,这些年一直浑浑噩噩,他嘴上不说,但心里总认为那意外是他一手造成,在日复一日的愧疚中,那个不知生死的小孙女就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如今云映回来,他能明显看出来,老爷的确轻松了不少。 出乎意料的是,他说完那么久,云映都没什么反应。 这不对劲。 他不由抬头看过去,少女那张惯来温软柔和的脸上带着点点的烦躁,两条细眉轻蹙着,唇角绷直,一看就是不大高兴的模样。 还别说,挺稀奇。 难道是刚才跟赫大公子吵架了? 小帘子察言观色道:“您若是不想去,奴才让旁人去也是一样的。” 但这次云映回答的很迅速,她道:“去。” 她抬手碰了碰自己仍然未干的长发,继续道:“走吧。” 还没走到前厅时,云映便听见一阵和缓的说话声,是赫延的声音。 云映脚步不停,端着托盘走进内屋,房内约有五个人,赫延坐在主位,云安澜在他的左手边。 赫峥也在,在这几个人里,他是最年轻的。云映低头进来时,一眼就看见了他交叠的长腿。 但这次云映没有抬头去看他。 云映一走进,房内便静了片刻,一位面生的中年人道:“这……难道就是颂和的女儿?” 云安澜靠在椅背上,扬着下巴嗯了一声。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我都认不出了。” 云安澜道:“你以前也没怎么见过吧。” “这你就错了,你忘了?以前你成天牵着她到处转悠,我见得可不少。”苏致章摸了摸胡子,然后看向了一直未曾言语的赫峥,继续道:“说起来云姑娘和祈玉应该差不了几岁。” 云安澜立即接话道:“就差两岁。” 他瞅了瞅在座,指望着谁可以说一句“真是郎才女貌”什么的,给赫延提个醒,他儿子年岁不小了,总该成婚了,哪能一直这么拖着。 但等了半天也没人说,他不由撇了撇嘴,心想这群老东西果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 反而是赫延,看着如今已亭亭玉立的少女道:“不过我突然想起来,峥儿小时候确实见过云姑娘,峥儿你还记得吗?” 赫峥从小到大见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一万,这事根本不值一提。 他看了一眼云映,然后敷衍道:“没印象。” 赫延笑着道:“是吗,我记得你那时还抱过她,还想带她回家呢。” 赫峥:“……” 赫峥脸色难看起来,别说小时候,他这辈子都说不出这种话。他想象不出来,也不想去想,他甚至怀疑这是赫延为了云安澜乱说的。 云映一直没有出声,等他们说完,云映才福了福身子,柔声跟在座的诸位请了个安。 云安澜道:“快尝尝我的茶,年初圣上赏的。” 他朝云映招了招手,和蔼道:“小映快来。” 云映应了一声,然后款步向前,按着桌上位序,先给赫延上了茶。 然后是云安澜,苏致章,裴逢喜。 最后是赫峥。 她走到赫峥身边,男人靠在红木椅背上,双手交叠在落在腿上。 他面前已有一盏茶,云映伸手将他的茶换掉,动作间宽大的衣袖正好扫过的大腿以及手背。 湿发垂下,在男人目光所及范围内轻轻摇晃,特殊的幽香环绕着他。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相比于其他人,云映这次的动作好像要格外慢一些。 云映的确是故意慢下来的。 她的目光一寸一寸的从赫峥侧脸上扫过,从深邃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再到泛粉的薄唇。 相似的长相,在宁遇身上,便是温润少年郎,而在他身上,但疏离淡漠的多。 不过不变的是,这样的长相永远对云映有吸引力。 她从男人的唇上收回目光,然后柔声道:“公子请用。” 赶在赫峥蹙眉之前,云映便后退一步,同他拉开了距离。 赫阁老抿了口茶,赞叹道:“老师藏的茶总是比我的要好些。” 云安澜心想那是自然,他指了指桌上那盘并不起眼的栗子,道:“诸位不如再尝尝这栗子,这是当初我去接小映时,从裕颊山带回来的。” “京城可是吃不到的。” 苏致章率先拿起了一颗,一边剥一边道:“让我先尝尝。” 剥了半天,他念叨道:“这怎么剥不开……” 云安澜瞥了眼,寻思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刚要拿过来帮他剥,站在一边的云映忽然道:“诸位若是不介意的话,我来吧。” 云安澜顿时拉下脸,来她好好的小孙女,能给这群人当苦力使? 云映继续道:“我们山里的栗子壳的确是硬一些,即便炒熟也不容易剥,但我以前卖过这个,倒是剥的很熟练。” 但云安澜又一想,这是他小孙女自己提的,不管怎么样,他应该应和才对,遂而没有阻止。 下人上来多添了个位置。 就这样,云映坐在了赫峥的对面。 云映的动作果真很熟练,一掰一挑就剥完了一个。 她垂眸不出声,静静的听在座着的几位交谈。 赫峥在政事上很少依赖赫延,反倒是赫延,许多他顾及人情不方面出面的,都是赫峥去做。 所以这朝中一些官员,对于赫峥的畏惧反倒要多一些。在座的几位中,只有他年纪最轻,但因为一早就入了仕途,又能力出众,年纪便也成了他的优势。 他不常主动开口,只有在问及他时才会说上两句。 在众人说话时,云映将剥的第一小盘向赫峥那推了一下。 趁着旁人不注意,她再次耐着性子同赫峥道歉,轻声对他道:“方才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你会过来。” 赫峥却并不领情,他只冷淡的扫了她一眼,连手都没有抬一下。 云映抿住唇,心想果然啊,看来他永远不会相信她。 那盘栗子就那样尴尬的放在她们俩正中间,隔了好一会,云映又默默的将之拉了回来。 实话说,云映其实并不是一个甘愿被误解的人,所以她每一次都在跟赫峥解释,可每一次的解释似乎都很苍白。 少女轻轻叹了口气,少见的生出几分烦躁来,她觉得自己其实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每次说都不相信呢。 而且如果她想勾引他,根本不会用那样内敛的方式。 第18节 她默然不吭声,只静静的用那双潋滟的眸子静静的望着赫峥。 赫峥知道她又在看他,这种目光他都有些习惯了。 “对了祈玉,当初苏太傅归乡是你派人护送,他当时可曾同你提起过这卷宗的事?” 说话的人是坐在云安澜身侧的裴逢喜,他如今任户部尚书,才接任不到三年。 苏太傅与裴逢喜曾共事过一段时日,他面上是因为年纪大心有余而力不足才返乡,实际则是因为与裴逢喜政见不和,一气之下辞了官。 现如今,苏太傅又被重新启用,已经在回京的路上。而那卷宗在交还给苏太傅之前,按理说,要给赫延过目,卷宗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赫延对苏太傅的态度。 苏太傅回来对裴逢喜不是件好事,这段时日以来,裴逢喜有意让赫延拿主意,私下连赫峥他都找了几回。 赫峥道:“未曾,不过苏太傅既然将这批卷宗暂放在这,想必是——” 他话音一顿。 因为此刻,他的脚踝忽然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很轻,像是不经意的划过,带着点痒意。 他一时间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也不知这是不是故意的。 但很快答案就明晰起来。 因为它停在了他的脚踝处,然后慢慢向上,暧昧的擦过他的小腿,上下挑弄。 赫峥手指狠狠蜷了下,目光危险的落在对面的云映身上。 她已经剥到只剩最后一颗栗子,那可小小的栗子在她指尖停留着,她的拇指不断从栗子圆润的外壳上擦过。 她对上他的目光,红唇轻轻弯起。 柔和,带一截妩媚。 赫峥目露警告,脸色极为难看。 还真是她?她在干什么? 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祈玉,怎么了?” 桌幔之下,赫峥挪了下腿,可那只脚很快便追了上来,用脚踝贴着他的腿。 赫峥抿住唇,然后动了下腿,踩住了她的鞋子,以防她再乱动。 他面色如常,道:“无事。” 继而继续道:“想必是有自己的打算,裴大人你且放心。” 裴逢喜继续道:“这我如何能放心,到时他若是回来来找你,祈玉你可否跟我说一声?” 然而很快,那只被他踩住的脚便轻轻动了一下,绣鞋居然就这样被她脱下,然后再次缠上了赫峥的腿。 这一次,赫峥的感受比刚才更明显一些。 那只柔软的足带着点无人窥见耀武扬威的架势,挑逗性的蹭上他的小腿还不够,竟然在继续往上。 赫峥的腿有些僵硬,他手背显出青筋,忍无可忍的看向云映。 云映将那颗栗子握在掌心,撑着脸颊直勾勾的盯着他,露出一小节白皙的手腕。 她脚下动作不停,脚掌碰到了男人的膝盖,然后稍伸直了些腿,缓缓朝他大腿内侧去。 面上却丝毫不显,歪着头柔声道:“赫公子,你怎么了?” 赫峥绷着唇角,静默不语。 他垂下眸,那只脚穿着白袜,小腿纤细,堂而皇之的蹭他的大腿。 终于,在她继续向前之前,赫峥落在腿间的手倏然向前,紧紧握住了少女纤细的脚踝。 他力道不轻,显然带着几分怒气。 她终于老实了些,不过她好像全然看不见她的警告,撑在脸颊的玉手不经意间扫过干燥的唇,她缓缓将栗子放下。 掌中脚踝动了动,赫峥的力道下意识松了几分。 云映将方才的那一小盘栗子再次推给赫峥,红唇微张,对他无声的说了句话。 “你的手好烫。” 第15章 坐实 一语如惊雷,赫峥倏然松了手。 云映的脚陡然得了自由,那环绕着她的热源消失,她脸上露出几分可惜来。 这份可惜十分明显,直直的落入赫峥的眼眸。 “……” 她疯了吧。 赫峥掌心发麻,此刻还残留着她小腿的触感,十分怪异。 他沉着脸看向云映,心中说不清是怒火还是什么沸腾着,让他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应对这个色胆包天的女人。 而云映全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毫不避讳的轻声叹了口气,在她的预想中,赫峥至少也该多握一会才是。 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赫峥的手,手指修长,宽厚有力,那时候她就在想,如果碰一下是什么感觉。 但为了能和他和睦相处,云映从没对他提过此类过分的要求。 如她所料,方才握住她时有点痛,但没关系。 她喜欢他的手,也喜欢这样微妙的痛感。 云映慢悠悠的将脚放下,脚尖擦过男人的黑靴,然后将自己的绣花鞋勾了回来。 因为赫峥长久不答,一时众人都看向了他。 云映双手撑着脸颊,轻轻歪着头道:“赫公子,你怎么总是看着我?” 此时正是日映时分,日光从雕花木窗照进来,斑驳的光影落在对面少女的身上,她有一张柔顺乖巧的面庞,就算是对他出言挑逗,仍瞧不出半分的轻浮之态。 是的,看不出半点轻浮。 可她刚刚的确在做一件惊世骇俗的事。 她到底怎么敢? 看来他对她的印象还真是从未出错过,只是如今竟然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 以前还是小看她了。 赫峥收回目光,冷声答话:“裴大人与其操心这个,不如去琢磨怎么应对圣上近日烦忧的流民安置问题。” 他的话说的十分不客气,可以说是直截了当的拒绝了裴逢喜。 裴逢喜脸色变了又变,他入朝十年,怎么也算是赫峥的前辈,被这样讥讽,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可他深知赫峥的性子,知道与他对着干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 窘迫之际,还是赫延开口,装模作样的训斥了一番道:“怎么说话的。” 得了台阶,裴逢喜脸色有几分难看的道:“没事,祈玉说的也对,说的也对哈。” 赫峥颔首,然后坐直些身体,道:“裴大人明白就好。” 他目光扫过云映,然后道:“既然如此,我这边还有事,就先不奉陪了。” 言罢,他便站起了身子,直接阔步走出了前厅。 场上寂静片刻。 云映亦站起了身子,面前是满满的一碟栗子,她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轻声道:“诸位请用。” 云安澜连忙把栗子拉到了自己面前,道:“怎么剥那么多,手累疼了吧。” 云映摇了摇头,道:“多谢爷爷关心。” 她又服了服身子,道:“小女就不打扰各位大人了。” 云映款步出了房门,屋外日光明亮,照在堂前的月季上,越发显得娇艳。 她的头发已经尽数干燥,柔顺的垂在身后。 廊檐下空无一人,她步子轻缓,带几分愉悦。 然而就在她转过一转角时,忽然一双大手,强横的拉过她的手腕,重重的将她抵在了墙上。 云映被身后墙壁撞得皱了下眉,她下意识像挣扎,但那双手紧紧的扣着她的手腕,根本动弹不得。 云映抬眸看去,撞进一双冰冷昳丽的眼眸。 赫峥唇角绷直,垂眸盯着她,张唇一字一顿的道:“云、映。” 撇出这个不愉快的场景,这还是赫峥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出乎意料的,她这个平平无奇的名字从他口中出来,还有点好听。 虽然第一眼见他时,她听不太习惯这个冷冽的声音,但如今习惯了,倒也很好。 她就知道,拥有这样一张脸的人,什么都是最好的。 声音是,手也是。 云映被他握的有点痛,但她没有继续挣扎,而是仰头柔声问:“赫公子有什么事吗?” 赫峥简直要被她气笑了,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脸面这样问他的。 赫峥道:“你说呢。” “你是不是忘了,一个时辰前你还在同我自证清白,所以这就是你口中的没有?” 云映脸不红心不跳道:“我的确没有。” 赫峥冷笑一声,他垂下眸子,目光掠过少女粉色的绣鞋道:“所以对你来说,这很正常?” “还是说你对每个人都这样?” “云映,别把你在裕颊山那套带到这里来。你不要脸面,云安澜还要。” 面对他的羞辱,云映也不生气,她盯着赫峥的脸,一脸认真道:“我怎么可能对每个人都这样呢?” 第19节 她又继续道:“今天早上我说的是真的,我的确没有勾引你。” 赫峥道:“所以你刚才在干什么?” 云映嗯了一声,她道:“以前真的没有,因为只有刚才,我才真的是在勾引你。” …… 赫峥从没觉得哪个女人像她这样荒唐过。 她还真是能逻辑自恰,还能把那样见不得人的事说的如此坦然。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赫峥握着她的力道不断的收紧。 痛感强烈几分,云映微微侧眸,看向自己的手腕。 他握的很轻易,手背上能看见淡青色的经络,骨节分明,指尖修剪整齐,拇指处有一道淡淡的疤。 云映的手跟宁遇一样,一到冬天就很凉,所以她此刻更能明显的感受到赫峥掌心的炙热,细细密密的从肌肤透进身体里。 她忽然间觉得,赫峥误会她好像是一件好事。 因为勾引他的感觉,好像很不错。 至少比想方设法的看他一眼,跟他说句话要实在一些。而且相比之下,触碰到他带来满足感要比前面两者强的多。 她有些出神,这一刻她莫名想起了云漪霜跟她说过的一句话。 “你难道是想嫁给他吗?” 云映没有想过。 一开始她真的什么都没想,她只是觉得,见到他会很开心。 现在却忽然冒出一个微小的念头,那么如果跟他在一起呢? 可以天天见到他,可以握的手,听他说话,云映看向他的脸,最后目光停在那张薄唇上。 嗯,还可以亲吻。 她没有亲过宁遇,很遗憾。 这些想法飞快的在云映脑海中过了一遍,直到赫峥黑着脸冷声问她:“你在看什么。” 云映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有点冒犯,她从他的唇上移开目光,道:“在看你。” “……”她有病。 赫峥终于忍无可忍,他倏然收回手,少女的手腕上赫然一道红痕,被那瓷白皮肤映衬的格外明显。 她下意识伸手揉了揉,手放在他才松开的那个位置上。 赫峥冷着脸道:“不许揉。” 云映听话的停下动作,然后温声道:“好。” 她这样听话无疑更怪异了。 赫峥后退半步,半晌无言之下,终于第一次正眼去看她。 赫峥很少会去留心旁人的外貌,但是不可否认,她好像真的长了一张可以蛊惑人心的脸,所以当她说出那样离谱的话时,还真让他有一瞬间的自我怀疑。 莫非她还真是只想看他? 可是这两者之间有区别?不喜欢他为什么要见他?喜欢看他不就是喜欢他? 隔了半晌,他道:“所以按你的意思是,你只想见我。” 若是放在以前,云映会毫不犹豫的点头,但现在她发现了别的可能性,就不能那么坦然了。 她没有否认,重复道:“我的确很想见你。” “但不喜欢我?” 云映嗯了一声。 赫峥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只道:“好,我知道了。” 云映有些诧异,觉得赫峥今日好像好说话了一些,她趁机道:“那我可以跟你做朋友——” 他回答的很快:“不可以。” 云映面色有些失落,她哦了一声。 不远处渐渐传来说话声,云映偏头看了一眼,看来他们已经从前厅出来了。 赫峥此刻已经懒得再去警告她,反正她也听不懂,他同她拉开距离,道:“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云映问:“最后一次什么。” 赫峥没有回答,但他看她的目光已经十分明显,各种意义上的最后一次。 在云映再次开口之前,他便转了身,从这无人窥见之地走了出去。 云映跟了两步,然后停在了廊檐下。 出神了许久,等她再次转身时,身后赫然出现一个男人。 他面带笑意,生了一副温和面庞,无声无息的站着。 云漪霜的哥哥,云施彦。 他开口道:“妹妹在这做什么?” 云映对着他行了个礼,道:“无事走一走。” 云施彦歪着头看了看,问道:“方才那个人,好像有点眼熟。” “是……赫家的那位大公子?” 云映没有否认,只是问:“兄长有什么事吗?” 云施彦缓步行至云映身侧,道:“也没什么事,碰巧遇见,想与妹妹聊一聊。” 云映没有吭声,静静等着云施彦的下文。 他道:“霜儿自宫里回来后便郁郁寡欢,妹妹可知是为什么?” 云映摇头道:“不知。” 云施彦盯着云映的脸,企图从这张脸上发现丝毫迟疑或是心虚,但无果。 他面色不改,亦没有追问,只道:“对了,上次的那些画像妹妹看的怎么样了?” “还是只中意裴衍吗?” 云映蹙了蹙眉,不知云施彦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来的,她道:“我不喜欢他。” 云施彦叹了口气,他道:“兄长不是催你,只是妹妹,你如今的确已经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也该务实一些,不然这上京的其他才俊,也就轮不到你了。” “况且你也知道,霜儿是有婚约的。你也应该为你妹妹着想一些,你说是吗?” 云映停下脚步,没有去在意这话里话外的轻视与无理,而是在想,云漪霜年纪明明不算大,就算是考虑礼制,她觉得至少明年之前都不用着急。 所以云漪霜,有什么必嫁不可的理由呢。 第16章 漂亮 云施彦自然不会告诉云映这个理由是什么。 事实上,自从云映态度明确的拒绝之后,她已经有一段时日未曾再见到云施彦,包括云漪霜也是,听说她一直待在院子里不曾出门,这兄妹俩好像一起沉寂了下来。 等她再次见到云漪霜时,还是在云安澜的东暖阁。 她进去时,云安澜窝在藤椅上,而云漪霜就站在他对面。 一见云映进来,云安澜便坐直了些身子,道:“小映快坐!” 云漪霜脸色差了几分,方才她过来时云安澜把她从头到尾数落一顿,到云映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云映没去管她,而是道:“怎么了爷爷?” 云安澜抿了口茶,喜气洋洋道:“过两日太子殿下出城去广昭寺祈福祭祖,宗室子女会随行,我思来想去,还是想让你和霜儿一起去。” 他总想着让云映多出去走走,一方面在这京城多露露脸,另一方面也能多见见世面。 “其实也并不远,一来一回约莫三四天,你要是想去,就当去放松心情了。” “去不去全凭你心意,爷爷也就是随口说说。” 云映一时没有出声,看不出是要答应还是拒绝。 反倒是云漪霜急了起来,她忍不住道:“你与其日日在家无所事事,还不如出去走走呢。” 云映忽然侧眸看她,道:“妹妹很想让我去吗?” 云漪霜心中一紧,连忙道:“我只是随口说说,你去不去关我什么事?” 她又补充道:“再说……再说你不是喜欢赫峥吗?这次是他随行护送。” 云映抿住唇。 说起来,云映已有好些日子未曾再见到赫峥了,有点想他。 还别说,如果云漪霜真想让她去的话,那这个理由倒是十分的有说服力。 她应了下来,看向云漪霜,缓声道:“那我便陪妹妹一趟吧。” 云漪霜哼了一声,念叨道:“你才不是陪我。” 两人一同出门时,云漪霜步子比以前慢了许多,前几日刚下过一场雨,台阶上湿漉漉的。 云漪霜提着裙摆,步伐越发的小心。 然而在迈开步子前,身旁的少女忽然很自然的出手扶住了她的手臂。 等她稳稳走下台阶,云映才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云漪霜忍不住道:“你扶我干什么,我不需要你扶,你怎么总是这样假惺惺?” 云映也不反驳,她只提醒道:“地上滑,别摔到自己。” 云漪霜努力的想从她脸上发现半分阴阳怪气,但她看起来还真像是随口的一句善意提醒。 第20节 云漪霜憋了半天,脸色十分难看,她忽然后退两步,她指着云映道:“你就是想讨好我,我跟你说没用的。” “你讨厌我吧,我也讨厌你,正好,我们谁都别搭理谁。” 云映静静看着她,事实上,她从这位大小姐身上,诡异的看到了几分她弟弟的影子。 娇纵,自私,不讲理。 明明不是孩子,却永远像一个小孩。 她只温声道:“别想多了,妹妹。” * 春景初盛,绿云冉冉。 冬日余威渐渐消减,天气越发的暖和。 转眼便到了出行之日,因为此行力图精简,所以随行之人并不算多,除部分宗室子女,就是高爵之后。 云映和云漪霜共乘一辆马车,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 云漪霜清醒过来时,路程还没到一半。 她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鼻尖总有股似有若无的清香,让人很舒服。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原来正靠在云映的肩上,也不知靠了多久,而云映正乖乖任她靠着,静静的看着车外。 “……” 云漪霜不知道为什么,怒从心头起,她蹭的坐直身子,问:“你怎么不推开我?” 云映扫她一眼,道:“我想让你好好休息。” 不是,她脑子没病吧。 她又不是她亲妹妹,一直以来对她也不好,她现在这样是在干嘛,她宁愿云映跟她打一架。 云漪霜故意道:“你太瘦了,我一点也不舒服!” 她朝旁边挪了挪,心跳很快,觉得云映十有八九是故意的,她以为她这样她就不好意思对付她了?做什么梦呢。 乡下人,难怪这么天真。 云映哦了一声,说:“好。” 云漪霜更生气了。 她什么意思?又是什么语气,她是拿她当小孩?懒得跟她计较? 她自己生了半天闷气,也不知道在气些什么。 没过一会,马车便停了下来。 云映先走下车,她迅速的扫了一眼周围,结果正巧就看见赫峥高坐骏马之上,从她身边经过。 云映心跳停了一下,她仰头看着赫峥,绚烂的日光落在他清隽的眉眼,修长笔直的腿跨在黑色的马上。 他目不斜视的从她身侧走过,没给她半点眼神,意料之中。 等到赫峥身影被挡住,她才默默回身,然后朝仍在马车上的云漪霜伸出手。 云漪霜正捂着小腹纠结怎么下,她垂着脑袋,心想明明以前,她不用这样的时刻小心时刻提防的。 她一抬头就看见云映伸过来那只手。 云映平静的问她:“要下来吗?” 她不知为何突然委屈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睛,把泪水憋回去,搭上云映的手,然后走下马车。 云映收回手,看见她通红的眼睛,什么都没问,只拿出带的茶水,先倒了一点给云漪霜。 云漪霜默默接过,清水入喉,让她舒服很多。 而与此同时不远处,赫峥跳下马,一位面容矜贵的男人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不远处的山群,慢悠悠道:“祈玉,应该不远了吧。” 赫峥随手将缰绳系在树上,嗯了一声。 萧昀将水壶扔回小太监手上,回身看着随行的一众人,然后歪了歪头,看向了国公府的马车。 马车旁除了云漪霜,还站着一位少女。 身形纤细,颜色殊绝,从相貌到身段都十分抢眼,想不注意都难。 萧昀看了半天,然后随口对赫峥道:“孤瞧刚才看你的那个女孩…还挺好看。” 赫峥觉得萧昀跟他弟弟一样没眼光,他扫了一眼云映,少女正仰头喝水,脖颈细白,瓶口拿开时,红唇泛着水光。 不好看。 赫峥目光下移,她穿了一身烟紫色的裙子,裙摆曳地,走动时,能窥见绣鞋一角,也是紫色的。 他又想起上次来,上次她穿的鞋是粉色,脚腕很细,小腿线条流畅,带一点轻软的肉感。 他缓声道:“你管她这叫漂亮?” 萧昀面露怪异,他挑了挑眉,道:“祈玉,方才大家都在看你,你怎么知道孤说的是哪个姑娘?” 不等赫峥说话,萧昀便恍然道:“祈玉,原来你也觉得她漂亮啊,第一次见你这么夸人。” 赫峥沉默片刻。 他看向萧昀,眯了眯眼道:“殿下,你方才的对她的夸赞,臣会如实转告给太子妃的。” 萧昀顿时脸一黑,不吭声了。 隔了一会,他又朝那个方向看了看,道:“嗯?那是谁?” 裴衍几乎从云映一下马车就过来了。 他站在云映面前,道:“云姑娘,又见面了。” 云映有些困惑,裴衍怎么会在队伍当中,按理说,他是不够格的才对。 裴衍适时解释道:“我是同世子殿下一同过来的,此行正好帮忙记录下行程。” 云映点了点头,道:“哦,有什么事吗?” 裴衍摸了摸脑袋,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倒是没什么事,就是看姑娘也过来了,想过来跟你说说话。” 云漪霜见状默默转到一旁,不打扰他们俩。 两人之间气氛其实有些尴尬,几乎是问一句答一句,但落到旁人眼中,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萧昀摸着下巴,猜测道:“他们俩好像有——” 赫峥移开目光,漠不关心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萧昀道:“孤又没说跟你有关系,孤不能随口说说吗?” 他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又道:“祈玉,你现在怎么变得那么敏感了。” 赫峥:“……” 行。 面对不太感兴趣又没有必要应付的男人,云映的耐心少的可怜,才说了不到几句话,她便心生厌烦,礼貌询问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如果没事的话,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这话一出,裴衍就算有事也不好意思待下去了。 裴衍走了之后,云漪霜迅速跟了过来,凑在云映旁边道:“怎么样?” 云映道:“什么怎么样?” “裴衍啊,我觉得你们俩好配。” “你看裴衍,对你好又喜欢你,家世也算不错,还有上进心,你不考虑考虑吗?” 云映对上她的目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很希望我们在一起?” 云漪霜被她看的心中一跳,收回目光道:“我只是随口说说。” “我才不管你跟谁在一起。” 休整时间已到,两人一同上了马车,云映仍掀着帷幔向外看,云漪霜见了,少见的有几分真心道: “有什么好看的。” “赫公子在前面太子殿下旁边呢,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的,你看不见他的。” 云映很不认同,谁说她看不见。 她已经看了他好多次了。 直到夜间,马车才再次停下来。 天上星辰稀疏,山上草木奇多,才是初春时,便有不知名的飞虫在眼前飞来飞去。 禅寺监寺早早的在外迎接,一辆一辆马车停下,一天的舟车劳顿,终于可以停下歇脚。 回房间时,身边传来不少抱怨声。 “这是什么东西,好痒。” “我身上也有,怎么坐马车里也能被咬。” 云映跟云漪霜一个房间,云漪霜才一进门,便脱了外衫不停的挠着。 云映走近一看,只见白皙的皮肤上起了不少小疙瘩,云漪霜一挠就抓出红痕来。 她握住云漪霜的手腕,道:“别挠。” 云漪霜正心烦着,见云映居然好好的,不由道:“为什么不咬你?” 云映在山里待的多了,自有一些防蚊虫的方式,她坐下身子,然后解开自己的香囊,从中捏出一片叶子来,研成粉撒在瓷杯里。 她将茶水递给云漪霜,道:“喝吧。” 云漪霜对云映莫名有几分信任感,她接过来,目露嫌弃然后一口灌了下去,没过一会,身上的痒便缓解了些。 她其实不知道云映为什么对她好。 云漪霜穿上衣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故意低声念叨着:“你怎么不早点给我啊。” “大家都被咬了半天,这些痕迹好难看。” 第21节 云映看了一眼,确实不太好看。 不过她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赫峥,赫峥也被咬了吗?他生的那么好看,如果长了小红点,就不好看了。 她捏着香囊,朝窗外看了一眼,外面尚有行人。她其实知道赫峥住在哪里,就在这附近。 要不要去找他呢。 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送个药。 嗯,顺便见见他。 第17章 挺翘 此时已是戌正时分,一轮弯月悬挂夜空,石灯散发微弱的光芒,细小的飞虫绕着石灯飞来飞去。 窗户洞开着,微凉的夜风吹拂进来,掠起了云映鬓前的发丝。 云漪霜把衣服穿好后,心里有几分别扭,她偷偷看了云映一眼,然后道:“喂,我不需要你照顾我。” 她捏紧衣袖,如果可以,她想离云映远远的。她干嘛要照顾她呢,她才不需要这个乡下人的照顾,而且她总是在想,云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反正这个女人总是有股说不上来的怪异,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她甚至恶劣的想,云映那么照顾她,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打算,比如妄图陷害她什么,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以怨报德的人,她又不是什么受气包。 “我可没有拿你当姐姐,你也不用拿我妹妹。” 她又低声念叨:“自从你回来后,爷爷什么都向着你,每次看见我都骂我,还让我不准欺负你,其实我根本没欺负过你几回,我根本就懒得搭理你,他总把我想成一个坏孩子。” 念叨了半天,也不见云映回应。她侧眸看过去,少女仍然静静的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云映回过神来,她将手里的香囊重新系紧,然后顺手关了窗,站起身子道:“你先休息吧。” 云漪霜道:“你要干嘛?” 云映没有回答她,她从她面前走过,然后顺手关了房门。 夜里比白日冷了许多,云映裹紧了些身上的衣服,朝赫峥住的地方走了过去。 寺内不比宫内森严,除却太子住所,其余地方看守的人并不多。尤其是内院之间,禅房一间接着一间,即便有侍卫巡走,也只是防些外来者,并不限制他们这些王公贵族之后相互来往。 她穿过一小节□□,来到一个新的院落,结果正巧碰见两个小沙弥从那走出来。 “雾青小师父也不在,我们待会再过来吧。” 云映敏锐的捕捉到这个也字,她眉头蹙了蹙,然后拦住这两个小沙弥,轻声问:“小师父,赫公子不在房间里吗?” 小沙弥停住脚步,朝云映双手合十行了个礼,道:“应当是不在,赫公子好像还在殿下那里。” “姑娘有什么事吗?” 云映摇了摇头,道:“没事。” 小和尚走了以后,云映轻叹了口气,再去看那院落时,目光多了几分失望。 她虽然想见赫峥,但倒还不至于朝太子那跑一趟。她捏紧香囊,心想其实他不在也好,那人不太喜欢她,若是当他的面去送,他十有八九不会要。 这药材其实很简单,其中苦参和川椒一闻便知是何用处,她悄悄放那,赫峥说不定会以为是寺里送来的。 云映没有回头,还是朝赫峥所在的院落内走了过去。 月光在地面上洒下一层薄霜,云映提着裙摆踏上台阶,站在门前轻敲了敲门,半晌没有应声才试探性的推开了房门。 房内寂静一片,灯罩内的烛火迷蒙闪烁,房间陈设简单,几乎与她和云漪霜住的禅房别无二致。 云映向前几步,然后解开香囊,正欲从中摘出几个长的完整漂亮的药材放到桌面上时,侧房忽而传来几声响动,平缓又带着几分懒散的脚步声传过来,声音一下顿在她前方不远处。 云映抬头,看了过去。 这是云映第一次看向赫峥时,没有率先去看他那张让她熟悉的脸。 男人光裸着上身,光线暗沉下,仍能看出他身姿英挺修长,手臂肌肉凸起,锁骨上挂着水珠。 胸肌形状饱满,这样直观的看着,好像并不那么硬。至少一定没有那天她撞上去时那么硬。 到腰部又线条收窄,腹肌线条流畅,黑色的长裤的有些松垮的挂在腰上,他手里拎着连长衫,看样子是刚准备穿上。 云映目光掠过那双笔直修长的腿,抿唇,没有吭声。 气氛有些凝滞,云映平静的看向赫峥的脸,两人一时面面相觑。 不就是突然进来一个姑娘,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前提是如果他穿着衣服的话。 赫峥:“……” 她为什么不害羞。 赫峥捏着衣裳的手缓缓收紧,绯红静悄悄爬上耳尖,沉默中他率先开口道:“转过去。” 云映:“好。” 云映转过身,赫峥也同时背过身去,然后迅速的撑开手里的衣衫。 云映低下头,她手里的药材没有给他。 现在他根本没走,那可以见得,待会她把药材给他的时候,可能并不会那么顺利。 云映没什么犹豫的就再次转了过来,赫峥正背对着她穿衣。云映没忍住抬头看了两眼,男人手臂抬起,背部肌肉紧实,沟壑分明,脊骨处微微下陷,腰身至后臀。 云映发现,他屁股挺翘。 她收回目光,迅速的从敞开的香囊捏出些粉末来,然后洒在了桌上陈置瓷杯内的凉茶里。 但她还是因为方才被他身体吸引注意,耽误了些时间,以至于她正要收回手时,赫峥正好穿上衣裳,转了过来。 被发现了。 正当云映想着应该怎么解释时,赫峥看了看那盏茶,又看了看她,合理推测道:“你在给我下春药?” 云映:“……不是。” 她解释道:“我看见随行很多人都被山上不知是什么的虫子咬了,身上起了红点。这是我从裕颊山带来的,佩戴可以驱虫,服之可以止痒。” “我想送一些给你,方才我敲了门,没有人应,所以我想偷偷放你房间里。” “我对你没有恶意。” 看吧,她总是这样坦然。 连道歉都是,低垂着眉眼,静静的陈述,看不出什么情绪,当然也没有丝毫的心虚。 并且她居然全然没提刚才她把他看了个遍这事,而且还偷偷转过来看他。 就这,都已经这样了,能叫不喜欢他? 她在嘴硬什么。 赫峥随手将外衫系上衣带,冷着脸道:“因为你以为没人,所以你就那么理所当然的进来了?” 云映如实道:“我没有理所当然,我犹豫了一会的。” 赫峥:“象征性的犹豫一下然后理所当然的进来了。” 云映想了想,提议道:“你如果觉得生气,你也可以来我房里。” 前提是她先把云漪霜弄出去。 “……”她真的,看起来那么老实,竟然还挺会给自己要好处,说的那么冠冕堂皇。 赫峥从来没这么失语过,他眯了眯眼,道:“你做什么白日梦呢。” 他的手搭在椅背上,说完后便姿态懒散的直接坐在了椅子上,双腿交叠,目光落在云映身上。 他从上到下打量了眼她,像是闲聊一样,随口道:“你不是说不喜欢我吗,那为什么要来给我送这个什么药。” 云映将香囊收起来,莫名觉得今天的赫峥好像还算好说话。 她规规矩矩的站在他面前,赫峥心情一好,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几分,便如实道:“云漪霜回来以后身上很难受,我不想让你难受。” “……” 赫峥头一回耐着性子听人说这么肉麻的话,非常的不适应。 但他想起这女人次次都嘴硬不承认喜欢他,又勉强把这份不适应压了下去。 沉默片刻后,他道:“你不是说你只是想见我吗,那我难不难受关你什么事?” 云映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声道:“如果你觉得难受,我也会有点心疼的。” 赫峥又沉默了。 云映还以为是自己回答的不好,询问道:“怎么了?” 她补充道:“我只是不想让你身上出现那些红点,不太——。” 赫峥终于听不下去了,他黑着脸制止了她。 “你别说了,走吧。” 他就不该指望这个女人说出什么正常的话来。 云映哦了一声,目光从他身上移到了圆桌上的那盏茶,她轻声嘱咐道:“那你记得喝,应该挺管用的。” 赫峥只摆了下手,让她出去。 云映转过身,拉开了房门。 外面月色依旧,清凉柔和。 云映提着裙摆下了台阶,迎面碰到了从外面回来的雾青。 雾青看见云映有几分诧异,但还是停下步子,然后躬身对她行了个礼,道:“云姑娘。” 云映停住脚步应了一声。 兴许是因为今晚见到了他,所以她心情还算不错,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她听见雾青进门,房门被轻轻掩了一下。 但是里面的说话声还是伴随着夜色朦胧的传了出来。 第22节 “公子,那这茶是……” 男人声音敷衍,随口说了句:“倒了吧。” 云映脚步顿了一下,其实不算很意外。 但她并不很想听见这句话,早知道刚才她应该走快一些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门缝内透出暗淡的光亮,看不见赫峥的身影。她知道自己不太开心,也有一点生气。 但她并没有伤心或是生气的资格,毕竟她连过来送个药都要偷偷摸摸的过来,还要忐忑着他愿不愿意接受。 不止对赫峥,这些年她好像一直这样。 永远都在被动着。 期待得到爹娘的偏爱,期待宁遇对她再好一点,最好有一天可以问她要不要跟他在一起。 也期待有一天亲生父母找到她,跟她道歉,告诉她娘亲爹爹其实很爱她,不是故意抛弃她的。 但是以上,她都没有得到过。 第18章 香甜 云映回到房间时,云漪霜已经躺下了。 她简单清洗了一番便脱下外衫,坐在椅子上取首饰,此时云漪霜睁开眼,半坐起身子看过去,一眼就注意到夜色里一片白的发光的肩颈。 她顿时呼吸一滞,目光没忍住在那光裸雪白的手臂和薄背上停了片刻,莫名觉得色情。 白到毫无瑕疵,线条柔美,这样静静坐着,哪怕她是个女孩,都想上去摸一摸。 真是可恶,怎么那么好看。 她看了好半天,然后强行移开目光,对她吩咐道:“喂,我饿了,你把桌上的奶糕递给我。” 她晚上没怎么吃饭,饿了好一会了,但因为懒得从被窝出来,所以硬生生等到了云映回来。 云映闻言将碟子递给云漪霜,云漪霜坐起身来接过。 结果还没吃两块,胃里便又一阵翻滚。 瓷蝶碎在地上,剩下的几块糕点掉了一地,云漪霜撑着床头,生理性的眼泪涌了出来,那般架势好像要把胃给吐出来。 云映默默看着,在她情况有些缓解的时候,才给她一片手帕,问她:“还好吗?” 云漪霜捂着胸口,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云映瞧她这样,还是将她弄脏的地方收拾了下,等弄完后又给她递了一杯凉茶。 云漪霜胃里还如火烧,浑身都难受。 她这段时间过的一点也不好,肚子里那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每天都在折磨她。嗜睡,贪吃,又总想吐,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她跟娘亲说,娘亲不会关心她,还觉得她的难受都是小事,让她自己忍着。 日日都在惊恐,无措,可她还要伪装成无所事事的样子,提防着每一个人。 她胸口起伏着,越想越觉得生气委屈。 此刻看向面前的这盏茶,气的抬手就挥了过去。 砰的一声,刚被收拾干净地面再一次溅上水渍,碎片溅的到处都是。 她捏着床单,想也不想就脸色通红的冲云映撒火道:“你别管我,你真恶心,我不舒服你其实高兴坏了是不是,我知道,你们都喜欢看我笑话!” 云映抿住唇,没有回答她,房间陷入一片寂静。 她等了好半天,云映也没有反驳她,只是又拿起扫帚把地上的碎片扫了扫。 她难道真的是受气包吗? 穿那么薄扫地,她不冷吗? ……她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就算是她亲哥哥,在刚才那种情况也只会把她臭骂一顿。 她真讨厌。 越想越觉得生气,云漪霜一下躺在床上,然后拿被子蒙住了脑袋。 隔了一会,等到她听见云映上了床,熄了烛火,才默默的把脑袋露出来。 纠结了好久,她缓了声音,主动开口道:“……你睡了吗?” 没人理她。 难道睡了? “你睡那么快?” “你真的睡了?你是装的吧。” 云映抿着唇,有些烦躁的呼出口气,道:“我不需要你的道歉。” 云漪霜被说中心思,顿时羞耻了起来,她急声否认道:“我才没有要道歉,我又没有做错!” 云映没再理她。 隔了好久,等到云映要闭眼时,云漪霜又示好性的主动问道:“你刚刚干嘛去了?” 云映道:“随便走走。” 云漪霜又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找赫峥去了,是不是?” “你怎么不说话?” 云映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云漪霜道:“我就知道。” 她转身面向云映侧躺着,她声音清脆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赫峥,他长的好家世好,从不沾花惹草,好多人都喜欢他。” 云映没回答。 “虽然你的确很漂亮,但是他又不可能喜欢你,你为什么非要在他身上白费功夫呢。” 云映睁着眼睛,其实她不是很想听这个妹妹说话,甚至觉得厌烦,但云漪霜的确有一点说对了。 赫峥看样子的确不可能喜欢她,所以她要试着去接受一件事,那就是像今晚这样的事,以后还会发生无数回。 不止如此,终有一天,赫峥会彻底厌烦她,会躲开她,甚至可能因为太烦她,而偷偷处理掉她。 或者他会离开京城,也可能跟别人成婚,总之她永远占有不了他。 但她不太想接受。 有点烦。 云漪霜又继续道:“其实我小一些的时候也偷偷喜欢他,你还别说,你个乡巴佬,眼光还挺好。” 见云映不理她,她又有几分怨气的道:“不过后来我就不喜欢他了,那人脾气一点也不好,我鼓起勇气主动跟他说了好多次话,结果他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真过分。” “不过还好,我后来遇见了我的未婚夫,他长的也很好看,我只对他略施小计,他就对我神魂颠倒啦。” “他家世不算特别好,但是人很聪明,也很有潜力,我哥哥说,如果他不喜欢我的话,就让他一辈子做不了官。” “然后我们就订婚了。” 云映翻过身,在黑暗中面对着云漪霜,忽然有点羡慕她。 她想起她小时候有个不好的习惯,她总是喜欢把好吃的藏起来,放到最后吃。 香甜的苹果,因为在她眼里太珍贵,所以她会小心翼翼的放在一个干净的地方,今天舍不得吃,明天也舍不得吃。 后来不知道从哪一天起,苹果就烂掉了。 这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放久了就没有了,要么死掉,要么被别人抢走。 “要我说,你对赫峥只是一时兴起,过几天你就没感觉了,依我看,你还不如珍惜眼前人呢。” 云映问:“谁是眼前人?” 云漪霜立即趁机道:“裴衍啊,他跟你那么合适。” “下个月就有好日子,要不你跟他订婚吧,你年纪也不小了,早该成亲了,怎么样。” “你跟赫峥是不可能的,别想了,裴衍其实也没比赫峥差很多吧。”她笃定道:“你嫁给他一定可以过的好的。” 她独自列举了一堆嫁给裴衍的好处,云映都没有回应,直到最后,云映才道: “我愿不愿意嫁给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黑暗中,她平静的看向云漪霜道:“你和你哥哥看起来很想让我赶紧嫁出去。” 这份带着质疑的声音让云漪霜声音忽然滞了滞。 好像是一盆冷水浇下,她陡然就清醒了起来。 对了,她忘了,她刚才在说些什么,明明她跟云映注定是不可能和睦的。 她不是想让她嫁出去。 而是云映,她必须嫁出去。 她捏紧被子,手指放在小腹上,孩子已经快两个月了。如果她先云映一步出嫁,一定会被耻笑,会成为她的污点。可如果她现在不嫁,那这个孩子存在便是个巨大的隐患,稍有不慎,她就会名声扫地。 如果云映好好待在山里,一切都会很顺利。 她为什么要回来呢。 云映没再说话,云漪霜也安静了下来。 一夜无话,直到翌日天明。 辰时初,祈福仪式开始,至巳正时分才结束。 云映才走到门口,不远处便传来一阵呼喊。 “云姑娘——” 云映回头,裴衍正站在廊檐下朝她招手,看样子兴许是路过。 他笑着道:“云姑娘,可否过来一下。” 这里女客较多,此时虽没什么人,但他过来确实不方便。云映轻蹙了下眉,犹疑片刻还是没有驳他的面子,走了过去。 第23节 她走的越近,裴衍的唇便抿的越紧。 无论见多少次,他都没办法从这张脸上移开眼睛,分明是出尘脱俗的样子,可却偏偏引人亵玩。 出生于那种地方,又生的这副样子,很难让人相信,她是清清白白回到京城的。 但没关系,他不介意。 她问:“裴公子,有什么事吗?” 上一次跟他说话时也是这般,虽说礼貌,但看的出来,并不很想跟他打交道。 他轻声开口:“倒是没什么事,昨日这山里虫子多,想问问姑娘可还好。” 云映点头道:“还好,不劳公子挂心。” 裴衍道:“那红点并不可怕,过一段时间就自己消下去了。” 他说完便扫了眼云映裸露出来的脖颈,纤细白皙,没有红痕。 他喉咙滚动,竟有几分遗憾。 “嗯,那我先回房了。”云映说完便转了身。 “等等——”裴衍伸手直接抓住了云映的手臂。 这是他第二次碰她,和上一次一样轻软。 这个女人真的很奇怪,他只见了她一眼,后来便总能梦到她。所以当云施彦找到他时,他毫不犹豫的就接受了那个对他而言好像是天降馅饼的要求。 他直直的盯着她,甚至想去闻一闻,她身上是否还有上次的幽香。 而与此同时,赫峥正从殿内走出,身旁随行着几位宫中将领。按级别,赫峥并非其中最高位,但是其余几位却不约而同以赫峥为首,跟在他的身侧。 一侧人道:“若是未正时分出发,可能那便要连夜赶路,太子殿下那边……” 赫峥脚步不停,道:“他没意见。” 一旁的人便道:“如此便好,瞧这天不如昨日,兴许是要降雨,若是耽搁了,还不知要拖到什么时候。” 这次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圣上身体不便,萧昀生为太子在明面上自是要多承担一些,故而这种形式上的祈福几乎每年都有一次,根本不值得耽搁太久。 赫峥没有多说,只简洁道:“诸位先去准备吧。” 此时,赫峥已行至内院。今日日光的确不如昨日,天色有些灰蒙蒙的。 雾青加快脚步,才要上前说话时,忽然见男人脚步慢了下来。 因为正是午时,周遭还算寂静,所以也就显得侧方廊檐下的声音明显了些。 雾青跟着顿住了脚步,透过掩映的枝叶看了过去。 身形纤细的少女被一个男人紧紧的抓着手臂,她挣扎了下,男人却抓得更紧。 “这是……”云姑娘。 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家主子显然认出了云映。 云映看着自己手臂上那只手,少有的冷脸道:“松手。” 裴衍没有松手,甚至想把她往自己怀里拉。 裴衍道:“云姑娘,你不要多想,我只是想问……怎么不见你身上有红点?” 云映声音还算平静的道:“裴公子,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们所在之地的确少有人经过,但是此时正是午时,只要云映一出声,就势必会引来旁人。 除非他不想要他的前途。而且光天化日之下,他除了这样抓一下她的手臂,也做不了什么。 裴衍显然不那么认为,他语速有些快,道:“云姑娘,我没有其他意思,你也不用张扬。” “况且云姑娘,你也知道你的名声并不好,但是兴许大家会认为是你主动……” “是吗。” 从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裴衍声音顿住,回头看了过去。 赫峥踏上台阶,目光掠过云映,最后落在了裴衍身上。 他上下审视了眼他,眼熟,但不认识。 雾青立即上前提醒了句:“主子,这位是裴侍郎的长子,裴衍。” 赫峥显然不以为意,他缓缓道:“裴公子,还不松手吗。” 第19章 血缘 男人的神色看起来有几分漫不经心,好像只是看见了顺口一说。 但在他静静审视的目光下,裴衍还是下意识的松了手,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笑意,道: “是祈玉啊,你怎么来了。” 赫峥没去计较他的自来熟,只缓声道:“怎么,耽误你事儿了?” 裴衍从这话里听出几分讽刺,有些僵硬的笑着道:“怎么可能,方才我只是碰巧路过,与云姑娘叙叙旧。” “祈玉你……你误会了。” 赫峥没搭理她,他看了眼站在裴衍身后一直望着他的云映,问道:“我误会了?” 云映从裴衍身后走出,然后在赫峥沉静的目光下,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面前。 她仰头看着赫峥,跟他说:“没有。” 此时,她与他仅有一步之远。 她还挺会把握机会。 赫峥绷着唇角,从少女那张干净的小脸上移开目光,看向了裴衍。 裴衍紧抿双唇,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大事,赫峥兴许是偶然路过,听了方才的那些话所以才顺手帮忙。他跟赫峥本就算不上熟悉,云映也更不可能跟赫峥有什么关系,所以就这点小事,赫峥还不至于去报复他。 裴衍面色红了又青,赫峥也静静的站着,目光却极具压迫感。 他最终还是皮笑肉不笑的对云映拱手作揖,道歉道: “……云姑娘,方才是在下失了分寸,还请姑娘恕罪。” 云映没吭声。 赫峥则摆了下手,懒得多费口舌,直接道:“滚吧。” 裴衍脸上羞辱之色更甚,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给姑娘添麻烦了。” 裴衍走了以后,赫峥便也没做停留,回身踏上长廊,阔步走开。 他腿太长,云映跟的有点费劲,小跑着才跟上他,然后望着他道:“谢谢你。” 赫峥扫她一眼,道:“别想多了,是个人我都会帮。” 云映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我没有认为我在你眼里是特殊的,也没有觉得你是因为喜欢我才帮我。” “……” 怎么什么话到她嘴里就开始变得怪怪的。 他目不斜视道:“知道就好。” 云映却仍然跟着他,赫峥眉头一蹙,忽然停下警告道:“谁准你跟着我的。” 云映道:“我没有跟着你。” 赫峥冷笑一声:“所以你是……?” 云映指了指赫峥正巧停在旁边的那扇门,盯着他柔声道:“我回房间。” …… 她什么意思,暗示他自作多情? 云映从赫峥身边走过,然后推开门,目光盈盈看向他,对他轻声道: “赫公子,很开心今天可以遇见你。” 懒得理她。 等走出一段距离后,赫峥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起来。什么自作多情,他才不会有自作多情的时候。 赫峥扫了眼跟着的雾青,道:“喂。” 雾青连忙上前,弓着腰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赫峥缓缓道:“你看见了吧,方才她走到那本就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是我突然停下后她才停下的,什么要回房,她就是在跟着我。” 雾青懵了懵:“……啊?” 刚才他见赫峥面色不大好看,还在心里琢磨是为什么,毕竟显然裴衍和云映都不够格让赫峥生气,结果合着这么半天他主子是在想这个。 “属下觉得……” 实话说,他刚才其实没注意看。 雾青没有第一时间认可他,赫峥显然不太满意,他冷冷睨了他一眼,眉眼之间嫌弃之色尽显。 “这都看不清楚,要你有什么用。” 雾青:“……” 而在赫峥身后,云映没有立即关门,她站在门前,无声的看着赫峥离开的背影。 长身鹤立,长腿宽肩。 除了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他的身体好像也还不错。昨天云漪霜跟她说,裴衍不比赫峥差多少,她骗她,差的很多。 裴衍的长相不是她喜欢的长相,他没有赫峥身量高,腿没有他腿长,腰也没有他精瘦。 云映想了想,又在心里补充,胸也没有赫峥大。 “你在看什么?” 第24节 身后突然传来云漪霜的声音,云映回过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没看什么。” 她看了眼云漪霜,随口问了句:“你怎么才回来。” 云漪霜原在给自己倒水,闻言动作一顿,随即迅速道:“你管我呢。” 云映自然管不了她,她没再说话。 云漪霜又清了清嗓子,道:“你知道吗,我们下午就得启程了。” 云映嗯了一声。 她走进门,然后开始主动将房内被弄乱的地方收拾整齐,地面扫的干干净净,连桌上的杯碟都摆放整齐,就像是她们刚进来时一样。 就连云漪霜那边,她都弄的很整齐。 云漪霜默默看着她动作,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是装的吧,伪装出一副人美心善的样子,企图融入京城,融入云家,其实本质上还是一个虚伪势利的乡巴佬…… 想不下去了。 因为她好像要承认一点,云映就是那样子的人,她漂亮,亲和,充满善意。 即便她羞辱过她,她仍然会在下台阶时顺手扶一下她的手臂。 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会讨人喜欢的。 她想,如果云映从小就在她身边的话,她可能会喜欢这个姐姐吧。 但是哪有那么多如果。 云漪霜又道:“你刚才跟裴衍聊的怎么样?” 云映动作停住,蹙眉看向她。 “你怎么知道……” 云漪霜突然反应过来,立即道:“我回来的时候碰见他了,然后随口交谈了两句。” 云映道:“你们很熟吗?” 怎么就到见面可以随便交谈的地步了。 云漪霜背过身子,手指滚着桌上的瓷杯,道:“……怎么,你还不准我跟他认识了吗?” “怎么以前没听你提过。” 因为心虚,云漪霜的手臂有些发软,她把杯子狠狠一放,急声道:“你真烦,我随口说说而已,你怎么问东问西的。” 云映没再说话,因为很显然,她的妹妹和裴衍是有联系的。 但是她并不知道,这份联系是为了什么。 确切来说,是打算对她做些什么。 可能是想撮合她和裴衍,也可能是一些别的。 转眼,已经到了下午。 天空压的很低,灰蒙蒙一片。 云映仍和云漪霜一辆马车,车夫还是来时那个人,为了防止自己又睡着靠在云映身上,她特地坐的离云映很远。 风渐起,风掠过小窗吹了进来,带来阵阵寒意。 马车内有些昏暗,风越来越大,渐渐的吹开了帷裳泄了进来,云漪霜衣裳有些薄,瑟缩了下。 云映靠在车厢闭目养神,她临走时带了个小毯子,这会拿出来盖在腿上正好御寒。 云漪霜抱着手臂,看着她的小毯子,心里哼了一声,有点不服气的念叨:“一点也不冷,矫情什么。” 云映仍然闭着眼睛,懒得搭理她。 云漪霜更不开心了,她缩着身子,把下巴缩进衣领,在微微的寒意中闭上了眼睛。 马车一路颠簸。 等她忽然惊醒的时候,马车内已经一片漆黑,天色已经很晚了。 她稍微动了一下脑袋,才发现自己身上被盖了件毛绒绒的小毯子,有点香。 是云映的。 毯子紧密的包裹着她,她全身都暖烘烘的。 冷风还在丝丝灌进来,她捏着毯子,好半天都没吭声。 以前她看话本子的时候,那里头的女主人公若是怀孕了,从娘家到婆家,还有丈夫都会小心翼翼的把她捧在手心里。 但是自她发现怀孕以来,听见最多的就是骂她不知羞耻还有无休止的担忧,就连她的未婚夫,也因为避嫌,没来看过她一回。 好像和名声比起来,她的感觉并不重要。 没有人会多照顾一下她。 嗯,除了云映。 外面风声不断,而马车内寂静一片。 她想,如果云映从小就在她身边长大就好了。 她忽然间记起来,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其实很不喜欢那个成天只会教训她,欺负她的哥哥。 她想要一个姐姐,姐姐会带她一起睡觉,会带她一起玩。她一定不会像娘亲还有哥哥那样总骂她不上进,是个没用的蠢货。 她一定很温柔,很漂亮。 就像云映这样。 如果云映从小就在她身边,她一定会喜欢她。 她把毯子从自己身上拿开,然后在黑暗中递了出去:“我不要你的东西。” 云映的声音传过来,道:“没关系,不用谢我。” “……”她这人怎么这样。 云漪霜晃了晃毯子,道:“我才不用乡下人的东西。” 云映接过,盖在自己腿上,道:“但你已经用过了。” 云漪霜哼了一声,道:“我不需要被照顾。” 云映又不搭理她了。 兴许是一到夜里,云漪霜就想找人说说话,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慢吞吞道:“喂,云映。” “我前几天看了个话本,里面有个特讨厌的人,没成婚就怀孕了,一点也不知羞耻。” “她是个小荡妇,是吧。” 云映隔了很久没说话。 就在云漪霜以为云映还是不会搭理她的时候,云映轻声咳了咳,然后道:“不是。” “如果她是小荡妇,那那个男人呢,明明是他犯的错。” “她只是年纪小,被骗了,为什么要骂她。” 就算不是被骗,那又怎么样呢。 兴之所至上床,在云映眼里,其实并不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云漪霜抿住唇,手指仍放在小腹上。她鼻头有些发酸,脸颊湿润,仗着黑暗里云映看不见,偷偷抹了抹眼泪。 然后装作浑不在意的道:“反正我讨厌她。” 她是个坏人。 天色越来越亮,云漪霜自醒来后便没再闭眼,她心跳飞快,坐在离云映最远的地方。 昨夜下了几阵雨,清晨朦胧里,她看着云映。 云映被她看的烦了,终于睁开眼睛,问:“你总看着我,有什么话想说吗?” 云漪霜手臂僵硬。 临走时,哥哥给了她一个细细的竹筒,竹筒内是一根银针。只要这根针刺进云映的身体,她就会直接昏睡不醒,哥哥跟她说,针上药量很大,让她睡上一个时辰不成问题。 到时候按原计划,她们会在城外停车,马车会带着云映一路上山,无知无觉间,她就会被送到裴衍床上。 中途她会苏醒,但不重要了。 到时候众目睽睽,她必须嫁给裴衍。 而且那般情况下,婚期一定是越快越好,到时候只要她娘亲说上几句,她就可以跟云映同日出嫁。 她的孩子还不到两个月,虽迟了些,但好比一直拖下去好。 一切都会解决。 云映问:“怎么了?” 云漪霜轻轻呼出一口气,脑袋几乎一团乱麻。 马车还在疾驰,她往窗外看看,距离已经不远了,她不能犹豫,其实她没打算放过云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 就算她人好像还可以又怎么样呢。 而且她其实不过分吧,裴衍是个很合适的人,哪怕放在上京,也颇能说得过去。 相貌出众,家世虽不比国公府,但也算不错。人品也还行,看着彬彬有礼的,无论哪方面,都是配得上云映的。 若是是有云安澜这层关系,裴衍还不一定看得上云映。 云映还在看着她。 云漪霜动了下手臂,才要试着出手时,马车忽然狠狠一晃。 不知是撞到了什么石块,总之她一下从座上跌了下去,就连云映也歪了下身子。 她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小腹,眼看就要狠狠摔在地上,云映伸手拦了她一下,缓了些力道。 但肚子还是撞在了对面凸起的座位上,她仓皇抬头,对上云映的目光。 第25节 云漪霜用手捂住小腹,面露痛苦,紧紧抓着云映的手臂,艰难出声道:“……我肚子好痛。” 云映蹙眉,道:“很严重吗?” 云漪霜低下头,声音颤抖,道:“好痛……” 她呼吸粗重,一直低着头,眼泪砸在地上,对云映一字一句的说:“……我怀孕了。” 云映抿着唇,没有出声。 她低声道:“你可不可以让马车停下?” 云映问:“为什么要停下,还有半柱香就到京城了,等回府——” “不可以!”云漪霜慌乱的看着她,眼睛通红,她道:“待会从太史门进去时,所有人都有下马车接受检查。” “我不能……我好痛,我不能被发现,被发现的话,我就,我就毁了。你帮帮我,从这里停下,我知道有一处医馆。” 她面色苍白,身形忽然顿了一顿,随即崩溃道:“我好像流什么东西了……我这样子,一定会被发现的,云映,你帮帮我。” 云漪霜身上穿的衣裳颜色是深色,看不出来什么,所以云映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在流血。 少女额上泛着冷汗,满眼的乞求。 她抓她很紧,身形微微颤抖,好像真的在忍受巨大的痛苦,马车还在行驶,城门就在不远处。 她抿住唇,对上云漪霜的目光。 这个妹妹一向不是什么真诚的人,骗她的可能性居高。 但此刻,年仅十几岁的少女跪在地上,面上尽是无措,冷汗细密,她又不太确定云漪霜到底有没有这么好的演技。 实话说,她真的不太喜欢云漪霜,像嫉妒弟弟一样嫉妒她,如果云漪霜过的不好,她是会幸灾乐祸的。 但是和弟弟比起来,云漪霜又确实是她的妹妹,带着点血缘,至少证明她跟这世界是有联系的。 如果可以,她还是想让云漪霜过的轻松一点。 云映手指收紧,看着这个跟她带两分血缘的妹妹,最终还是为了心中那几分不确定,出声道:“好。” 云漪霜浑身软了一下,她掀起眼皮,看见云映招停车夫。她呼吸粗重,慢吞吞的爬起来,有些艰难的坐回自己位置上。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从前面过来一位将领,他隔着车帘,道:“两位姑娘,怎么突然停下了,有什么事吗?” 云映看了眼云漪霜,然后道:“我要陪妹妹在城外取个东西,反正也快到了,就不随行了。” 外头没有声音,隔了一会,马蹄声传过来。 云映似有所感,将车帘掀起一隅,赫峥高坐在马上,垂眸看她,问:“什么事。” 云映盯着他的眼睛,道:“我要陪妹妹去城外取个东西。” 赫峥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道:“我派个人同你们随行。” 一只手握住了云映的手臂,云映回头,云漪霜面色苍白的摇了摇头。 云映默了片刻,道:“不必了赫公子。” “有车夫在就好,那地方离城门来回也就一柱香。” 城门的确近在眼前,前方渐渐有人朝这边看过来。 赫峥蹙眉问:“真的不用?” 云映翘起唇角,对他笑了下,温声道:“真的不用。” 赫峥移开目光,道:“行。” 骏马驰离,云映收回目光,然后看向云漪霜。 云漪霜捂着小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马车内寂静下来。 很快,马车便重新驶动。 仅约半柱香,云映便问:“医馆呢。” 云漪霜道:“再等等。” 又隔了一会,云映唇角渐渐绷直,沉默的看向了云漪霜。 云漪霜的手从小腹拿开,马车停了下来。 停在一片寂静无人处。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粗声道:“人带来了吗?” 云漪霜避开云映的目光,轻声对她道:“……对不起。” 云映没有回答。 云漪霜抿着唇,在方才,她忽然动了一点的恻隐之心,她不想让云映无知无觉的被送过去。 如果她清醒着,可能会有逃脱的机会呢。 她安慰自己,这样也算给她机会了吧? 但事实上,云漪霜并不会知道—— 云映早就知道她袖口里有东西,如果她选择动手,云映反倒会提防她。 可偏偏她动了这廉价的恻隐之心,打破计划,利用了她姐姐对她和她腹中孩子仅存的善意。 第20章 侧影 昨夜才下了雨,空气有几分潮湿,狭小的木屋内有几分昏暗,云映坐在榻上,手腕被紧紧捆缚。 房内密不透风,弥漫着股说不上来的浓香,待的越久便越觉得头昏脑胀,云映此时还算清醒,她扫量了一眼这破旧的房屋,在心中推演了下,大抵明白了他们的打算。 她扭了下手腕,但因为被绑的时间太久,有几分无力。 房外传来说话声。 “云姑娘,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我们家公子应当一会就到了。” 云漪霜道:“我那姐姐向来诡计多端,我不放心,我再进去检查检查。” 房门被倏然打开,云漪霜跨步进来看向云映。 而云映靠在床边,面无表情的扫了她一眼。 这一眼无波无澜,甚至没什么明显的怨恨,对于云漪霜来说,却像是一巴掌,重重扇在了她的脸上。 她咽了口口水,然后仓皇避开云映的目光,道:“…这对你来说又不是什么坏事,我跟哥哥都劝过你好些回让你跟裴衍,谁让你不听的。” 云映懒得跟她辩解,只道:“你怎么跟过来了?你不是应该找个地方等着裴衍成事,然后带人过来吗。” 计划被云映猜中,云漪霜面色有些难看,她道:“我……我只是害怕你逃走。” 云映抬了下手,绳子勒的很紧,她道:“放心,我跑不掉。” “你走吧,我现在看见你会有点烦。” “……” 云漪霜才要开口,忽然瞥见她手背上有一道红痕,那是云映方才在马车上为了扶住她磕到的。 她沉默了好一会。 不安,愧疚还有恐惧在她心里揉成了一团,她知道自己脾气不好,但是她长那么大,确实没有真的害过谁。 云映是第一个。 她朝云映走近几步,为自己辩解道:“我是真的怀孕了。” 云映没理她。 云漪霜又上前几步,道:“你怎么不说话,你难道早就知道了?” 话音才落,她忽然想起云映对她说过的话。 “她只是年纪小,被骗了。” 可她明明从没跟云映说过那人的年纪。 所以,她真的早就知道。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过往浮现,最早是在公主生辰宴,云映侧过头问她:“妹妹,你怀孕了吗?” 她早就知道了。 她定定的看着云映说不出话来,双唇紧抿,心中汹涌着说不清的情绪。 她不懂,云映她为什么不拆穿她。 房门在这时被敲了敲,男人的声音有些急躁,他问:“云姑娘,你该走了吧?” 云漪霜没有回话,她心里清楚,只要她狠心走了,计划很快就会成功了。 她呼吸粗重,觉得胸口好像憋着股气,从方才起就让她很不舒服,她捏紧衣袖,跑到了云映面前,低声质问她:“你为什么对我好?” 云映真的不太想理她,她现在听她说话就烦,她还在思考怎么脱身。 而且她没有觉得她对云漪霜好。 她的手搭在桌子上,手指恰能碰到面前的瓷杯,下意识的点着杯壁。 而云漪霜大概以为她要喝,直接一甩手将杯子推远,里面的茶水洒出了大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喝水,这水不能喝!” 云映问:“为什么。” 云漪霜掐紧掌心,道:“这里面是最烈性的药,你如果喝了,没男人会死的!” 看来他们准备的还算充分。 云映哦了声,没再说话,而她越不说话,云漪霜的情绪就越发的激动,她死死的盯着云映,眼眶通红,滚下热泪来。 她嗫嚅出声,“云映,你就是故意的!” “你让我对你愧疚,你想让我下不了手!” 第26节 她一边哭一边喃喃道:“可是我如果不这样,我能怎么办,我真的怀孕了,如果被发现,我会成京城所有人的笑柄。” “我必须这样做。” 云映听得心烦,索性闭上了眼睛。 直到许久之后,云漪霜握住了她的手。 云映睁开双眸,对上一双通红的眼睛。 她掐着云映的手背,胳膊有些颤抖,就这样看了她好半天,她才小声道:“可是我不想当个坏人。” “我不想当个坏人,爷爷老说我欺负你,我才没有欺负你,我骂骂你怎么了,我又没有打你。” “他把我想成一个坏孩子,但我不是。” 她倏然站起身,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直接转了身,提着裙摆跑向门边。 云映愣了下,忽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她连忙要出声制止,但仍晚了一步。 云漪霜拉开房门,道:“不弄了,我要带她走!” 男人默了片刻,沉声道:“云姑娘,你说什么?” “你听不懂吗,我说不弄了,计划取消!” 云漪霜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她说完就自顾自的回到房间里,不由分说的开始替云映解开手上的绳子,对她道:“我才不想欠你。” 而坐在榻上的云映抬头,看向站在门前的高大男人。 他的主子是裴衍,不是云漪霜。 当初云漪霜他们与裴衍达成的约定很好猜,裴衍参与侵犯她,事成之后,她就会被迫与裴衍成亲,而云漪霜与裴衍里应外合,一口咬定是她主动偷偷与裴衍私会。 到时候她孤身一人,有口说不清,计划完美达成。 可是现在,云漪霜临时反悔,计划最关键的一环崩溃。 今日云漪霜带她走了,那她回去后势必回像云安澜告知此事,届时宁国公勃然大怒,不是谁都能承受的起的。 云漪霜倒还好说,毕竟是一家人,一句小孩子不懂事,禁闭几个月说不定就过去了。 可裴家不一样,云安澜就算退了朝堂,余威犹在,对付一个裴家绰绰有余。 裴家不会允许意外出现。 而就算云漪霜此时说自己是开玩笑的想离开,恐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没人保证云漪霜回去后会不会继续反水,然后带人过来救云映,到时候裴家依然跑不掉。 若是这名手下有点脑子,就会选择先下手为强,直接控制住云漪霜,或者直接弄死她以绝后患。 云映抿住唇,头一次意识到,她的这个妹妹,好像真的有点蠢。 绳子被解开,云映甩了甩手。 男人堵在门口,神色阴沉。 云漪霜全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她还只单纯的认为计划就是她说停就能停的,对男人道:“喂,你站那干什么?听不懂人话?” “狗奴才,你那是什么表情?” 云映把手从云漪霜手中挣脱,然后手指上移,摸到了云漪霜藏在衣袖里的细竹筒,还在。 男人走进,房门被关上,他冷着脸道:“云姑娘,你这样是否太任性了?” 云漪霜有些害怕,她后退两步道:“关你什么事,你敢不听我的话?你主子见到我都得点头哈腰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男人沉着脸,一步一步走近,他忽然伸手,抓住了云漪霜的手臂,力道之大,她的手臂差点脱臼。 云漪霜啊了一声,下意识护住小腹。 云映来不及打开竹筒,便下意识扣住男人的手臂,她的力道比云漪霜大很多,男人还真叫她拦住了片刻,吃痛松了手。 她蹙眉道:“快跑。” 云漪霜踉跄了下,她双腿发软,根本跑不动,也全然不知局面怎么变成现在这样。 紧接着,男人便一手抓住了云映的手腕,稍一用力,云映便被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 她眉头一皱,喉中涌出腥甜来。 云漪霜吓出眼泪,“你——” 话还没说完,云漪霜便被男人掐住脖颈,直接提了起来。 少女脸色顿时涨红,手脚挣扎着但无济于事。 云映忍着痛爬起来,然后镇定的将竹筒里的银针取出,继而趁机冲向男人,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后腰。 男人动作一顿,松了手,云漪霜摔在地上,脸色青紫。 可男人并没有即刻晕倒。 他回头,脸色阴鸷的看着云映。愤怒之下直接抬手,轻易就把她摔在地上,那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云映的脚踝磕在桌腿,剧烈的疼痛传来,她撑着手臂回头看了看,小腿已经被血浸湿。 但好在,药效起了作用,男人倒了下去。 周遭总算静了下来,外面下起了下雨。 云漪霜还吓得坐在地上,她低声啜泣着,捂着小腹,跟地上的云映哭着道:“云映……” “我好像肚子疼,这次是真的。” 云映头有点痛,方才好像摔到了。 她呼出一口气,朝云漪霜那挪了下,然后手指在她手腕处停了停,低声道:“没事,应该是动胎气。” 她眼前有些晕,一句话勉强说完,再想跟云漪霜说句什么时,还是没能坚持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时间好像一下慢了起来。 云映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宁遇,他站在窗前教她写字,声音温润,像梦一样。 “小映,你想不想去京城?” “京城是什么地方?” 宁遇笑了起来,道:“是繁盛之都,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嗯了一声,跟他说:“想去。” 她会喜欢的。 因为喜欢他,所以也会喜欢他想去的地方。 梦境翻转,她好像又看见了以前的自己,一个人上山,一个人下山,明明在偷偷嫉妒弟弟,却又不得不为了讨娘亲开心,而把弟弟照顾的很好,甚至聊天话题也多是弟弟。 她知道娘亲是爱听什么的。 梦境关怪陆离,后来又逐渐破碎,剧烈的撞击声传入耳膜。 云映陡然睁开眼睛,房内空无一人,云漪霜已经不在这。 撞门的是那个男人,他也醒了。 云映动了动身子,她的脚已经不再流血。 她扫视房间一圈,最后把目光停在柜子上一把已经上锈的猎刀上。 她坐起身,然后面无表情的将碍事的外衫脱下来,又撕下一片布条,绑住自己受伤的脚踝。 她不需要跟那个男人分出胜负,只需要从他手中逃走。 如果没能逃走…… 算了,估计也死不了吧。 然而才站起身子,她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马蹄声。 外面那个男人撞击房门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听见有人下马,长靴落地,脚步声沉稳有力。 她不知为何,心跳飞快。 透过窗纸,她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 赫峥。 外面开始变得安静,紧接着,脚步声停在窗前,男人的声音透过木窗传了进来。 “云映?” 云映握着刀的力道一松,突然有些无措。因为以前从没有人会在什么关键的时候帮她,她是个无足轻重的人,也没有谁会为她而来。 她张了张唇,不知说些什么,可她很想跟他说话。 但最后,她只轻轻嗯了一声。 外面的男人沉默片刻,继而问:“我可以进去吗?” 一句可以差点脱口而出。 但她垂下眸时,忽然无意间看到了桌上那碗洒了一半的药。 她方才的梦其实平平无奇,因为她的前十几年总是如此,偷偷的嫉妒,偷偷的妄想,一直都在想要,却从未得到。 她真的很怯弱,也很没出息。 她得不到父母的爱,也得不到宁遇。 包括赫峥也是一样,就像她幼时香甜的苹果,因为她舍不得碰,就终有一天会放坏掉,或者被别人拿走。 大概是久不闻云映回答,赫峥再次出声道:“云映,你还好吗?” 赫峥其实算是一个好人吧,否则他不会孤身过来找她。 但她想做一个坏人。 “云映,说话。” 云映没有出声,窗纸很薄,印出他好看的侧影。 第27节 云映把手伸向那碗撒了一半的药,仰头喝了下去。 瓷碗落桌。 窗前身影消失,下一瞬,房门被砰的一下踹开。 云映抬眸,外面嘀嗒下着小雨,男人身上带着点湿气,一身深黑衣袍,神姿高彻。 第21章 意外 木门荡起一片灰尘, 赫峥站在门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榻上静静看着他的云映。 房间凌乱,有分明争执的痕迹, 云映的裙摆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乌发散开, 垂在肩头,手腕上大片的红痕。 赫峥眉头轻蹙了下,唇角绷直, 走进了房间。 冷风从敞开的房门灌进来, 云映瑟缩了下肩膀,方才那碗药可能是放久了, 很冰, 她现在胃里还能感受到凉意。 但是与之格格不入的, 是四肢百骸逐渐升腾起来的燥热。 她垂着眸, 看见赫峥一步一步的走近她, 然后在她不远处停下, 弯腰捡起了她方才脱下的外衫。 轻软的布料从他指间垂落, 衣衫被递到云映面前,他问:“你还好吗?” 其实能看出来, 她并不太好。 眼前这一幕其实有些惹人误会, 但赫峥没去问云映发生了什么。 他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她裸露的肌肤, 见云映不回答,他手中动作顿了下,随手把衣服给她披了一下。 男人声音沉冷, 在她面前道:“这件事我会追究, 你受伤了, 我先带你回国公府。” 这次是他随行护送, 裴衍在他眼皮子底下策划这些,未免太胆大妄为了些,若是他今日没有跟来,那还真不太好跟云安澜交代。 云映仍然没有回答。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有些说不出来。 胃里的凉意褪去后,这所谓烈性药的威力才真正展露出来,她嗓子说不上来是痒还是什么,总之她被迫张开唇,这样呼吸时才好受一些。 她心跳飞快,赫峥身上的冷香开始变得明显。 云映掐紧掌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不想在他刚来就展露丑态,至少在此刻给他留下一些好点的印象。 她低着头,有些艰难的开口,随口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而且还是一个人过来。 她中途昏睡了一段时间,至今都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云漪霜去了哪。 但依着云漪霜的个性,大概率是自己跑了。 不过,她能在跑之前把那个男人带到门外还从外面锁了门,就已经不错了。 还有最重要的,按照他们的计划,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裴衍应该过来了才是。 赫峥听出她的勉强,微微眯了下眼,道:“这很重要吗,你还有心思跟我闲聊?” 云映扯着嘴角笑了笑,她确实没心思跟他闲聊,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别的,不能直说,否则他又要生气。 他若是生气,还要警告她不准看他,很麻烦。 但话说回来,她没喝过这种药,对这种事了解也不多,只在年少的时候,不慎捡到过一本图册,随便看了几眼,不太感兴趣就没细看,倒是忘的差不多了。 早知道当时仔细看看了。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强迫自己清醒,问他:“裴衍……他不是该过来了?” 赫峥随口道:“他?躺外面呢。你想见他?” 云映摇了摇头,她说不下去了。意识一会清醒一会模糊,四肢好像再被什么东西啃食一样,又痛又痒。 她没有办法再集中注意力听赫峥讲话,明明睁着眼,却觉得眼前一片暗影。 怪不得云漪霜那样形容,她现在就感觉她好像真的要死了。 赫峥见云映不语,还以为她是真的想知道,便大发慈悲的解释了句:“我跟着那个姓裴的过来的。” 其实在云映她们走后没多久,裴衍便也脱离了队伍,那时还没到太史门,他的离开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甚至都没报到赫峥面前去。还是他碰巧回头看见,觉得不对劲,然后多问了一嘴才知道。 裴衍要出城,但他没说具体是为什么要赶的那么急,此时毕竟已经在皇城内,所以他手下的人也不太好问。 但那时他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提前离开的云映,兴许是有昨日的那件事在,他便留心了下。 那时队伍已抵达太史门,裴衍的身影已经看不见,因为不确定,所以他没有派别人过来,而是犹疑片刻,自己策马追了上去。 不过这样一说好像会显得他很关注她,他又补充道:“临走时,是你爷爷特地找到我,要我照顾你。” 自从云映回来,云安澜找他的次数就比以前要多得多,不管是以怎样的话题开口,后面一定会以他的小孙女结束。 想到这里,他不由合理怀疑道:“喂,不会是你让你爷爷来的吧?” 他的声音模糊的传进她的耳膜,云映心想,他怎么还是这样,什么都要认为是她故意的。她想笑一笑,但又笑不出来。 外面嘀嗒声仍在继续,唯一的清凉是敞开木门带来的冷风,房内寂静到能听见少女急促的呼吸,仔细看去,她的身形甚至有些颤抖。 看来是真的不太好。 赫峥没再多言,他直接伸手想把她抱起来,然而他才倾下身,原本静默的少女在此时忽然抬手,慢吞吞的搂住了他的脖颈。 好像一片云朵贴近他,赫峥动作倏然一顿。 少女滚烫的呼吸落在他的耳侧,带着点难以言说的芳香,纤细的手臂隔着一层轻薄的丝纱贴着他,亲昵又暧昧。 即便隔着层布料,赫峥仍能感觉她身上很烫,烫的根本不正常。 赫峥一下反应过来,此刻还算冷静,一侧眸就看见了桌上还带着湿迹的瓷杯。 男人扣住她的手腕,神情冰冷道:“……他们给你喂药了?” 云映没听进去他的话,她只恍惚看向了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瘦削修长,润泽如玉,隐约可见弯曲青筋,指腹带点茧,跟以前一样,掌心温热,紧紧握住她时有点微妙的痛感。 她鬼使神差的低头,碰到了他的手指。 赫峥手指僵了僵,觉得头皮好像炸了一下,如果不是药物,他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他下意识蜷了下手指,皱着眉收回手,立即道:“你等一等,我先带你下山。” “这种药应该不难——” 他还没说完,云映就哑着嗓子补充道:“……大夫解不了。” 她声音细弱,好像说的是件多么无关紧要的事。 而赫峥却脸色一沉,道:“你说什么?” 云映低声重复道:“解不了。” 赫峥眸色沉暗,抿唇不语。 他本身对这类东西了解不算多,所知都是查案时卷宗记述的。 当今市面上的合规的药多为助兴之物,只会让人在行房事时增性。欲以此提升体验感。 那些能够驱使人的意识,模糊理智的药,早在几年前就成了禁物。虽然仍有人暗地里用,但多情况都不严重,冰水或是大夫都可解。 但从今年起,暗市里流行起了另一种药,这种药药效强烈,反应明显,中药之人身体会渐渐变红,四肢会出现细小的红点。 说是药倒不如说是蛊,一个时辰内若不与人行房,就会渐渐失去意识,再不会醒来。 他垂眸去看云映,她浑身泛着粉红,红唇微张,手背上开始泛出红点,身体正细细微微的颤抖着。 外面还在下着小雨,泥土湿润,山上枯树新发绿芽,被雨水洗的发亮。 木屋内与他进来时别无二致,混乱,湿闷,带着一点血腥。 周边寂静,可是好像一切都因方才那句话而翻天覆地起来。 他的确是来确认云映安危的,无论是云安澜的嘱咐,还是他本身职责,但也仅此而已。 空气开始变得憋闷,云映动了动手腕,赫峥握她的力道便松了些,她靠在赫峥身上,男人的脸在她眼里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她忽然仰起头靠近他,那张挺润的红唇贴向了赫峥的侧颈,像一个轻轻的吻,有点痒。 携裹着山野冷峭的春风,触感轻柔炙热,让他再次想起那日少女纤细的脚踝。 这不是他第一次忽然想起,只是遗憾的是,他此前没有见过,所以他每一次都想象不出来白袜之下是什么样。 她的唇渐渐下移,赫峥忽然惊醒,抬手掐住了她的下巴,拧着眉,冷声对她说:“别对我抱有什么希望,我不会帮你。” “现在下山,我可以帮你挑个人。” 可云映已经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她被迫仰着头,脖颈纤细脆弱。衣服已经垂至手肘,少女肩头圆润,锁骨陷出秀美的弧度,绯红蔓延到她的耳朵,徒增妩媚。 赫峥目光刻意避开她的身体,这副身体的主人却又攀上他的手,跟以前一样,目光柔软的看他。 她好像笃定他会帮她。 不过一会的功夫,她手背上的红点已经蔓延到了手臂。 赫峥知道,她已经等不到下山了。 除非他现在去把裴衍弄醒。 云映低了下头去吻他,见他不躲,她又变本加厉。 看的出来,她其实也很生疏,兴许是太痛苦,她眼睛泛着红,落在他衣服上的手,动作便有些急切。 她渐渐的站不稳身子,最后还是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赫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很想冷眼旁观,不想去管这个麻烦的女人,但他还是在最后时刻将她抱起,放在了榻上。 在他起身时,云映却忽然抱住他,然后毫无预兆的吻上了他的唇。 赫峥甚至来不及避开,唇瓣相贴,这一次赫峥终于清晰的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香,是雪兰。 云映其实并不会跟别人接吻,她只是下意识用唇瓣摩挲,赫峥并没有躲。 赫峥男人匆忙别开脸,一下按住她,制止她的动作,眸光沉暗,咬牙切齿一般叫她的名字:“云映。” “——你到底凭什么让我帮你?” 房内针落可闻,云映力气耗尽,她终于松开了搂着他的手,药性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第28节 按着她肩膀的那只手很用力,痛感让她得到几分清明。 她没有可以凭的地方,也没什么特别值得拿得出手的,所以就算她能说话,她也只能沉默。 赫峥呼吸粗重,他盯着她的脸,目光危险阴沉。 她的死活跟他根本没有关系,把裴衍弄醒也不是什么难事,今日他就算直接离开,他也没有半分不是。 男人垂眸,少女额发湿透,身形颤抖,赫峥从来不是什么大善人,他不喜欢云映,甚至厌恶她,今日过来找她也只是出于她本身的职责,到现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房内气氛一时凝滞下来。 只有她手上的红点还在不停的向上蔓延。 云映其实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世上事与愿违是常态,她只是想赌一把,但是现在看,赫峥可能比她想象中还要讨厌她。 倘若赫峥不愿意其实也好,她好像也并不是很想对不起他。 只是她如果因为这个死了,说出去多少有几分好笑,希望到时候赫峥可以帮她保密。 她松开掐紧的掌心,懒得再去期待什么。 但才松开,原本按在她肩膀的大手便忽然扣住了她的后颈,云映被迫仰起头,蛮横的吻便铺天盖地而来。 木门被重重关上,房里变得昏暗。 春风吹不进狭窄的木屋,房内开始变得燥热。 裴衍还真的找了一个好地方,这座山人迹罕至,就算是待上一天一夜估计也不会有人经过。 这小木屋看着虽破,但该有的都有,床也算结实。他们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有经验的人,所以一开始并不算很顺利。 等云映稍微恢复一点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 她躺在床上,身上凌乱的盖着衣裳。 赫峥并不在她身边,云映模糊的感觉到好像有人在抬着她的腿,她垂下眸子,看见赫峥正在床尾站着,手里握着她的小腿。 她稍微动了动,但男人握的很紧,根本不准她动。她这才看清楚,赫峥的另一只手正在重新包扎她脚踝上的伤口。 好像是有点印象,方才她的伤口重新裂开了。 她自己缠的很烂,赫峥看起来倒是很有经验,还给她打了个漂亮的结。 她张了张唇,想说句什么,但嗓子却一阵刺痛,说不出话来。 男人动作很利落,很快便将她的腿放了下去。 两人在此时对上目光,一阵沉默。 赫峥光裸着上身,精瘦结实的脊背上有她的指痕,他率先移开目光,倾身从地上捡起衣服,然后背对着她穿上。 云映看了他一会,然后慢吞吞的坐起身子,伸手握住了他的衣袖。 赫峥回头,面色看不出喜怒。 云映看向那张俊美的脸庞,声音沙哑,跟他说了混乱以后的第一句话:“对不起。” 她对他毫不避讳,坐起身时,身上搭的衣服堆在了腰际,冷白的皮肤上原本的红点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加暧昧的红痕。 赫峥还是习惯性的避开目光,冷淡的嗯了一声。 但随即,他又道:“不怪你。” 不,就是怪她。 今日种种,是她在赌赫峥的君子之心,很显然,她赌赢了。 但云映没有选择继续说下去,她收回手,然后开始穿衣服,但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衣服在哪。 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面前,修长的手指间挂着她要找的那件。 “这个?” 这场景对她和赫峥来说总有几分怪异,说到底她跟赫峥本身就是两个不太相熟的人,甚至连见都没见过几回。 云映嗯了一声,然后伸手接过,才要道谢时,赫峥已经转过了身子。 她原就受了伤,这会实在没什么力气,所以她穿的很慢,赫峥也不催她。 直到她穿裤子时,腰和腿都使不上劲,曲腿时,受伤的脚踝还磕到了床沿,痛的她眉头一皱。 她轻轻吸了口气,再想去尝试时,赫峥冷着脸走到床边,沉默的扶着她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那一瞬间,云映眉头皱的更很,这次倒不是痛,而是另一种感觉。 赫峥问:“又怎么了?” 云映不想总是麻烦他,她抿住唇,张了张口又闭上,然后又张唇,还是没说出口。 空气静默几分,他可能也明白了什么,男人不再看她,迅速帮她穿上了裤子。 房内有些憋闷,云映看着赫峥近在咫尺的脸,恍惚有几分不真实。 一开始她其实忘的差不多了,那时候她很难受,又受了伤,摔得那两下把她摔得不轻。 第二次她倒是记得清楚一些。 她真的是个不好的人,骗了赫峥两次。 一次是这个药,另外一次是她身上红点消退之时,赫峥把她抱在怀里,双唇贴着她的耳垂,还算冷静的问她:“药解了吗。” 很明显,红点消退即是药解,可是赫峥这样问她,她答不出来。那时候她意识已经回复了许多,她不想去回答,所以她选择了沉默,沉默着继续去吻他。 所以第二次,她记得很清楚。 可那种亲密大概也只存在于方才,像是伴随春雨而来的一场梦。再醒过来,他还是赫峥,是她想见一面都困难的人。 但这样好像也不错了,毕竟她可能永远没有办法把赫峥据为己有。 赫峥显然没照顾过人,他动作很生疏,还谨慎着不碰到她的皮肤。云映不太理解,她轻声道:“没关系。” “碰到我也没关系。” 赫峥已经帮她穿好下裳,他收回手,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的看她。 云映的好心情写在脸上,因为她时常都是一副温和淡然模样,所以脸上带笑意的时候会十分明显,也很好看。 赫峥却在此时静静开口,对着她道:“你知道的吧。” 云映:“什么?” 他声音平缓,跟以前一样没什么情绪的看着她道:“这是一场意外,我跟你今日下了山,关系不会有任何变化。” 云映知道,这件事本就不是他自愿如此,在他眼里的确是一场意外,甚至带一些半逼迫的成分。 从此以后,他不能因为这场迫不得已的意外而就这样跟她绑在一起,这对他来说,并不算公平。 她抿住唇,在他疏离冷淡的目光下嗯了一声。 赫峥的目光从少女光洁的面庞掠过,淡声道:“那就行,剩下的你自己穿吧。” 然而赫峥话音才落,门外便传来一阵响动。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且似乎还不止一个人。 赫峥脸色不太好看,这个时候再想出门显然是来不及了,云映因为没力气,衣服穿的慢,这会手里还拿着自己的外衫。 情急之下,赫峥只来得及跟她说一句:“衣服穿好。” 话音才落,房门便被一下推开。 冷气席卷进来,云映光着肩膀瑟缩了下,她来不及穿上衣服,有些慌乱的抬眸。 是赫峥适时伸手,用宽大的衣袍罩住了她。 第22章 改变 昏暗的房间陡然明亮起来, 狭小之地几乎一览无遗。 云安澜脚上全是湿泥,他发束凌乱,脸上还带着怒火与慌张, 一看就是紧赶慢赶的过来。此刻他身边随行的有很多人,站在前面的, 就有徐氏,云施彦,还有几名云映叫不出名字的宫中将领。 房内场景映入眼帘。 赫峥将云映护在身后, 而身形纤细的少女正匆匆整着衣服, 身后床榻凌乱。 场面一时鸦雀无声。 云映整好衣服后,慢吞吞的从赫峥身后走出来, 她衣襟领口处露出一点红痕, 再配上这孤男寡女凌乱房间格外引人遐想。 赫峥看了一眼云映, 见她已经穿戴整齐, 才沉默扫过面前这一群人, 静静开口:“诸位有事?” 有事, 当然有事。 只是没一个人敢直接开口去问赫峥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跟云映一个房间。 包括云安澜也没说话,但他不是不敢, 而是没反应过来。云漪霜跑回去匆匆找他说完情况后, 他几乎心如死灰, 国公府乱作一团,他想也没想,直接带人敢了过来。 路上他想了很多种情况, 他都想好了, 云映要是有什么事, 他也不活了, 反正他对不起她父母,也半截身子入土,这国公府到现在也没什么人,烂透了,也不需要他撑着,不要也罢。 要是被什么狗东西占了便宜,那他死之前也得先把那狗东西剁了。 想了那么多,唯独没想过那个狗东西是赫峥。 这就有点难办了。 一方面,他剁不了赫峥,另一方面,从他小孙女的角度考虑,这怎么看起来好像是件好事呢? 他现在弄不清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比如裴衍为什么突然对云映起了歹心,他为什么敢这么胆大,云漪霜又为什么要去害云映。 包括赫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方才他们过来时,木屋前裴衍和另一个男人都在昏迷着,他心里还稍微放心了些,以为云映逃走了,或是被什么人救了。 难道救她的人就是赫峥? 可是如果是赫峥的话,依他对这人的了解,他是绝对干不出趁人之危的事的。 还是说难道是他小孙女自愿的?想到这,他脸上的表情微妙起来,他站直身子沉着脸道:“祈玉?怎么是你,你不打算给我一个交代吗?” 赫峥原想开口说句什么,但云映伸手握了他的手臂,制止了他。 她朝前走了两步,因为腿软,脚踝又受了伤,步伐很慢,赫峥下意识想扶她一下,但最终还是没有伸手。 云映声音沙哑道:“爷爷,跟他没关系。” 云安澜这才看见云映裙摆上的血,他当即也管不了那么多,顿时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他颤抖着伸手,道:“谁……谁伤的你?” 第29节 相比于众人此时的混乱,赫峥好像要沉静的多。 他从云映身上收回目光,然后朝前走了两步,除云安澜外的其他人都下意识让开了两步,赫峥提步踏出门槛。 外面雨水已停,春日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云映静静的看着他,恍惚觉得他好像还如他来时一样。 他方才说错了。 云映心里知道,今天下了山,就算赫峥不娶她,就算从今以后他仍然避开她,仍不说话,他们仍然跟以前不一样了。 此后赫峥只要想起她,就不仅仅会想起前些日子的几次擦肩而过,还会想起今日唇舌交缠,云雨之欢。 甚至在很久以后,他身边已有其他人时,他仍会偶尔想起,他第一次跟别人上床时,是在一个湿闷狭小的木屋,他怀里的女人叫做云映。 她的确做了一件坏事,所以赫峥即便不想去管她,甚至从此更讨厌她,也没关系。 但赫峥又停下脚步,回头对上她的目光,于众目睽睽下,他还是对她开口道: “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来找我。” 云映翘起唇角,嗯了一声。 云安澜原想去拦,却被云映制止了下来,她重复道:“爷爷,不关他的事。” 云安澜听着云映这沙哑的嗓音,更心疼了。他心里一团乱麻,理不清这头和尾,想细问一番,可现在人多,又不好问。 正是这个时候,徐氏过来搂着云映哭了起来,妆容精致的脸庞被泪水沾染:“小映,是叔母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是我管教不严,小映你怪我吧。” 云映皱眉想推开她,但她实在没什么力气。 云施彦在一旁道:“母亲,如今天寒,妹妹又穿的薄,还是先带妹妹回去吧。” “对对,瞧叔母这,一看见你就什么都忘了。” 好在云安澜这次过来准备的充分,他甚至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丫头,就怕有什么意外。 云映的腿不方便,是被一路搀扶着下的山,山下侯的马车。 等云映上了马车,一切安稳些的时候,已是下午了。 她身上披了厚厚的斗篷,车帘被压的很紧,马车内几乎密不透风。 云映靠在车厢上,直到现在,身上才后知后觉的痛了起来。 粘腻,肿胀,双腿行为分开的时间太久,现在疼到根本迈不开步子。除了这些,她摔的那两下也渐渐显出威力来,从内到外,哪哪都痛。 她动了一下腿,脚踝那儿的用来包扎的不是她原来用的布料,而是一块更贴身一些的黑色棉布。 她伸手轻轻碰了碰,然后弯起了唇角。 回府后,云映没有即刻要求沐浴,太医已经在她的小院里等着,徐氏和云施彦兴许是因为心虚,都跟了过来。 脚踝,还有摔出来那点内伤并不算什么大事,养些日子就好了,真正令太医诧异的,是另一种东西。 云家人除了云漪霜几乎都坐在这,太医拧眉,看向云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知该不该说。 “姑娘方才可是……” 云映知道太医估计是瞧出她此前中了药,轻声嗯了一声,道:“现在已经解了。” 这种药的特殊性太医有所耳闻,他不知前因后果,此时看向云映的目光顿时多了两分同情。 他收回手,道:“既然已解那便应该没什么大碍,只是姑娘气血亏虚,情志不调,又寒湿侵袭,脉搏亦颓然无力,想必夜间应当也总失眠多梦。” “这次姑娘就算把伤养好,也切记疏肝理气,平日多食些食补,这几日尚未回温,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云安澜将方才太医针对云映身上的伤写的方子递给了小帘子,小帘子便急步令人出去安排。 太医交代完,便站起身来收拾药箱,徐氏看了半天,想让他顺便帮云漪霜也看看,便犹疑道:“等等,徐太医不知可否……” 云安澜原一颗心挂在云映身上,闻言立即明白过来徐氏的意图,道:“丢人还不够,非要弄到人尽皆知你才满意吗!” 徐氏抿住唇,不敢吭声了。 太医走后,云安澜又到云映面前,小心道:“那小映,你就先好好休息,待会药煎好,让他们送过来。” 他声音冷了冷,道:“这件事,我们等你好了再说。” 云映看了眼徐氏,她现在嗓子痛的说不出话,但还是问了一句:“爷爷,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那儿的。” 徐氏立即接话道:“是霜儿那丫头回来说的!” 云映有些意外,看来她晕了以后,云漪霜独自下山叫人去了,云映原先还以为云漪霜不会声张。 毕竟她能找的人不是云安澜就是云施彦。 按理说,她应该去找云施彦才对,因为她怀着孕,一旦找了云安澜,那整个计划就势必暴露出去,包括她自己。 见云映没什么反应,徐氏又道:“小映,霜儿这次的确是对不起你,但她也是年龄小,被蒙蔽了头脑,你看这不是临时又后悔了吗?你是没看见她跑回来那个可怜样……” 云映看了一眼徐氏,女人脸上还挂着泪水,像极了一个爱女心切的母亲。 如果她没有把自己和云施彦摘得干干净净的话。 云漪霜虽然让人厌烦,但她并不是一个有胆子策划这些的人,这其中必然有徐氏的手笔在。 她轻声嗯了一声,她嗓子很痛,就没有多说,只道:“我明白的。” 徐氏见云映好像不打算怎么追究,心中一喜,又想起今日木屋那一幕,忍不住道:“对了小映,你与赫峥……” 说起这件事她就气闷,今日上山之前,她心中想着纵然云漪霜不争气,但倘若裴衍能跟云映生米煮成熟饭,那到时候事已成定局,云映还是得嫁。 届时不管是为了顾及云家脸面,还是云安澜本身就对云漪霜于心不忍,总之这件事不会宣传出去。 可是万万没想到,赫峥会在房里。 这事到最后会怎么解决还是两说,虽然赫峥与云映云泥之别,但倘若他们真有什么,依赫家家风,该不会真让云映瞎猫碰着死耗子嫁进赫家吧。 那到时候可不就是在打她的脸吗。 一个乡下来的小姑娘,嫁入勋贵之首的赫家,而她精细养到大的女孩却未婚先孕嫁给个平平无奇的男人。 这说出去实在是让她脸上无光。 可云映没有在她面前解释这件事的意思,只是哑着声音道:“叔母,我现在身体不舒服,你若是实在关心这件事,不如等我身子好些了再跟你解释。” 云安澜顿时脸色一黑,他看向徐氏沉声道:“我只是年纪大了,不是死了。” “许多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代表我能一直容忍。” 徐氏被说的一愣,云施彦则上前扶住了徐氏的肩膀,道:“母亲也是太关心妹妹,这才心急了些。” “今天还是让妹妹好好休息吧。” 等那群人走了以后,房内才叫水沐浴,云映的脚不能沾水,沐浴也没那么方便,泠春原想帮忙,但云映拒绝了她。 她只得扶着云映走进湢室,狭小的空间内水雾升腾,泠春帮云映脱了外衫,少女身上的痕迹便越发的明显。 最突出的是胸前有一处明显的指痕,在雪白的皮肤上异常刺眼,一看就知是怎样留下来的。 泠春又要哭了,她红着眼眶哽咽道:“……二小姐也太坏了些,您好歹是她的姐姐,怎么就像是仇人一般。” “她才十几岁,怎么就有这样歹毒的心思,这…这让您以后可怎么办啊。” 她当时没有去那木屋,也不知情况,便轻声问:“姑娘,这……这是谁干的,怎么下手这样狠。” 第23章 待放 水汽氤氲中, 少女苍白脆弱,像冬尽时花枝的残雪,她低着头没有回答。 但泠春又莫名觉得, 此事之后,她家姑娘好像并不怎么忧郁, 至少没有那么忧郁,甚至还有点说不上来的……开心? 这一切都太突然,泠春还不知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甚至国公府大多数人都同她一样。 上午大概巳初时分, 原本早就应该回来的云映和云漪霜久不见踪影,她心里有些着急, 便去找了大夫人。 大夫人嘴上说着待会派人去看看, 但其实根本没有行动, 她心中焦急, 但云安澜那时不在府内, 她就是急也没处说。 那会儿她才真正的觉察到, 这国公府看似庞大, 但真正能为云映说话的,只有云安澜。 她明明是国公府的大小姐, 可是对于这府中或亲或疏的几个主子来说, 云映只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陌生人。 他们心底其实没有把云映云映当成是一家人, 还或多或少的带着所谓“权贵”对“乡下人”的傲慢。 就算云安澜宠爱云映又如何呢,其实不管是对云映,还是对云安澜来说, 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 说到底互相只相处了一个月而已。 隔了好一段时间, 云安澜才从外面回来, 她听说以后,立即去门口去接云安澜,结果才踏出垂花门,就看见云漪霜踉跄着从马车上下来,然后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连滚带爬的跑到了云安澜的面前。 这一幕吓坏了众人,泠春没看见云映,当时心口一凉,紧接着就听云漪霜对云安澜道:“爷爷,快去把云映救回来。” 可是发生了什么,去哪救,云漪霜都像是被吓懵了,说的磕磕巴巴的,问了好一会才问出大致来。 当时云安澜身边本就跟着两个宫中将领,云漪霜说话有没有避讳别人,这一下就弄的人尽皆知,徐氏得了消息后立即赶了过来,事出从急,根本就没做什么安排便赶了过去。 回来后便是如今这个样子。 泠春没再多问,她将旧衣服收走,等云映喝完药,一觉醒来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国公府寂静一片,云映身上的酸痛缓解了几分,至少可以下床走动了。 泠春将刚熬好的汤送到云映唇边,轻声道:“姑娘,您嗓子好些了吗?” “这是厨房一直煨着的小吊梨汤,姑娘您用一些吧。” 云映嘴里没什么味道,喝了两口才渐渐缓过来些。 看云映气色好了些,泠春才小声道:“姑娘,奴婢昨日听说那个裴衍,被停职下狱了。” 云映嗯了一声,并不意外,他随口道:“是爷爷做的吗?” 泠春摇了摇头,道:“好像是赫公子。” “国公爷如今在朝廷做事总没有以前方便了,昨日国公爷才去内阁上折子,裴衍那边人就被扣下了。” “而且奴婢听说,寻的由头是什么暗自贩卖朝廷明令禁止的药物,总之跟您无关,而且证据什么的都齐全,当下就把人逮住了。” 毕竟无论哪个大家闺秀,恐怕都不愿意和那种事扯上关系,即便后来说是逃脱了,也还是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 云映想了想,又问:“外面有传什么吗?” 泠春再次摇头,道:“说来也奇怪,我今早特地问了别府的丫头,她们还真没听说什么。” 第30节 云安澜能做的最多是府内不能议论,至于府外,他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干涉,能做这些的,只能是赫峥了。 云映沉默了片刻,然后坐直身子,又问:“那云漪霜呢,她怎么样了?” 泠春摇了摇头,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昨天她回来后便被大夫人送回了房,到现在都没出来过。” 她想了想,又蹙眉道:“不过小姐,您关心她做甚,要不是她,您也不会遭此难。” 她现在对云漪霜怨气很重,叹了口气,小声道:“要奴婢说,她还不如被掐死呢。” 云映没有解释,只问:“她的孩子还在吗?” 泠春顿时瞪大双眸,问:“什么孩子?她有孩子?” 看来这件事也没传出去。 那问题来了,云漪霜他们,是怎么跟云安澜解释云漪霜做这件事的动机的。 还是说云安澜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他选择帮云漪霜隐瞒,不过这也没什么稀奇的。 且不说都是云家人,云漪霜到底也是云安澜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会心软也实属正常,真要去比,云映才是外人。 正思索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徐氏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进来:“我的好侄女,你可终于醒了!” 泠春找来衣服为云映披上,云映没有起身,道:“我身子不便,就不与叔母行礼了。” 徐氏身后跟着两个侍女,她嗐了一声,道:“昨日过来时听说你睡下了,今日便赶了个早,小映你身子可好些了?” 云映点头道:“妹妹如何?” 徐氏面色僵了下,随即道:“比昨日好多了。” 云映又道:“那我那尚未出世的外甥女呢?” 云映这话一点也不避讳,至少房里的丫鬟听得清清楚楚,徐氏顿时脸色一白,道:“小映你可是睡糊涂了,你哪来的外甥女呢。” 不等云映接话,她便又道:“实不相瞒,我今日过来,正是为了小映,想跟你解释那天的事。” “霜儿她年纪太小,一时被裴衍那晦气东西蛊惑,但她心里是关心你的,否则你看,她也不会临时反悔,还给自己弄的一身伤。” 从昨日就能看出来,她想必也是这样跟云安澜解释的,但云安澜信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云映点了点头,道:“这样啊。” 徐氏又道:“霜儿昨日我已经教训过她了,她如今身子又不大好,鬼门关走了一趟,你就当是小孩子不懂事,能不能就……别跟她计较了?” “这事以后,我非得关她几个月,让她长长教训不可。” 云映沉默下来,她心想,她可能看起来真的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吧。 不然徐氏怎么好意思与她开口说这些呢。 不过徐氏能这么着急的大清早过来,估计根本不单单是为了求谅解的。 她们这些王公贵族,说话总是喜欢绕来绕去的。 徐氏看着面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轻声开口道:“小映,这次叔母知道你心里有怨,你想要什么补偿,叔母都答应你。” “你也是个聪明孩子,好说歹说也是一家人,哪有不犯错的呢?” “我们一家和和气气的,到时候你出嫁,国公爷若是走了,也还有你叔父给你撑腰,你说是吧。” 她是看准了云映在京城无依无靠,劝她目光放长远,去讨好该讨好的人。 云映嗯了一声,道:“叔母说的也是,霜儿毕竟也是我妹妹。” 徐氏早先就知道云映是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这会毫不意外,她继续道: “你爷爷昨晚发了很大的火,说什么要把霜儿送回西北老家去反省。” 不只是云漪霜,连云施彦都受了家法,这会还在床上躺着。 “你说说,这如何能使得?而且那种地方哪里是人待的,霜儿若是去了……我都怕她活不过今年。” 云映点头,道:“属实是过分了些,那要不我去劝一劝?” 徐氏掉了两滴眼泪,一下搂住了云映,哭着道:“叔母对不起你,到时候有霜儿就必定有你的。” 一番情真意切,她走的时候云映外面披的那件衣服都沾了两滴眼泪。 她将衣服脱下来,随手扔给泠春,道:“扔掉吧。” 泠春面露忧愁,她道:“怎么办姑娘,您难道真的要给二小姐求情吗?大夫人允诺您的,您可不要当真啊。” 威逼利诱,方才徐氏的话重点不在根本利诱上,而在威逼。 说到底,还是因为云安澜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还不管事,威势不如从前,她就凭着这国公府迟早有朝一日会到她丈夫手里。 今日她敢不帮云漪霜,明日云安澜驾鹤西去,云漪霜照样当二小姐,那时候她可不一定是大小姐了。 下午云安澜派人送了许多补品过来,说是让她好好休息,想等她好一些了,再去谈这件事。 但临近傍晚时,云映便坐了软轿亲自去了东暖阁。 他过去时,云安澜正站在院子里踱步,沉默着来回走在一条镶着鹅卵石的小道上。 从他身后看过去,老人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身形甚至有些佝偻,背在身后的那双手,满是皱纹。 其实云漪霜和云施彦都不算什么,面前的这个老人,才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血脉相承的亲人。 如果可以,就算她跟这个老人之间没什么感情,她也希望云安澜可以多陪她一段时间。 云安澜回头看见云映显然吓了一跳,他着急道:“小映,你有事让人传个话,我过去就好了,你伤那么重,哪里用得着亲自过来。” 云映唇色苍白,声音还有些沙哑,她道:“不碍事的,我今早还陪叔母说了两句话呢。” 云安澜闻言眉头轻轻一皱,显然对徐氏私自去找云映这件事颇不满意。 但他没提,只道:“快,太医说了,你可吹不得风,快进来。” 云映跟着云安澜进了房间,坐在红木椅上道:“爷爷,霜儿怎么样了?” 提起云漪霜,云安澜脸色便差了几分,他道:“家门不幸,别管她。” 云映低下声音,道:“爷爷,这次我是来给霜儿求情的。” 云安澜捏着茶杯的手一顿,道:“小映,你……你可知她干了什么。” 他一直没敢问云映昨天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她身上的痕迹哪里来的,也不知道赫峥只是救了她,还是真的与她有什么。 今天赫峥在他之前处理裴衍,还有给那天山上随行之人封口时,他就隐约有点预感,毕竟赫峥不是一个会无缘无故帮哪个姑娘的人。 他原本想直接去问问赫峥,可又总觉得好像不太妥当。 就这样一直犹豫到了晚上,也没做出行动来。 云映嗯了一声,道:“没关系的爷爷,她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云安澜一下站起身来,不可置信道:“她今日敢这样对你,明日说不定就能直接让你消失,若是不给她点教训,她如何能记住?” 云映抬眸看着云安澜,她目光平静,眼眶有些发红,轻声道:“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 “爷爷,你明白吗。” 云安澜忽然安静下来,握紧了拳头。 云映低声道:“这件事其实我早就有察觉,叔母和兄长总是劝我跟裴衍在一起,兴许是我不同意,他们才出此下策。” 他们。 这个词在云安澜耳里尤为刺耳。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不只是云漪霜的责任,云漪霜根本没这个胆子,只是他一直不知怎么去面对罢了。 他膝下荒凉,也就两个儿子,大儿子死了,仅剩下云漪霜的父亲。 孙子孙女们倒是多,但是“嫡系”只有云漪霜和云施彦,这两个孩子是他看着长大,徐氏这些年对家里的操劳他也看在眼里,他会罚,但总是下不了死手。 就连把云漪霜送回乡,一方面是挫她气性,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她因为这个孩子,而面对京城流言蜚语。 可是云映呢。 连他都知道,今日他们可能这样谋划她的清白,明日就可能谋她性命,云映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所以她选择了妥协。 云映低下头,道:“我没有父母,在京城无依无靠,如今想来,早知道我当初就应下裴衍了,也就没有那么多的麻烦事了。” 云安澜捏着瓷杯的手指颤抖,这话让她再次想起了他的大儿,那是他和妻子唯一一个孩子,他真的很喜欢他。 他这一生做了许多错事,也对不起许多人。十几年前,颂和离世,他为了弥补,用全部精力去寻找云映,十几年后,云映回来,他却保护不了她。 四周一片死寂,隔了好一会,云安澜才松开茶杯。 他对云映道:“小映,你别担心。” “我只要还活着一天,他们就奈何不了你。” “你先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云映垂着眼睫,眼中却没什么情绪。 她嗯了一声,然后学着他们王公贵族,虚伪的说了一句: “爷爷,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而已。” 两日后,云映的脚伤便好了个七七八八。 她这几日都窝在房间里,没有怎么出门,也没什么人来看望她,一看就是云安澜打过了招呼,她正好懒得一一应对。 泠春从外面急步走进来,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急切的同靠在美人榻上闭目养神的云映道:“姑娘姑娘!奴婢方才听说一件事,不知是真是假。” 云映柔声道:“说来听听。” 泠春立即道:“听说云二爷与大夫人因为什么事吵了一架,已经好几日没说话了。” “这倒没什么,关键是云二爷现在要和离!说好听点是和离,其实不就是休妻吗!” 她面露喜色,道:“这下可好了,左右大夫人也看不惯您,她一走,您就轻松了。” 云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遗憾,道:“怎么会闹成这样呢。” 泠春也不明白,她道:“奴婢也不知道,反正最近他们一房都怪怪的,也不知怎么了。” 云映没去问怎么个怪法,她站起身来,这两日不是躺就是坐,常不走动,腰有些发酸。 泠春帮云映揉了揉,然后道:“姑娘,您也闷了好久了,要不出去走走吧。” 第31节 云映问:“去哪呢?” 泠春道:“您若是不想出门,就在园子内散散步也是好的。您若是想出门,这街上哪都能去。” 云映兴致缺缺的往外看了一眼,房门敞开着,风轻日暖,一只黄色的菜花蝶蹁跹而至,落在了园内待放的粉月季上。 她忽然想起,如果是以前的话,她这会兴许是在山上采药好回去做香药果子,每次做好她会先送给宁遇一盘,这也是她为数不多喜欢的蜜饯种类。 这样想着,她便道:“那出去走走吧。” 京城的街市同他们那有很大差别,道路宽阔,两旁店肆林立,随便一条街都是绣户珠帘,处处罗绮飘香。 云映勉强走完一条街,只找到一家卖香药果子的,用的草药还和她之前惯用的不太一样。 因为脚伤,她回程时动作便慢了很多。 很快,不远处的一个锦衣少年便在同伴的推搡下,红着脸来到了云映面前。 云映脚步停住,目露询问。 少年显然第一次做这种事,他都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只盯着自己的鞋尖跟她搭话道:“姑姑……姑娘。” “打打打打……” 一句话还没说完,泠春便站在了云映的面前,她冷声道:“现在结巴也能出来打劫了?” 少年脸上的红粉渐渐蔓延到了耳垂,他连忙把话说完:“打扰了!” 他小声道:“……我不打劫,我也不是结巴。” 云映被他逗笑,唇角翘了下,她问:“那你有什么事吗?” 少年紧张的摸了摸脑袋,他很想盯着云映又怕这样不礼貌,便越发的拘谨。但他心里知道,机会只有一次,便鼓起勇气道:“我可不可以跟姑娘认识一下,我今年十七,姓——” 还没说完,云映便温声打断道:“可我已经定亲了。” 云映目光真诚,少年毫不怀疑,他啊了一声,失望道:“好吧,这样啊,无妨无妨。” 云映点了点头,还是夸赞道:“你很可爱。” 云映不说还好,她一说少年顿时愣了愣,只觉得自己脑袋一热,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本来就够丢人了,为了不继续丢脸,他匆匆跟云映说了句失礼,便转身又跑了。 云映脸上笑意加深,她站在原地,又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看她,便不经意抬了下头,脸上还带着未尽的笑意,就这样对上了赫峥的目光。 他站在二楼凭栏处,正静静的垂眸看着她。 第24章 目光 天空澄碧, 日光绚烂,街市行人来来往往,云映唇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明丽的眼眸依然可称为平静。 而赫峥眉目冷峻,第一次在看她时, 没有那么快的移开目光。 他轻而易举的就想起了两日前的混乱,破旧的木屋,暧昧的吻, 以及沸腾的欲望。 即便两日不见她, 仍记忆犹新。 她站在车道对面,分明一身素淡, 却早已暗中成了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就这小小一会, 已有许多人偷偷看了过去, 但她自己似乎浑然不觉。 “小姐, 您怎么了?” 泠春顺着云映的目光看过去, 顿时惊了一下, 不由诧异道:“赫公子怎么在这。” 她见云映目光柔和,定定的看着, 便思索片刻, 投其所好的试探道:“姑娘, 那儿是个茶坊,奴婢听说这儿环境清雅,多的是奇松异石, 楼下还有小曲儿, 要不咱们去看看?” 云映目光不移, 果真问:“那儿的茶, 好喝吗?” 泠春哪里喝过这种金贵的茶,但她还是立即道:“自然好喝的。” 云映从赫峥身上收回目光,她道:“那就去看看吧。” 泠春连忙扶着云映的手臂,走到了茶坊楼下。 从里面蔓延出淡淡茶香,丝竹声声悦耳,云映是个俗人,她对茶不感兴趣,对乐音也不太感兴趣。 她只对里面的赫峥有兴趣,不过就这样堂而皇之的进入,赫峥十有八九能看出来她的意图。 但没关系,上次赫峥跟她说,下山以后关系同以前不会有任何变化,她没有不听他的话。 确实没变,因为若是放在以前,她也会进去的。 而与此同时,二楼凭栏处,赫泠凑到赫峥身边,问:“哥,你在看什么?” 赫峥收回目光,敷衍道:“没什么。” 赫峥这两日在忙裴家的事,这一次他矛头这样精准的对准裴家,几乎毫无转圜余地的将裴衍下狱,早就引的裴氏不满,虽然没办法真对赫峥做什么,但总归还是有点麻烦。 赫泠遂而忍不住道:“哥,那个裴什么的,是不是跟你过节?” 赫峥听见裴衍的名字就烦,他看向他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赫泠道:“没关系啊,我不是关心你嘛,你这几天看起来有心事。” 赫峥神色冷然,并不承认,他只静静道:“你的眼疾早该去治了。” 赫泠不服,他道:“那你说,你刚才在看什么看那么半天?” 他哼了一声道:“总不至于是在看漂亮姑娘吧?你肯定是在出神呢。” 赫峥懒得跟赫泠掰扯这些,他沉默片刻,道:“你说是就是吧。” 然后转身回了房间。 赫泠被气的一哽,心道他就说吧,这人这两天就是不高兴,动不动就骂人。 雅间内坐着的还有几位差不多年纪的公子哥。赫峥来的不多,以前多一同去城外跑马,鲜少会这么有闲情逸致。 众人见赫峥回来,都不由看向他,其中一人道:“祈玉,要不要尝尝这新上的青凤髓。” 赫峥却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只冷淡说了句:“不了,还有事,先走了。” 然后房门便被拉开,又阖上,走的干脆利落。 此时正逢云映踏上台阶,她的脚不方便,费了好一番力气才上完最后一个台阶。 泠春不由念叨道:“这一会可怎么下去呢,要不奴婢帮您背下去吧。” 云映摇了摇头,道:“其实也不是很……” 她抬头看见了不远处走出门的赫峥,狭长的过道上,他身量高,故而格外明显。 云映拍下泠春的手,同她道:“泠春,方才那个香药果子,你再去给我买一份好不好?” 泠春愣了一下,然后立即明白过来,匆忙道:“好,奴婢这就去。” 泠春走了以后,云映站在原地,等赫峥走过来。 然而男人好像一直没有看她,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身边行人往来。 赫峥漠然从她面前走过,云映掐紧掌心,正想要开口叫他时,那双黑靴最终还是停在她身侧。 他侧了下身,垂眸看向她。 云映翘起唇角,转身正对着他,她轻声道:“赫公子。” 嗓子不哑了。 她看起来仍与以前一样,身形纤细,只到他的胸口,既然能这样出门,就证明她的其他伤大概也好的差不多了。 天气日渐暖和起来,云映穿的也越来越薄,那天临走时,她衣襟处隐约可见红痕,如今赫峥一眼扫过去,那里已经被挡住了。 他只是下意识的随便一看,没想到云映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甚至好像还猜出了他在想什么,毫不避讳的跟他道:“没有消,我只是挡起来了。” 还没等赫峥回答,云映又问:“你想看看吗?” 赫峥顿时眉头一蹙,这周边还偶尔会有人经过,她疯了吗。 他问:“我为什么要看。” 云映反正也没指望他说好,她未曾回答,笑意盈盈的开口跟他道:“真的好巧。” 她笑起来时眉眼会轻轻弯起,将她身上本身就带着的那股亲和发挥到极致,刚才她也是这样对别人笑的。 赫峥不以为意道:“在你眼里这叫巧?” 跟着他进来,支走泠春,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烦人。 云映也不解释,她只道:“谢谢你帮我。” 赫峥知道她再说裴衍的事,但是这句话还是恍惚的与那日细雨朦胧时,她一身凌乱,光。裸着身子拉住他的衣袖时说的那句话重合。 男人喉结动了动,然后随口道:“我份内该做而已。” “别想多了。” 云映说:“我不想多。” 拉门声忽然再次响起,赫峥余光看见是方才他待过的那个雅间。 他面露烦躁,然后想也没想就一下握住了面前云映的手腕,将她带到了离得最近的房间内,顺手关上了房门。 外面的吵闹一下被隔绝,房内一片寂静,只有声声管弦声悠悠的传过来。 云映没料到赫峥的动作,脚步有些不稳,赫峥的手便扶了一下她的腰。 大手轻易就能扣住,是她熟悉的力道,云映眉头轻皱了一下,腿根又开始发麻。 站稳之后,云映看着自己面前的男人,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云映眨了下眼睛,没有挣脱,轻声问:“怎么了?” 气氛有些许尴尬。 赫峥哪知道怎么了,毕竟方才根本不用躲,上次的事本就没几个人知道,更别提赫泠了,所以他停在那跟云映说话简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会匆忙带人进来,反倒不正常了。好像显得他心虚一样。 温热的触感透过衣料传过来,赫峥倏然收回手,他站直身子,与云映拉开距离,然后半曲着腿,靠在桌案边道:“你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吧。” 云映沉默片刻,她其实没什么话好说,今日她进来,只是想见见他而已。 第32节 沉吟半天,她忽然想起了手里的香药果子,便抬起手,将那一小包递到赫峥面前,有些小心的问:“我可以把这个送给你吗?” 赫峥垂眸看过去,然后蹙眉,显然没见过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 云映回答:“我刚刚买的一种蜜饯,但我没有尝味道,那卖给我的是个老人,想必应该可以的。” “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赫峥从小到大没吃过这种东西,也不太感兴趣,他直言道:“不会。” 云映手指收紧,哦了一声。 她又将之收回,道:“没关系,其实这个东西我也会做,如果以后有机会,我可以做给你吗?” 赫峥立即道:“你能有什么机会?” 他们俩本就八竿子打不着,以后她怎么可能会有机会给他做什么东西。 云映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未来之事谁能说的准,便轻声道:“万一呢。” 她低垂眉眼,看起来竟然有几分可怜。这女人好像惯用这种手段,也不听他的话。 赫峥缓声道:“哪有那么多万一。” 但他说完,还是朝云映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勾了一下,道:“给我吧。” 云映将东西递到赫峥手里,她又补充道:“我不知道这个好不好吃,若是味道不好的话,你扔了就是。” 赫峥收回手,他没回答。毕竟这个东西他连拆都不一定会拆开。 直到外面静下来时,赫峥才重新推开房门,而云映老老实实的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同走到台阶处。 赫峥在前面走下台阶,云映则因为脚踝上的伤,动作有些慢。 才走出两步,赫峥便停下脚步,回头,他目光停在她脚踝上,道:“还没好吗?” 云映停住,其实她好个差不多了,也可以自己走下台阶,但是面对男人询问的目光,她默默的伸手扶住一旁的扶手,低眉嗯了一声。 又撒谎了。 隔了一会,男人上前,朝她伸出了手臂。 云映抿住唇,默默抬手扶上他的小臂。 隔着衣服,她仍能感受到他的手臂肌肉,她知道下面是什么样子,线条流畅,用力时会有经络凸起,带着明显的力量感。 一路到茶坊门口,云映才松开手,泠春早就外面候着,一见云映出来,便朝她挥了下手。 云映仰头对赫峥道:“赫公子,多亏有你。” 赫峥嗯了一声,他道:“下次不会帮你。” 他说完便要走,云映又出声拦住了他:“等等。” 赫峥回头,道:“还有事?” 云映嗯了一声,她道:“你还记得,你上次跟我说有事可以来找你吗?” 赫峥唇角绷直,他垂眸无声的看她,隔了一会才道:“说。” 云映看他目光总是一个样,就差没把喜欢他三个字贴脑门上,所以她想要要求名分或是什么,其实也不算一件很意外的事。 云映却道:“上次你说让我不准看你,偷看也不行,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太难了。” “你可以取消这个要求吗?” 赫峥:“……” 赫峥沉默了好半天,他才盯着她这张漂亮的脸蛋,道:“以前我没取消时,也没见你听我的话啊。” 还不是该看就看,这会她倒是装模作样的问上了。 因为实在太过失语,他又没忍住补了一句:“我难道还能管的住你眼睛看哪?” 第25章 割裂 等赫峥的一番话说完, 云映才望着他,轻声开口道:“但是如果你允许的话,我会看的更心安理得一些。” 赫峥面无表情道:“你现在看的不也挺心安理得的吗?” 云映没有否认, 她笑了下,然后转而道:“赫公子, 你能答应我很开心。” 他到底什么时候答应了。 机会难得,云映想再跟他多说几句话,可才要继续开口时, 衣袖忽然被碰了一下, 她回头看去,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女子, 她的丈夫在她身边搀扶着她。 “姑娘, 烦请让一下。” 云映连忙错开身子, 朝赫峥那儿偏了一下, 这对夫妻才缓步从她身边走过。 这原是一件非常不起眼的小事, 但赫峥却发现, 这两人都走远了, 面前少女的目光还一直落在那个怀着身孕的女人身上。 赫峥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眸微眯, 动了下身形, 精准的挡住了云映的目光, 他冷声道:“你看什么看?” 云映被迫收回目光,她道:“你不是说不管我看哪里吗?” 没等赫峥回答她,她又想起什么似的, 对着他道:“对了, 你想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呢?” 赫峥大概猜出来点儿, 他冷着脸接话道:“抱歉, 没兴趣。” 云映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她上前一步,声音平静的对他耳语道:“其实那天我回府以后,没有即刻沐浴。” 赫峥在她靠近的那一刻赫峥身体便莫名紧绷起来,他偏头对上她的目光,沉声道: “所以?” 云映翘起唇角,看不出半点羞耻,继续跟他道:“虽然浪费了很多,但我应该还是有一定可能怀孕的吧。” “…………” 赫峥顿时呼吸一滞,他早猜出云映不会说出什么正常的话来,却没想到她能不知羞耻到这种地步。 什么浪费,她简直无可救药! 男人耳尖染上薄红,赫峥忍无可忍的退后一步,黑着脸道:“你……” 他甚至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说她! 隔了好一会,他才咬牙切齿的低声道:“大庭广众之下,你发什么疯?” 云映却不以为意,她歪着头道:“怎么了?” 怎么了? 她还好意思问怎么了? 她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这些的,而且她似乎对那场意外接受的很坦然,半天看不出不自在。 而且她什么意思,难道指望着他俩奉子成婚不成。 赫峥盯着她道:“你说呢?” 云映其实没觉得有什么,她只是随口说一说,也并不是很想怀孕,哪怕是赫峥的也不太愿意,除非这个孩子能让她嫁给他。 但当她发现男人脸庞冰冷,耳尖却开始泛红的时候,又觉得确实很有意思。 云映很早之前就发现,纵然赫峥和宁遇有着无比相似的外貌,但这两人还真的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人。 宁遇脾性温柔,不管待谁都都称得上和善,而赫峥则冷漠桀骜,处处都透着疏离。 她在宁遇面前总是格外的胆小,她小心翼翼的跟他相处,害怕偷看被发现,也害怕自己哪里惹得他不开心,总是想让自己成为像他一样守礼温和的人。 但她骨子里却是一个俗人,她的嫉妒,贪念,甚至爱欲都十分大胆扭曲,她从不敢在宁遇面前透露分毫。 但事实证明,苹果不可以放太久,会死掉。 所以她对赫峥就没有那么收敛,反正这个男人对她也没什么好印象,所以她不需要小心的维持什么,也不需要太顾忌他的想法。 不过这次好像有点过分了,她不是故意的。 为了安抚他,云映只好道:“对不起,我只是随口一说。” “下次一定不会了。” 赫峥却显然没被安抚到,他被她这两句惊世骇俗的话气的不轻,直接断言道:“我们不会有下一次,你也别做这种梦。” 云映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她心想来日方长,万一就有下一次呢。 但她嘴上还是老老实实道:“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 赫峥冷着脸道:“我气什么?” 她提醒道:“云映,我希望你不要忘记那天是怎么答应我的。” 云映低下头,闷闷道:“我没有忘。” 当然没有忘,事实上她只是知道,就算她忘了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愿不愿意娶她这个问题,决定权永远在他那里。 如果她以此为要挟去逼婚他,不仅不会起什么作用,反倒会适得其反让他更讨厌她。 眼看赫峥又生气了,云映叹了口气,她轻声道:“赫公子,看在我身体还没好的份上,可不可以原谅我。” 赫峥绷着唇角看她,身体还没好,除了脚踝还有哪里。 他突然想起他那天好像确实不太收力,也有很多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但她没有哭,只是掉了很多眼泪。 等弄完一回的时候,他看向少女满是泪痕的脸蛋,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可能弄疼她了。 他难道真的伤到了她?以至于现在连下个台阶都下不了,她的脚伤他看过,若是好好休养,是不至于此的。 他又忽然想起,那天结束时,云映昏沉的睡在他怀里,他坐起身给她擦身体时,在她身上看见很多指痕,床褥上有淡淡的血迹,看着很可怜。 他手指收紧,对着她温和的面庞,想问一句有没有找大夫看过,或是涂一些止痛消肿的药膏,但又不知从何开口,是他说当没发生过,如今再问又显得他很多事,也很在意。 而且国公府那么大,总不至于连那种药都没有。 赫峥眸光沉暗,盯着她犹豫了好半天没说话。 云映歪着头,嗯了一声,语调上扬。 赫峥抿住唇,冷哼了一声不再看她,他道:“你最好是说认真的。” 第33节 云映又笑了起来,她盯着他那张让她着迷的脸,道:“我对你一直很认真的。” 行,她又开始了 赫峥没再说什么,他抬手道:“走了。” 云映默默叹了口气,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半天。 而这一幕恰被不远处云安澜尽收眼底。 确切来说,从方才云映凑近赫峥跟他说话,而赫峥没躲时,他就注意到他俩了。 他这几天一直为家门之事烦扰,而今日天气尚可,他就应了几个好友的邀约出来喝茶,却没想到会看见他的小孙女与赫峥在此私会。 是私会吧。 他们俩一同从茶坊出来,还在门口相谈甚欢,他年纪大了,的确有些跟不上现在的年轻人,但他想着,上京应当没开放到这种地步才是。 这几日他心里烦,连头发都又愁白几根,这会看见这一幕,心里更愁了,云映与赫峥到底什么关系? 难道说那天真的发生什么了? 他也坐不下去了,匆匆与同行人告辞,便开始往回赶。 云映的马车停在街道尽头,她坐上以后,心里想着,如果刚才没有惹赫峥生气的话,说不定还能骗骗他说自己没有乘马车过来,他说不定会心软带她一程呢。 这样想着,很快便回到了府中,然后正好与匆匆赶回来的云安澜在门口相遇。 云映被泠春扶下马车,看向了云安澜,她弓着身子行了个礼,道:“爷爷。” 云安澜连忙走过来,道:“小映今天怎么有心情出去走走了?” 云映放慢脚步,伸手虚扶着云安澜的手臂道:“天气好,想出去晒晒太阳。” 她又问:“爷爷呢?” 云安澜愣了下,道:“我也是,正好今天也得空。” 云映嗯了一声,道:“天气好的时候,有时间出去走走,是最惬意了。” 云安澜忍不住嗯了一声,他前半辈子总是为了名利还有所谓的理想而奔劳,后半辈子再去回望,除了近乎家破人亡,其实什么也没得到。 如今放了手,日子反倒轻松了不少。 想起这个,他又觉得他的小孙女和他这会很像,不执着于虚名权势,总能活的自在一些。 他乐呵呵道:“那下回咱爷孙俩一起出门。” 云映莞尔,道:“好。” 才应完,云安澜又忽然想起方才的事来。 他虽是她爷爷,但直接去说那日之事又稍显不妥,琢磨半天,他道:“对了小映,方才我在徐家弄好像瞧见你了,祈玉好像还在你旁边,难道我看错了?” 云映扶着云安澜跨过门槛,道:“没有,我同赫公子碰巧遇见了,就说了几句话。” 云安澜哦了一声,等着云映问他怎么了。 结果云映什么也没问。 他又开始发愁,其实他这般在意,并不是因为他多希望云映和赫峥在一起,他只是不想让云映吃亏而已。 相比之下,他甚至希望云映日后能挑一个温柔体贴的夫君,赫峥一看就跟这几个字不搭边,根本不适合做夫婿。 隔了一会,他才自己道:“小映,我有一事思索很久了,你就是你跟——” “爷爷!” 云安澜抬头,看见云漪霜正站在不远处,她脖子上的青紫尚未褪去,但脸色已经好多了。 她目光扫过云映,声音沙哑道:“爷爷,我有事想跟你说。” 云安澜脸色冷了下来,他下了命令,不准云漪霜随便出门,到底是谁放她出来的。 小帘子得了眼色,连忙上前去道:“二小姐,您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云漪霜偏不,她挣脱小帘子,跑到了云安澜面前红着眼睛质问道:“爷爷,你凭什么要把我送走?” 云安澜闭了闭眼,已经疲于应对这些。 就算那件事不是云漪霜主谋,她最后也有点良知回来报了信,这也不能否认,她的确是个被教坏了的孩子。 绝境里的良知根本不值钱,最后连赫峥都比他们先到。 云安澜冷声道:“你出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好好反思吗?” 云漪霜眼眶通红,乞求道:“我反思了你就可以不把我送乡下吗?” 她声音还有些粗哑,说话时泪珠砸了下来,她道:“你就是不喜欢我,你把我送到那种地方,跟毁了我有什么区别!爷爷,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拉住云安澜的衣袖,道:“我求求你了爷爷,我知道错了,你别把我送走。” 云映面无表情的站在旁边,心里想着,她这个妹妹就算嗓子哑了,也是一样的聒噪。 云安澜则蹙眉道:“小帘子,把她带走。” 小帘子招了两个丫头过来,将云漪霜拉离了一些,她却仗着这些小丫头不敢伤她,一下甩开了她们跑到了云映面前。 “云映,你说话啊!” 云映面露疑惑,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你知道吗?我爷爷想把我送到乡下去,五年之后才能回来。”她声音哽咽,道:“五年,我不想去,我怎么能在乡下待那么久,那儿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云映其实不太理解,她道:“爷爷说那儿有祖宅,婆子和丫头也会一起过去,你就算去了也吃喝不愁的。” 还能好好养胎,五年过去,她也才二十出头,依着国公府的名头,她完全可以再觅夫婿。 反正眼下这个定是靠不住的,还不如再找一个。 云漪霜却诧异的睁大双眼,道:“你知道爷爷要送我走?” “云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变成这样。” 她又摇了摇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我一开始对你没安好心,我是错了。可是再怎么说,我也救下了你,这也算将功补过了吧。” 而且云映一向待她很好,她能感觉的到,那些好不是装出来的,她就是真心如此。 她晃了晃云映的衣袖,轻声道:“云映,爷爷最疼你,你帮我求求他好不好。” “我跟你发誓,我以后我不会这样了。” 云映抽回自己的衣袖,她对她说话时仍如往常般温柔,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她疑惑道:“这左右也不是什么坏事,妹妹,你怎么不听话?” 云漪霜一下愣住,她甚至看不出来云映是不是故意的。这个女人的脸上看不出半分幸灾乐祸和得逞之色,与之相反的,甚至也没有惋惜和无奈,好像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此刻她并不觉得云映虚伪,她只是忽然生出一股诡异来,寒气从尾椎蔓延而上。 这是不是就也说明,当初云映真心对她好和现如今眼也不眨的报复她,在云映那里并不冲突。 可这怎么可能呢,这本身就是两件矛盾的事。 她怎么能割裂的这么分明。 正在她沉默之时,方才的那两个丫鬟便重新扣住了她。 云漪霜被带走之后,云安澜显然被气的不轻,云漪霜到底是他看着长大,成了如今这副娇纵不堪的模样,他说是不心痛是假的。 他胸口起伏着,连呼吸都快了不少,甚至又开始咳嗽起来,云映抬手拍了拍云安澜的背,关切道:“爷爷,您怎么了?” 云安澜摇了摇头,拿着帕子捂了下唇,然后迅速道:“没什么没什么,老毛病而已。” 等他缓过来几分时,他才看向云映,声音有几分愧疚道:“小映,我年纪大了,总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你若是哪儿觉得不舒服,只管告诉我。” 他叹了口气,道:“昨日我下了一趟狱,亲自找了裴衍那厮,才算是彻底将这事查清楚,说到底,还是我让他们这些年过的太舒服了,忘了自己的身份,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徐氏……我给她两个选择,要么陪霜儿会乡,要么我就让颂和休了她,总归再过段时间,她便不会再来烦扰你。” “至于施彦……” 云映忽然抚住云安澜的手,她轻声道:“爷爷你不必同我说这些。” “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你的。” 云安澜一时哑住,说不出话来。 他低下头,拍了拍云映的手道:“好,好。” “你脚伤还没好,快回去休息吧。” 他说完便回了头,小帘子搀住他,老人半阖着双眼,脚步缓慢。 他只是突然觉得哀戚,他知道自己在日渐衰老,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 当初云映没有找回来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果让他确定云映还活着,他这辈子就没什么遗憾了。 确认之后,他又想,得把云映接回来不能再让她在那个家里受罪。 可是现在呢。 云映说只相信他,就算他值得被云映相信,那他还能撑几年呢,毕竟照现在这个状况,能撑个五六年就已经是他的造化。 到时候云映又该怎么办? 他总是控制不住的往最坏处想去,万一她公婆那欺负云映娘家无人撑腰该如何,万一又有什么不想要贪图云映美色,来强娶该怎么办? 难道真指望他小儿子帮她,可是现如今他已经因为云映,惩处了凌骁的妻儿,凌骁嘴上不说,心里难道就全无怨言吗? 第26章 青梅 自从上次以后, 云映已有一段时日未曾再见到云漪霜。 与云映同辈的除却云漪霜,还有几个庶出的子女,不过他们待云映多是讨好, 有机会就来云映这说说话送点物什表表善意,都指望着能跟这位大小姐处成好姐妹。 云映也不偏颇谁, 待他们每个人都很亲和,以至于他们都觉得自己是这位大小姐的“好姐妹”或是“好弟弟”。 渐渐的,云映在府中声望便一日胜过一日, 一开始他们提起云映时, 说的都是“那个乡下来的大小姐”到现在,到如今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那个命途坎坷的漂亮大小姐。” 云映恍若不知, 好像对这些身外之物并不在意。于是她越这样, 众人便越喜欢她。 是日, 晨光熹微之时, 泠春特地挑了一件鲜艳些的衣服端到云映面前。 第34节 少女初才洗漱完, 穿着洁白的寝衣, 乌黑的长发乖顺的披散在腰间。 衣襟微微散开处, 雪白细嫩,丰肌玉骨, 那场意外后留下的痕迹已经全然看不见踪迹。 她扫了一眼, 缓声道:“到底是我叔母, 拿件素淡的来吧。” 当初云安澜给了徐氏两个选择,要么和离,要么跟云漪霜回老宅。 这一下过去七八天, 徐氏选了后者。 她到底也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女儿, 哪能受得了这样一把年纪还被休弃, 此后能不能再觅夫婿尚且不论, 她一儿一女都在云家,怎能甘心就这样离开国公府。 可她又不是云漪霜,云漪霜到底是云家血脉,再怎样云家都不会彻底舍弃她,而她呢。 五年后回来,境况如何也未可知。 可这次云安澜铁了心如此,谁劝都不管用,甚至说出了辞官归乡,这国公爵位不要也罢这种话。 这事不好声张,所以府里只知是徐氏突生怪病,家里把她送到别处养病。 而今日便是启程之日,云映作为她的亲侄女,该去送一送。 泠春同云映相处时间多了,说的话也大胆了不少,她道:“姑娘,大夫人在时,只要见到您就会冷嘲热讽几句,今日风水轮流转,你要是穿一身红,可不得给她气坏。” 云映对此没什么兴趣,她道:“我气她做什么?” 泠春又回头挑了件鹅黄色曳地纱裙,道:“那穿这个吧,小姐您皮肤白,穿鹅黄最是好看了。” 云映毫不避讳的脱下寝衣换衣服,素白的抹胸小衣裹着形态美好的柔软,往下是一截匀称的细腰,泠春看的脸颊一红,匆匆移开了目光。 她又想起上次那事来,也不知是哪个泼皮无赖占了她家小姐的身子,云映从不提,这种伤心事,泠春也从未主动问过。 难不成还真是裴衍那个道貌岸然的禽兽不成? 而且这两日不知道是怎的,原本已经过去好几天的事又突然被人拿出来议论。 竟然有人说裴衍下狱是因为跟他家小姐无媒苟合,云安澜为了压下这事才去找的赫峥处理裴衍。 不过好在说的人不多,她也就没有禀报上去。 等云映穿戴整齐出府时,马车已经在门外候着。 几日不见,徐氏分明苍老了许多,那样精致的妆,都同她有些不适配了。 云映上前,行了个礼,道:“叔母。” 徐氏正与云施彦说些什么,见云映一来,止住了话音,不情不愿的道:“小映过来了。” 云映嗯了声,问:“叔母的病可还好?” 徐氏脸色一白,掐紧了帕子,冷淡道:“也就那回事,就不劳关心了。” 她怎么能装的如此坦然?如果不是因为她,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她一开始就不该被她这纯良的外表欺骗,认为这乡下来的大小姐,真是一个愚蠢又善良的小白兔。 她现在只想离这扫把星远远的。 云施彦站在徐氏和云映面前,低声道:“好了母亲,先上车吧。” 可能是因为不想声张,云安澜和云凌骁都未曾露面,云映和云施彦一起把徐氏送到城门口才停下。 他们两人说话时会明显的背着云映,云映也不在意,一路像个局外人一样,把表面功夫做了。 远处群山模糊,太阳逐渐升高,清晨的霞光开始消退。 云施彦回过头来,云映正站在马车旁等着他。 她神情温和,看不到半点对他们的憎恶或是幸灾乐祸。 他沉默着走近,道:“难为你了,今日还来送一程。” 云映道:“我该做的。” 等云施彦上了马车以后,云映才上去,两人面对面坐着,沉默之中,云映率先道:“霜儿今日怎么没过来?” 云漪霜因为怀着身孕,三月之前不宜舟车劳顿,所以她未曾跟徐氏同行,今日竟然也没来送。 云施彦道:“她有什么好送了,反正再过不久也会去。” 云映哦了一声,道:“说的是。” 他又抬起头,看着云映道:“爷爷对你真好。” 云映嗯了一声,道:“是很好。” 云施彦靠在马车上,突然轻声道:“他是这个家唯一一个还在找你的人,你知道吗,当年你失踪,其实并没有留下什么线索。世界之大,找你无异于大海捞针。” “先皇在时,曾无比倚重他,清流之首这个称呼,从不是叫着玩玩而已,当年他推行改革的律法,至今仍在适用,但是那场意外后,他便全身心的去找你。国公府,也差不多是从那时开始衰败的。” 他说完,又看向少女平静的脸庞,话音一转道:“但你真的以为他对你好,是因为他有多爱你吗。” 云映没有回答,云施彦便自顾自的道:“当然不是,你只是沾了你父母的光而已,他太愧疚了。他之所以能找你十几年,只是因为他不想对不起大伯,他本身对你的感情,甚至不如这府里随便一个庶女。” 云映蹙眉道:“兄长,你想说什么?” 云施彦笑了一下,他没有嘲讽或是什么,而是静静道:“我只是想说,你挺可怜的。” 这两个字有些刺耳。 气氛在这时变得有几分凝滞,云映眉目间的温和退了几分,她道:“且就当你说的对吧。” “不过有愧疚,还不够吗?”她目光掠过云施彦全身,继续道:“兄长,你是爷爷看着长大的,想必跟他感情很深吧。” “可是他会为了我把你打到爬都爬不起来,却不会因为你而说我半分不是。”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嫡系永远是嫡系,而庶出,永远都上不得台面。” 云施彦面色一僵,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是庶出。 这话若是别人说,他尚能反驳,唯独云映说出来,他半点反驳不了。 因为云映说的不是他,是他父亲。 他抿住唇,好半天没再吭声。 马车一路疾驰,大半个时辰后,便到了皇城之内。 云映掀起帷裳,朝窗外看去,在离国公府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马车行速便缓缓慢了下来。 那条宽阔寂静的长街,此刻比往常好像要热闹一些,在云映印象里,这条街上只有一座府邸,是圣上赐予长公主的。 但公主出嫁,三年前与驸马去了江南,这府邸自然也空了出来。 可今日,那门口却站着不少守卫。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朱红大门前,她一眼就看见了身姿修长的赫峥。 距离上次见到他已经有几天了,他大概应该消气了吧。 正思索时,赫峥似有所感,朝她的方向匆匆扫了一眼,两人目光交汇。 他目光里没什么情绪,但他的确在看她。 然而就是这个时候,公主府内跑出来一个明艳的少女,兴奋的跑到了赫峥跟前,然后一下搂住了赫峥的手臂,亲密非常。 赫峥移开目光,然后抽出了自己的手,对着她说了句什么,云映没有听见。 那名少女好像也不失落,凑在他身边笑意盈盈的跟他说话。 两人一同进了公主府,云映看不清他的神色,不知道赫峥刚才有没有对那个少女笑。 应该没有吧,赫峥不是一个爱笑的人。 他孤僻又傲慢应该不是…… 也不一定。 她突然意识到,纵然她跟他做过最亲密的事,但她对他的了解仍然少的可怜,所知基本都是从泠春那里听来的。 她不确定赫峥会不会对别人笑,也不确定他的疏离和冷淡是否只针对于像她这种“不太熟的人”。 云施彦适时告诉她道:“那是念安郡主。” “长公主与霍将军的小女儿,三年前她还住在京城时就与赫峥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她也喜欢他,圣上有好几回都想赐婚。” 云映抿唇不语,头一回觉得这个哥哥的声音很难听,但她没有阻止他的话。 “如今公主回到了京城,念安郡主也跟着回来了。” 他又忽然想起一事来,道:“差点忘了,过两日公主府设春日宴,邀了许多人,赫家与长公主交情不浅,赫峥势必会去,你没收到帖子吗?” 云映不说话,云施彦便笑了起来,道:“看来是没有。” “不过让我来猜,大概是收到了,但爷爷不想让你去,所以没递到你手上吧。” “他可能知道赫大公子与念安郡主关系微妙,不想让你过去给自己添堵。” 马车已经驶过,云映拉上帷裳,看向云施彦。 她一向不喜欢跟别人在口舌上争辩什么,也不想搭理搭理那些不痛不痒的挖苦讽刺,可是今天云施彦屡次都能精准的说出她不怎么爱听的话。 她对云施彦道:“兄长,那间木屋里,有一份烈性药,那是你提议裴衍准备的,对吧。” 云施彦忽然沉下脸,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云映自顾自道:“爷爷好像还不知道这件事。” “所以你什么意思,你又想告状?你有证据——” 云映打断他道:“兄长先别激动,我只是想让你闭嘴而已。” “可以吗?” 一直到回府,云施彦都没再跟云映说过一句话,云映也少见的在下马车后,招呼都不打,直接转身走了。 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这么不高兴过了。 抵达东暖阁时,云安澜正在房里整理旧书。 “公主府的帖子啊,送了送了,但是那几天你脚伤还没好,我想着你应该不会去,就没让人拿给你。” 云安澜走过来,问:“怎么了小映?” 云映帮云安澜整着书,低声道:“也没什么事,今日突然听人提起,有点好奇。” 云安澜哈哈笑了两声,道:“其实也没什么,长公主三四年没回来了,今年回来,春日宴确实该办一办。” 第35节 “小映你要不去瞧瞧?” 云映应了下来。 她应的快,云安澜就算是再傻也瞧出来云映过来的意图了,他脑子转了转,转到了赫峥身上。 不会是因为想见赫峥吧? 那件事他至今没能开口去问云映,但就算不问,他也能猜出来点。 因为太明显了,无论是那天他们衣裳凌乱共处一室,还是后来赫峥屡次出手帮云映解决麻烦,他可能不了解云映,但他了解赫峥。 问题是云映与赫峥都没有主动跟他提起,这也就证明,兴许是有什么东西挡着,让他们俩默认就当这件事没发生。 可是凭什么呢。 云安澜脸色严肃了几分,他拉着云映坐下,终于慎重开口道:“小映,那天你与祈玉,其实是有什么的,对吗。” 云映轻蹙了下眉,她没有否认,只是道:“他救了我。” 既然没否认那就是肯定的意思了。 纵然早有准备,在得到肯定时,云安澜还是胸腔震动,莫名一股怒火冲上心头。 凭什么? 他只是在想凭什么,云映才回到京城,她什么都不懂,就算是她喜欢赫峥,这也不是赫峥趁虚而入的理由,就这,还不告诉他,甚至赫延可能也不知道。 他把云映当成什么了。 他胸口起伏,但还是要勉强压住怒火,争取和蔼的问:“祈玉救了你,然后你就以身相许了?” 云映道:“不是。” 可云安澜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情况,难不成她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孙女还能强迫他不成。 云映摇了摇头,不想多做解释,她道:“爷爷,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分寸的。” “不是……不是小映,是这样的,你听爷爷说。” “你不懂,据我所知,祈玉不是个喜欢始乱终弃的人,这件事它必须得有个结果!你若是不好意思说,让我来就好,婚约本就是父母之命,再说了不管是因为什么,事儿是他做的,他必须对你负责任——” 云安澜义愤填膺的说了半天,云映忽然道:“是我逼他的。” 云安澜声音弱了下去,他问:“什么?” 云映垂下眸,没有多解释,只是声音平静道:“所以我不能对他做出要求。” 第27章 酒液 春野浮绿, 风轻云净。 云映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泠春则在旁边回想道:“那个念安郡主,奴婢以前没怎么听说过她。” “奴婢以前不爱打听这些, 就听的不多,不过奴婢知道, 赫家与长公主交好确是事实,所以圣上可能还真动过这种心思。” 云映没有睁眼,轻声道:“算了。” 泠春轻声道:“小姐, 你不在意吗?” 云映慢声道:“我在意又有什么用呢。” “他反正也不听我的话。” 泠春不由叹了口气, 心想说的也是,琢磨来琢磨去用处也不大。 她不是看轻云映, 而是当下事实如此, 以前的云映跟赫峥都不相配, 更遑论那场意外之后呢。 她家小姐若是嫁, 必得是正妻, 可是依赫家门楣, 如何会允许继承人娶一个不是完璧之身的女子。 可她不想浇云映冷水, 遂而安慰道:“没关系,来日方长嘛。” 云映嗯了一声, 道:“希望吧。” 公主府比云映想象中要大的多, 云映去时, 人已经到了不少。她在泠春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然后快速的扫了园内一眼,没看见赫峥的身影。 公主府的人过来接迎, 云映便跟着跨过垂花门, 来到一片鲜花繁盛之地。 过来的几个女子三三两两的聚着, 有不少人在暗中审视她, 目光怪异,好像在议论着什么。 云映没去管,因为很快,她便看见了那位众星捧月的小郡主。 她看着也就十七八的模样,矜贵漂亮,明眸皓齿,周边的众人不知说了什么,引的小郡主哈哈笑了起来,笑意直达眼底,很具有感染力,周边的人也跟她一起笑了起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的观察京中的哪个姑娘,不难猜测,小郡主一出生就是金枝玉叶,身为家里最小的女儿,她一定很受宠。 她不需要去跟别人攀比,也不需要刻意展露优越感,因为她本身的存在就足以被仰望。 就像是那天,她可以那样自然的去搂赫峥的手臂,因为他们不止门楣上门当户对,自幼的见识,学识,或是流淌在骨子里的尊贵都是一样的。 可云映就不敢那么自然。 对宁遇是这样也就算了,对赫峥这个陌生人也是。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因为出身不好而庸人自扰,但如今她却突然发现,她不是不介意,而是她改变不了,无能为力。 她就是出身乡土,就是没见识没胆量,不敢提要求,不敢说喜欢,哪怕是现在,她摇身一变成了大小姐,她也总觉得自己像一只插了凤凰毛的麻雀。 这种感觉很讨厌。 “云姑娘,是你吗?” 云映回神,看了过去,是一个圆脸少女,看着有点眼熟。 她想了想,道:“染月?” 少女一下睁大眼睛,道:“你你你……你记得我!” 云映嗯了一声,她道:“你是来问霜儿的吗?” “她生了病,可能最近一段时日都不会出来了。” 染月哦了一声,心不在焉道:“这样啊……” 她回答时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盯着这张毫无瑕疵的脸,云映说话时,红唇微微张合,嗓音温柔,她的目光就不自觉移到了那张唇。 好漂亮,怎么连唇珠挺翘的弧度都挺到她心坎里,碰起来一定很弹很软。 她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云姑娘,你的嘴看起来好软啊。” “想亲一口。” “……” 云映抿了抿唇,沉吟道:“这可能有点难度。” 染月脸色爆红,较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胡乱说的,云姑娘你别当真。” 云映当然没有当真,她看向不远处聚在一起几个女郎,那几个人原本在偷偷看她,这会见她看过去又收回了目光。 她轻声问染月:“我记得你方才跟她们在一起,那你待会回去的时候,能帮我问问,她们为什么总是看我吗?” 染月眉头一蹙,欲言又止道:“这个我知道点儿,就是……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云映道:“你知道啊。” 染月道:“你没听说吗?现在有人在说,你跟裴公子关系不一般。” 她道:“我也不知道她们哪听来的,反正就是说,裴公子这次是因为你才遭的难,因为你们的事被云大人发现,云大人想棒打鸳鸯才狠心对裴公子下手。” “这是真的吗?” 云映摇头:“当然不是。” 当初只要是上山的人几乎都被赫峥下了封口禁令,可人是活的,再严的令都不能万无一失。 而且赫峥也有管不了的人,比如她叔母一家,鱼死网破犹在狱中的裴衍,甚至裴氏其他查不到的知情人。 这其中哪个都有可能成为传出这传言的人。这种不讲证据的事,只需要一张嘴就好了。 只是让她惊讶的是,原来这流言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传的那么广了。 染月忽然抬头道:“等等,郡主过来了。” 云映抬头,方才那个姑娘果真朝她走了过来,她朝她行了个礼,道:“郡主万安。” 霍蕈摆了下手,盯着云映道:“你就是云爷爷找回来的小孙女啊,我前些日子听赫伯伯提了一嘴,我还以为他逗我玩的呢。” 云映嗯了一声,道:“我回来有一段时日了。” 霍蕈疑惑道:“能回来最好啦,我听说你以前是住在山里的,你们是住在洞穴里吗,会不会有虫子?” 精心教养的小金枝,她可能还没有真正见过什么山村,恐怕也只有被长辈带着去寺庙时才可能会上一趟山。 云映对这个堪称荒谬的问题也不生气,道:“没有虫子,我们住在山脚下,吃穿住行都称的上方便的。” 霍蕈哇了一声,道:“那你幼时一定过的很有趣,那种地方一定比京城好玩多了。” 云映低声道:“是很有趣。” 霍蕈又继续道:“我前几日才回京,以后你可以来找我玩。”她摸着下巴道:“父亲以前围猎时从不带我,我可想去那些山山水水的地方走走了,如果能住几天就再好不过啦。” 云映才要搭话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呼喊:“蕈蕈,不是说好来接我吗?” 话是赫泠说的,但是云映与霍蕈同时转头望过去,第一眼瞧见的都是赫峥。 他大概是才从宫里出来,腰上的配剑还没取,一身黑衣,挺拔利落,他的侧脸跟宁遇是最像的,除了稍显凌厉一些,几乎就是一个人。 赫峥朝她看了过来,虽然没那么像了,但云映还是对他翘了起唇角。 霍蕈立即迎了上去,笑意盈盈道:“祈玉哥哥,我以为你还得一会才过来呢。” 祈玉哥哥。 云映秀美轻蹙,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 赫泠忍不住对霍蕈道:“喂,看不见我是不是?” 霍蕈道:“哎呦看见了看见了,我刚想让人去看看你们怎么没过来,我还以为你们嫌麻烦不来了呢。” 赫泠则道:“放心,公主殿下知道你喜欢我哥,特地嘱咐过的。” 霍蕈捂唇一笑,道:“那这是我娘亲说的,我可没有跟我娘亲交代哦。” 第36节 “祈玉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赫峥对这种宴会一直都没什么兴趣,但他总是要代替赫延进行这些交际往来,他敷衍道:“有什么好说的,你玩的开心。” 霍蕈余光扫过云映,又拉过云映的手臂,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云映,云爷爷的小孙女,就是云爷爷找了好几年的那个。” 赫峥再次看向云映,不同于上次,这会离得近了才看出她气色要比之前好了很多,脸庞明艳,也兴许是因为她上了层淡妆,总之他方才进来时,第一眼瞧见的就是她。 他看了眼她的裙摆,心想这么几天过去,脚伤应该彻底好了吧。 云映这时轻声对他道:“好了。” 赫峥迅速道:“我可没问你。” 这番对话多少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霍蕈看了看云映,又看了看赫峥,轻声道:“祈玉哥哥,你跟云姑娘很熟吗?” 似乎在等他的答案,云映定定的望着他。 赫峥开口道:“不熟。” 少女低眉,纤长的睫羽挡住了几分眸中的神色。 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为此而失落,只是道:“赫公子,好久不见。” 才十天不到,哪里久了。 霍蕈不由道:“原来你们见过呀?” 她松开云映的手,又笑了起来,道:“不过话说回来,同在京城,你们自然是见过的。” “算啦,这不重要。” 她又转身跟云映道:“云姑娘,我们先走了。” 霍蕈说完便转了身子,十分自然的走在赫峥身边,行止间,宽大的衣袖会扫过赫峥的手臂。 赫峥比她高出很多来,跟她说话时会侧一下头,两个人看起来很般配。 云映脸无表情的看着,手指收紧,后又张开。 她不喜欢这种逼近着的危机感,宁遇死了,所以她得不到。为什么活着的赫峥,她也得不到。 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有点可笑。 她真就像云漪霜口中的那般不堪,眼里只有那一亩三分地,目光放不长远,好像一头前面吊着胡萝卜的驴。 她每天都在期待和他见面,尽力的去参与每一场赫峥可能会过来的宴会,在出门之前期盼着会有一次与他的偶遇,然后跟他多说两句话。 太蠢了,她这是在指望那一天赫峥对她动了春心,然后来求娶吗? 她明明不愿再做一个永远期待别人垂怜的人。 等走出一段距离后,霍蕈才回头看了一眼,然后道:“那个云姑娘,我感觉还是不要多接触的好。”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赫峥突然道:“为什么?” 霍蕈小声道:“她跟那个裴衍,其实早就私通苟合了,后来这事被云爷爷发现,他很生气,所以把火撒在了裴衍身上。” 她摇了摇头,道:“且不说她还没成婚,就跟别人做出如此苟且之事,就说那裴衍吧,我记得他好像也是博古通今的翩翩公子,应当不是那种随意的人所以——” 赫峥倏然打断她,停住脚步,冷声道:“你是听谁说的?” 霍蕈见赫峥脸色不好看,一时有些发懵,她如实道:“我……我也不知道,方才她们在说,我就听了听,而且他们说祈福回来那日,确实云姑娘前面走了,裴衍后脚就跟着了。” “好多人都瞧见了。” 赫峥道:“所以就凭这就能断定?” 赫峥冷下脸的时候十分有压迫感,霍蕈有点被吓到,她小声道:“祈玉哥哥……” 赫泠也不知赫峥为什么冷了脸,他以前明明是碰见不爱听的,全当没听见的那种。 但此刻气氛僵硬,他还是立马道:“谁让你把不确定的事拿出来说的,这事你跟我说呀,我爱听啊。” 霍蕈抿住唇,眼眶通红对赫峥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赫泠还是于心不忍道:“…哥,蕈蕈还小。” 赫峥抿住唇,脸色不见分毫缓和,但到底也没再多说。 但是这原本只在暗处流传的言论,似乎因这一场春日宴扩大了不少,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毕竟谁身上都有点或大或小的谣言,且因为没什么确切的证据,所以这流言注定不会成多大气候,全看听得人信还是不信。 但是从古至今,人们似乎都对美人情史格外感兴趣,不止感兴趣,还要因着那张貌美的脸庞臆想出来点别的。 云映头一回直面这流言的冲击,还是在这春日宴快结束的时候,喝过春酒,散了筵席,按着流程,下面还得去春园看戏。 据说是宫里的戏班子,云映没什么兴趣,赫峥全程没出现过几回,她觉得无趣,还在想要不要提前离开。 快行至春园时,忽然一个眼眶通红的少女出现在云映面前,她问:“你是云映吗?” 云映道:“我是。” 她因为不太想去,所以走的很慢落在后面,这周边人也不算多,这人一看就是特地来找她的。 她看着面生,泠春不在她身边,她也不知这是谁。 少女抹了抹眼泪,她道:“她们说的是真的对吗?裴朗是因为你才下的狱。” 云映眉头轻蹙了一下,大致猜出了这少女与裴衍的关系,她原先以为裴衍想要接近她是临时起意,这么一看,那个男人好像还不止对她一个人下手。 云映道:“是假的,我跟他没有关系。” 少女立即道:“那为什么云老爷子会去狱中见他?” 云安澜见裴衍想必是想调查清楚那件事的来龙去脉,可是眼下,她还的确不知应该怎么跟这少女解释。 见她沉默,少女分明激动了起来,不由分说的扣住她的手腕,急声道:“你承认了!你承认了是不是?” 她的声音引的了不少人驻足停下,有不明真相的,会顺口问一句身边人什么情况,于是碰巧知道那流言的又知道这女孩身份的,很快就推断出是什么事。 云映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她不太想跟人争吵,所以态度还算和善,她道:“我跟他没有关系,爷爷去找他为的是旁的事。” “那你说是什么事?那天你跟裴郎一前一后,所有人都看见了。” 云映提醒道:“那天还有云漪霜。” 云映不说倒好,一说这人分明激动起来,她立即道:“你妹妹本来就知道你跟裴郎的关系,早在这事之前,她就说过你跟裴衍关系好,我可是亲耳听见的。” 这里的争吵很快就引来了霍蕈,她蹙眉问:“怎么回事?” 身边侍从匆匆解释了两句,霍蕈脸色不太好看,她觉得赫峥那样说她,她太冤了。 因为看这样子,云映跟裴衍之间必定不简单。 “郡主,要去把苏姑娘劝走吗?” 霍蕈抿住唇,其实她作为半个长公主府主人,云映又是宁国公的孙女,她这会怎么也该上去平息此事。 可她不止怎么的,就是想跟赫峥证明她没有错,所以一时没有出声,想等着苏长衣说出更多的东西来。 而与此同时,这件事也被立即传到了春园去。 赫峥原本想走,他身后是几个想跟他一块离开的世家公子。 听闻此事时脚步都慢了下来,一人忍不住道:“哈哈,我就说裴衍那段时间不太对劲,原来是跟云姑娘在一起了。” “他真是好福气呀,我方才看见云姑娘,还真是惊为天人。” 有人叹了口气,道:“云姑娘就是出身不好,从前在那种地方长大,难免随便了些,这也不怪她。” 话说到这里时,赫泠没忍住看了眼赫峥的脸色,他心中一紧,立即道:“轻信这些做什么,我瞧你们还是太闲了。” “随口说说又不打紧,而且我看八成是真的。” “我要是早知道云姑娘这么好说话,哪里还轮得到裴衍那小子,虽说是乡下来的,但我不介意,不过早知道祈福那天我拦着裴衍,不让他走了。” “这下好了,谁也救不了他。” 赫峥倏然停住脚步,他回身看向身后这几个人。 他的目光从这些人脸上一一扫过,气氛凝滞了一瞬,但没人觉得赫峥是因为云映而不高兴。 他们跟赫峥严格来说不能算是朋友,但有时的确会聚在一起,也的确是以赫峥马首是瞻,这几年里,也彼此相互了解了些。 一人为了缓和气氛,不由道:“哦对,差点忘了,听说那天是祈玉去拿的人,祈玉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 单从赫峥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喜怒,他甚至应了一声,道:“确实比你们知道的多。” 站在他对面的人笑道:“我就说,他们肯定是在回京那天发生的事,是不是祈玉?” 赫峥道:“不是。” “怎么不是?我听说……” 男人看着他,声音冰冷道:“因为那天和她在一起的人是我。” 赫峥这句话有许多意思,场面顿时安静了几分,连赫泠都不吭声了。 他眸光沉暗,平静问他:“你听说什么?” 眼看局面越来越不受控制,云映目光扫过不远处会偶尔偷偷看向这边的霍蕈,知晓这一时片刻指望霍蕈派人过来把这女人带开不太可能。 苏长衣紧紧的扣着她的手臂,一个劲的想要她解释。 但大庭广众,云映没办法给她解释。 其实云映很轻易就能挣脱她,这些京城的小姐们娇生惯养的,确实没什么力气。 她道:“你先松开我。” 苏长衣满脸泪痕,她好像已经失了神志,一会求她把裴衍放出来,一会又要她证明自己和裴衍没关系。 云映第一回 碰见这种事,她原还以为,京城里的小姐都好面子,不管做什么都喜欢委婉,没想到还能有这样偏执疯狂的人。 云映往后退着,很快便退无可退,她身后是方才筵席上备的春酒,装在一个精美的铜壶内,被架在花架下,里面的酒夜已经被舀出去一半。 苏长衣显然也注意到了那酒壶,她看向云映,心里实在是恨透了她,可是她时常在国公府待着不出门,今日她好不容易才见到她。 她偷偷注意了她好久,看着她跟别人说话,笑,有几个瞬间她甚至有点原谅了她,因为如果她是男人,她可能也会爱上这样的女人。 可是她又想起前途尽失的裴衍,又觉得这个女人根本就是虚有其表。 本质上就是个玩弄人心却不负责的女人罢了。 于是这会她想也没想,直接把云映往后一推。 云映耐心耗尽,不愿意再继续这样闹剧,她才稳住身子,正想抬手推开这人时,忽然看见了不远处走过来的赫峥。 第37节 他在看着她。 那一瞬间好像被无限拉长,云映对上了他的目光。 她手上的力道一松,后背狠狠撞在了铜壶上。 她疼得皱眉,铜壶翻倒,支架倒地,冰凉的酒液与花架之上掉落的海棠花瓣,一起泼在了云映身上。 她倒在地上,衣衫沾水而变得贴身,她被冰的浑身颤了下,浓烈的酒香瞬间蔓延,她撑着青石板,耳边寂静一片。 霍蕈还以为只是简单的争吵,半点没想到苏长衣竟然敢动手,苏长衣倒还好说,她可是知道宁国公找了云映多久的,她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跟她娘亲交代,她连忙道:“快快快,愣着干什么!” “快把云姑娘扶起来——” 但她还没说完,身边便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阔步走了过去,众目睽睽下,他沉默着脱下身上的外衫,盖在了云映身上。 云映被酒呛得直咳嗽,直到被赫峥抱起来时才缓解了点,她静静的靠在他胸口,半睁开眼看他。 嗯,故技重施,她好像又成功了。 日光绚烂,云映有点看不清他的脸。 但正因如此,恍惚间她觉得他在一刻好像宁遇。 于是她在他怀里张唇,轻至不可闻的说了一句:“小遇哥哥。” 第28章 亲吻 被酒液浸湿的衣服贴在云映身上, 只要她一张唇,舌头上好像就能沾上辛辣,赫峥的衣服把她盖的严严实实, 阻隔了几分春日迎面吹来的冷风。 他的脚步很稳,路上没跟她说一句多余的话, 云映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他们,也不知道赫峥要把她抱去哪。 直到赫峥踢开房门, 然后把她放在一处暖阁的床榻上。 房门紧闭, 隔绝了外面的喧闹,云映身上的酒香开始放肆扩散, 徒添几分暧昧。 赫峥将她放下时, 云映的脸擦过他的脖颈。 她静静望着他, 轻声对他道:“对不起, 给你添麻烦了。” 赫峥却没回答她, 脸色也不见什么缓和, 他收回环过她膝下的手, 要起身时,云映拉住他的手, 像上次一样。 赫峥停住动作, 看向她沉声道:“你还有事?” 即便两人近在咫尺, 云映甚至能摸得到他指腹的薄茧,可他的声音听起来仍没有丝毫的柔软。 云映手指收紧,让自己的手与他紧紧贴合, 混杂着湿滑的水渍, 少女纤细柔软的五指与他十指相扣。 云映微微坐直了身子, 身上原本盖着的衣服滑至腰际, 衣襟处露出的皮肤,因为酒液而泛着水光,纱裙贴合,裹出玲珑有致的曲线。 于这无人之地,她亲昵的将头靠在赫峥肩上,湿润的鬓发擦过他的脖颈,然后道:“赫峥,我好冷。” 这句话温柔缱绻,悄悄钻进他的耳膜。 她好像对此极有天赋,所有的勾。引都不像勾。引,她说的如此坦然半点不见羞耻,好像在告诉他,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场所与时间里,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们俩若是什么都没有,这动作便显得十分逾矩,可这隐秘处的亲昵偏偏在他们之间并不违和。 男人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他抽出自己的手,面露讥诮,终于正眼看向她道:“冷?你撞铜壶的时候,应该料到过吧。” “云映,你可以躲开的,是吗?” 他若是再迟来一会,便看不见她的动作。 可他就是早来了那么一瞬,她分明已经卸了那个女人的力道,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可就在那一瞬间,云映朝他看了过去,她止住了动作。 她是故意的。 她偷看他,或是刻意接近他,在赫峥眼里都不算什么,可是他厌恶别人去算计他,也厌恶这些这些自以为是的小把戏。 她到底凭什么断定他能过去帮她,还是说她认为今日众目睽睽下,他去救下她,就一定会像诸多杂闻里一样,被迫娶她。 他质问道:“为什么不躲?” 云映霜双手向后撑着床褥,锁骨凹陷出秀美的弧度,雪白的面容上不见丝毫被拆穿的尴尬,只是在男人压迫性的审视目光下,抓紧了身后的被褥。 赫峥抬手,倏然掐住她的下巴:“说话。” 云映身子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 她就这样仰着头,然后嗯了一声,对他说:“我没有躲。” “我不想躲。” 男人眼眸微眯,目光危险,在他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云映率先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赫峥冷笑一声,道:“我为什么要听你解释。” 可是云映却像是没有听见,她轻轻垂下眼睫,然后抬手握向了那只捏住她下巴的手,她动作太轻,有些痒,赫峥手上力道渐松。 云映就跪坐在他面前,乌发垂下,她将自己的手放在赫峥掌心,低声道:“我不想看见你跟那个郡主走在一起。” 赫峥冷睨着她,道:“所以?” 云映不理会他话中的讽刺,道:“所以我想让你多看看我。” 她动了动膝盖,然后上前缓缓靠在他怀里,她分明是浑身不堪的,可她对他却毫不避讳,就像那天一样,她好像从来都只会配合,而不会去说一句拒绝。 方才那件给她裹身的衣服早已经被卷在一旁,云映声音平缓,被拆穿后她也不打算再装下去,声音平静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我不确定你会不会过来帮我,我只是觉得,如果你看见我摔倒,应该会关心的吧。” “你如果关心我,我会很开心。” 赫峥唇角绷直,脸色并没有缓和多少,他垂眸看着这个容色殊丽的女人,她的眼角粘着水,不知道是泪还是酒。 他早该知道,这个女人根本无可救药。 他就这样看着她,直接道:“你不喜欢霍蕈,你不喜欢有用吗?” “云映,你是不是忘了,我跟你之间从来不是什么情之所至。” 云映不想听这些让她觉得不舒服的话,没有应答。 赫峥继续道:“我不想再去提醒你,但我希望你自己有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云映很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从开始到现在,她利用的都不是他对她那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的飘渺情意,而是他的正义本性。 赫峥说的对,按情理,她不该有什么非分之想,相反,还应该对此感恩戴德。 但她不想。 她的沉默令赫峥不满,他蹙眉道:“说话。” 云映终于仰起头,她没有从赫峥身上离开,而是道:“说什么?” 她又在装听不懂了,但不管怎么样,那就是一场意外,云映不用在意,他也不用在意。 这并不能因为云映本身对他是什么情感而改变,把这一切捋清楚其实很简单,他能够拒绝圣上对他和霍蕈的赐婚,今日也照样能拒绝云映。 他厌恶云映的主动,也厌恶自己明知她是故意的,却还是心生不忍。情爱,或者说婚姻,是最无用,最累赘的东西,他不会要,也不会被捆绑。 云映坐直了些身体,她不想回答,也不想再听他说下去,遂而在这沉默的气氛中继续靠近他,仰起脖颈,去吻他的侧颈。 赫峥的沉默像是一种退让,她直起腰,轻柔的吻从他的下巴移到了他的唇角。 他希望赫峥别再说话,最好可以停下来跟她接吻。 纵然有了点经验,但她仍然称不上熟练,在贴上他的唇后,才伸出舌尖试着舔了舔。 赫峥向后退了退,他静静看着她,又想起以前来,他问:“你不是说你只是想见我吗?” 云映动作没停,她嗯了一声,道:“想见你。” “还想做朋友?” 云映又嗯了一声。 赫峥别开脸,云映的吻便落了空,他问她:“只是想见我,为什么要跟我接吻。” “在你心里,朋友之间会接吻吗?” 他声音平静,没有在问她,而是带着一种讽刺性的陈述:“云映,你喜欢我,是吧。” 云映终于后退了些,酒香弥漫里,她盯着他的脸,然后嗯了一声。 她张开唇,对着赫峥把当初怎么也说不出口的那句话,轻易就说出来了。 她道:“我喜欢你。” 她承认的如此轻巧,好像已经忘记不久之前她还在他面前义正言辞的自证清白。 如今却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虚伪,就像方才那个自以为是的小把戏,她从一开始就是个虚伪又诡计多端的人。 外面传来脚步声,赫峥站起身子,对这句话不意外,也不置可否。 他只是垂眸睨视着她,道:“你真的很可笑。” 房门被一下打开,日光灌满房间,霍蕈站在外面,一眼就看见了默然而立的赫峥,与床榻上浑身湿答答的云映。 她身后跟着好几个丫鬟,一溜的进了房间。 丫鬟手里的托盘备着云映的衣服,霍蕈一进来便跟云映道歉道:“对不起云姑娘,我一开始还以为你跟苏姑娘相识,有什么矛盾。” “我寻思我贸然过去我不好,所以一直没有动,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已经让人跟母亲说了,苏姑娘如此失礼,定会叫她来给你登门道歉的。” 她说这番话时,云映一直在看着赫峥,她本就身形纤细,如今衣服上沾了水,更显得苍白脆弱,霍蕈怕吓到她,连声音都不敢太大声。 霍蕈说完,又去看赫峥:“祈玉哥哥……” 赫峥转了身,背对着云映,他看向霍蕈道:“待会派人把她送回国公府。” 霍蕈连忙应声,道:“那是自然,我一定好好照顾云姑娘。” 事到如今,她哪敢不好好照顾,她甚至不知道赫峥方才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赫峥和云映之间还能有什么关系不成。 直到赫峥走出房门,云映才低下头,长睫垂下,眼眸情绪不明。 云映没有在公主府多待,换了衣裳后,甚至没等这宴会结束便直接回了国公府。 但这场春日宴将皇城内有头有脸的人聚在一起,还是莫名的将她与裴衍的事传开了。 第38节 甚至这下赫峥也参与其中,但议论他的到底还是少数。 云映从回到国公府起,名声就不算太好,她早已习惯,这次她也没有太在意。 但下午时,那一大壶冰凉的酒最终还是发挥了它的威力,她受了风寒,甚至发起热来,浑身烫的不像话,卧在榻上,头痛的要裂开。 泠春捧来一碗生姜黄芪茶,小心翼翼的给云映喂了下去,原本明艳温柔的美人,此刻脸色苍白的靠在床边,寝衣松垮,即便已经沐浴后,仍能从她身上闻到酒香。 她心里难受,想着她家姑娘还真是多灾多难,上次的病才好轻,怎么又添了新病。 还有那外面胡乱说的那些,裴衍那是什么东西,哪里值得她家小姐冒着风险去私会? 前几日她听到这流言时还颇为嗤之以鼻,但想着说的人不多便也没管,毕竟她家小姐生的漂亮,有点谣言也是正常,嘴长在别人身上,她不能什么都拿来说说,让她家小姐烦心。 她轻声道:“姑娘,有些烫。但这种茶就是烫着好,喝下去好暖暖身子。” 茶里被添了糖,但云映只喝了两口便不再喝下去,她头很痛,抬手疲惫道:“撤下去吧。” 泠春叹了口气,才收起来时,外面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止到门前,外面传来一声被压抑着的急切声音:“小映,是我。” “我现在方便进去吗?” 云映坐起身子,泠春给她找了件衣服披上,云安澜推门进来后,又迅速关了门,唯恐凉风吹到云映。 云映掩唇咳了咳,道:“爷爷,我没事。” 云安澜是下午才得的消息,然后迅速就回了府。 他看向床榻上那个好像一碰就碎的孩子,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关于他这个小孙女的是是非非会那么多,这悠悠之口怎么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恶。 他眼眶通红,低声道:“小映,他们传的那些东西……” 压下这些流言其实并不难,难的是竟然传出来了,今后就算被压下去了,那提起裴衍时,还是会有人想起云映。 不管是真是假,这两个名字至少在不短的一段时间里会绑在一起。 云映道:“没关系,随他们怎么说吧。” 云安澜抿住唇,他也不想去在意那些,可是他必须要为云映的以后考虑。 别的不说,就论那最直观的,她以后应该怎么嫁人呢? 云安澜不会让云映下嫁,可是日后若是夫家问起,又该怎么应对呢,或是说,他们信不信呢。 再退一万步,就算他们信了,那他们会愿意去娶一个身负这种流言的人吗? 云安澜不知道,他头一回后悔自己当初放手政务,倘若他没有,有他在前面顶着,就算有这种不堪的流言,对云映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他叹了口气,道:“小映,是我对不起你。” 云映不解,她道:“为什么会怪你呢?” “你若是不找我,我永远都来不到京城的。” 在意这些的,只有京城那些好面子的人,她是真的不太在意,也不想活在别人嘴里。 可云安澜现在却不想想这些,这件事他此前听都没听过,这中间想必是有人推波助澜。 但是是谁呢? 可能的人太多了,不光光是云映之前猜想的人,他们甚至还有可能是云安澜之前的政敌,或是直到现在都见不得他好的人。 打蛇打七寸,所以对着云映下手。 他忽然一阵深深的无力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恍惚的觉得,他好像真的没有办法把云映保护起来。 他若是再年轻十年,或是身体再好一些,眼下这些都好说,可是偏偏他已快七十,年轻时太过操劳,年老时又耗费大把精力去找云映,以至于他看着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一些。 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说是快七十多也有人信。 今日他尚在还好,有朝一日他死了呢? 云映无父无母,甚至没有靠得住的表亲,唯一的叔父叔母还是那样德行,她孤身一人在京城,该怎么办? 他抿住唇,那双沉黑的眸子透出几分凉意来,他忽然轻声问道:“小映,你喜欢祈玉吗?” 云映蹙眉道:“爷爷,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她才说完,便忽然意识到云安澜的意图,她摇了摇头,道:“爷爷,他不会的。” 赫峥警告过她很多回,当初他救下她已经非他所愿,如今再用那件事去胁迫他,未免有些过分。 当然,如果有用的话,云映不介意做一个过分的人,可是她能看出来,如果赫峥真的不愿,她就算把这件事宣扬的人尽皆知都没用。 云安澜却摇头,声音苍老,缓缓对她道:“小映,是你太不了解祈玉了。” 这件事,从当初赫峥选择帮她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注定了结果。 云安澜说完便站起身来,用满是皱纹的手拍了拍云映的手背,道:“算了,这件事你就别想了,先好好休息。” 他转身离开,云映手指捏着床褥,想出声制止,但最终还是没发出声音。 房门被轻轻关上,云映脱力,靠在软垫上。 转眼已至日暮四合。 霞光散在空旷的街道上,天际的黑暗不断的吞噬着日暮时分的璀璨,这里远离闹市,长街寂静,只偶尔有马车经过。 赫峥从公主府出来以后没有回府,而是直接进了宫,直到现在才回到赫家。 那场闹剧已经结束,对他好像没有任何影响。 府内寂静,朱楼雕栏,庭院深深,石灯已经燃起,引来了几个细弱的飞虫撞来撞去。 雾青跟在身姿修长的男人身后,道:“公主府今日派人传信来问了你好几回。” 赫峥没搭理他,雾青便又继续禀报道:“今日当着您的面说云姑娘不是的那几个,下午去了国公府想当面道歉,但被云老爷子都回绝了。” “而且您放心,今日您与云姑娘的事,不会再继续传下去。” 他想了想,最终又补了一句:“听说云姑娘今日受凉,下午时发了热。” 说话时,两人已经行至廊檐尽头,眼前是一处开阔的莲花池,池内犹有残荷,孤身立在冰凉的池水中。 赫峥脚步停了停,忽然问道:“那她与裴衍呢?” 雾青弓着腰,低声答话道:“……这个一时半会,恐怕压不下去。” 知道的人太多,又有各样绘声绘色,或荤或素的版本,真假参半着,不好澄清,也不好压下。 “不过等这一阵子过去,应当就没什么,到时候对云姑娘大影响也不会太大。” 这话如此冠冕堂皇,但事实就是,不管是与他,还是与裴衍,云映永远是流言中处于弱势的那个。 他当然不需要在意,因为本来就没几个人敢议论他,但是对于云映来说,却不一样。 她以后可能还会碰到其他来质问的人,今日是他主动抱的她,但是日后说不定还能把这说成是云映主动。 雾青说完,不见赫峥回话,便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男人面上没什么情绪,也瞧不出满意与否。 雾青作为赫峥的贴身随侍,他其实从半个月前就发现了赫峥的不对,说不上来是哪,总之就是与以前不一样了,像是不高兴,也像是藏着心事。 可赫峥一向藐视情欲,公事上近来也很顺利,所以他猜不出赫峥是因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云姑娘吗? 正当他思索时,赫峥忽然道:“你说我母亲去世时在想些什么。” 雾青一愣,不知赫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张夫人当初是积劳成疾病倒,长时间卧榻在床,后来逝于心疾。 他家公子在夫人在世时就与之不亲,夫人死后更是鲜少提起。 他虽不理解,但还是思索片刻道:“夫人兴许什么都没想,只是如释重负。” “是吗。” 他说完又重新提起步子,踏过了垂花门,雾青见方向不太对,便在一旁问:“公子,去书房吗?” 赫峥脚步不停,道:“先去镜水斋。” 镜水斋是赫延休憩之地,雾青也没有多问,只是提醒了一句:“公子,云老爷子好像也在镜水斋。” 赫峥并没答话,很快便穿过一片石径,来到了镜水斋。 而此时此刻,针落可闻的房间内,云安澜盘腿坐着,干枯的手从棋盘上收回,赫延坐在他的下位,垂着眸,默然不语。 云安澜撑着矮桌站起身来,对着赫延道:“应洵,我到底是不如当年了,怎么连你都能输。” 赫延要起身送他,云安澜连忙摆了摆手,道:“你坐着吧,好不容易得空。” 赫延还是站起了身子,扶着云安澜,像当年一样给云安澜找借口道:“是光太暗,老师您没看清楚,落错了子。” 云安澜忽然笑起来。道:“是啊,错了。” 他叹了口气:“光太暗,我已经看不清楚了。” 他松开手,道:“我也老了,能在入土之前把我孙女安顿好,我这辈子也就没什么别的指望了。” 赫延抿住唇,没有应答。 云安澜备着手踏出门槛时,正好碰上过来的赫峥。 两人迎面碰上,赫峥率先同云安澜打了个招呼,云安澜笑着看向他,话却一点也不客气:“你小子,别总惹我生气。” 云安澜走了以后,赫峥踏进房间,灯火未燃,房内有些昏暗。 赫延又回身坐在了矮桌前,缓缓的收着棋子。 他看了眼赫峥,道:“你知道老师来找我做什么吗?” 赫峥坐在了赫延对面,道:“知道。” 棋子落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收了几颗便停下了动作,然后看向赫峥道:“这几年我也没少操心你的婚事,几年前,圣上赐婚你与念安,那的确是一门好亲事,可你却拒绝了,那会我就知道,我确实是管不了你了。” “关于云姑娘,这京中说什么的都有,好像还有裴衍的事,她也是挺厉害,寻常人倒没那么多是非,就冲这一点,就有颂和的影子,这姑娘性子内敛,我也有些看不懂她——” 赫峥打断他,低声道:“但那不怪她。” 从一开始,从猜测她的出身,到现在去猜测她与裴衍,哪怕是他们俩之间的意外,没有一件,是她的错。 他总是告诉云映,也在告诉他自己,那是一场意外,他是迫不得已,是为了救她,是完全可以一拍两散的关系。 但是那又如何呢。 事实就是,他们的确有了夫妻之实。 第39节 赫延话音顿了顿,他看向赫峥,缓声道:“你既然知道老师来找我的原因,那我就不多说了。老师对我有恩,他今日来找我,我不能不帮。” “择个日子,你与云姑娘成婚吧。” 黑暗吞噬最后一缕霞光,赫峥低垂着眉眼,看不清神色。 沉默了许久,他才最终道:“好。” 第29章 大婚 云赫两家即将结亲的消息, 几乎飞一般传遍了整个京城,在这样一个堪称不可思议的消息面前,曾经那些道云映与裴衍有染的, 云映对赫峥痴而不得等荒谬谣言,一瞬间不攻自破。 没人想过云赫两家真的会结亲。 这场婚事定的匆忙, 从提亲到请期一共才用了不到三天。 婚期定在五月初六,按着日子算还有一个月,一个月说短不短, 但对于准备婚事而言, 尤其是对云赫两家这样的门楣来说,已经称得上是匆忙。 但匆忙都是旁人的, 身处其中的云映, 反倒闲散了下来。 按着规矩, 她需要亲手给赫峥做件衣裳, 再绣个香囊, 但云映到底不同于普通世家小姐, 她自幼并未学过这些女红。 所以这两样规矩也就省了去, 她只要等着婚期一到,直接出嫁就好。 “小姐, 看来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您这几天气色看着都好多了呢。” 云映正摆弄着竹篮里的丝线, 她虽不会刺绣,但打络子倒还是能趁这几日学一学的,她学得快, 嬷嬷没演示几遍她就记住了。 虽然赫峥不一定想要她的东西, 但她左右也没旁的事, 做一个玉佩络子糊弄一下也是好的。 云映挑出根青白的线对着手边的白玉比了比, 然后道:“我本就没什么大病,休养好了自然会好。” 泠春嘿嘿笑了两声,道:“没想到赫家真的会来提亲,这么一看,奴婢以前也说对了嘛。” “赫公子他就是喜欢您,但是他公子哥当惯了,到底脸皮薄,不好意思说。” “他赶的这样急,还怕您在国公府跑了不成。” 云映手里动作不停,莹润的指尖有条不紊的挑着手里的丝线,她低声道:“确实没想到他会来。” 这样说其实也不尽然。 那天云安澜离开的时候,如果她真的不想让云安澜去打扰赫峥,其实是可以叫住他的。 但是在那一瞬间,她犹豫了。 或者说是她食言了,当初她答应过赫峥不会拿这件事去胁迫他,但是她真的不想再那样继续下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他,指望着今天可以偶遇,这样每日都在期待的日子她有点过够了。所以她在想,万一云安澜成功了呢。 赫峥是个很复杂的人,她的确不太懂,但是云映知道,那天他那样果决的警告她,告诉她要当这件事没发生,其实更像是在警告他自己。 所以他并不像他表面那样坚定,从他对她一而再的动恻隐之心的那一刻起,云映对他的所有妄想,都有了实现的可能性。 “对了姑娘,昨日大公子出城,好像还给您带了礼物,他派人送过来,但奴婢没接。” “谁让他以前跟二小姐一起欺负您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云映和赫峥定下婚约后,云施彦对她的态度便有了微妙的变化。 从前这个男人看她时,目光里总是有三分轻视,如今倒变得和善不少,至少从来不会再当着她的面去说她好可怜了。 云家大小姐,和赫家主母这两个身份他还是分的清的,云安澜护不住她一辈子,赫峥却可以。 可这个时候,他再来巴结她这个姐姐,好像有些迟了。 云映道:“下次收着吧。” “库房不是还很大吗,有人来送东西,一概都收着。” 泠春嘿嘿一笑,道:“也对,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也是此时,一个小厮匆匆从院外走进来,手里拿着封信,进门道:“小姐,您的信。” 云映眉头皱了一下,她认识的人不多,谁会给她寄信。 她伸手接过,然后拆开了信封。 顶头四个大字,吾姊亲启,熟悉的笔迹。 是阮乔,她的弟弟。 云映原先并不姓云,而是跟阮乔一样姓阮,阮映。 她住在山脚下的一个村镇里,如果要进城的话,得走至少半个时辰,阮乔在城镇里上学堂,他小一些的时候,云映每天会去接他。 她不喜欢这个弟弟,娇纵,任性,脾气大。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父母总是偏爱他,如果没有他,父母可能会多爱她一点。 这十几年她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里,阮乔也占了一部分。 信中倒没说什么重要的事,跟她念叨了一遍家里的情况,然后告诉她,他要来京城找她。 这信至少得提前一月送出,那也就是说,阮乔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小姐,怎么了?” 云映不想让阮乔过来,她神色不太好看,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自从云映与赫峥定下婚约之后,在婚礼筹备期间,云映便很少出门。 她本就跟赫峥不常见面,这样一来见面次数倒是更少了。 不过赫峥同她这个闲人不一样,一个月急促是急促了些,但这婚成都成了,他也不想将这事弄的太过敷衍,所以一切用度都比着最高规格。 故而他这段时日,光是为了这门亲事就比之前忙了不少。 一转眼,便到了五月初五。 国公府一派喜庆景象,一向沉寂的府内这两天热闹不少,连大门前都挂上了红灯笼,园内更是处处贴着喜字。 明日便是云映出嫁之时,云安澜不想让人看轻云映,府内一切布置,包括嫁妆等,都是他亲自安排,就说那两个库房的嫁妆,哪怕是跟赫家的聘礼比也并不丢面儿,哪儿有一部分还是云映父母还在世留下的,这些年一直没动过。 暮色四合时分,国公府古朴的大门被霞光照的有些发红,一个脸庞俊俏,皮肤白净的少年踏上台阶,轻轻的扣了扣门。 大门从里面打开,看门仆从看向少年清俊的脸庞,他额上沾着细汗,因为赶路,脸颊而有些泛红,一看见他,便轻声道:“请问这里是国公府吗?” 对着长相干净漂亮的人,总能生出几分耐心来,仆从道:“是,小公子有什么事吗?” 阮乔对这个称呼很不习惯,他神情有些窘迫,道:“这位小哥,我是来找我姐姐的。” “她叫阮映,不久之前被国公爷认回来做孙女的。” 仆从一听,道:“原来是阮小公子啊,您先在这候着,容奴才进去通报一声。” “好好,多谢你。” 一刻钟后,阮乔被下人带着,穿过一片繁花绿植,望着这四周雕栏画栋,好不气派,这地方好大,他好像走了半柱香还没有到。 他见这府内处处挂着红,便忍不住问道:“这位小哥,请问府中最近有什么喜事吗?” 小厮笑了笑,道:“当然,我们家小姐要出嫁了,嫁给是赫家大公子,您才来还不知道吧。” 阮乔知道国公府好几位小姐,她根本没往云映身上想,他也不认识什么赫公子,便随口道:“这样啊,现在知晓了。” 下人也没有多解释,又带着他走了好一会,才进了一处精致的小院。 小院内偶有小厮丫鬟来往不停,他有些局促的踏进房门,然后就看见他许久不见的姐姐正坐在红木椅子上。 纤细白皙的手腕支着太阳穴,从房门掠进晚风,少女的裙摆轻轻摇动。 跟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许多人都觉得那样子的小村镇并不配她,但阮乔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她属于任何地方,她像山林里的月光,也像峭壁上的孤花,她走了以后,那个村子就再没什么意思了。 阮乔好久没见她了,他快步走上前,欣喜道:“姐姐!” 云映见到他只是敷衍的嗯了一声,问他:“你有什么事吗。” 阮乔这一路舟车劳顿,云映这句话把他的热情浇了一半,他心中有些失落。 他这一路其实不算很顺利,钱财还被偷了,好久才追回来,他一路想着见她才坚持到京城的。 他道:“我……我想问问你在这过的怎么样?” 云映道:“还好。” 阮乔哦了一声,然后没忍住小声道:“姐姐,你不想我吗?” 云映道:“不想。” 阮乔倏然看向她,清凌的眸子中浮现雾气,他手指收紧,眉头轻轻皱起。 云映最熟悉他这副模样了,他生起气来就是这样,下一瞬他会跟她大吵大闹,或是直接说一句“你信不信我告诉娘亲”,每一次云映都要哄半天。 他不是小孩子,对她却永远有小孩的任性。 但这次阮乔没有跟她发脾气,他只是哼了一声,别开脸道:“你说假话,我不信。” 他又问:“姐姐,这儿有人欺负你吗,我听说京城的人总是很排挤外面的人的。” 云映道:“没有。” 阮乔又哦了一声,他道:“家里的枇杷熟了,娘亲让我带一些给你,她真笨,路上这么远,肯定坏掉了。” 云映看向他道:“那你带了吗?” 阮乔道:“带了啊,路上果真要坏了,我就在坏之前都吃光了。” 他将带的包袱打开,里面是几个完好的枇杷:“这个是我刚刚在你们街上买的,我尝了一下,没有家里甜,但也凑合吃吧。” 他又拿出拿出一个小布包来,里面是结着糖霜柿饼,他道:“但是我还带了这个,不是我买的,是娘亲晒的,这个坏不了。” 云映扫了一眼,然后对着泠春抬了下手。 泠春连忙停下手里的活,然后上前拿出一个盘子收了起来,她道:“阮公子,您真是有心了。” 阮乔连忙摆了摆手,道:“我不是公子,你叫我小乔就好。” 他说完又凑近了些云映,盯着少女这张几近完美的脸庞,示弱道:“姐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那天不是故意那样说你的。” 云映缓声道:“你过来难道就是跟我说这些的吗?” 第40节 云映的冷漠让阮乔又委屈起来,他低着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他故意道:“我就知道,你从来都不是真心对我好,现在你回家了,你就摆脱我了,你一定很开心吧。” 云映嗯了一声,居然承认道:“很开心。” 阮乔倏然站起身来,指着她道:“你骗人,你就是喜欢骗我!” 云映对他的好总是虚无缥缈,这种飘渺让他很不舒服,他希望云映喜欢他,哪怕仅仅是姐弟之间的喜欢。所以以前只要她有一点忽视,他就喜欢拿娘亲威胁她。 以前管用,现在却不管用了。 云映道:“你如果现在跟我撒泼,我只会让人把你扔出去。” 阮乔咬着唇,他才没有想撒泼,他在路上都想好了,以前是他太任性了,这次是来跟她道歉的。 到底有十几年的情谊,云映心底肯定还是对他有感情的。 他轻声道:“姐姐对不起。” 云映嗯了一声,将手落在桌上,道:“你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去休息吧,我还要忙。” 阮乔不由自主的看向她的手,那双细白的手上有许多伤痕,经年累月,仍然能看的分明。 那是云映十二岁那年,为了救他伤的。 他很早就知道,他跟云映不是亲姐弟,所以喜欢她也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好多人都喜欢她,但是他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 以前他总想着,宁遇是要去京城的人,云映跟他不是一路人,她会一辈子待在他们家吧,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可是她走了,她一点儿也不留恋。 阮乔就那样站在云映面前,也没有动弹,这一路他攒了很多勇气,想跟她道歉,也想跟她说,其实他不想欺负她,他只是想让她多喜欢他一点。 就像是他喜欢她一样。 云映却有些不耐烦了,她抬眸道:“阮乔,你想说什么。” 霞光从房门照进来,染红了云映的裙摆,她眉眼温和,跟他记忆里别无二致。 他长那么大,生命里只有云映让他牵肠挂肚,从前宁遇还在时,她喜欢宁遇,可是现在宁遇已经死了。 他攥紧手指,上前一步,才要开口时,从内间收拾东西走出来的一个丫鬟忽然撞到了他,紧接着,那名丫鬟手里拿的东西掉落在地。 其中就有一副画卷。 画卷坠地,敞开了一半,阮乔不经意看见,瞬间皱起了眉:“这是宁……” 那个遇字还没出口,泠春便捡起了画卷仔细拍了拍,道:“小乔公子,您还没见过我们姑爷吧?” 阮乔愣了愣,看向云映,脸色空白道:“什么姑爷?” 泠春笑着道:“您还不知道吗,我家小姐明日就要成婚啦,您来的可真是时候,正好可以送您长姐出嫁。” 阮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骤然冷了下来,他这才想起国公府这随处可见的红,还有那句赫家大公子。 云映吩咐道:“画像不必带去了。” 泠春应了一声,道:“那奴婢给放回去。” 泠春走了以后,云映才看向阮乔。 阮乔道:“那…那明明是宁遇。” 可云映却没有丝毫要跟他解释的意思,她声音平静,直接道:“阮乔,如果你还想留在京城,就别跟任何人提起宁遇。” 阮乔掐紧手指,他说不出话来。 又是宁遇,可宁遇不是死了吗。 他不明白,她才走不到四个月,他就来京城找她了,可是她还是要成亲了。 这个赫公子又是谁,为什么和宁遇长的那么像。 可云映却道:“我也不想跟你解释。” 阮乔不说话,云映声音便冷了冷,道:“阮乔,听见了吗?” 阮乔心里还是听云映的话的,他默默低下头,把没能说出口的话永远压了下去,隔了好一会,他才小声道:“好,姐姐。” 阮乔被安顿在了偏房,夜色降临,泠春给云映备水沐浴,她轻声道:“小姐,您弟弟对您好像很好。” 云映道:“是吗?” 泠春道:“他看起来好像很喜欢您。” 云映并不在意这个从小被宠到大的弟弟喜不喜欢她,她搅弄着水里的花瓣,不想提他,便转而道:“你说赫峥,现在在做什么呢,算起来我已经快两个月没见他了。” “他会把我忘了吗?” 泠春轻声笑了笑,道:“当然不会忘呀小姐,您是他的妻子,怎么能忘呢。而且奴婢猜他此刻应该跟您一样,都在沐浴吧。” 话音顿了顿,她又道:“小姐,您日后跟赫公子成了婚,还不是想见就见,不愁这一时。” 云映嗯了一声,道:“说的也是。” 晚上沐浴之后,教人晓事儿的嬷嬷便过来教导云映应该怎么行事,她听得认真,还把嬷嬷给她的春宫图当夜就翻了个遍,她记性好,只看一遍就记了个差不多。 就算她很喜欢赫峥的脸,对他的身体也有很大的偏爱,但她的确没办法昧着良心去说她跟他的第一次是什么特别舒服愉快的记忆。 等把那本图册还有文字解说都看完的时候,时辰已至深夜。 房内寂静,云映房里已经被整理过一遍,需要带到赫家的,都被装在一个木箱里,她没什么东西可带,所以箱子不重。 木窗敞开着,透进来丝丝凉意。 夜空悬挂一轮圆月,星辰璀璨,清霜铺满院落,她说不上是高兴,也说不上是难过。 总之她在想,如果宁遇没死就好了。 第二日一早,云映便起了身,简单的洗漱过后,便有三四个丫鬟围着她给她上妆。 这妆上了许久,然后又换上嫁衣,外面锣鼓喧天,嬷嬷递给了她一把团扇。 家中无主母,云安澜也没有按着礼制让云施彦扶她,而是自己亲自扶云映出的府。 外面一片喧闹,云安澜停在轿前,扶着云映手臂的手收紧又松开,他眼眶通红,恍然有种一切了然的错觉。 他心里知道,就算赫峥不喜欢云映,她既然嫁了过去,那赫峥就会给她足够的尊重,赫家主母永远是她。 这样也好,只是没想到,他找了云映十几年,竟然才同她相处了不到半年,就要把她送出门。 云映没有出声,只是轻轻反握了下云安澜的手。 云安澜眨了下眼睛,泪水砸在地上,他松了手,另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云映的手腕。 他掌心的温度好像透过厚重的嫁衣,传到了她身上,云映知道这是她的错觉,但她还是心跳飞快。 赫峥扶了她上马车,云映拿开扇子看向他,他少见的穿一身红,削弱了几分他身上原本的冷厉。 时隔近两个月,他好像稍微瘦了一点,就这么看了半天,男人忽然开口道:“别看我。” 云映移开目光,道:“成亲了也不准看吗?” 赫峥道:“不准。” 云映翘起唇角,道:“那我就偷偷看吧。” 车轿停在赫家门口,正门大敞,两册都是宾客,云映被赫峥稳稳扶下马车,然后踏进了赫家大门。 团扇挡住新娘的脸,但从侧面仍能窥见那几分绝色,守在赫家门口想看新娘子的孩童都发出阵阵夸张的惊呼声。 复杂的拜堂礼后,在喜官一句送入洞房的呼喊下,云映被扶进房门。 房门紧闭,喧闹被隔绝在外,此时已是日影斜沉,暮色暗淡,房内红烛燃烧,徒添几分温暖。 喜婆婆候在一旁,云映但现在仍是不能轻松下来,她与赫峥坐在榻上,又是一连串礼仪,喜婆婆的嘴都不带停,一开始她尚且还觉得烦,后来又觉得有意思。 因为她有点想象不出来赫峥是怎么冷着脸配合这些的,原先她还以为这些会像省掉她做绣工这个环节一样省掉的。 等喝过合卺酒后,赫峥被叫出门,房内便只剩下云映一个人。 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喧闹,云映看向窗纸,泠春道:“小姐,姑爷最早也得亥时才能回来呢。” 云映扭了扭手腕,轻声道:“这么久吗?” 泠春笑道:“那是自然,今日连太子殿下都亲临了,姑爷怎么说都逃不掉那杯酒的。” “奴婢先伺候您沐浴更衣吧。” 第30章 花烛 外面的嘈杂开始变得朦胧, 两根龙凤花烛置在圆桌上,火光摇晃,照着云映那张艳丽的脸庞。 云映在此之前很少会去设想自己成婚时会是何种境况, 就算宁遇还在时,她都不太敢去幻想与他成婚。 婚姻的意义在她那里尚且还很模糊, 就算具像到赫峥身上,也不过是告诉她,她之后再也不用为了见到他而绞尽脑汁了。 但是她此刻坐在这喜房内, 颇有几分微妙的感觉, 生平第一回 有了一种被别人渗入生活的感觉。 说起来,但关于以后的生活, 她其实没有仔细想过。 毕竟她的确是个懒怠又眼皮浅的人, 就连打算让赫峥娶她, 都是不久之前才做的决定。 她看着泠春忙前忙后, 忽然道:“泠春, 如果我这主母做不好, 大家都觉得他没有眼光, 赫峥会休弃我吗?” 如果真要这样的话,那她希望赫峥至少忍她十年, 十年后她兴许会忘记宁遇, 他也会渐渐成熟, 三十多岁的他,应该就不会再那么像二十岁的宁遇了。 泠春将瓷盆端过来,用帕子沾了水, 闻言噗嗤一笑道:“小姐您怎么想那么远呢。” “您放心, 有姑爷在, 不会有人对您指指点点的。” 早在云映嫁到赫家之前, 她就疯狂打听了一遍赫家内宅的消息。不同于国公府是世袭承爵,各类表亲,叔伯都住在一起,赫家家门内并无太多这种旁支亲属。 但正是因为不多,所以关系就更亲近一些。 赫延早年丧妻,六年前娶了续弦苏氏,如今执掌中馈。苏氏下无子女,赫家一共四个儿子,一个女儿,除却赫峥赫泠,其余三个都是庶出,除却赫泠那个最小的妹妹,如今都已经成婚。 但无论是苏氏,还是那几个庶子,都不可能动摇赫峥的地位。 且不谈赫峥本身不需要赫家在朝中也必有一席之地,就说他的母亲,也就是那位早逝的原配,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妹妹。 褚氏家族嫡系一共就两个女儿,一个入宫做了皇后,一个嫁给了内阁首辅赫延。 第41节 换句话说,这府内就算是赫延,都不能真的左右赫峥的决定,所以就算云映做的一团糟,也没人敢说三道四,顶多就是换个人管家。 换了也无所谓,动摇不了云映的地位,府中诸事最是操劳,不管也好。 “而且您才嫁过来,不会事事麻烦您的,日后跟着苏夫人慢慢学就好。” “而且奴婢觉得,依姑爷的个性,您只要别做出太过分的事,姑爷是不会跟您提这事的。” 云映疑惑道:“什么算是过分的事?” 泠春思索片刻,然后道:“红杏出墙?” 云映哦了一声,那她确实做不出来,这世间男人都无趣极了,比不上赫峥。 就算有朝一日出现一个比赫峥还像宁遇的,云映思维顿了顿,那应该还是赫峥好点吧。 他不止像宁遇,还活成了宁遇想活成的样子。他是京城的宁遇,是命运对她的馈赠。 除此之外,她回想了一番赫峥有什么其他令她难忘的地方,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条与宁遇无关的。 胸大。 身材也好。 脸上厚重的妆容被卸下,露出白净的皮肤来,厚重的头饰和嫁衣一褪下,云映整个人便轻松不少。 在她沐浴时,泠春拿了碟糕点给她,道:“姑娘,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云映不太想吃东西,她摆手道:“不必了。” 泠春面色窘迫,想了想还是劝道:“要不还是用点吧,万一您待会没力气呢。” 云映闻言愣了一下,然后迟钝的哦了一声,差点忘了。 她隔着屏风看向燃烧着的红烛,今天是洞房花烛夜,要圆房。 她捏起一块酒酿桂花糕,缓缓咬了一口。 泠春见状脸更红了,她直到现在都不好意思往云映身上瞟,心里只想着,旁人都说是她家姑娘占了便宜,在她眼里才不是呢。 云映貌美又温柔,只要同她相处过,不管是下人还是什么,没有不喜欢她的。 至于赫峥,脾气烂还孤僻桀骜,至少这方面,他配不上她家小姐。 等云映沐浴完,已经是两柱香后。 外面仍嘈杂着,云映披着衣裳,往外看了看,蹙眉道:“还不回来。” 泠春道:“小姐您别着急,这才哪到哪?” 云映又道:“他会喝醉吗?” 泠春道:“赫公子自有分寸的。” 泠春又将房里收拾一遍,然后半蹲到云映面前,道:“姑娘,奴婢就先出去了,您若是有事,直接叫奴婢就好。” 云映百无聊赖的靠在软榻上,她索性也是无聊,便道:“你把我那木匣里的书拿过来。” 泠春应了一声,然后将那本书页泛黄的书拿了过来,她随口问道:“姑娘,这是什么书呀?” 云映接过书,轻轻翻了一下,上书倉台纪要几个字。 她道:“应当算是一本游记,倒还挺有意思,你想看吗?” 泠春摇了摇头,她识字不多,也不喜欢念书,平日看些带图话本子还凑合,这种正经的,她碰都不想碰。 将云映照顾妥当以后,泠春便出了门。 房间里一天只剩云映一个人,她身上披着红衫,里面是一件松垮的素白纱衣,走起路来裙摆飘荡,与外面那层红交映着。 这鲜艳的红格外衬她的肤色,半点不显得艳俗,长发垂在身后,因她低头时总垂下来,她便给揽到了一旁。 房内寂静,针落可闻,只有偶尔会响起书卷翻过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嘈杂渐渐没了一开始的声势,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房门被推开,云映将书卷放下,抬头笑着看向赫峥,对他道:“你回来啦。” 赫峥已经换了身衣裳,兴许也是沐浴之后过来的,他对上云映的目光,然后沉默着转身关了房门。 今日她虽同赫峥在一起一段时间,但到底没有好好说过话,直到这会,才算是真正的面对他。 这一天事情繁杂,云映的心情称不上太好,此刻才觉得有点乐趣。 云映不知道赫峥还有没有在生气,她也不太能看的出来。不过如果他还在生气的话,那他也太能气了,这都好几个月了。 赫峥没搭理她,走到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云映歪着头看他,道:“我方才还在想,你今晚会不会为了躲我而不来呢。” 赫峥扫她一眼,道:“你有什么值得我躲的?” 云映也不生气,她道:“话本子就是这样的,有些男人被逼着娶了妻,连新婚夜都不来的,叫新娘独守空房,府上人都对她指指点点。” 赫峥:“……” 他捏着茶杯,瞧不出云映是个爱看那些稀奇古怪东西的人,但她思维一向异于常人,说出这话来也并不奇怪。 他忍了又忍,还是道:“你这是在侮辱我?” 他娶她的确是不情不愿,但说到底也是权衡之下的妥协,是他自己做的决定,不曾被任何人胁迫。事实上,只要不是断手断脚,他若执意不娶,谁来说也不可能。 怎么在云映那儿,他就是个做不了主还喜欢把火撒到女人身上的男人? 云映道:“怎么会,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赫峥对这话不置可否,云映又问:“你沐浴过了吗?” 赫峥嗯了一声。 但随即他又补充道:“一身酒味,我不喜欢。” 希望她有点自知之明,别去认为自己是因为她才沐浴的。 云映哦了一声,没有多问。 房内突然静了下来,瓷杯内凉茶已见底,赫峥将瓷杯放下。 云映忽然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该休息了。” 她还能不能急得再明显点! “我没有与旁人成婚过,所以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不是要帮你脱衣服。” 赫峥脸色黑了黑,道:“不用。” 他朝床榻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解着身上的革带,云映就这样一直看着他。 赫峥的手顿住,他不是姑娘,这会让云映背过去总是有几分怪异,于是他自己背过了身,将外衫脱下,随手搭在屏风上。 等他朝床边走过去的时候,云映便将那本书放在床头,然后自己踢了鞋子爬到了床里。 动作间红纱从她肩头掉落一些,赫峥忙移开了目光。 他坐在床边,云映在他身后看着他宽阔的肩膀,还是没忍住问道:“赫公子,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赫峥没看她。 云映又问:“你会怪我吗?” 赫峥这才道:“怪你什么?” 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没什么意义。 他必须得承认,兴许他与云映之间,的确有一点命运捉弄的成分。他的确不喜欢云映,不喜欢她的毫无理智的纠缠,甚至厌恶她对他耍的一切小把戏,但至少是有一件事是明确的。 那就是从始至终,这件事都怪不到她身上。 她不是自愿喝下那碗药,也不是自愿卷入那场意外。他不能怪她。 “事已经做了,婚已经成了,怎么,你现在还要跟我去捋你勾搭了我多少回?” 云映没忍住翘起唇角,她朝赫峥靠近了几步,柔软细嫩的手攀上他的肩膀,对他轻声道:“我也没有勾搭你太多回吧。” 她看向他的侧脸,心中倒没什么愧疚。 纵然她知道对于赫峥来说,她的确称得上十恶不赦,她在利用他的恻隐之心,在某种意义上,毁掉了他的婚姻。 但也不算毁掉吧,毕竟她想,她大概一辈子都看不腻这张脸。 她应该不会背叛他,她会试着做一个好妻子。 云映低头吻了吻他的后颈,手指从他结实精瘦的腰上划过,然后不断向上。 靠近的身子温热柔软,赫峥身形僵硬了下,他攥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云映动作被迫顿住,她身上那件单薄的外衫已经褪到手肘,雪白圆润的肩头轻缩着,她双眸潋滟,有些委屈的看他。 两人之间早已有过夫妻之实,他对她的身体很熟悉,即便她身上裹着单薄的衣服,他仍清楚的记得内里是如何。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不太愿意让自己去主动回想那段混乱,回想似乎意味着回味,他不想承认自己对她的身体有所留恋。 但事实就是,就算他不去想,那些画面仍然会时常占据他的脑海,他记得她每一个神情,还有每一次灵魂震颤。 云映抿住双唇,后又松开,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带着水光,又像是在无声的控诉。 云映轻轻张开唇,但在她把话说出来之前,赫峥便松了她的手。 然后那双大手顺势绕到了她的身后,扣住她的后颈,他轻轻吻上了她。 他的唇有点干燥,相对于上次,这个吻温和许多,他像是在试探,然后缓缓入侵她的唇舌。 烛火未熄。 不只是桌上的龙凤花烛,还有罩在灯罩里的几盏油灯,所以房内灯火通明,足以看清一切。 男人强壮的手臂总喜欢箍着她的后腰,像一只野兽,带着强悍的占有欲,他的花样不多,但倒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云映有好几回险些忘记自己是谁,连骨头都在细细的颤抖。 五月初,天气已经有了几分燥热,天上一轮寂静的圆月,远处群山连绵,街市上漆黑一片,赫府内路旁石灯内的烛火也缓缓熄灭。 直到后半夜,新房叫了水,又这样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房内烛火才暗淡一些。 是桌上的花烛。 第二日清晨,赫峥起的早,云映还睡在他怀里。昨晚其实并不是这样睡的,他们之间隔了一掌的距离,结果今早就贴一起了。 他睡觉一向很老实,一夜到亮都不一定动一回,所以他怀疑是云映滚过来的。 第42节 她身上套了层薄薄的寝衣,手掌缩在袖子里,半蜷着身子,乌发挡住了些脸颊,唇色很红,但称不上肿,这会贴着他的胸口,少女眉眼间没了那份如影随形的随和与淡然,看起来很乖。 嗯,如果没有昨天的话。 但从这张脸来看,很难看出她藏在那份娇怯下的主动与妩媚。 赫峥只动了下身子,云映便倏然睁开了眼睛。 她眨了下眼睛,然后目光顺着男人光裸的胸口往上移,越过形状饱满又漂亮的胸肌,看向了他的脸。 两人四目相对,云映声音沙哑道:“夫君。” 赫峥:“……” 他道:“别这样叫我。” 云映听话改口:“赫峥。” 赫峥嗯了一声,他毫不留恋的坐起身子,然后掀开被褥下了榻,云映也跟着坐起了身子。 她身子有些发酸,动作有几分无力,便没有陪他一起穿衣,而是就这样坐在榻上看着他。 赫峥赤。裸着上半身,背部肌肉匀称,穿衣时随着手臂动作,肌肉会被牵动,云映知道,他力气很大。 赫峥背对着她道:“你有什么事可以吩咐下人,若是不想去请安也可以不去。” 他穿衣服很快,没一会就衣冠楚楚,又成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冷漠模样,云映还是从床上起身,随便系了下腰间抖开的带子,赤着一双雪白的长腿朝他走了过去。 赫峥道:“你可以多睡会。” 云映走到他面前,问:“你怎么不带我送你的玉呢?” 还有她亲手打的络子。但她嗓子不舒服,就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赫峥身上这块玉带了六七年,并不想换,所以便随口说了句:“忘记放哪了。” 云映哦了一声,道:“这样啊,没关系。” 她说完不耐烦的捂了下嗓子,道:“好烦。” 怎么还是沙哑的嗓音。 赫峥靠在圆桌前,看着她轻笑了声道:“下次你小声点就好了。” 云映有些意外,她听懂赫峥的意思,非但不觉得羞怯,反而认真道:“你总喜欢大开大合,我没有办法小声。” “……”行。 云映抬手,替他整了下衣裳,轻声问:“他们都叫你祈玉。” 赫峥低眉,嗯了一声。 她的意图有些明显,赫峥也不太在意这些称呼,便随口敷衍道:“随你怎么叫。” 云映弯着唇看向他,柔声道:“小玉哥哥。” 赫峥沉默了好半天,云映忍不住问:“怎么了,不可以吗?” 这不是她第一次叫,上次在公主府,她也是这样叫的,她声音小,但他听见了。 那时他懒得搭理她,这会她竟然直接问出来了。 “不行。” 云映问:“为什么?” 还能是为什么,这么腻歪的称呼她好意思叫,他都不好意思听。 “总之不行。” 云映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 赫峥走到房门口,在拉开房门之前看向了衣着单薄的云映,他道:“我今日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在家随意就好。” 云映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赫峥不太习惯这种跟人交代行踪的事,他轻轻蹙了下眉,但还是道:“大概是黄昏,掌灯时候。” 云映又哦了一声,她转了身。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赫峥,才走进了里间。 很快,她便听见了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她低头看向自己,没穿亵裤,下半身光溜溜的,有些凉,她扫了眼凌乱的床铺,清晨的日光照进来,有几分不真实。 其实成亲也就那么一回事,从一个陌生的家来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家,不同的是,在这个家里,她可以活在宁遇没死的幻影里。 不止宁遇,这世上有乐趣的事其实有很多。 没过一会,泠春便同两个丫头进来一起服侍她洗漱,云映看她们有条不紊的动作,问:“我是不是起的迟了?” 泠春道:“不迟,您还起早了呢,您该多休息一会的。” 她嗯了一声,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人,泠春跟她絮叨着赫家的情况,她没什么兴趣听。 在她说完时,云映才开口道:“ 阮乔还在云家吗?” 泠春不知道云映怎么提起了这个,她道:“在的姑娘。” 云映道:“他若是没什么事,便派个人送他回去吧。” 泠春有些诧异,因为云映跟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才见了一面,这个小公子又一路跋山涉水的来见她,就这么把人送走,多少有些冷漠。 但泠春到底不知道云映和那个家具体是什么关系,便什么也没多问,只嗯了一声,道:“奴婢到时候派人去瞧瞧。” 她想了想,又道:“对了,二小姐好像也是这两日走。” 她低下声音,道:“昨日奴婢听说,二小姐胎像已稳,已经可以启程了。” “昨日她听说您成亲,还在院子里闹呢,您说您也没惹她,她跟您不对付什么呢,当初还害您……” 说到这,云映低声道:“没关系。” 她并不后悔那天选择相信她,这倒不是因为什么姐妹情谊,而是因为,如果没有她,她恐怕真的没机会跟赫峥成亲。 从这种层面来说,云漪霜对她而言,是有用的。 第31章 不同 等云映梳妆完后, 正是辰时初。 按着规矩该先去给苏夫人敬茶。 走过一片雕甍绣槛,来到一片开阔的庭院,云映仰头看着头顶晚香阁几个大字, 提着裙摆走了进去。 当今的赫家主母是赫延几年前娶的续弦,名叫苏清芽。 此刻她正坐在堂中主座上, 面庞精致,气质柔和,两侧是两个年轻些的夫人, 一个张扬明艳, 一个素淡一些,云映一过来, 房中人便齐齐望了过去。 苏清芽率先道:“小映, 我方才还在同他们说起你呢。” 两侧那两个年轻妇人也站起了身, 其中那个身着素淡的亲昵挽着她的手道:“嫂子你来了, 瞧瞧, 我方才看着嫂子, 简直都移不开眼。” 云映头一回被叫嫂子, 还有些不适应。 她应了一声后,又服了服身子, 对着苏清芽道:“夫人, 是我来迟了, 向您赔罪。” 按着规矩,苏清芽虽不是赫峥的生母,但作为续弦, 云映也合该叫她一声母亲, 她出口就是夫人, 这样听着多少有几分不把苏清芽放在眼里。 云映其实没想那么多, 她来之前只是方才顺口问了句下人赫峥平时怎么称呼苏清芽,她跟着叫就是了。 那位明艳的女郎捂了捂唇,直言道:“怎么还叫夫人呢嫂子,不知道改改口啦?” 苏清芽扫她一眼,在云映说话之前就训斥道:“不都一样吗,小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她看起来也不在意,拉过云映的手,笑着转了话题道:“说起来峥儿的婚事一直都是老大难,你瞧他弟弟们孩子都有了,他自己却连个通房都没有。” 她和声道:“还好有你啊小映,否则我可都得担心他们老赫会不会绝后呢。” 云映垂眸应和道:“夫人说笑了。” 苏清芽又坐回主位上,指着方才问云映怎么不叫母亲的女人道:“这是你二弟妹怡风。” 又指了指那位身着素淡的,道:“这是你三弟妹殊凝,今日她俩在这,都是特地来看嫂嫂的。” “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找我也行,找他们也行,你初才进门,把这儿当自己家就好。” 云映同她们一一打过招呼,然后接过茶盏去给苏清芽敬茶,苏清芽含笑接过,连忙扶云映起来,叹道:“真好啊,这些年我与峥儿他父亲可为他的婚事操碎了心,如今心里的大石总算落地了。” 徐怡风还在为苏清芽说的那句“绝后”而不高兴,她丈夫虽不是褚夫人所出,但到底也是赫阁老的血脉,这两年仕途也顺,不比赫峥差多少。 怎么,赫峥若是不成婚,她的孩子就不姓赫了? 再说了,褚夫人死多少年了,苏清芽自己又是个不下蛋的母鸡,统共就那几个儿子,嫡不嫡系真有这么重要吗。 她不由悠悠道:“要我说,大哥也是好福气,我记得嫂子才从山里被接回来没多久呢,就被大哥娶回家了。” 季殊凝眉目冷淡,立即瞟她一眼道:“那可不是,好山好水养出了大嫂这样的天姿国色,是我们赫家的福气。” 这两个弟妹之间显然不太和顺,徐怡风好像也有点看不惯她,至于为什么,云映能猜出来点,但那不重要。 她对这种你来我往,鸡毛蒜皮的家门争斗,实在是没什么兴趣,遂而没多说,只是笑了笑。 正是这个时候,从外面颠颠儿的跑进来一个还没云映腿长的小萝卜头,扑到了徐怡风的怀里:“娘亲,新娘子在哪呢?” 徐怡风把小孩搂在怀里,指着云映道:“哎呦我的小宝,新娘子不是在这吗,快叫伯母。” 小孩在徐怡风怀里回头,脸颊红扑扑的,飞速的瞥了一眼,然后小声道:“伯母好。” 徐清芽笑道:“怎么还害羞了呢。” 云映才不到二十,也是头一回当人伯母,这感觉更怪了。 说起来赫峥年岁其实不算大,如今二十有二,也只比宁遇大一岁而已,结果就做大伯了。 怪不得京城总说赫峥不近女色,同他这些成婚早的弟弟们一比,他还真是有股子孤独终老的架势。 云映不是很喜欢幼童,但她面上不显,笑着夸了一句:“好可爱。” 苏清芽不由道:“小映若是想要,就抓紧同峥儿生一个。” 云映垂下眸,低声道:“夫人,还早呢。” 一旁的徐怡风把那男童搂在怀里道:“对啊母亲,大嫂才进门,你怎么说这么远呢,这种事不就讲究个顺其自然。” 第43节 她看了眼静静坐在旁边的季殊凝道:“有些人命里有,有些人命里无,强求也没用,你说是不是。” 话一说出来,不止季殊凝,连苏清芽的脸色都变了变。 徐怡风这才想起来,这话也误伤了苏清芽,不由轻声咳了咳,继续跟云映道:“总之嫂子,您不用着急,来日方长呢。” 云映好像看不见她的尴尬,应和道:“弟妹说的是,这种事的确强求不来。” 云映不是个爱与人闲聊的人,同她们随便说了几句,她就随便寻了个由头从晚香阁离开了。 才走出大门,季殊凝就追上了云映。 云映顿住脚步,道:“殊凝,有什么事吗?” 季殊凝回头看了眼身后,然后直接道:“大嫂,徐怡风她这个人就是个碎嘴子,你别生气,你没来之前,她跟母亲比较好,还成天想着管家呢。” 她哼了一声道:“如今你一过来,她管不了家了,自是心里不服气。” 云映哦了一声,温和道:“这样啊,我不懂得确实很多,怡风不必顾忌我什么的。” “大嫂你脾气可真好,怪不得大哥那么喜欢你呢。” 云映心想赫峥才不喜欢她,但季殊凝这句话倒讨好了她,她没有否认,只脸颊红了红道:“也没有。” 季殊凝听着云映有些沙哑的嗓音,便能料想出是什么原因,心里有些发酸,她那个丈夫成日不着家,也难怪她迟迟怀不上子嗣。 云映说完,又想起什么,她看向季殊凝,明知故问了一句:“对了,赫峥他……原来不是苏夫人的亲生子吗?” 季殊凝道:“不是,大哥的亲生母亲是褚夫人,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我都还没见过那位褚夫人呢,听说也是一代美人。” 宁遇与赫峥长相相似,命途却天差地别,她不由道:“褚夫人只有赫峥和赫泠两个孩子吗?” 季殊凝摇了摇头,道:“不是。” 云映脚步顿了顿,道:“不是?” 季殊凝疑惑道:“原来大哥还没同你说啊,小泠不是赫家亲生子,他是赫阁老旧友的孩子,父母双亡被寄养在这,赫阁老从小当亲生子疼的。”她笑道:“所以他同大哥从相貌到性子没半点相似。” “褚夫人只有大哥这一个儿子,后面好像身体受了损伤,就没再继续怀胎了。” 云映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哦了一声。 的确不是所有相貌相似的人,都一定有亲缘关系,但云映私心里其实还是希望宁遇有个好一些的出身。 赫峥果真今天一天都没回来,云映闲来无事,便翻出几本杂书来看,困了就睡会。 她没什么上进心,懒得去争那所谓的中馈,也不想变着法的让自己多才多艺,只为了让人家看得起她。她在裕颊山成日劳累,如今反倒懒怠起来,只想躺着,至于如何保住眼前的荣华富贵,且就让赫峥去忙活吧。 太阳落山之际,泠春从外面匆匆走进来,一看见云映便道:“姑娘,奴婢今日叫人传话给小乔公子,没想到他非但不肯,还找上门来了。” 云映秀眉轻皱,问道:“他现在在哪?” 泠春立即道:“就在赫家门口呢,说是要见你。” “姑娘,您看……” 云映靠在软垫上,她对阮乔的个性还算了解,这会她若是不见他,他估计得一直站在赫家门口。 她这个弟弟很让人心烦,但总归因为年纪小,好糊弄也勉强称得上听话。 犹疑片刻后她道:“把他带进来,一路避着些人。” 一柱香后,云映看着面前低垂着脑袋的阮乔。 上次是这样,这次还是这样,云映本身跟这个人就没什么好说的,她眉目隐有不耐,道:“说吧,还有什么事?” 阮乔从昨天起就憋着口气,这会才要开口,看见旁边的泠春,又把话憋了回去。 云映道:“泠春,你去小厨房看看,随便看着他们煮碗汤端过来,赫峥说他掌灯时候会回来。” 泠春立马会意,走之前还关上了房门,让守在门口的两个丫鬟站远一些。 泠春走后阮乔才道:“姐姐,你是因为宁遇才嫁给这个什么赫公子的吗?” 云映道:“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以前的云映对他根本就不是这个态度,她温柔且和善,跟他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即便是不高兴,只是默默的不出声。 他很不习惯现在的云映,可是又不敢像之前一样跟她任性。 阮乔不喜欢这样,就算他不跟云映在一起,他也希望云映过的好,不由轻声道:“我不是你弟弟吗,你过得好不好,我当然会关心啊。” 他朝前走了几步,道:“我昨天想了很久,我确实管不着你嫁人……可是你又不喜欢他,你这样子不是折磨自己吗?” 云映歪着脑袋,不解道:“我当然喜欢他。” 阮乔摇头,道:“不,你不喜欢。姐姐,我知道你喜欢宁遇,可是他已经死了。” “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你亲眼看见——” 云映抿住唇,静静的望着他。 那双瞳孔浅淡的眸中没什么情绪,可阮乔最害怕云映这样的眼神。 但他还是握了握拳,把话说完道:“你亲眼看见他掉进江里,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泡烂了,他就是死了。” 宁遇活着的时候,总是万众瞩目的,他生的好看,这镇子里好多少男少女都会来偷偷看他。 他很爱干净,衣服总是纤尘不染,教云映写字时,云映不小心把墨水弄在袖子上,他会蹙着眉,轻轻说一句:“怎么又弄脏了啊。” 然后他会伸手,帮云映把袖子折起来,告诉她:“墨水不好洗的,小映,下次记得不要弄脏。” 云映每一次都会说好,可她总是想让宁遇帮她整袖子,所以她每一次都会故意把袖子弄上墨水,然后等宁遇发现。 次数多了,宁遇大概就知道她是故意的了。 但他没有拆穿过她,只是看着她轻轻的叹口气,然后低声道:“小映原来那么喜欢洗衣服啊。” 明明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清贵雅正的,可那具尸体却臃肿腐败,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是的,他就是死了。 云映亲眼看见他掉下冰冷的江水。 是为了救她。 这一点,除了云映自己,所有人都不知道。 云映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道:“所以呢。” 阮乔盯着她,好像恨铁不成钢,企图叫醒她一般:“他死了,你应该有新的生活,那个赫公子,他就算再像,他也不是宁遇!” 云映当然知道。 但是世间诸事常常如此,当事实不再令人满意的时候,还不允许她自己给自己编造事实吗。 旁人也就算了,阮乔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少爷,也能在这自以为是的说教她。 阮乔继续道:“你总该开始新的生活的,你不喜欢他却选择嫁给他,每日对着这张脸,你真的快乐吗?他的存在就是不停的提醒你,宁遇死了,你永远都走不出来!” 阮乔声音低下来,道:“姐姐,我不希望你这样。” 云映一点也不想跟他理论,她撑着脑袋,有些疑惑道:“阮乔,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关心我的感情?” 好像被什么攥住喉咙,阮乔一下哽住,脸色涨红,他磕磕巴巴道:“以以以前……” “以前你喜欢宁遇,我知道的,我当然不关心。” “嗯,所以宁遇死了,你就开始关心了?” “但不管我喜欢谁,跟你都没关系吧。” 阮乔掐紧掌心,少年雪白的脸颊红成一片,他避开云映的目光,道:“我想关心就关心,你又管不着!” 云映看他这副模样,不由挑了下眉,声音平静道:“你喜欢我?” 阮乔脸更红了。 他不知道他在心虚什么,好像这是一件很丢人,很难以启齿的事,明明在他的设想里不是这样的。他不觉得云映丢人,路上的时候,他就在想,他要坦坦荡荡的把喜欢她说出来。 可是云映这样平静的语调却让他生出羞愧感,她明明连一句嘲讽都没有,他却觉得是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他对他的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有了非分之想。 他的沉默无疑坐实了云映的猜想,她看起来也并不意外,只是轻声笑了笑,道:“娘亲知道吗?” 正是与此同时,太阳落下山。 赫峥从府外回来,他腿长,步子也大,没一会便到了院子里。 他原本想直接去书房,后来又想起昨夜云映的话来。 有的男人成婚后对妻子不管不顾,让府中人对她指指点点。 大致是这个意思。 也就那么一念之间,他还是顿住脚步,打算先回一趟房间。 意外的是,时常敞开的房门这会紧闭着,他走上前,才欲推开房门时,里面传来一声争吵。 赫峥推门的动作顿了一下。 “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 阮乔再次走上前,好像要用声音大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她道:“姐姐,我不能喜欢你吗?” 他低下头,道:“虽然我现在还小,但是我会继续努力读书,等我考取功名,我说不定会比这个赫公子还厉害呢。” “姐姐,你别嫌弃我,我也没有特别不好。” “……” 赫峥黑着脸,推开了房门。 天光泄进,阮乔仓惶回头,男人身影高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带着一种锋利的压迫感。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赫峥,很像,确实很像。 但没有那张画像上那么像。 他跟宁遇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你……” 赫峥扫视了一眼阮乔,觉得这人可能是年纪太小,有些雌雄莫辨,他目光怀疑的看了眼云映,然后对着阮乔问了句:“你哪位?” 第44节 阮乔根本不知应该如何应对。 云映在这时站起身来,走向了赫峥,不同于方才对他的冷漠,她好像整个人都高兴了一些,声音温和的对男人道:“啊,你怎么提前回来啦?” 赫峥没搭理她,他继续看向面前那个身形瘦小的少年,眉头越蹙越深。 他当然不会去在意谁喜欢云映,云映又是否移情别恋,只是他们才刚成婚,这两人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在他眼里还没到他肩膀的男孩,还在他房间里对云映大胆示爱。 这是否有些许过分了? 云映走到阮乔身边,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乔,这是你姐夫。” “……” 阮乔看向云映,紧抿着唇,在云映温和的目光下,阮乔憋着口气,还是对着赫峥道:“姐夫好。” 赫峥眉头并未舒展,反而越蹙越深,他道:“你弟弟?” 云映嗯了一声,她暂且没跟赫峥解释,而是拉着阮乔的手臂,带他走了房门。 继而对他道:“小乔,我不是让你在国公府好好待着吗?” 她拍了下他的肩膀,红唇微张,声音很轻,似有所指道:“你不记得我说过的话了吗。” 阮乔知道,她说的是宁遇的事。 她不准他在别人面前提起宁遇,不提就不提。 恰逢泠春这个时候也从院外回来,云映拍了拍阮乔的手,吩咐道:“派个人把他送回去吧。” 阮乔还有话没有说完,他偷偷了一眼房内站着的赫峥,又看向他的姐姐,心里不舒服极了。 这个赫公子一看就不好说话,说不定会欺负他姐姐。 云映往后退了两步,进到了房间里,她双手搭在门上,对他道:“小乔,你会听姐姐话的,对吧。” 阮乔犹豫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他虽然的确不想让云映就这样嫁人,可嫁都嫁了,他也不想害了她。 阮乔见云映想关门,不由匆忙上前了几步,有些急切道:“可……可我还有说完。” 云映提醒道:“但你该走了。” 阮乔不太甘心,他不知道为什么赫峥一回来,云映连话都不愿意跟他说了,他明明都答应不会把宁遇说出去了。 他急声问:“为什么?你们要做什么?” 云映回头看了眼赫峥,男人还站在原地,静静审视着她。 云映回过头来,翘起红唇,温和道:“我们要去做大人做的事。” 第32章 涟漪 房门阖上, 门外洒落的霞光被隔绝在外,云映缓缓回头,看向赫峥。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 赫峥在寂静中率先开口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弟弟喜欢你?” 据他所知, 国公府内没有这样大的孩子,那这个弟弟大概是她之前还没有回到京城时,那个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弟弟。 可就算如此, 那也是同她一起长大的弟弟。 云映朝他走过去, 好像并不在意这件事,她随口道:“大概是吧。” 她停到赫峥面前, 抬手想帮他脱下外袍, 赫峥却攥住了她的手。云映会意, 知晓赫峥待会可能还会出去, 便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收回手道:“他今日擅自来到赫家大门前, 吵着要见我。” “我本不知道他想跟我说什么的。” 赫峥还是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 他垂眸看着云映,京城旁人喜欢云映, 他倒还理解三分, 毕竟她的确有一张出众的脸。 但连她弟弟都能对她生出男女之情来, 是不是过分夸张了。那个弟弟看着不过才十六七,这是为了她都追到京城来了? 赫峥问:“他什么时候知道你不是他亲姐姐的?” 云映笑了笑,然后轻声答:“放心, 他很早就知道了。” 赫峥立即道:“我放心什么?” 才说完, 又觉得这话有几分歧义, 遂而又补充道:“他喜不喜欢你, 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若是放在以前,云映会失落的低下头去兀自伤心,但是现在她好像有了点询问的资格。 她仰头道:“你不是我夫君吗,为什么跟你没关系?” 那两个字轻易的从她唇中滚出,不需要半点犹豫,带着她嗓音独有的温软缱绻。 好像他们不是什么毫无感情的夫妻,而是什么和如琴瑟,亲密无间的爱侣。 昨晚也是这样,她分明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了,却仍在最后关头于他耳边轻声那样叫了一句。 赫峥总怀疑那是她故意的,她成功了。 对上她称的上深情的目光,赫峥原想提醒一句他们的婚姻并不是什么因爱而生水到渠成的婚姻,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婚已经成了,再说这些实在没什么意思。 便转头冷着脸说了句:“别什么人都往房里带。” 云映说好,她走到桌边,道:“我特地叫泠春去看着小厨房给你做的汤,你快喝一些吧,待会凉了。” 赫峥不喜欢喝那种油腻东西,他随口道:“你自己喝吧。” 云映碰了碰还温热的瓷壁,掀开盅盖,香味飘散,她随便扫了一眼,为了想让他多留一会儿,还是道:“端都端来了。” 赫峥神色不耐,他跟着看了眼,然后目光停顿,继而匪夷所思道:“枸杞……羊腰?” 云映也跟着慢悠悠看了一眼,好像还真是。 被赫峥这么提醒,空气里的膻味好像明显了一些。云映让泠春去随便端一碗,不知她怎么偏偏端了碗羊汤,这会又不能同赫峥说这是随便端的。 她沉吟片刻,道:“这个季节,应该比较适合吃羊肉吧。” 赫峥盯着面前纤细的女人,道:“夏天适合吃羊肉?” 云映又将盅盖盖上,低声同他解释道:“我初来京城不久,倒还没适应这里的富贵生活,以前在裕颊山,羊肉是最贵的。” “我总是想给你准备一些金贵的东西。” 赫峥缓声道:“贵的是羊肉,你放那么多羊腰干什么?” 云映面不改色答:“羊腰更贵,是最贵的。” 赫峥沉默。 行,她反正也不是第一天嘴硬了。 他又这样审视了她一眼,四肢纤细,柔软削瘦,他一手就能抱起来,甚至一根手指就能把她按床上动不了,好像稍微用点力就会碎掉。 她是不是有点太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赫峥收回目光,道:“随你,我去书房了。” 他说着便走向了房门,待房门再拉开时,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不少。 云映叫住他:“那这个汤,你还喝不喝呢?” 她还好意思问,赫峥不知道她在不满意什么,难不成她是想给他汤让他自己反思去吗。 赫峥回头,黑着脸沉声说了句:“你最好给我倒了。” 云映哦了一声,然后看着赫峥走出房门,踏进昏暗的暮色,她轻声叹了口气,怎么感觉好像又惹他不高兴了。 赫峥不在,她便也没那么多规矩,同泠春一起用完晚膳后,泠春道:“姑娘,时辰还早,奴婢听说大太太和两位夫人都喜欢在这个点打纸牌。您要不要也去看看?” “正好也她们熟悉熟悉,你才刚来,没准儿以后在府中还有需要那几位太太的地方,再说您成日闷在房里,也会觉得没趣儿的。” 云映倒是半点没想过这些。 她对赫家就像是对国公府一样,没什么太大归属感。 她懒得同人交际,也疲于去争那仨瓜俩枣,如果可以,她愿意每天在房里躺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高兴了看两本书,买个铺子随便经营经营,经营不好也没关系,就当是撒钱玩了。 兴致再好一些的时候,还有赫峥这么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陪她滚榻。 她喜欢平淡些的生活,所以她希望床榻上的那点生死之间的刺激,成为她生活的唯一起伏。 但以上是最理想的状态,事实如何,还是两说。 她道:“明日再说吧,今日我有些累了。” 她想了想,又道:“对了,你把我从国公府带来那几匹闪缎分给她们,按着辈分,把这府里的亲缘近些的女主子都分点儿。” 泠春应了声是,云映思索片刻后又问道:“云漪霜是什么时候走?” 泠春道:“姑娘,如果按着计划的话,二小姐会在五日后启程,怎么了吗?” 云映对云漪霜没什么喜恶情绪,只是当初木屋里那事,她总觉得还没处置妥当。 按理说,赫峥不会主动去查她的那碗药是否是她自己主动喝的,云漪霜和裴衍也并不知道那婉药被她喝下去。 所以若不是她太倒霉,这三个根本不存在什么为了这事对线的可能。 但云映还是觉得云漪霜早走她也能早舒服一些。 云映摇了摇头,刻意去催反倒怪异,她只道:“没什么。” 房门敞开着,赫峥还没回来,云映遂而道:“叫水吧,该沐浴了。” 云映才走进湢室没多久,便听见房门从外面打开,泠春的声音传来:“姑爷好。” 赫峥没理她,泠春便自觉走了出去,然后关上房门。 雾青此刻还候在门外,泠春走出两步又回来,抬眸问道:“姑爷待会还出去吗?” 雾青哪知道赫峥还会不会出来,他只是守门守惯了,平日都要站一个时辰,瞧赫峥没叫他他才走。 他礼貌道:“我也不知,但公子今日的确是没什么行程了。” 泠春嗯了一声,然后:“那你我一起退下吧。” 雾青:“这……” 泠春声音低了低,道:“我家小姐与你家公子正是新婚蜜里调油时,你站在人家新房门口挺墙角,应该也不好吧。” 雾青面色空白,觉得有几分道理。 第45节 可他完全没法把蜜里调油这几个字与赫峥联系到一起,因为今天一天赫峥都没提起过云映一回。 但是说他不上心吧,他又能推了些饭局和见面准时回府。 雾青垂眸道:“姑娘说的是。” 夜色寂静,云映从湢室出来时,赫峥正一手撑在桌案上,一手提笔写字。 他笔速很快,云映这样看着,突然生了几分好奇,在长发未曾擦干时朝他走了过去。 赫峥并未避讳她,连头也没抬。 这桌案上一堆的卷宗公文,云映甚至还瞧见了一堆大理寺的公文。 她对宫中官职的所知,都是来到京城以后翻书才知,但也知道,赫峥如今的职务与大理寺其实关系不大。 她不由问了句:“你这为何会有大理寺的公文?” 赫峥抬头扫了她一眼,问:“你识字?” “……” 若非云映知道赫峥不是什么喜欢嘲讽她这些的人,都要以为他是故意这般问的了。 如此说来,怪不得见她来了并不避讳。 云映道:“大致识得一些。” 赫峥笔下动作不停,随口道:“你弟弟教你的?” 云映道:“不是。”她声音顿了顿,继而温声道:“是一个哥哥。” 赫峥笔触停了下,看她一眼道:“你还有哥哥?” 云映嗯了一声,道:“同村的一个哥哥,人很好。” 同村的哥哥,既然没有血缘关系,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去叫人。他忽而又想起,在他与云映尚未成婚时,她也这样叫过他。 明明算起来,那时候他跟她之间就不算太熟。 不对,他又想起他第一次与云映见面时,那时他与她别说不熟,他们根本就不认识。 不认识的时候她就能直接拦住他叫他小玉哥哥,那去叫一个同村一起长大的男人哥哥,好像也不难理解。 所以她还当真没什么羞耻之心,这种称呼竟然也能随便叫人。 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娶妻生子的想法,所以也很少会去关注女子,更是鲜少与人谈及这类话题,但是这会,他想起来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总是问他的一个问题来。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以前他不屑于思考这种问题,当然他也得不出答案,但是这会倒是明确一些。 总之他不会喜欢云映这样的。 云映见赫峥没什么反应,还以为是他对自己的过往不感兴趣,她也不意外,转而道:“夫君,你的字好好看。” 赫峥:“不准这样叫我。” 云映声音有些委屈道:“只有我们俩的时候也不行吗?” 赫峥:“不行。” 乞求无果,云映不打算理他,她又朝他走近了两步,仍带着水汽的身子靠近他,她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幽香再次传了过来。 她穿的中规中矩,除了细白的脖颈,身子可以说半点不露。 云映伸手,挽过他执笔的手臂,然后手指下移,顺着男人的手腕覆上他的手。 赫峥动作停住,一侧眸就看见了她润泽如玉的精致侧脸,以及那张翘起的红唇,他道:“松手。” 他的警告对云映显然不起什么作用,她像是没听见一般,手指灵活的从他手中拿过了笔,然后随手扯了一张澄心纸,摊在他写的那页字旁边。 葱白细密的手捏着笔,然后手腕轻动,笔尖游动,照着他的信,写了句一模一样的话来。 字迹遒丽,笔意清婉,转折间又透着股苍劲锋利,的确是一手好字。 在他要开口说句还行之时,云映率先道:“这是我照他的字练的,夫君,你看是算得上好看吧。” 赫峥:“……丑死了。” 云映蹙眉,道:“你在说假话骗我。” 赫峥又把笔拿回来,在她的那句话旁正儿八经的写了几个字,给她打了个样。 不同于方才信纸上追求速度的随性,这会他的字分明要分明许多,铁画银钩,丰筋多力,横在云映的字旁,相比于她的清婉,要多出几分威势来。 云映道:“你的也好看。” 什么叫也,赫峥道:“比你好看就行了。” 他放下笔,又将方才的那封信随手一折,道:“你自己写吧。” 他说完从书桌前离开,然后叫了水,去沐浴去了。 云映盯着他的背影,见男人将外袍脱下随手挂在屏风,然后低头解开革带,衣衫脱下,露出精壮的上半身来。 她心里不由想着,还好,这人这会脱衣服倒没那么避着她了。 云映顺手帮赫峥把桌面整了整,然后又坐回榻上,半靠着软垫去看她的那本没看完的游记。 直到赫峥出来时,她还靠在垫子上,没有起身,只是静静的翻过一页。 天色已经不早,赫峥走到床边时,云映仍看的入迷,秀眉微蹙,似有不解。 昨日她看的便是这本《倉台记要》,到今日竟然还没看完,赫峥虽公务繁忙,但也称得上博览群书,这本书他连听都未曾听过。 见云映仍然不动,赫峥提醒道:“喂,别看了,还睡不睡。” 云映回神,拿着书朝床里去了去,然后道:“睡的。” 赫峥道:“你这是在山里没书看,出来要看个够吗?” 云映本身是个疲懒性子,当初练字看书是为了不在宁遇面前丢人,她本身不是什么酷爱作诗喜欢从书里寻真理的人。 而且她看的书不多也杂,上到天文,下到农桑,大多都是为了必要的学习,找乐子或者打发时间。 云映道:“山里没有这样的书。” “你想看看吗?” 对于这种看名字就知道里面必定是什么日常琐事的闲文,赫峥并不感兴趣,但他还是随意的伸了下手,云映乖顺的将书递了过去。 赫峥垂眸扫了眼。 那一页最后那段猝不及防映入眼帘。 他只管恣蜂锁蕊,哪管得她涕泪涟涟。 云雨已毕,且看衾上,洒的白玉琼浆。 “……” “…………” 赫峥将这本书扔到床边的小几上,他胸口震动,这辈子未曾这么失语过。 他一方面觉得眼睛受了伤,另一方面他看她这副无辜模样,又莫名有一阵燥意。 就说吧。 他就说吧。 她真的无可救药! 云映歪头,看见赫峥耳垂泛红,她反应过来后问道:“你没看过吗?” 赫峥:“???” “我为什么会看过这种东西?你看的很多?” 云映老老实实道:“不多,这是第二本。” “还有第一本?” 云映嗯了一声:“第一本是新婚夜前嬷嬷给我的,让我学习,我看了很久,也学到了很多。” 说起这个,她看向赫峥的目光便有些哀怨:“但你很少给我实施的机会,你只知道蛮干。” 而且还不换姿势。这是她唯一不满意的地方。 赫峥沉默了好一会,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没什么好说的,也不想搭理她。 云映还半靠在床头,蛾眉敛黛,顾盼生情,她轻缩着肩膀,玉软花柔。 赫峥闭了嘴,然后回身吹熄了灯火,黑暗中云映听见赫峥上榻,她有些不满道:“为什么要灭灯?” 这样就看不见他了。 赫峥不理她。 云映得不到回应,心里想着兴许是方才说错了话,不该埋怨他。 她摸黑躺在他身边,然后主动道:“你今天累不累呢?” 隔了一会,男人的声音才从旁边传过来,离她很近,声音淡凉,“不累。” 云映嗯了一声,又少见的问他道:“你娶了我,是不是有点后悔。” 赫峥道:“你还不值得我后悔。” 云映总结道:“那就是不后悔。” 赫峥没有反驳她,应了句:“随你怎么想。” 云映默了默,她其实不太能睡得着,因为她白日睡得时间长,而现在又不算多早。 赫峥灭了灯,不许她在看书,这会好像也不太想跟她说话,云映有些无趣起来,她问道:“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说话。” 等了半天,赫峥道:“猜对了。” 云映抿住唇,没吭声。 原本她的手还贴着赫峥的手臂,这会眉头轻蹙,少见的对他不高兴,将自己的手缩回来点儿,不碰他。 又隔了一会,云映翻过身去,不再面对他,然后在暗夜中闭上眼睛。 困意才来时,一直在她身边没动的赫峥忽然对她伸出手,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的肩膀,在黑夜中将她又翻了过来。 第46节 云映没说话,赫峥的手又继续往下扣住她的腰,把她抱在了怀里。 男人胸膛温热,衣襟散开了一些。 云映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不满道:“你不是不想跟我说话吗?” 赫峥道:“我没跟你说话。” 云映说不出有本事你一直别跟我说话这话来,因为她担心赫峥还真不跟她说话,遂而只是沉默的别下脸,不去回他的话。 夜深,外面偶尔传来虫鸣。 赫峥主动道:“嗓子好了。” 云映嗯了一声:“本就不算太严重,中午弟妹给我送了梨汤。” “好喝吗?” 云映回忆了下,然后中肯评价道:“有点甜。” 赫峥没说话,云映就这样靠在他怀里,直到赫峥的手从她脸颊划过,手指抬了下她的下巴。 云映仰起头,他们开始在沉寂的黑夜中接吻,唇舌交缠,相互入侵。 不同于昨日,除却从窗户漏进来的模糊月光,房内可以说一片寂静,云映也瞧不清赫峥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声音,碰到他的身体。 她身上衣衫松垮,没一会就散开一片,赫峥总喜欢揉她,是那种令她熟悉,又带着点微妙又刺激痛感的力道。 晚风吹拂。 池水皱起,涟漪叠叠。 后来赫峥停下了动作,云映额上带着点细汗,月色朦胧下,仍能在黑暗里看见大片雪肌。 赫峥手心湿润,问她:“现在说吧,你从书里学了什么。” “这回给你机会了吧。” 第33章 旧伤 赫峥今晚原不是这样打算的。 因为他跟云映第一次滚榻时, 她好像休养了一段时日才恢复,所以他自然而然的觉得,这种事不能常做。 就算昨天未曾见血, 他好像也没有弄痛她,但她还是流了好多眼泪, 他猜想她可能仍不太舒服。 但是她今天看起来并不像上次那样虚弱,舒不舒服不知道,她竟然还有心思给他熬汤。 一直到后半夜, 月色当窗, 风过时绣帘微晃,连虫鸣声都弱了下来。 云映趴在赫峥的身上, 乌发散开, 纤腰婀娜, 眼角尤有啼痕, 裸露的肌肤欺霜赛雪, 粉臂横施, 千般的韵致。 赫峥没有叫水, 两人身上都有些粘腻,他的手虚虚的落在云映的腰上, 上面已经被他攥出了红痕。他想了想, 觉得自己也没有很使劲, 她好像一碰就红了。 云映一直没有出声,静静的趴在他胸口,听着男人强健有力的心跳。 隔了一会, 还是赫峥先拍了拍她的后腰道:“去沐浴。” 云映没有回答, 她将贴在脸颊的长发揽到一旁, 露出被吻的泛红的耳朵, 轻声道:“好累。” 赫峥道:“我抱你去。” 云映这次没拒绝,她嗯了声,道:“那你摇铃吧。” 赫峥曲了下腿,道:“你先下去。” 云映那股子疲懒劲儿又上来,她道:“腿疼,动不了。” 男人轻笑了一声,他就着这姿势将云映抱起来,让她跨坐在他腰上,然后半坐起身伸手摇了下铃。 然后他收回手,轻掐住她的下颌,看着这张姿容绝世,春态朦胧的脸庞道:“累?这不是你的学习成果吗,是你自己要求的。” 云映嗯了一声,道:“以后换一个。” 赫峥松开手,冷哼了一声,道:“你说换就换?” 云映舔了舔他的喉结,又面不改色的扭腰蹭了下他,声音平静道:“夫君,求求你。” “……” 赫峥朝后仰了半分,喉结滚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握着她大腿的手分明紧了紧。 隔了好半天,他才对着她低声说出一句不太好听的话来。 云映有些意外,她非但不生气,反倒还轻声问:“那你喜欢吗?” 房内重新燃了盏灯,这次叫水又是在后半夜,进来倒水的丫鬟半点不敢抬头,也一点不敢往那绣帘紧掩的榻上瞧,弄完就迅速退出了房间。 她在赫家已经待了六年有余,赫家大公子的清心寡欲她最清楚了,这几年里别说是通房,他甚至从未跟女子共寝过,平日去的最多的,不是书房就是校场。 她们私下没少可惜过,大公子相貌英俊,又肩宽腿长,怎么偏偏是个冷心肠,半点不为女子动容。 如今来瞧,只怕是没碰着夫人。 房门关上以后,绣帘被一把扯开,赫峥抱着云映走进了湢室,少女赤。裸着身子,细白的小腿垂下,乖顺的靠在他身上。 赫峥显然没伺候过旁人,动作十分生疏,云映也不嫌他,她轻声道:“随便洗洗就好了。” 赫峥道:“闭嘴。” 云映只好闭了嘴,赫峥叫她抬手就抬手,叫她转身就转身,直到男人握着她的手腕,看向那双雪白纤细的手。 这双手乍看来很是好看,但是全然经不起细看,上面不仅有层薄茧,更明显的是,那一条条细小的伤疤。 它们横亘在上面,像细小的虫子。 他的目光很明显,雾气朦胧里,云映蜷了下手指,想要收回自己手,却被赫峥紧紧的抓住手腕。 她避开赫峥的目光,率先道:“我的手不太好看。” 赫峥嗯了声,道:“确实不好看。” 他又问:“怎么弄的?” 这是赫峥头一回主动问起她的过往,不带什么嘲讽,也不是什么敷衍应对,云映就单方面的把这当做是一种关心。 赫峥会关心她,好像还是个挺新奇的认知。 她不由跟着去看自己的手,丑的看不下去。 她记得那一天,大雨滂沱,是干燥冬日里少见的一场大雨。 阮乔迟迟没有回家,父亲和母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决定分头去找,父亲去山的北面,云映去山的南面,母亲则去镇上还有村内喊了喊。 泥土湿润,山路并不好走,地上全是枯枝烂叶,云映带的伞也不起什么作用,没一会身上就湿了个透。 她并不如父亲和母亲那样焦急,也不认为那个娇气的弟弟会自己上山玩,她在心里猜想,阮乔八成是跑到哪家玩伴家里,因为大雨所以才没回来。 他们根本不用费心思去找,说不定待会阮乔自己就回来了。 所以她找的根本就不算细致,约莫着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她看着这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的暴雨,心里有几分惧意,想赶紧回去。 但偏偏就是这个时候,她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呼喊。 她停下脚步,循声走了过去,在一处荆棘丛生之地,发现了掉在洞里的阮乔。 那一年阮乔才九岁,他浑身湿透,洞里已经开始蓄水,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他一边哭一边喊救命。 一看见云映,他便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放松了下来,他瘪着嘴对她哭:“姐姐,快救救我……” 白嫩的脸庞糊了泥水,他不停的攀着泥壁对她道:“好滑,姐姐,我爬不上去,我好害怕。” “……我要被淹死了。” 云映那一瞬间说不清楚她是什么想法。 天空电闪雷鸣,耳边的雨声盖过了阮乔的哭闹,她冷静的垂眸,看着这个稚嫩的弟弟,她不觉得心疼,也没有半分恻隐之心。 那年她十二岁,在此时,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死了也好。 如果没有阮乔,她将成为父母唯一的孩子,那么阮乔得到的所有偏爱,应该都会转移到她身上来吧。 大雨没有丝毫要停歇的趋势,阮乔的哭闹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看见他身上崭新的衣服,那是娘亲熬了好几个夜给他做的。 相比于偏爱,她好像更不想让娘亲难过。 她还是救了阮乔,那块全是荆棘,旁边还有两棵皂角树,上面全是粗壮的尖刺,所以云映走过去并不轻松,她找了一根树藤,将阮乔拉了上来。 但是才上来,阮乔便脚下不稳,朝旁边摔了过去。那儿正好有一棵皂角树,成片的尖刺像一把把尖刀,阮乔若是就这个力道摔过去,木刺会直接刺穿他的眼睛。 危急时候,云映伸手护住了他的头。 她的手被数十根木刺扎进,一瞬间鲜血淋漓,她抿住唇,用力将手背从那片刺群上收回。 一开始那些伤口只是像窟窿,后来发炎溃烂,伤口愈合,经年累月下,窟窿就成了虫子。 她当时的想法只是,如果她替阮乔挡下,娘亲会欣慰,也会心疼她的吧,她会对她更好。 就像是她与娘亲说话时,一提到弟弟,娘亲的话就会明显变多一样。 后来她猜对了,娘亲果真抱着她哭了,那段时间她享受到了和阮乔一样的待遇。 所以这不是什么她与阮乔姐弟情深的证明,这些伤口象征着她的卑微懦弱。 或许就像云施彦说的一样,这也是她作为可怜人的印记。 云映反手握住赫峥的手,轻声道:“摘果子的时候树枝划的。” 赫峥扫她一眼:“你家那是什么铁树,能给你划成这样。” 云映笑了起来,她低头去舔赫峥的手,动作很慢,柔声道:“大少爷,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赫峥松开了她的手,女人唇色艳红,舌尖柔软,他手背发麻,蹙眉沉声道:“浪什么。” 云映撑着桶壁站起身,水声哗啦,她扶着赫峥的手臂走出去,道:“我好困,要睡了。” 赫峥想去抱她,但云映已经自己赤足走了出去。他犹疑片刻,还是没有跟去,而是就着云映用过的水匆匆冲了下身子便上了榻。 他过去时,云映已经背着他躺下。 第47节 赫峥不知道她睡着没有,他心想,莫不是生气了? 她有什么好气的。 但他才躺下,云映便应声翻了个身子,滚到了他怀里,赫峥搂住她,不由心想他果真是想太多,这女人哪那么容易生气。 云映缩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在调整姿势的时候红唇擦过他的下巴。 她的声音带着点模糊的睡意,很轻,轻到听不清楚。 “小遇哥哥。” “我能这样叫你吗?” 第二天一早,云映起身的时候赫峥已经出府了,她今早睡的比平日都死一些,居然连赫峥起身都没听见。 但她今天心情尚算得好,去苏清芽那儿请安时,还陪她多坐了一会,苏清芽也难得空闲,听说云映不会刺绣,她心血来潮的想教教她。 云映看着竹篮里那块已经绣了一半的“童子采莲”的红肚兜,苏清芽注道:“那是给岚哥儿绣的,他不是快要生辰了吗,我寻思给他做两件衣衫。” 岚哥儿就是那天徐怡风的儿子,长的也算是冰雪可爱。云映总觉得刺绣这事费时又费力,她不想学也是因为这个,在她眼里,给自己绣个什么玩意儿的已经够费事了,还能给旁人绣,这多少是带几分情分的。 看来苏清芽很喜欢这个小孙子。 云映随口道:“岚哥儿看着很懂事,怡风教的真好。” 苏清芽立即道:“那可不是,岚哥儿才五岁,就知道日日来我这请安了,一口一个祖母叫的可真喜人。” 她说起那小孩时眼里是正儿八经的高兴,云映顺势问了句:“您与公公尚还算得上年轻,怎么不要一个孩子呢。” 苏清芽看着很年轻,也就不过三十岁的年纪,而赫阁老应该也才四十出头,他们若是想要个孩子,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苏清芽闻言不由垂下了眸,道:“我们年纪都不小了,要什么要,只要你们这些小辈把日子过好就行了。” 云映没有应声,心说苏清芽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 赫阁老能有这几个孩子,他大概没什么问题,难道是苏清芽自己的问题?可这也有些怪异。 像赫家这种家族,家主娶妻,在成婚前势必是要过一遍太医,倘若不能生育,是进不了赫家家门的。 莫非是这中途有什么意外不成。 云映思绪转了一圈,又觉得跟她没什么关系,索性也就没再继续试探下去,只随便敷衍了句:“您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的。” 中午时,赫峥出乎意料的回来了。 云映根本没等他,自己同泠春坐在院子里用了午膳,赫峥回来时,她跟泠春才拿起筷子。 泠春见状连忙站起身来,道:“姑爷恕罪。” 云映站起身来,吩咐下人再多准备一双碗筷,然后跟着赫峥走进了房间。 她道:“你吃饭了吗?” 她问的废话,他当然没吃,他回来就是吃饭的。 赫峥不想理她,云映便立即会意,她道:“我哪里知道你会回来呢,你今天早上也不叫醒我,我都没伺候你穿衣。” 瞧她这话说的,她昨天起的早,那时也没见她伺候他穿衣服啊。好歹是相处了两天,赫峥知道也稍微摸清楚一些她的性子。 她身上总有股倦怠慵懒的劲儿,能坐着就不会站着,哪怕是试着主动坐他身上,也是没动两下就累了。所以这女人这样说话,多半就是对着他胡言乱语呢。 赫峥看她一眼,没像以前一样跟她说他不喜欢人家伺候他,而是道:“那我明天弥补你这个遗憾。” 云映有些意外,但她随即嗯了一声,道:“你今早若是提前同我说了,我会高兴一上午。” 她走上前去拉住了赫峥的手,道:“我们一起用膳吧。” 云映还是头一回与赫峥正面对面的吃饭,男人连吃饭时都留着那种世家大族的矜贵与斯文,云映夹了一筷子青笋给他。 赫峥眉头蹙了蹙,显然有几分抗拒。 云映道:“这个很好吃。” 赫峥放下筷子,道:“那你多吃。” 云映轻叹了口气,道:“夫君,你嫌弃我吗?” 赫峥道:“你才知道吗?” 云映又把那块笋片夹了回来,默默放回了自己的碗里。 赫峥瞧她这沉默的动作,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但是他的确不喜欢别人给他夹菜,云映也不行。 正想着要不要说句什么缓和一下的时候,一名仆从弯着腰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是个托盘,托盘内是个有些发皱的纸袋。 “公子。” 云映也看了过去,她歪着头辨认了一下。 “公子,请问这个要给扔掉吗?” 这个纸袋自从几个月前就放在赫峥原本的房间,但赫峥从未拆开过,洒扫丫头们即便看出里面是吃食不能放的太久,也不敢妄自提醒,所以便一直在那不起眼的地方放着。 直到今日,因为赫峥成婚后与云映住在新的住处,旧的房间边隔一段时日打扫一番,这段时日他们寻思着公子正是新婚,所以才来问上一问。 赫峥显然也看出了这是什么。 气氛有些许沉默,云映的目光从纸袋移向赫峥,轻声道:“你原来没有打开过啊。” 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喜怒,但那股遗憾却十分明显。 赫峥确实没有打开过,这对他来说本不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这会被她一说,他倒莫名有几分心虚来。 可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在他开口之前,云映轻声吩咐道:“扔掉吧。” “是,少夫人。” 隔了一会,赫峥清了下嗓子,然后道:“你若是想要,可以再去买一份。” 云映放下筷子,低下头答:“我不想要,我那是送给你的。” 赫峥嗯了声,道:“你也可以选择送给我。” 他才说完又开始后悔,这样是不是有点直白,这人不会误会他喜欢她吧? 云映道:“还是算了吧。” 算了? 她居然说算了? 在赫峥开口之前,云映对着他弯起唇角道:“我做给你吧!” “需要的时间可能有些长,但你应该不介意吧。” 赫峥道:“……我又不喜欢吃。” 云映还在看着他,赫峥抿了下唇,继续道:“我有什么好介意的。” 下午云映午睡时,赫峥去了书房,等她睡醒,赫峥便又进宫去了。 泠春正在帮她准备东西,念叨道:“明日您跟姑爷就要回国公府了。” 差点忘了,明日是她归宁之日。 其实嫁进赫家也没多久,但她总觉得好像有些日子没见着云安澜了。 她嗯了一声,下午时坐在房里打了个梅花样式的络子。 泠春道:“姑娘,这个真好看,是给姑爷的吗?” 云映想起赫峥那个从未佩戴过玉佩,道:“不是,给爷爷的。” 泠春还有些意外,这是云映头一回提起给云安澜什么东西,从前她连可是主动问上一句都少见的。 翌日一早,赫峥有早起的习惯,他睁开眼时,云映还躺在他怀里。 她的睡姿不太好看,明明昨天睡觉时衣服穿的好好的,现在却赤。裸着圆润的肩头,雪白的寝衣滑在手臂处。 赫峥一动,云映便睁开眼睛,她往赫峥那挪了挪,然后搂住了他的腰,轻声道:“你要走了吗?” 赫峥任她搂着,道:“我走去哪?” 云映嗯了一声,带着温软的鼻音,大概是反应了一会,然后喃喃道:“哦,回国公府。” 她嘴上这样说着,搂他的手却半点不松,她挪了下身子,直接贴到了他身上。 这原也很正常,直到她把脸埋到了他的胸口,然后闷声道:“好软。” “……” 赫峥衣襟敞开着,胸肌形状饱满,线条往下延伸是一截劲瘦的腰,他身量高,因为一双长腿太过突出,所以穿着衣服总让人觉得偏瘦。 他黑着脸推了下云映的肩膀,道:“你最好给我起来。” 云映偏了下脑袋,可能是想用另一边脸颊也感受一下,她像是没听见,继续疑惑道:“为什么会是软的。” 赫峥脸更黑了,他在不刻意用力的情况下,胸上的确不会很硬,但她什么意思,嫌弃不成? 他默默用了点力。 云映这才道:“我怎么觉得好像硬了些,但我喜欢软点的。” “……”她真的很难伺候。 赫峥又收了力。 最后云映还是被赫峥拎了起来,她坐在榻上,寝衣的带子不知道她昨晚是怎么睡的,竟然被解开了,还是赫峥方才给她系上的。 因为今日还要出门,所以夜里他们没有做到最后。 等他们抵达国公府时,已是辰时初。 国公府大门敞开着,三日前挂的大红灯笼还没撤下,云安澜早早的就候在门口,云施彦还有府中几个庶子庶女都在陪同。 云映走下马车,云安澜立即上来扶住云映的手臂,看着她两眼泪汪汪道:“好孙女,可算是回来了。” 云施彦给赫峥拱了拱手,弯唇喊了一句:“妹夫。” 赫峥对云施彦没什么印象,但好歹是云映的兄长,便嗯了一声。 “来,快进来!” “我可都等你们好久了。” 第48节 云映不由道:“爷爷,你不用在外面站着的。” 她话说完,顺势扫了眼周边的人,云家基本都在,除了云漪霜。 算着日子,她大概后天就会启程。 跨过门槛时,云施彦扶了一下云映的手臂,道:“妹妹当心。” 云映觉得好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能屈能伸吗,他好像觉得不管他对她是什么态度,她都会接受一样。 云映避开他,回头看了眼赫峥,然后道:“夫君。” “……”这么多人,她怎么喊的出口。 赫峥走到云映身边,冷着脸嗯了一声。 云映对他道:“别离我太远。” 第34章 闺房 一行人进了正堂, 在一段短暂的寒暄后,云安澜便就势问起了朝堂之事,云施彦偶尔会在旁边插两嘴。 他如今任职大理寺, 且不说两年前赫峥在大理寺待过一段时日,就说赫阁老如今兼任吏部尚书, 他这仕途,若是有了赫家扶持,也必定平步青云。 世事难料, 当初他若早知云映真的会嫁进赫家, 那他也绝不会与云映交恶。 不过无妨。 左右今日他与云映关系是好不了了,但到底还有一层淡薄的血缘关系, 一荣俱荣, 云映若是个聪明人, 就算不帮他, 想必也不会害他。 他有意缓和与云映的关系, 所以同赫峥说话时, 言辞间对云映也多有夸赞。 云映不需要云施彦这份夸赞, 她也没他那么多心思,这会她只觉得枯燥。 离用膳还有一会, 云映便不想再继续待下去。 临走时, 她悄悄伸手, 指尖碰到了赫峥的手,轻声道:“夫君,你待会要来我的闺房看看吗?” 她声音低, 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但“闺房”这两个字还是刺激了下赫峥的耳膜, 他到底不如云映那般脸皮厚, 扫了眼在座旁人道:“不去。” 云映的指尖上下磨了磨赫峥的指尖, 问:“真的不去吗?” 赫峥中指抬起,一下按住了女人细嫩的指头,他低声警告道:“看不见人多吗?” 云映没忍住笑了笑,她道:“那我等你。” 赫峥眯了下眼,道:“我什么时候说要去了?” 云映遂而道:“那好可惜。” 她其实也没指望让赫峥去,待会该到用膳时分,就算去了也做不了什么。如果在这过夜,倒还能试上一试,不过夜就算了。 云映一站起身,云安澜便瞧出云映的意思,他立即道:“小映,知道你今日过来,我特地叫厨房给你熬了你之前爱喝的红枣雪燕,这会正在炉子上煨着呢。” 赫峥这两天还没注意到云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看起来是个什么都能凑合的人。 云映应下,道:“谢谢爷爷。” 云安澜摸着胡子:“这孩子,跟我客气什么。” 云映的确是个很能凑合的人,那个红枣雪燕,是她来到京城后吃的第一样东西。 被一个白玉般的瓷盅装着,汤体浓稠,如脂玉洁白,软烂的红枣片漂浮上面,香气外溢,清新柔软。 比她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香甜,也要珍贵,所以她喝过一碗又试着跟爷爷要了第二碗。 但后来她每日的吃食都是精挑细选,工序复杂精制而成,那道雪燕反倒不算什么了。 只有云安澜从那起,记住了她喜欢喝红枣雪燕这道汤。 在去小院的路上,云映碰见了位身着素雅的妇人脚步生风走在花径上,身后跟了名端着托盘的丫鬟。 云映辨认了会,还没想起来是谁时,泠春提醒道:“姑娘,这是老爷的侧室,姓沈。大夫人走了以后,这府内中馈便暂由她接管。” 云映这才想起来,徐氏还在时,这位沈姨娘从不显山露水,徐氏一走,那么多姨娘里,中馈就这样落到了她手上。 正是此时,女人朝她看了过来,沈姨娘脚步一顿然后立即走了过来。 她相貌不如徐氏那样艳丽,反而透着股清雅的韵致,声音温柔,不见什么谄媚讨好之意,“大小姐你在这啊,我正想着去找你呢。” “这是国公爷嘱咐给你熬的汤,我打算给你送过去。” 云映道:“辛苦姨娘了,叫下人送就好了。” 沈姨娘道:“这哪能啊,这府中到底人不多,大小姐您初才回来,哪能这么冷冷清清的呢。” 云映笑了笑,看向不远处的亭子,道:“姨娘就放在那吧,今儿太阳好,我正好晒晒太阳。” 沈姨娘应了一声,然后走进亭子,让丫鬟放下托盘,里面除了汤,还有一碟梨子凉糕。 她面色窘迫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凉糕,听说大小姐您之前在裕颊山生活,那儿我听过,梨子又大又香甜。这比不上您那,可能也没什么家乡味道,但我女儿说味道也好,便自作主张带来给您尝尝。” 云映对所谓家乡并不怀念,但她还是应了一声,道:“有心了。” “好嘞大小姐,你说你出嫁前,我本想去瞧瞧你,可那会……总不太方便,便没去成,大小姐最近过得可还好?” 寻常女子出嫁前,就算没有母亲,也该有一位女性的长辈陪着说说话,但云映那天晚上只有一个嬷嬷过来交代她。 沈氏那会还没掌中馈,又是姨娘,过来找云映还容易落人口舌。 “姨娘放心,我一切都好,你叫我小映就好。” “那就好,我本也不是京城人,最是知道独在异乡的苦楚,小映你过得好就成。” 沈姨娘走了以后,云映捏起一块凉糕,轻声问:“沈姨娘下只有一个女儿吗?” 泠春答:“是一儿一女,她的儿子如今在刑部做事,倒也还算是有出息。” 云映嗯了一声,没说别的,只道:“有出息就好。” 回到自己小院时,阮乔正在那里等她。 他还穿着自己带来的破衣裳,没穿国公府给他准备的新衣。他一见到云映过来,就不满的控诉道:“我给你带的枇杷和柿饼你都没吃,枇杷烂掉了。” 云映脚步不停,道:“你又来干什么。” 阮乔跑到云映面前,道:“你不是今天回门吗,我就不能来见见你吗。” 才说完,他又朝云映身后探了探脑袋,见赫峥不在才松了口气。 他道:“我后天就要走了,今天要是不来找你,你肯定也不会主动来找我的。” 云映接过他手里那盘烂点枇杷,倒在身侧花枝下松软的泥土上,然后把瓷盘再递给他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阮乔见她动作,心中狠狠一哽,他道:“你是不是担心你现在富贵了,我会趴你身上吸你的血,我跟你说我才不会呢。” 云映走进房间,阮乔便跟在她身后,他抬头看着姐姐纤细的背影,小嘴叭叭不停道:“姐姐,我要是走了你会想我吗?” 云映推开房门,坐在了圆凳上,甚至疲于回应阮乔这几个近于自取其辱的问题:“你觉得呢?” 阮乔眼里有了点光亮,道:“会的吧。” 他道:“对了,你是不是让我跟你那个什么妹妹一起离开,她人怎么样,会不会看我是乡下人欺负我呢?” 云漪霜那盛气凌人的模样再次浮现在脑海中,云映道:“大概是会。” 阮乔皱了小脸,低声道:“啊,我就知道。” “其实我昨天见到她了,我原看她长的好看,还以为性格跟你一样好呢,想着我俩正好一路,就想去跟她找个招呼。” “结果她叫我小乞丐,真讨厌。” 云映秀眉微皱道:“你见到她了?” 阮乔点了点头,道:“在后院见到的,我那会觉着我在这白吃白喝不好,就帮忙修修花枝吧,然后就瞧见她被两个人扶着出来晒太阳。” “姐姐,她是不是身体不好,走个路还要人扶?”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云漪霜便被关了禁闭,这段时间可能是她已经出嫁,云漪霜也要启程离开了,所以禁闭就结束了。 云映道:“她怀孕了,你若是不想被她打一顿,路上就别招惹她。” 阮乔顿时睁大眼睛,道:“她她她怀孕了?啊?怀孕了还会打人?” 他脑袋转了转,又道:“姐姐,她不会打过你吧?她也太过分了。” 阮乔道:“对了姐姐,我觉得你那丈夫虽然跟宁遇长的像,但是他一看就感觉不是什么好人,他若是欺负你,你就传信给我,我临走的时候娘亲说了,你若是在京城过的不好,可以回去的。” 云映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我不会回去了。” 她承认自己是个懒人,心绪也脆弱。她再不想去裕颊山做一个敏感勤奋的小丫鬟。 “你让娘亲和父亲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同我说。” 阮乔哦了一声,没去问为什么,他还没有天真到认为那破村子的生活会比京城好。 他还想跟云映多说几句话,但云映却站起了身。 午膳时分要到了,吃过饭后,她与赫峥就能离开这,她不太想让赫峥在这多待。 而与此同时,房内青烟袅袅。 云安澜在沉寂中饮了口茶,道:“小帘子,是不是该用午膳了,你派人去传话给小映吧。” 赫峥此刻正坐在云安澜的对面,手指落在深黑的檀木桌案上轻点着,他本不是个多话的人,但仍陪云安澜天南海北的聊了会。 老人话音才落,赫峥便垂了下眸,润泽如玉的手从桌面收回,出人意料的说了句:“我去叫她吧。” 云安澜愣了下,然后笑道:“好,你去也好。” “祈玉啊,我以前还在想,就你这小木头样的,谁嫁你谁倒霉呢。嘿,想不到倒霉的是我小孙女。” 赫峥站起身来,看了云安澜一眼道:“是吗,老师您以前不是还说过希望我跟她在一起吗。” “如今如您所愿,你该开心才是。” 他的声音没什么波澜,但云安澜脸上的笑意僵了僵,他跟着站起了身,站在赫峥的身后道:“祈玉,你是不是在怨我。” “怨我去找你父亲,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 气氛沉默了片刻,赫峥才道:“他逼不了我。” 第49节 云安澜是云映的爷爷,他自然会为云映考虑。 而云映初来京城,她的美貌也不是她的罪过,不管他再不喜欢她,再不愿意就这样跟一个女人绑在一起,也得承认跟他有这一场意外,对云映来说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云映喜欢他,这喜欢的份量并不一定撑得起一生一世,她被强迫,然后陷入流言,跟他成亲,她也是那个被一路推着走的人。 连云映都不能怪,又如何能怪得到云安澜身上。 云安澜拍了拍赫峥的衣袖,乐呵呵道:“好小子,我就知道。嘿嘿,我就算不说,你也会主动找你爹说的对吧?” 他啧了一声,懊悔道:“怪我,我也太沉不住气了,早知道就等你自己说了!” 赫峥:“……” 他掀开软帘,道:“我先走了。” 才走下台阶,云施彦便凑了过来,他面带笑意道:“祈玉,你还不知小映的院子在哪吧,我陪你去。” 赫峥想起云映的话,他其实没想去跟云映做什么,只是想着今早他拒绝她拒绝不够彻底,万一她就在那等着他怎么办。 别说,这种事她还真能做的出来。 他意态疏淡道:“不必了,随便带个小厮就好。” 云施彦瞧出了赫峥话里话外的拒绝,但机会难得,他只当着是赫峥不想麻烦,便道:“无妨祈玉,正好我也有点事想跟妹妹说,就让我带你过去吧。” 话已至此,赫峥再拒绝就有几分怪异了。 两人一起走出竹林,几乎一路无话,赫峥性子孤僻冷淡,也只有在面对云安澜时,才会稍微给点面子。 云安澜从不准云施彦借着他的名头在外面胡乱欠人情,所以他一开始就没办法融入到赫家人的圈子内 若不是有这段婚姻,赫峥恐怕连他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他与赫峥在公事是交集不多,说了两句赫峥显然不想理他后,他便主动提起了裴衍: “裴衍之前还过来问过我妹妹,可惜我那会还不知道他有这样的龌龊心思,否则怎么也会警惕着他。” “对了祈玉,我听说裴家为了裴衍的事没少奔走,这事不会还有什么转圜余地吧。” 赫峥道:“放心,没有。” 云施彦道:“如此甚好,他做出这种事,也是不把我们家放眼里。” 赫峥脚下步子徐缓,在云施彦语毕后,缓缓道:“听说这件事,与你妹妹有关。” 他对云家内部事宜了解不多,也不好插手,但大致也能查出一些,家门争斗,云家人本身就不算干净。 云施彦声音顿了顿,继而恨铁不成钢道:“……实不相瞒,我那妹妹年纪尚小,分不清好坏,被裴衍蛊惑,配合着裴衍做了对不起小映的事。” “如今家里决定将她送到乡下去,五年不准她回京,没说出去也是因为家丑不可外扬。” 赫峥垂眸看向他,淡声询问道:“这件事,云公子半点都不知情吗?” 初夏的风掠过云施彦垂在身侧的手,在男人沉寂的眼神中,莫名一阵寒意自尾椎而起。 在他开口之前,一道清越的女声响起:“哥哥?” 一被打断,那股幽寒便退了几分,云施彦趁机回过头,看见了正在花架前的云漪霜。 当着赫峥的面,他不好说什么,沉声训斥道:“你出来做什么,还不回去!” 赫峥缓缓的转过身,云漪霜看清了赫峥的脸,她道:“……赫公子?” 云漪霜朝这边走了两步,喃喃自语道:“原来云映真的跟赫峥成婚了。” 她初听这个消息时并不相信,不管什么时候,云映赫赫峥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云映跟谁成婚,都不可能跟赫峥成婚。 她根本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去问也没人告诉她。 到现在,她都说不清楚她对云映到底是爱是恨,她被关了好几个月,从一开始的疯狂不甘,到现在都有些平静了。 她心里那样想着,就直接问了出来:“赫公子,你为什么跟……云映成婚了?” 赫峥没答,但脸色显然不大好看。 云施彦立即道:“闭嘴!你还嫌事不够多是不是?” 云漪霜烦躁道:“我只是问一问,又没有做什么,我连问都不能问了吗?” 她越想越觉得心里委屈,眼眶通红道:“你们总知道怪我,那件事真的怪我吗?我后来还知道回府找人救云映呢,我还提醒她别喝裴衍的药,我也没有那么十恶不——” 云施彦脸色青黑,怒道:“云漪霜!” 他这句话吼的云漪霜身形狠狠一抖,不敢吭声了,她掐住掌心,抹了抹脸上的泪,道:“反正我后天就走了,我烦死你了,我再也不想见你。” 但就在云漪霜要转身时,一直沉默的赫峥忽然道:“你说的是什么药?” 他说完又像是随口补充道:“别误会,我最近在处理裴衍的案子,他暗贩朝廷禁药,自然是证据越多越好。” 云漪霜哦了一声,没有任何怀疑,她本就对赫峥心有畏惧,闻言低眉思索了片刻后道:“好像是什么很厉害的春。药,应该就是那种禁药吧。” 她想起赫峥跟云映的夫妻关系,又忍不住低声为自己辩解道:“赫公子你放心,我提醒过她不能喝了……我那天走的时候,还费了好大的力气,把那个晕倒的坏男人拖到外面去,我才下山去喊的爷爷。” 云施彦心里着急,生怕云漪霜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他望向赫峥,男人脸上无甚喜怒,他便直接道:“行了,回你房间去。” 云漪霜再一次闭上嘴,抬头望着这个跟她一起长大的哥哥。 云施彦对她好吗?也算好,毕竟他的每一次教训辱骂都能归结为为她好。 他也会为了让她早点出嫁,掺和陷害云映的事。 可是她不想要这种好,她宁愿没有这个哥哥。 云漪霜走后,云施彦才松了口气,他随同赫峥一起踏上台阶,顺着话音道:“祈玉,我向你赔罪,你别同霜儿一般见识,她真是被我母亲被惯坏了。” 话说完,赫峥却并未回他。 男人侧脸俊美又凌厉,沉默时带着几分薄凉,这会他微微垂着眼睑,也不知听没听见他的话。 赫峥没有去仔细调查过云家在那件事中扮演什么角色,因为那毕竟是云映的家事,轮不到他来管。 从前他厌恶云映,如今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不同的是,他与云映成婚了,从陌生人变成了夫妻。 所以他不会通过这不知真假的只言片语去断定她做过什么,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怀疑她。 云施彦正要继续说话时,男人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顺着赫峥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云映提着裙摆踏上了台阶,此刻停在可廊檐尽头。 初夏鸟鸣悠悠,繁盛的花招来蝴蝶,她穿着藕粉的曳地纱裙,乌发似云,眸含春水,柔情绰态,站在夏日繁盛里,美丽又脆弱,像朵洁白柔嫩的花。 云映对着赫峥弯唇笑了起来,“夫君。” 赫峥站在原地,沉默的看她。 云映反正也不指望赫峥主动朝她走过来,便自己走到了他身边,她看了眼云施彦,然后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赫峥没提方才云漪霜的事,如实道:“找你。” 云映遗憾道:“那早知我就等你过去了,好可惜。” 用完午膳,按着计划原本还要再待上一会,但因为赫峥临时有事,便改了计划。吃过饭他们就坐上了马车。 按着云映原本的习惯,她这个点该是在午睡的,这会便生出点困意来,靠在车厢闭目养神。也鲜少的没有试着跟赫峥搭话。 马车不算太稳,她怎么睡都不舒服。 须臾,赫峥大抵是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把她的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肩头。 云映半睁开眼睛,反倒清醒了点,她搂着他的手臂轻声道:“还是好硬。” 赫峥看都没看她,问:“哪儿?” 云映道:“你的肩。” “那你想说……?” 云映脸不红心不跳的道:“我可能需要睡你怀里。” 赫峥就知道她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来,但好歹也相处了两天,不算太意外,他道:“那你还是别睡了。” 云映全当是没听见,她拉开赫峥的手臂,把自己圈了进去,就这样擅自靠在了他怀里。 赫峥则靠在车厢,一双无处安放的长腿交叠着,没有推开她。 她很轻,这样靠在他身上好像都没什么重量,发丝缠着他的手指,赫峥低下头,本该睡着的女人却睁着眼睛。 “还不满意?” 云映道:“满意,我只是没那么困了。” 她微微仰起头,轻声跟他说话,气息落在他的脖颈。 “你今天是来瞧我的闺房的吗?” 赫峥手指蜷了下,握住了她的发丝。 他有点怀疑她是故意这样仰着头的,因为离他很近。 很近,所以他看的很清楚,她唇上点了些淡淡的口脂,原本嫣红的春色越发显得艳丽,翘起的唇珠带着肉感,说话时,红唇一张一合,下颌又是雪白的,连同纤细的脖颈。 赫峥看着她,没理她。 云映又轻声道:“既然来看我,那为什么同我兄长在一起,你们有什么好说的……” 赫峥目光不移,手掌终于扣住了她的的手臂。 他低下头,先是碰了一下她的唇,咬住那颗小小的唇珠,继而舌尖撬开牙关,与她唇齿交缠。 云映脖子仰的不舒服,便一边同他接吻,一边换了个姿势坐在他的身上。 好像过了好久,等云映云映面庞发红,娇喘微微时,赫峥才放开她。 带着薄砾的拇指抹过她的唇,声音冷冽因为贴的近,又有些模糊,直到此刻,他才回答道: “没什么好说的,但见到了你妹妹,同她倒说了两句。” 第35章 败露 马车平缓驶动, 外面偶有人声传来。 云映软身靠在他怀里,青丝斜挽,唇含豆蔻, 雪白藕臂搭在他肩上,一双黑眸春意绵绵。 第50节 她闻此言面色无甚变化, 坦荡的同他目光相交,声音还带着几分柔软:“你同她说什么了?” 赫峥从这张芙蓉面上看不出半点心虚。 他知道自己并不了解云映,纵然两人已同榻而欢多次, 他仍不知她脾性如何过往如何。 但在他眼里, 云映纵然不太讨人喜欢,但她并不是个心机深沉又不择手段的人。 当然, 云漪霜的话在他这里算不得什么。 云映知道那是**又如何, 她一个弱女子, 孤身在深山木屋里, 云漪霜走后熟知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有一万种可能被迫饮下此药。 那种事于谁而言都意味着羞辱, 被迫灌下情药, 又被迫与人交欢, 被药物支配,丧失理智。 这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就算他不喜欢她, 也不想这么恶意的揣测她。 所以到最后, 赫峥还是没有与她直说。 他只是道:“她说她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还知道回来替你找人。” 云映轻声啊了一声,道:“说这个啊。” 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 早就该尘归尘土归土了, 这么长时间里赫峥都没有一一去查那日细节, 故而今日大概是云漪霜主动提起的。 这不重要, 且不说提起“那碗**”的可能性有多小,就说到底是她自己喝下去的,还是被灌下去的,根本就不是云漪霜这随口一提能证明的。 赫峥看起来没有要质问她的意思,她也不知道赫峥有没有怀疑她。 她不知道赫峥怎么想的,也猜不到,去琢磨一个她并不了解的人的心思,实在是一件令人苦恼的事。 但是如果可以,她希望赫峥可以一直相信她。 赫峥的拇指移到了她的下巴,问她:“所以对于那天,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云映面色不改,平静应声道:“没有。” 赫峥仍注视着她,瞳仁漆黑,望不到底。云映问:“怎么了。” 男人道:“没什么。” 他收回手,在少女沉静的目光中并未就此追问下去,而是转而随口说了一句:“那日之事,关键并不在裴衍,而在你家里人身上,是吧。” 云映仍靠在他怀里,没有半分要起来的意思,她垂下眸子,应声道:“大概是吧。” 赫峥道:“可云安澜在,他们对付你要冒很大风险。” 他瞧着云映这副柔软无害的模样,道:“你应该还不至于让……” “我确实不至于。” 云映耐心补充道:“但云漪霜怀孕了,所以为了云家脸面,他们就想我赶紧嫁出去。” 她伸出手,手指攀上了赫峥的胸口,指尖隔着衣服有一下没一下的戳弄着他的胸口,继续道: “他们想把我送到裴衍床上,届时生米煮成熟饭,我必须得嫁。其实这件事之前就有几分苗头了,那段时日,他们总变着法的跟我说裴衍是个多好的人,我不愿意,他们就想强来逼迫我。” 这好像是云映头一回这么正经的跟他说话,不知为何,这感觉有些新奇。 赫峥没忍住仔细去看她,她神情冷淡,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也并不认为,称得上自己亲属的人对她这样算计陷害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 云映把话说完,又心血来潮的看向赫峥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好可怜。” 赫峥避开她的目光,道:“你可怜什么。” “你若是真的可怜,你这辈子都不会来到京城。” 云映手指顿了一下,这倒是她没想过的角度。 她总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毕竟回顾她这短暂的十几年,她似乎从未被命运眷顾过。 所有人都有来路也有归处,但她没有。 她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那些伤心事,但事实就是,有人生而不养,养而不爱,这些阴影注定永远笼罩她。 她不承认自己可怜,但每次这样自我安慰时,她都觉得自己像一个嘴硬的小丑。 所以她总是非常讨厌云施彦,因为他说了真话,而真话总是很难听。 云映叹了口气,惆怅道:“可是没有人爱我。” 赫峥道:“这很重要?” 他的样子取悦了云映,因为他的安慰没那么假惺惺,当然,这男人可能也并不是在安慰她。 云映唇角翘起,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道:“夫君,你爱我吗?” 赫峥甚至懒得搭理她。 但隔了片刻,他还是看着她道:“喂,你不会不懂吧。” 云映:“什么?” 赫峥少见的劝慰旁人:“你非得去执着你没有的东西,你不可怜谁可怜,有这功夫,你还不如看看你有什么。” 云映抿了下唇,面上情绪不改,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她轻声笑了下,然后心情还算不错的开口道:“有你,算吗?” 好,她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在男人生气之前,云映又连忙道:“好啦好啦,我不说了。” 她又重新提起裴衍道:“你们京城人还是太重脸面了,他们难道就没想过,就算我与裴衍真有什么,我也不会嫁他吗” 众目睽睽,流言四起又如何,她好歹也是个小姐,总不至于带她去浸猪笼吧。 名节与旁人眼里的清白,实在是个一文不值的东西。 赫峥握住她还贴在他身上的手,问道:“那你这么说,意思是我当初其实也不用娶你?” 云映衣襟散开一些,锁骨深陷,胸前一片雪白,她没有抽回手,而是柔声问道:“夫君,你后悔娶我了吗?” 赫峥看的晃眼,他面不改色的将她衣服合拢一些,蹙眉道:“说了不要这样叫我。” 云映却在这时按住了赫峥的手,让他与自己紧紧贴合。 “?” 赫峥没想过云映大胆到这个地步,亲两口就罢了,现在光天化日之下她在干什么。 他想收回手,手指下意识的蜷了一下。 结果这样反而正好拢住,云映就趁机在他怀里直起腰,像是乞求一般道:“下回你不要再跟云漪霜说话了,好吗?” 赫峥侧眸看她,漆黑的眸子里带着点审视:“怎么?” 云映解释道:“我不想让你跟别的女人说话。” 赫峥终于从她胸前收回手,嗤了句:“发什么疯。” 云映总能从赫峥身上发现点乐趣,她闻言也不恼,就这样乖顺的闭了嘴,靠在他身前。 她像一只粘人的小猫,在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赫峥低头看她,然后手臂从后面撑了下她的腰,让她睡得舒服一些。 回府以后,赫峥没有跟她一起回房间,而是去了书房,云映正好有几分困顿,便没缠着他。 过段日子赫延要出趟府,去的地方远在京城西侧,跟裕颊山离得不远,这一行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四个月,再加上他中间停留,兴许再回府的时候,大概就已经是冬天了。 赫延一走,不管是府内事,还是官场事都要做好交代,赫峥作为赫家的嫡长子,他便自然而然的担下了大部分的责任。 那也就意味着,他以后兴许会更忙。 但那跟云映关系不大,她回房后跟往常一样,歪在软榻上睡了一会。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模糊的梦见了许多东西,都在那座永远走不完的大山里。 最后,她又梦见了赫峥。 不是被她幻化为宁遇的赫峥,而是赫峥自己。他实在跟那个梦格格不入,因为梦里他没穿上衣,只有他有那么好看的胸腹肌肉。 再睁开眼的时候,日光便暗淡了许多。 泠春走进房门,道:“姑娘,您醒了。” 她见云映脸色不好,便问道:“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虽然前半段属实不太愉快,但赫峥的胸倒不算噩梦,她按了下太阳穴,道:“没有。” 云映穿上鞋子,想起前天她做的香药果子来,以前那些原料都要云映自己去摘,如今倒方便的多,需要什么,叫人去买就是了。 “你把我前天弄的小坛端过来。” 小臂高的黑坛子置在桌上,云映一打开盖儿便一股混杂着中药的香味扑散而出,泠春吸了一大口,道:“好特殊的香味啊。” 云映拿着小勺从中捞出了一个给泠春,道:“你尝一尝。” 泠春受宠若惊,她小心接过,然后咬了一口。 入口冰凉,丰沛的酸甜汁水混杂着浓郁的配料香味一下在口中迸散开来,她只轻咬了一口,那味道便强势占满了她整个口腔,泠春捂着唇,道:“姑娘,这是什么,好新奇的味道。” 云映道:“香药樱桃。” “奴婢第一次听说樱桃还有这般做法,好好吃。” 云映是第一次做樱桃,以前都用梅子或者杏子,因为他们那儿不种樱桃。 上回她吃了颗樱桃后便起了心思,左右也是闲来无事,便做了点儿。 “比外面卖的还好吃!” 云映道:“是吗,那倘若有朝一日我落魄了,就去卖果子吧,我会做的很多。” 泠春笑道:“怎么可能,您还有国公爷呢,再说您生的这样美,姑爷疼您还来不及呢。” 云映不置可否,她思索片刻道:“长的漂亮的话,那我的生意应该会很好吧。” 她把里面的樱桃盛了出来,一盘给了泠春,另一盘打算给赫峥留着。 其实她一开始没打算把樱桃给赫峥,因为以前她做给宁遇的都是梅子。 但是今天大概是她心情还不错,就忽然想把樱桃送给赫峥。 他上回都答应了,应该会要吧。 云映随口问了句:“赫峥还在府里吗?” 第51节 泠春摇了摇头,道:“可不巧,姑爷他才出府。” 云映有些失望,心想早知道不睡那么久了,不过也无妨,反正腌的越久越好吃。 但今天晚上不知怎么,赫峥回来的格外的晚。 前两日都是掌灯时就回,今日云映都用了晚膳可他还未曾回来。 泠春道:“姑娘,姑爷他忙起来一向没什么定数,你还是先睡吧。” 云映其实没有特地等他,她只是中午睡得迟,这会还无甚困意而已,她随口道:“没事。” 这正是与此同时,赫峥才从宫内出来。 夜空一轮弯月,星辰稀疏,长街一片寂静,宫门即将落钥,这个时辰只有外出办差事的太监从外面回来。 他走了两步,忽然回头问了句:“跟她说我今天会回去比较晚了吗?” 雾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他习惯了伺候赫峥,今日还真没想过派人回去跟少夫人说一声,不由道:“……未曾,属下知错。” 赫峥上了马车,道:“那些明日再送大理寺吧,回府。” 雾青手里是一沓大理寺的公文,赫峥在进宫前曾在大理寺做过两年寺丞,对那儿也算了解,纠察百官,审理案件,官职不大,实权不小,后来他调走,仍会因为赫家需要,偶尔从大理寺调出卷宗来。 雾青应下,称了声是。 夜晚街上行人不多,马车自然也驶动快些,夜风掠起帷裳,送来夏夜丝丝凉意,赫峥朝外扫了一眼,此时正经过大理寺,此时多数官员已散班,里面只有零星几个房间还在亮着灯。 门口的石狮矗立在黑暗里,昭示威严。 这里不仅是审理案件之地,在这不远,便是大名昭著的大理寺狱。 待罪官员多数在此,包括裴衍。 说起来,他还从未亲自面对面去审理过裴衍,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去听他的辩解之辞。 他突然想起那天来。 是云映主动叫停马车,要与云漪霜一起出城。他跟着裴衍去山上木屋时,率先听见的,是一阵激烈的砸门与怒吼声。 裴衍下马,砸门之人停下动作,跟裴衍说了句:“公子人在里面,但门被锁了,钥匙被临时反悔那小娘们拿走了。” 当时他并没有很在意他们说了什么,男人说完这句话后就发现了他,他就顺手把裴衍和那个砸门的男人都打晕了。 为什么是云映主动叫停马车? 除了裴衍和那个男人,那天还有别人吗。 是谁给云映灌的药? 此刻他倒是有些好奇起来。 如果可以,他不想怀疑云映。 但是打消疑虑的最好办法,就是亲自去问清楚。 就在马车驶离大理寺时,男人忽然张唇,沉冷的声音流淌在寂静的黑夜里:“停下。” 云映随便找了本农桑类的书来翻,还没翻到一半便有了几分困意,她瞧了天色,这会已经算是很晚了。 说起来明日是岚哥的生辰,她还没想好送个什么糊弄,到底得给徐怡风点面子,她明日还得早起去准备。 这个时辰还没动静,她琢磨着赫峥今晚是不会回来了,便自己上了榻躺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云映被开门声惊醒。 她觉浅,稍有动静就会被吵醒。她睁开眼睛,然后坐起身子朝门边看了过去。 朦胧清霜洒在地面上,男人身形挺拔高大,他背对着月光,云映瞧不清他的脸,夜风从外面灌进来,云映瑟缩了下身子。 她轻声道:“你怎么回来那么晚?” 赫峥走进房间,顺手关了房门。 他没理她,云映也见怪不怪,她下了榻。凭借着月色走在他面前,温热的手指碰到了他沾着凉意的衣襟,她主动帮他脱下外衫,然后道:“我等了你好久。” 赫峥这才道:“是吗?” 云映动作顿了一下,她从这简短的两个字里捕捉到了几分凉意。 她默不作声的将他的衣服搭起,然后点燃了油灯,昏黄的烛火驱散了些黑暗,她走到他面前,问:“你不开心吗?” 赫峥道:“没有。”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不过有一件事想问你。” 云映道:“什么。”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掠过这张殊绝娇艳的脸庞,审过裴衍后,那天真相如何并不难猜,但他还是想听云映亲口承认。他道:“那天你是不是知道云漪霜他们的计划。” 云映绷着唇角,眼里的柔和淡了几分。 怪不得他回来的这么晚,原来真的去查这件事去了。他既然能来问她,想必还有诸多细节他都知道了。 但男人并未直接去问她那碗药的事,而是率先道:“你早就知道他们的意图,但还是配合着跟云漪霜走了,你是故意的?” 云映眉头轻皱,道:“不是。” 赫峥冷笑一声,道:“行,那你来说为什么。” 早就知道云漪霜的意图,但因为云漪霜装的有点像,她顾念着那层淡薄的血缘,所以选择赌一下,这种话说出来,云映自己都不太相信。 可她在一开始,的确不知道赫峥会跟过来。 但她还是解释道:“我的确猜到了点她的意图,但她说她肚子痛,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装。” “所以你选择相信她?” 云映嗯了一声。 赫峥盯着她道:“你那么关心她,宁愿冒着被她算计的风险也要相信她。但如今她要被送走了,我怎么听说当初你半点求情都没有。” “云映,你能不能认真点编。” 云映呼出口气,她不喜欢赫峥这样质问她的样子,抬手搂住他的手臂,示弱道:“我没有骗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赫峥道:“我怎么相信你。” 她早知云漪霜的计划,却还是选择跟她走,她就怎么那么自信她一个女人能从他们手里脱身,还是说从一开始,她就料到他会跟过去,这一切不过将计就计。 那是一场被精心设计的意外,只不过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轻松的从里面脱身后,反而做起了那个幕后主使,骗他又利用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受害者。 赫峥神色冷漠,他垂眸睨着她,忽然静静问:“那碗药,是你自己喝的,没人逼你,是吗?” 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云映抿住唇,垂眸不语。 他知道了。 他果真还是问她了,她就知道,她很倒霉。 “说话!” 她的沉默令气氛凝滞起来,赫峥神色冰冷,他倏然抬手,扣住了云映的下巴,云映痛的蹙眉,被他逼退两步,腰部重重的抵在桌前,上面的瓷杯倒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赫峥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眸漆黑,他一字一顿道:“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他从一开始就厌恶这个女人。 她肤浅,虚伪,眼里只有那上不得台面的情爱私欲,她听不懂他的警告,自以为是的一而再烦他。 他承认曾对她动过恻隐之心,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接受被她算计,被这样一个人算计到成亲,他一时不知道是自己太蠢还是她太无耻。 一开始他还在试着接受这份婚姻,而如今他想起这份不择手段,只觉得她简直令人作呕。 云映被迫后仰,她的手撑着着案,然后轻声道:“是。” 她对上赫峥的目光,抬出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道:“我故意的。” 她声音平静,语调有些快,丝毫不以为耻:“我听见你的声音,我知道你在门外,我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 “夫君,你一直明白的,我喜欢你。所以我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你说下了山后关系一如往常,我答应了你,那是因为我知道那不可能。我们最后还是成亲了,我成功了——” 她每说一句,赫峥的脸色便冷上一分,直到最后一句,她被赫峥重重摁在桌面上。 下午分好的那一盘樱桃就放在上面,她的手臂压到瓷盆,瓷盆倾倒,里面冰凉的液体悉数泼在她身上,连同浑圆柔软,泛着水光的樱桃,有的留在桌面上,有的也滚落在地。 云映只穿了一层轻薄的白色寝衣,她被冰的浑身一颤,小声的惊呼一声。 汁水泛红,她的衣裳变得透明,从胸口到细腰,顿时显露无遗。 赫峥的手从她的下巴移到了女人脆弱的脖颈,他冷声道:“云映,你真的以为我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云映胸口起伏,身子微微颤抖,她盯着他的脸,不见丝毫悔改,只是平静道:“再来一次,我依旧会如此。” 云映胸口起伏,说完后别开脸不去看他。 她没什么好辩解的,也不想去费劲解释什么,他们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赫峥永远高高在上,他不喜欢她,厌恶写在脸上。 支摘窗透进清凉的夜风,云映的手贴在冰冷的桌面,她这样被她按在木桌上,没有半分体面。 气氛凝滞,云映能感觉到因为暴戾,赫峥手指正微微收紧,但他还是在弄疼她之前松了手。 云映抬眸望过去,烛火暗淡,云映瞧不清的他的神色,带着薄茧的手从她胸口敞开的地方探进去,云映缩起肩膀躲了一下。 但他扣住她的腰,让她躲无可躲,他居高临下的看她,吐字成冰道: “所以你就那么想让我睡你吗。” 第36章 樱桃 如果可以, 云映不想与赫峥发展到如今这个境地。她虽已经习惯赫峥不待见她的模样,但心底还是不想惹他生气的,至少别那么生气。 可她的确是个倒霉蛋, 她不能有任何的侥幸。 云映的五指紧紧扣在湿润冰凉的桌案上,呼吸急促, 赫峥的手滑过她的肌肤,带起一阵颤栗。 不同于往常每一次的温存,这次只让云映察觉到危险。她想推开他的手, 可赫峥直接掐住她的腰, 将她整个人翻转,按在了桌面上。 男人覆在她身上, 灼热的唇贴着她的耳朵, 声音沉冷道:“抖什么,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云映掐住掌心, 她听着男人毫无感情的话语, 心里突然觉得怨恨, 她不知道自己在怨什么, 可能是在怨这一切的不如意。 第52节 她的确做错了,可她就是不后悔, 如果再有一次, 她不仅会重蹈覆辙, 还会想办法让云漪霜永远没机会见不到赫峥。 云映轻轻呼出一口气,她此刻偏偏不想跟赫峥示弱,遂而忍着身下这摊冰凉粘腻的汁液, 偏着脸颊道:“夫君, 你很生气是吗?” 在赫峥回答之前, 她便自顾自的开口道:“可是我很满意, 计划在成功之后败露实在不值一提,我只是后悔为什么没做周全,没有让你永远蒙在鼓里。” “闭嘴——” 赫峥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他被气的手指颤抖,脸色阴沉如水的盯着她。 她脖颈纤细,仿佛一折就断,她那样脆弱,赫峥按住她的手指骨节泛出白色。 他厌恶她,更厌恶自己,他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出城找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此刻,他仍无法对这个虚伪的女人下手。 云映胸口起伏着,就在她想要挣扎时,男人的大手倏然掐住了她的下颌,她被迫仰着头,男人的吻很快倾覆而上,带着未曾宣泄的怒火,凶狠又具有压迫性。 云映毫无招架之力,唇齿间很快渗出血腥味,她细弱的推拒更像是欲拒还迎,男人轻易就控制住她的动作,轻薄的布料从她身后被一下撕开。 不知过了多久。 熟透的樱桃被花朵和药材腌制过后,颜色比平日要深一些,圆润光滑,晶莹透亮,深红的色泽在暗夜里好像泛着流光。 桌上散落几颗红果被无情碾碎,又被不断磋磨,挤出了汁水,染红了她洁白的寝衣还有瓷白的肌肤。 云映上半身的衣裳还算完整,她侧过脸,眼前变得有些模糊,细密的汗珠布满了她整个侧颈,一开始还有些冷,眼下就只剩灼热了。 云映下床时没有穿鞋,这会赤着足,一只小腿无力的耷拉着。 她的脸上全是水,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桌上那粉红的汁液,她垂着手臂,姿势也不太雅观,红唇肿胀,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 女人赤体横陈,桌面堪称凌乱,瓷盏碎了一地,几乎没有下脚空。 赫峥还站着,她的脚踝还被他握在手里,男人静静垂眸看着她。 从她粘在一起的乌发,到那双小巧圆润的足,他很少会仔细去看云映,哪怕是之前与她同榻而眠时,就算被她哪里吸引,他也不会放任自己一直看她。 借着暗淡的烛火,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的去观察她。 她好像真的很漂亮,好像同她相处的时间越长,就越能发现这一点。 云映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动了动脚踝想挣脱,但无果。她闭着眼睛不想看他,可身体似乎还能感受到方才那令人头皮发麻又无措的感觉,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被他审视。 片刻后,赫峥终于松开手,云映僵硬着收回自己的腿,然后侧过身子,遮掩了点。 她知道赫峥该走了,他厌恶她的欺骗,方才的那场情事是他对她的报复。 但很快,赫峥又把她从桌子上抱起来,然后阔步走向了床榻。云映没什么力气,她掀开眼皮,心想这人做事怎么不合常理,既然是报复,就应该把她丢在那然后自己离开才对,难道他还有功夫帮她沐浴不成。 但她想的太简单了,赫峥将云映丢在床榻上,云映还没坐起身来,赫峥便再次欺身而上,他去吻她的唇。 云映没料到如此,她唇角发痛想避开,赫峥却不许她避。 她没有力气再来 第三回 ,疲惫之下,所有的心绪便都淡了些,她心想赫峥这会大概消气了点,便主动沙哑着声音道:“……你别这样。” 赫峥自然不会理她,这个吻渐渐向下蔓延。 云映思绪混乱,所以并未发现,与一开始明显带着怒气的动作相比,他现在似乎多了点探寻,甚至偶尔会看看她的反应,这个吻一路向下。 很快赫峥的动作便停下,他盯着她,云映没力气挣扎,只觉得很不自在,她低下头蹙眉道:“你别看了。” 赫峥抬头看了一眼,讥讽她:“你也会不好意思?” 云映当然会,她看过书,但实际经验也就几天而已,赫峥不主动时她愿意主动一些,但是她暂且没想过到这种坦诚的地步。 云映不解释,她觉得难受便动了动腿道:“你放开我。” 她的抗拒没有丝毫作用,赫峥就这样抬头看了她一眼,云映莫名从这目光中看出了几分恶劣,紧接着他低下头。 云映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她抬起手捂住唇,瞳孔放大,眼角被逼出眼泪,小腿绷直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云映身如水洗,她身上那件湿掉的衣服弄脏了床榻,如今她换了身衣服,床榻仍没收拾。 此刻她正侧身躺在榻上,房内一片寂静。 外面天已蒙蒙亮,昨夜烛火早已熄灭。 云映却毫无困意,昨夜那股不甘与怨恨褪去,她还是要去面对今后与赫峥的关系。 不到万不得已,云映不想跟他分开。 可显而易见,他又生气了。 这次不同于以往,他是真的生气了,如果赫峥喜欢她,她兴许随便哄哄就好了,可是赫峥不喜欢她,这就不太好办。 她只有哄弟弟的经验,没有哄夫君的经验。 眼下这样,除了死缠烂打,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招数。 湢室水声渐止,云映撑着榻坐起身子,她甚至有点感觉不到自己双腿的存在。但她还是朝外面挪了挪,赫峥光着上身出来,手臂和肩膀上有她的咬痕,他踢开地上的一块碎片,然后套上衣服。 云映知道,他不打算跟她继续睡觉了。她看着他的背影,主动开口道:“赫峥,你别生我的气了。” 赫峥连头都没回,更别提理她了。 云映在心中叹了口气,她挪着腿下了床,地上全是碎片,她找不到自己的鞋子在哪,就只能挑着空落脚。 好不容易忍着浑身酸痛走到赫峥身侧,她却不敢碰他,只道:“我昨天不是故意气你的。” 赫峥这才转过身来看她,他已经差不多穿戴整齐,神情又恢复往日的冷漠,他道:“怎么,你还想给自己解释什么。” “还是说这会又不承认了?” 云映垂下眸,道:“我以后不会惹你不开心了。这是最后一次。” “你看我昨天都没有否认,不就证明,我真的不想骗你吗?” 赫峥简直被她的逻辑气笑了,这会说不想骗他才承认,那他没问她的时候,她不是骗得很起劲吗。 “云映,你不会以为还有下次吧。” 云映掐了下掌心,有种汲汲营营半天却功亏一篑的感觉。赫峥是什么意思,莫非想跟她和离不成。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他的性子好像还真能做出这种事来,云映有些失望,她甚至还没看他十年。 云映没有问,因为她害怕赫峥的肯定。 她皱着眉上前两步,只得继续哄他,可她不会说什么其他好听的,只是道:“对不起,是我不对。” 赫峥冷笑一声,道:“怎么,你是想通了?你昨天好像不是这样说的吧。” 她昨天也是这样说的,只是她把话说完了而已。她是错了,但她不会改。 云映看他的目光一如往常,解释道:“我只是因为喜欢你而已,喜欢你才会想要得到你。” 她总是在说喜欢,就算嘴上不说,赫峥也能从她的眼睛看出来。 实话他不太明白,他甚至觉得她的喜欢很廉价,因为她第一次见他时就是那样的眼神,她不知他脾性,不知他过往就那样,所以归根到底,她是对着他这副皮囊一见钟情? 赫峥不想再跟她废话什么,他现在不想看见这个诡计多端又满口谎言的女人。 但就在他要开门时,云映抓住了他的手臂,她力道很轻,像一片云朵落在他手上。 赫峥知道她没有力气,他原本还以为她站不起来。 “松手。” 云映却拉的更紧了,她手指下移,握住了他的手,用那双潋滟的眸子看他,同他示弱道:“别生气了,好吗?” 她惯来喜欢如此,用这样楚楚可怜的姿态,可她并不是这样的人,她精明且不择手段,有一张极具有欺骗性的面庞。 她甚至胆大到可以面不改色用命去赌他会帮她,更离谱的是,他像一个傻子,竟然被这样狡诈的女人赌赢了。 云映见赫峥不语,还以为事情尤有转机,不由继续道:“我们一起吃个早膳,好不好?” 话音一落,赫峥却倏然甩开了她的手。 赫峥的力道并不算大,只是她身子实在太酸软,他这样一推她,云映脚下便重心不稳,朝后摔了过去。 地面许多尖锐的碎片,尤其是云映即将要倒下的地方,那儿碎了一个茶壶。 但等赫峥伸手去扶的时候,已经有些来不及,她的身形轻的像一片花瓣,洁白宽大的寝衣在空中扬起。 云映紧紧蹙眉,闭上了眼睛,她并不惧怕疼痛,但在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十二岁那年大雨中尖锐的皂角刺。 她并没有摔到碎片上,而是摔在了赫峥的身上,最后时刻,他箍着她的腰,自己给她垫了一下。 男人唇角崩直,然后低头去看云映,云映的手按在地上,桌腿边正好有一块细小的瓷片,将她的食指划破了一个小口子,里面渗出了血丝。 赫峥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的伤口,鲜红在葱白的玉指上格外明显,血珠越凝越大。 赫峥唇角动了动,想说句什么,但还是没开口。 云映收回自己的手,熟练的放进嘴里含了一下道:“没事。” 她忽然又想起什么,蹙眉去看赫峥身后,男人穿着深色的衣服,她看的并不明显,但是却能瞧见他身后的那摊白瓷碎片的尖锐处却尽数粘着血。 云映想起他的背,线条流畅,沟壑分明,她喜欢他的背,不太想让它被破坏。云映面上有些不高兴,赫峥带着她站起身后,云映道:“我让他们叫大夫。” “你把衣服脱下来我先看看。” 赫峥没有半分要配合她的意思,他松开她的手,面无表情的盯着她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云映被他的说的嗓子一哽,心里又开始烦躁起来,她不喜欢赫峥生气。 赫峥说完便直接将外袍搭在手臂上,然后阔步走出了房门。 云映站在门口,看他落拓挺拔的背影,抿唇不语。 没过多久,泠春便从外面走进来,她看见云映身着单薄站在门口,连忙跑上前去焦急道:“天呐,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这房里怎么乱成这样……”她话才说完,就看见地板上撒了一地的樱桃,有的还完整,有的已经被踩碎了。 她声音低了下来,然后小心的看向云映,她襟口带着点红痕,唇色发红,泠春目光移了移,看见了云映仍在留着血的手指。 她顿时白了脸,道:“姑娘,难道姑爷他对您……” “他也太过分了!奴婢今日就去告诉国公爷,您是他明媒正娶过来的,这才几天,哪能这样欺负您!” 云映心中疲惫,她摇了摇头道:“没有。” 第53节 “你让人把房里打扫打扫吧。” 泠春应下,看着房里散落的樱桃,心中不免可惜。这些樱桃是她家姑娘从一篮子一颗一颗挑出来的,是里面最大最红的一部分。 包括一些药材需要磨粉,都是云映亲自磨的,她很少见她家姑娘对什么事上心,也很少见她做什么活,这些樱桃可以说花了云映很多心思。 不吃的话哪怕给她也好啊,她最喜欢了,可是昨天她家小姐只分给了她一小碗,剩下的一大碗都留给了赫峥。 结果…… 等云映穿上衣裳,房间差不多收拾完时,已经是巳正时分,今日是岚哥生辰,云映怎么也得去看看的。 她昨夜半宿未眠,今日难免有些头痛,她也没什么功夫去思索送什么,便叫人随便从库房里拿了个夜明珠出来。 等她去时,竹谨堂已经来了不少人,岚哥儿还有几个小孩在屋里乱跑,徐怡风正收着礼同人寒暄。 云映一去,徐怡风便对着她招了招手,道:“大嫂,你可算来了!” 她站起身亲自来迎,道:“岚哥儿从早上就念叨着新娘子新娘子呢,你那天着实是美着他了,这都跟我说好些天了。” 云映笑道:“都这么长时间了,我不是新娘子了。” 她拍了拍徐怡风的手,赔罪道:“我昨日身子不太好,今早便多睡了会,怡风你莫要在意。” 徐怡风嗐了声,道:“那有什么,你能过来就好了。”她见云映身形纤细,又忍不住道:“大嫂,我瞧你太瘦了,怎么平日不多补补身子。” 云映敷衍道:“在补的。” 她抬了下手,泠春便拿着锦盒上前来,云映道:“我那儿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夜明珠还是当初爷爷送我的,我思来想去,觉得这个最是合适,就给岚哥儿闲闷时玩吧。” 徐怡风笑了笑道:“岚哥儿见了定是很开心,来快进来。” 徐怡风一边走一边道:“瞧瞧谁来啦。” 云映跟着她走进,却发现这儿人竟然比她想象中要齐的多,坐了一屋子。 不止苏清芽,竟然连赫延都在。 今日也不是旬休日,他这会儿不是应当在内阁吗。 想不了那么多,云映上前对着赫延行了个礼,赫延抬手,道:“小映不必多礼。” 他往门外看了看,道:“峥儿没过来?” 云映道:“夫君他今晨有急事,忙到如今还未回府,儿媳便先过来了。” 赫延闻言嗯了一声,道:“我要走了,他这段日子确实是忙些,也无妨。” 苏清芽在旁边道:“峥儿心中挂念着你,这些年也为你分忧不少。” 赫延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云映见状,思绪转了转,立马猜出来赫延恐怕是今日就要走,这堂中些人,不过是在送赫延罢了。 不过赫峥没有跟她提起过这件事,以至于她到现在才知晓。说起来,她与赫峥也朝夕相处了几日,这几日他从未提起过赫延,以前云映还一直觉得赫峥跟赫延的关系尚可,如今来瞧,也并不尽然。 赫延要走,赫峥不可能不知道,他要是真想腾出时间,应当也不难,今日不来恐怕是不想来。 而赫延看起来也见怪不怪。 赫延申初时分便会动身,所以中午正好借着岚哥儿生辰,办了一场家宴。 散席后,云映同徐怡风等一同坐在堂内,赫延在主位上,同那几位表叔交代府中诸事。 云映昨夜没有睡好,这会身子又酸又乏,应付了旁人的搭话后,便坐在那儿出神休息。 直到赫延看向她,问道:“小映,听说你之前在裕颊山生活,对吗?” 云映应了一声,道:“我自有记忆起,便一直在那个地方。” “那你养父母是……” “我的养父母是一对果贩,她们说她们在冰天雪地里捡到了我,然后将我带回家,抚养长大。” 赫延嗯了一声,又道:“话说我这次去的地方离裕颊山也不远,小映觉得,在那山里的生活如何?” 云映道:“自给自足,山清水秀,富贵不能与京城比,但倒也各有各的好。” 赫延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啊。” “我也有些年没出去走走了,这次借着公事,正好也去随便瞧瞧。” 赫延好像只是随口一提,话带过去就过去了,没再提起过。 赫延昨日起便没再去内阁,准备了一天,也该是启程了。 他这一行轻装简从,也不打算暴露身份,随行的不仅有赫家的护卫,还有宫廷亲派的亲兵。 等他们来来往往的寒暄完,众人一起出门时,云映也跟在其中去送。 她站在徐怡风旁边,跟着大家一起做出不舍得神色来,看着苏清芽抹着眼泪送赫延上马车。 马车驶动,苏清芽仍站在原地看着,少焉,她才转过身来,眼眶通红着,抬手用帕子拭了拭泪水。 云映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道:“夫人,别太难过了。” 苏清芽笑了笑,道:“我不难过。” 她抬起步子踏进门槛,道:“他想这一程,可想了许久了,这也是件好事。” 云映总觉得这话中有话,据他所知,赫延此行纯粹是为了公事,不管是考核官员还是暗中监察之类的,应当都不至于苏清芽这般说吧。 莫非是说赫延这几年当官当累了,想借着这次出去游玩。所以才这样说? 云映对赫家实在知之甚少,她不由问了句:“夫人此话是何意?” 苏清芽却并未解释,含糊了句:“没什么,快回去吧。” 第37章 表嫂 天高云淡, 赫家的青砖黛瓦,雕栏玉砌静静的被暖光照射着,云映扶着苏清芽走进中庭, 岚哥儿主动扑到云映面前,道:“叔母叔母, 陪我玩。” 云映蹲下身子,捏了捏岚哥儿胖乎乎的脸蛋,道:“宝宝想玩什么?” 在岚哥儿说话之前, 徐怡风便把他抱在怀里, 道:“成天就知道玩,你叔母有自己的事要忙呢。” 岚哥儿委屈的趴在徐怡风怀里, 又偷偷瞥了眼云映, 可能是云映生的美, 又全无攻击性, 或者是什么旁的奇奇怪怪的原因, 总之她一直都很讨小孩儿的喜欢。 以前在裕颊山时, 山里的孩子常常要更加闹腾更野一些, 在她面前都会乖顺起来。就算是刚会走的小孩儿,瞧见她也总伸手让她抱。 小孩瘪着唇道:“娘亲骗人, 上回你说过我可以和叔母一起玩的。” 他哼了一声道:“家里没小孩陪我玩!” 徐怡风笑道:“没事啊, 等再过过, 说不定你叔母可以生个弟弟或者妹妹陪你玩呢。” 苏清芽闻言在一旁道:“小映,你才成婚,别听怡风总在那胡说, 你们俩还年轻, 可不必有压力。” “再说这有了孩子, 心思都在孩子上, 到底不如之前快活了。” 云映忍不住想,如果赫峥有了孩子,心思也会在孩子身上吗?那如果这样的话,他们俩应该不会那么轻易和离了吧。 但她不太喜欢孩子,不知道赫峥喜不喜欢。 徐怡风在一旁随口道:“不过大哥幼时被管得严到底少了许多乐趣,也不知有了孩子以后,会不会这样要求自己子嗣。” 云映适时问了句:“是父亲管教的严吗?” 苏清芽把岚哥儿从徐怡风怀里接过,道:“峥儿小时候他爹管他管得不多。” 那也就是说对他严格的是那位早逝的褚夫人,云映对褚夫人实在知之甚少,她原想多问两句,又觉得赫峥的过往实在与她无关,便未曾开口。 隔了一会,有丫鬟进门,给苏清芽递了本账,道:“夫人,这是城西那家铺子一直拖着账,今日可算是送过来了。” 苏清芽随手将之放在一旁,然后道:“这铺子都连亏两年了,我瞧不如关了吧。” 徐怡风道:“关了也好,左右不差这一间,还总是让您劳神。” 说起这个,她看向云映道:“小映有没有兴趣瞧瞧,权当是玩了。” 云映摇了摇头,对与管家相关的劳碌事半点兴趣都没,苏清芽说是当是玩,可到底是家族财产,哪能儿戏。 退一万步来说,云映就算想给自己留后路,也不会去管赫家的铺子,底下生意再好,那都不是她自己的。 徐怡风看云映拒绝,面上喜色更甚,毕竟这中馈她就算是再争也不可能争得过云映,云映没心思管那是再好不过。 她对云映不由越发的亲近,道:“大嫂您就享清福吧,母亲啊,她就是个操劳命,你可别学她。” 云映敷衍的应了声,后面又陪着苏清芽打了几局纸牌才从竹谨堂离开。 出门时,太阳已经落山,霞光万道。 赫峥今天一天都没回来,云映也不知道他晚上会不会回来。 房内已经被彻底打扫干净,只有非常仔细的嗅闻,才能闻到空气中还浮荡着淡淡的樱桃香。 她沐浴过后,已是戌正时分,平日这个时候,赫峥已经回来了,就连宫门也落钥了。 一片寂静中,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云映放下书卷,心跳快了几分。 泠春道:“可能是姑爷回来了。” 敲门声响起,云映又失望的靠回了软垫上,小厮站在门边,道:“少夫人,公子今晚可能回来的很晚,您不用等他了。” 云映不知他是真忙还是不想见她,她问:“是他让你传话的?” 小厮顿了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是雾青传话回来的。” 云映应了声然后道:“出去吧。” 房门被轻轻阖上,泠春为云映铺好了床,她轻声道:“姑娘,您先休息吧。” 云映阖上手里那本书,忽然道:“泠春,你说他会跟我和离吗?” 泠春蹲在云映面前,她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但房里摔成那样,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她觉得不会和离,但她不了解赫峥,没法给云映打包票。思索片刻后,她还是安慰道:“不会的姑娘,你们才成婚,就算是有不合,也不可能和离的。” 云映叹了口气,手臂放在桌上,一手撑着下巴,轻声道:“如果和离的话……” 她总不能真的指望在国公府待一辈子,云安澜离开以后,那便没什么与她熟悉的人了,倘若日后云施彦承了爵位,那对她来说还指不定是个祸患。 但京城是个好地方,她想在京城一直待下去。 第54节 “除了珠宝首饰,爷爷还给了我不少地契银两,我就把赫峥那张画像带着,在京城买几家店面,做些生意玩。种地,织布,酿酒,养鸡养鸭我都会一些,怎么也不会愁吃穿的。” “就是见不到他了实在可惜,可我确实已经努力过了,实在不行的话,那也是我的命数。” 况且她有了宁遇的画像,总比之前没有要好多了。 再说赫峥归根结底算是个好人,所以云映相信,就算和离了,云安澜走后,京中若万一有什么权贵来欺负她,他应该也不会坐视不管吧? 至于赫峥本身,云映想了想,反正她有的是银子,倘若哪天心血来潮想他了,找一个跟他一样身量高又健壮,腰细腿长,同样有着完美胸肌的男人,应该不算太难吧。 应该也不容易,而且就算找到了,脸估计也没有他好看,她可能睡不下去。 这样一想,云映又觉得烦躁起来。 她叹了口气,秀眉蹙起,看着半点也不开心。 泠春则听得愣神,其实她觉得,眼下根本不是像要和离的样子,赫峥这几天忙是应该的,赫延一走,赫家重担就压在了他身上。 他本身的职务倒变得不值一提起来,除了替赫延提防着他原本的政敌,一些暗处的,台面之下的事也要他来扫尾,泠春懂得不多,但她觉得赫峥晚归可能不是因为她家姑娘。 而且,她发现自云映嫁进来,好像很少掺和赫家的事。 不想了解也不想加入,重点从来都放在赫峥身上,没把自己当成过赫家媳妇,所以现在连离开都说的如此轻巧。 第二天一早,云映起身时身侧没有让人,她碰了碰被褥,是凉的。 她因为前天晚上几乎一宿没睡,所以昨晚睡得死,不知道赫峥到底回没回来。 清早,她洗漱完照例去给苏清芽请安,回来的路上,正好撞见了迎面走来的赫泠。 他身边跟了个清俊高大的少年,云映一眼扫过去,觉得有几分眼熟。 赫泠原跟旁边人说着话,一见到云映声音便弱了下来,他默默停住脚步,低声道:“嫂嫂好。” 云映嗯了一声,随口问道:“泠儿才从外面回来吗?” 赫泠别扭极了,他哪里想过云映能成为他嫂子,本来天塌下来也不可能的事。他现在每每想起自己以前在赫峥面前还说过云映不好,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嘴巴,他哥指不定记恨他呢。 其实撇除那些流言,他对云映其实没什么偏见,当初只是想应和哥哥而已……毕竟她真的漂亮,还恰好是他喜欢的类型,冤死了。 云映见他不答,又道:“泠儿?” 寻常在家里,父亲和哥哥都叫他赫泠,云映是第一个叫他“泠儿”的。 这也太……这也太亲密了,声音还很温柔,他都有点适应不了。 赫泠嗯了一声,道:“我去接个表弟,来家里住几天。” 他拉了拉褚扶楹的袖子,低声提醒了句:“叫人啊。” 褚扶楹盯着云映,不吭声。 云映与赫泠一起看向褚扶楹。 少年跟赫泠差不多高,这会目光紧紧的盯着云映,俊美的脸庞上带着惊喜。 “姑娘……又见面了!” 云映想起来了,那天大街上那个打劫的。 而赫泠顿时皱起了眉头,姑娘什么姑娘……云映严格来说,是褚扶楹的表嫂。 云映也不介意,她弯起唇,道:“好巧,又见面了。” 正是此时,尚未出门的赫峥从垂花门走过,云映的那句好巧正好传了过来,他停住脚步,远远看了过去。 云映一说话,褚扶楹又开始脸红,他道:“确实好巧,姑娘怎么会在这?” 赫泠:“……” 合着他刚才全看云映去了,半点没听他说话。 他面无表情道:“因为这是我嫂子。”他看向褚扶楹,一字一句的强调道:“你表嫂。” 褚扶楹刚才确实没听赫泠说话,他方才一见到云映就被震的说不出来,哪有功夫管赫泠。 这话好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他冷静了下来,差点忘了,上次她就说她订婚了。 褚扶楹看着面前这个笑意温和的少女,那句表嫂憋了半天也没叫出来,只有些失落道:“……原来跟你订婚的是我表哥。” 不远处的雾青听得忐忑,忍不住缓和道:“原来褚少爷和少夫人早先见过啊。” 赫峥没理他,那张凌厉俊美的脸庞看不出什么情绪。 云映嗯了一声,然后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说完便要越过他们,但褚扶楹却侧了下身子,挡了云映一下,他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失礼,连忙道歉道:“对不起,我只是想问问姑娘……” 云映问:“什么?” 褚扶楹见赫峥的次数不多,在他印象里,那位从小就领先旁人的表哥并不好接近,脾气也不好。他身边的朋友都羡慕他有赫峥这样的表哥,但实际上赫峥根本就没搭理过他。 他有一会还正好撞见了赫峥出手平寇,男人手起刀落,面容冷酷,那寇贼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脑袋就掉了下来。 以至于他到现在都觉得赫峥很凶,他忍不住问:“我表哥…他对你好吗?” 云映凝眉:“这……” 瞧瞧这是什么话,赫泠都后悔带褚扶楹来了,他连忙对褚扶楹道:“当然好啊,我哥不对我嫂子好对谁好,对你吗?” 他又低声对褚扶楹道:“喂,你什么意思,你当我不存在呢?” 他拉着褚扶楹的衣袖,觉得丢人,跟云映道:“嫂嫂,我们还有事,我就先带他走了!” 褚扶楹被赫泠带走以后,雾青见赫峥不动,便察言观色道:“看来褚少爷很关心您。” 赫峥睨他一眼:“你确定他关心的是我?” 他说完便重新提起了步子,踏上了长廊。 云映一回头恰好看见赫峥,但两人离得有点远,她才要出声喊他时,赫峥已经阔步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她声音顿住,心想原来他昨天回来了。 今天一整天云映都没有见过赫峥,直到晚上,她才从泠春嘴里听说他已经回来,只不过现在在书房。 云映自己用过晚膳后坐在房间里,思来想去半天,还是让泠春去小厨房随便端了盘点心,然后推开门,亲自去了书房。 这是云映第一次去赫峥的书房,离他们的新房不算太远,雾青守在门外,见她过来同她行了个礼。 云映道:“你下去吧。” 雾青不好违逆,称了声是,然后退了下去。 云映推开房门,房内静谧,长条案上堆满了各类公文书籍,赫峥坐在檀木椅子上,听见她进来,头也没抬。 云映捏紧瓷盘,朝他款款走近,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夫君。” 没有骂她,可能是消气了点。 她停在赫峥面前,然后把那碟刺梨糕放在桌案上,柔声道:“你用晚膳了吗?” 赫峥还是不理她,云映抿住唇,目光移向了他的背,他换了一身衣裳,这会脊背挺直,半点看不出有伤的样子。 但云映知道,那些碎片的威力不小,她又忍不住问:“你的伤处理了吗?” 赫峥全当她不存在一般,云映有些无奈,她抬手落在了他的肩膀,然后直接去脱他的外袍。 直到这个时候,赫峥才握住她的手,冷冷道:“谁准你碰我了?” 云映的手被他握的发痛,她道:“我只是关心你的伤。” 赫峥道:“我有没有受伤跟你有关系?” 云映小声反驳道:“当然有关系,我们不是已经成婚了吗。” 说起这个,赫峥的目光便沉暗了几分,她竟然还好意思主动提起。她果真没什么羞耻心,这份亲事是怎么来的,她心里就没点数吗。 他道:“所以你不记得你自己做过什么了吗。” 这一点云映理亏,反驳不了,她看着赫峥的脸,道:“我已经快两天没看见你了。” “闭嘴。” 云映就是不闭,她忍不住说了实话道:“我要哄多久,你才能不生气呢?” 赫峥:“……” 她怎么好像并不认为这是一件什么大不了的事,这话的意思是,她认为他在无理取闹闹脾气? 赫峥一时还不知怎么应对这句厚颜无耻的话,眼眸微眯了眯,定定的看她。 在她眼里,欺骗和算计,就那么不值一提吗? 她没有挣脱他的手,而是道:“我真的很担心你,你让我看看可以吗?” 赫峥:“不可以。” 云映又问:“那你上药了吗?大夫说严不严重?” 赫峥:“你看不出来我不想搭理你吗?” 云映沉默下来,她当然能看出来,他的态度很明显,这件事未曾败露时,赫峥看着虽仍冷冰冰的,但她若是对他有什么要求,他大部分都会满足。 一点儿也不像现在。 她心想赫峥既然还能骂她,那想必伤的也不重,但是这人看着是个难受也不会说出来的,又让她有些怀疑。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又靠近他些,示弱道:“求求你了。” 她一点也不想让那块背留下伤痕,她对此有点研究,只要她看一眼,就能分辨出会不会留疤。 赫峥静静看她靠近,她是沐浴之后来的,身上带着令他熟悉的幽香,微弯下腰时,衣襟会敞开一些,赫峥扫了一眼,听她柔声道:“我想看。” 赫峥朝后仰了仰,声音低沉道:“想看还是想要。” 云映:“……” 云映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对上他的目光,半天没有出声。 以前云映想起这件事,并不会有特别大的心绪起伏,但昨天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她这会想起来还有些发麻。 她嫁进来加上今日,似乎才第五日。 除了陪她归宁那一天,赫峥白天大多都不在,只有晚上才会回来,他话不多,所以这几天云映与他的相处方式就十分单一。 起初几日还没什么,但积累在一起,她就觉得可能有一点频繁。 第55节 云映的目光不自觉移到了赫峥那双薄唇,然后才对上他的眼睛,她道:“想看。” 赫峥立即道:“想都别想。” 云映面色为难,她道:“可是夫君,我想我们不应该总那样。” 赫峥:“总哪样?” 云映扫了一眼他的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你还有伤,搞不好伤口会裂开,等你伤好可以吗。” 她什么意思,以为他很想? 赫峥不由道:“云映,我什么时候说想跟你了,你别太自作多情。” 他看起来是铁了心不让她看了,算了。 云映心想,他这次生气,恐怕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哄的好。他好歹也是个大少爷,应该知道生病了要找大夫吧。 她退而求其次问:“大夫说会留疤吗?” 赫峥根本不可能回答她,云映又自言自语般道:“我不想让你留疤。” 直接表露对他的喜欢,恐怕是这个女人唯一还算坦荡的地方,但他就是不想让她如愿,遂而道:“会。” 他望着她有些受伤的神情,重复道:“大夫说会。” 云映没再说话。 赫峥道:“行了吗,出去。” 云映站直身子,十分失望,她甚至都没心思再去哄他。她退开两步,在即将踏出房门时她忽然回头,正好对上男人投来的目光。 她道:“那你晚上会回房间吗?” 赫峥道:“不回,把门关上。” 云映关上了门,外面月色如练,但她心中并不高兴。 时辰已不算早,她上榻没一会便睡着了。 支摘窗敞开着,凉风习习,云映自己一个人睡在榻里,蜷着身子,薄被被她踢在一旁。 须臾,房门被无声打开。 赫峥从外面走进,就这样在榻前站了一会后,躺在了云映身侧。 睡在侧里的女人似有所感,慢吞吞的翻个个身,熟练的滚到了他怀里,赫峥低头看去,借着月色能看见她紧闭的双眸,呼吸均匀。 鉴于她演技总是很好,所以赫峥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装睡。 但隔了很久她没有动弹,只是老老实实窝在他胸口,好像真的睡着了。 赫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他宁愿那天没去过国公府,如果可以,他不想跟这个虚伪自私的人有任何纠葛。 就这样看了半天,他还是侧过身,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然后闭上眼睛。 长夜漫漫。 第38章 吃醋 云映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野兔, 灰色的毛发,圆溜溜的眼睛,是裕颊山最常见的那种野兔, 父亲偶尔在山上看见了,会捉住然后回家剥皮下锅。 不止人, 山上的野狗,猞猁都喜欢捕食她这种兔子,她缩在杂乱的草丛里, 山上的一切都在她眼里变得硕大。 下雨了, 她找不到自己的洞,后面好像有东西在追她, 她不知道是什么, 也不敢回头看, 她越跑越快, 然后终于跑回了家。 家里烧着柴火, 一片暖光, 灶台烧着水, 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他们一家人坐在灶台边烤火,手边是削好的刺梨。 而她浑身湿透, 毛发上粘的全是泥水。 宁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边, 他认出了她, 蹲下身子跟她说:“小映,你该回家了。” 他穿一身白衣,脸庞俊美, 斯文又冷淡, 修长如玉的手指落在她灰扑扑的毛发上, 缓声跟她道:“回家把泥水洗掉。” 云映受了鼓励, 她忐忑许久,跑进了房间里,房内的的人都停住话音,齐齐低头看向了她。 她想说话,想证明自己不是野兔,但是她说不出话来,无论怎么努力,她都只能发出唧唧的叫声。 她看见一向和善的父亲的皱起了眉,娘亲和阮乔的表情也开始变得凶狠,她突然意识到不对,转身将往外逃,外面瓢泼大雨,她一跳出去,就好像淹没进了洪水,铺天盖地的水掩住了她的口鼻,窒息感传来。 这时候,一双大手解救了她,她睁开眼睛,看见了父亲冷淡的脸,耳朵上传来刺痛,她疯狂的呼喊着救救我,可无济于事。 她被拎着耳朵重重摔在地上,奄奄一息。 锋利的菜刀不断靠近她,灶台水煮沸的声音盖过了大雨声。 她害怕的浑身颤抖,她不想死。更不想死的这么丑陋,这么不体面。 如果是兔子,她想要漂亮的,雪白的毛发,而不是这样灰扑扑的,她瞪着眼睛看向雨幕,心里祈祷着宁遇千万别看她,她很丑。 刀刃贴到她的脖颈。 云映倏然睁开了眼睛。 她目光尚未集中,在能开口说话的第一时间就迅速道:“我不是兔子!” 房内寂静一片,云映眨了下眼睛。 她突然觉得有人在看着她,便慢慢抬头,男人目光冷淡,落在她身上。 两人四目相对,云映初从梦境脱身,思绪尚不灵敏,她道:“我不想当灰兔子。” 赫峥看着她认真的脸庞,眼眸微眯道:“那你想当……?” 云映道:“白色,至少好看一些。” 赫峥道:“你就不能当人吗。” 云映顿了顿,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她认同道:“可以。” 一番话说完,气氛沉默些许,云映终于彻底回神。 她仔细看了看赫峥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此刻被她紧紧掐住的男人的手臂。 她松开手,指腹因为方才抓得太用力而有些发白,她用的是那只受伤的手,这会她能感觉到,那块小伤口出现了些微的痛感。 赫峥坐起身来,披上了外衣。 云映坐在榻上,问:“你昨晚不是说不回来吗?” 赫峥回头看她一眼,道:“我的房间,我凭什么不回?” 云映点头认同道:“你有这种想法确实是好的。” 赫峥本来没打算跟她废话什么,他一开始只是想在云映醒之前离开,半点不想跟她面对面交流,没想到他才起身,她便狠狠抓住了他的手臂,像是做噩梦了一样开始说兔子。 难道害怕兔子? 云映趁机站起身来,她走到赫峥面前,男人正系着革带,云映停在他面前后,他头也没抬道:“让开。” 云映果真不让,赫峥一抬头,面前的女人便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抱住了他。 她动作很轻,赫峥第一反应蹙眉想推开,但想起前天早上她摔得那一下,又顿住动作,只警告道:“松手。” 云映已经习惯不听他的话,她不仅不听,还又朝他那儿挪了点,让自己的脸紧紧的贴在他胸口。 她轻声道:“你说如果我是兔子,会有人把我吃掉吗?” 赫峥不知道她问这句话的意义在哪,而且她一点也不像兔子,兔子哪有她这么诡计多端,兔子也骗不了他。 他抬手挑起了女人雪白的下巴,垂眸对上她那张娇花照水的脸庞,道:“你想哪种吃法。” 云映心里想了很多,以前在山里的时候,如果抓到兔子,四只腿,弟弟两只,父亲一只,母亲一只,没有她的份。 不过有几回,娘亲会把自己的给她,她没有要过,所以至今也不知道兔腿什么味道。 家里最喜欢的做法是剥皮后下热油翻炒,或者直接炖,每一种都好像很疼,她都很抗拒。 在云映回答之前,赫峥的拇指擦过她的唇,又蹙眉斥责道:“你脑子里能不能想点正常的东西。” “你还想让谁吃你。” “……” 梦里的恐慌终于在一刻彻底褪去,她舔了一下他的手指,弯着唇询问道:“可以只让你吃吗?” 赫峥眸光一暗,倏然收回了手。 云映趁机问他:“你今晚会回房吗?” 赫峥发现,云映这种人还真是软硬不吃,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他说他厌恶她的勾引,厌恶她的纠缠,寻常人早就知难而退,可她偏偏不。 包括现在,不管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她也好像都不在意。 赫峥问:“你希望我回吗?” 云映愣了下,心想赫峥今天的心情好像很不错,居然还会问她的意见,她立即道:“我当然想跟你一起睡。” 赫峥嗯了一声,道:“既然这样,不回。” 他说完又瞥了一眼她的手,道:“喂,你最好别弄脏地上。” 他说完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云映抬起手,缠着她指尖的那一小块白布已经被血浸湿,但她伤口不大,再流也不可能滴到地上的。 可等她想为自己辩解一句时,已经看不见赫峥的身影了。 清晨时分,云映去苏清芽那请过安后没做停留便回去了。一路未曾碰见什么人,倒是清透的日光落在蓓蕾初绽的花朵上,鸟雀在林间吱呀跳跃,花影摇曳,晨风微凉十分惬意。 泠春道:“姑娘,索性也无甚要事,奴婢让人帮您把早膳送到抚风榭用吧。” 云映嗯了声,她踏上一层接着一层的台阶,走进了抚风榭,这是个花间榭,琉璃瓦顶,居高而空敞,栏外恰又一棵姿态奇异的松柏。 云映悠闲的靠在凭栏处,随手摘了开的正盛的玫瑰,一片一片丢着花瓣玩。 隔了一会,泠春道:“嗯?那位公子是谁?” 云映回过头看去,从这恰好能瞧见她与赫峥所居之处,院门前的石径上,褚扶楹负手走在上面,路过他们门前时会侧头看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继续向前。 走到拐弯处,又转身,回头走一遍。 路过他们院门时,再瞟一眼,走到尽头,再回头。 第56节 就这样,走了两三遍以后,泠春面色怀疑,道:“他在巡逻?” 她摸着下巴,沉吟道:“据我所知,府内没有这样俊的小厮和护卫啊。” 与此同时。 给赫峥换药的大夫走出房间,赫峥披上衣服,瓷盆内拆下来的白布上染了许多血,下人进来撤走这盆水,雾青快步走了进来。 “公子,这是太子殿下送来的紫云膏,说是对您的伤有奇效。” 赫峥道:“他怎么知道我有伤?” 雾青心虚道:“……上次殿下问属下您为何没去校场时,是属下透露的,属下该死。” 赫峥瞥他一眼,然后穿戴整齐,但他并未去用这个药,而是将它拿起,问:“真的有用?” 雾青道:“有用的,属下听说,此种级别的紫云膏,就连宫内也不多见。” 赫峥没有回答,拿着药膏快速走出了房门。雾青连忙跟上,询问道:“公子,可是进宫,属下叫人去备马。” 赫峥道:“不用。” 泠唇说完,云映并未应答,她就这样看了会,然后终于出声道:“褚少爷。” 褚扶楹脚步立即顿住,然后回过头看见了倚在花榭内的云映。 她姿态松散,身形纤细,乌发如云,穿着烟紫纱裙,桃花玉面,瑰姿艳逸。 这样侧身坐着,同她身后繁盛花木毫不违和,沉静淡然,像她的名字。 日色相玲珑,纤云映罗幕。 他顿时心跳飞快,踏上了台阶,昧着良心说了句:“好巧!” 他方才想来找云映,可又怕他那脾气不好的表兄生气,遂而只能假装路过,只求能碰见云映正好出来。 结果他都路过二十几次了,都没看见云映出来。 云映也不拆穿,她没起身,手肘随意的搭在栏上,仰头问他:“有什么事吗?” 话音才落,她的目光便落向了褚扶楹身后,赫峥走过门前石径,然后抬眼对上了她的目光。 紧接着,赫峥就这样朝她走了过来。 云映坐直了身体。 褚扶楹从袖口中摸出一个精致小膏瓶,递给了云映:“姑娘,昨日我瞧见你的手好像受伤了,实不相瞒,我在府中练剑时也常常受伤,这个药膏十分管用。” “今日我特地派人回去取的,姑娘你若是不嫌弃,可否试试。” 见云映沉默,他又立即道:“姑娘放心,这个是我未曾用过的!” 他摸了摸脑袋,又道:“姑娘,真的好巧,我们居然……” 话还没说话,他就觉得身后一阵凉意,褚扶楹话音顿了顿,然后顺着云映的目光往后看了一眼。 他那个不苟言笑的表兄正站在他身后,目光无甚波澜的看着他。 褚扶楹顿时头皮一麻,下意识的道:“……表兄。” 云映站起身来,朝赫峥走过去,她挽住他的手臂,惊喜道:“夫君,你还没走啊。” 赫峥少见的没有挣脱,他扫了眼褚扶楹,问:“你们俩在这叙旧?” 褚扶楹看云映这样主动,而赫峥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就知道猜对了,他实在是痛心疾首,可是他确实不太敢反抗赫峥,遂而道:“我只是与表……” 他抿了抿唇,继续道:“与表嫂在此之前有过一面之缘。” 他把瓷瓶放在石桌上,轻声对云映道:“表嫂,那这个……这个你记得用。” “……” 赫峥对褚扶楹确实没什么印象。 所以他没想到,这人看着不怎么样,胆子居然还挺大,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向云映示好。 还一口一个姑娘,这是完全当他不存在? 褚扶楹说完后便低着头跟赫峥告了别,看的出来,虽然彬彬有礼,但总归是有点愤怒在的。 他愤怒什么? 愤怒是他娶了云映,而自己迟了一步? 云映心思全在赫峥身上,她见赫峥不说话,便道:“夫君?” 赫峥抽回自己的手,道:“他刚刚跟你说什么?” 云映老老实实道:“没说什么,也就几句话的功夫你就过来了。” 赫峥声音危险道:“怎么,你还挺可惜,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云映蹙眉,道:“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上次也是,那个姓褚的叫她姑娘,她居然半点不生气,甚至还笑着应下了。 不仅应下了,还纵容着他继续喊。 他一点也不介意她跟谁说话,只是这人当初要死要活的嫁给他,嘴上说着喜欢他,现在又不纠正那姓褚的对她的称呼,实在符合她一贯虚伪的作风。 “怎么不会,你是不是很想听他那样叫你。” 云映道:“……我只是懒得计较这个。” 赫峥却没有要听她解释的意思,他握住云映的手腕,低声警告道:“云映,你已经嫁进赫家,就算你的手段并不光彩,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云映迟钝的哦了一声。 她没有去在意这话里的羞辱与凶狠,而是在想,所以赫峥这话的意思是,暂时不会跟她和离吗? 赫峥离开以后,正好早膳被送到,但云映没什么心思去吃,她回想赫峥离开时冷漠的背影,心想,他好像又生气了。 上次的气还没消呢。 泠春却笑道:“嘿嘿,姑娘,我就说吧,公子是不会与您和离的。” 云映道:“你也这样觉得?” 泠春道:“自然,您瞧方才您就跟那个褚少爷没说两句话就把姑爷气的,他那是吃醋了。” 这倒属于云映不太了解的范畴,她认真询问:“吃醋的意思是,他可能喜欢我吗?” 这倒把泠春问住了,她迟疑道:“这……” 云映打断道:“算了,这不重要。” 她明显高兴起来,拿起筷子道:“不跟我和离就好啦。” 日色相玲珑,纤云映罗幕 引用自《松鹤》元稹 第39章 很像 临近傍晚, 赫峥从宫里回府。 他翻身下马,阔步穿过曲折回旋的长廊石径,没有回房, 而是先去了书房,尚未进门, 就看见赫他泠正站在门口等着。 赫泠一抬头,看见赫峥,连忙笑着迎上去:“哥, 你回来啦。” 赫峥今日总觉自己诸事不顺, 此刻看见赫泠就烦,他睨他一眼道:“有事说。” 赫泠跟着他进了房间, 道:“哥, 听说你今天见到扶楹了?” 赫峥靠在椅背上, 声音平淡的讥讽道:“不好意思, 这么大的事忘记通知你了。” “……” 赫泠连忙道:“不是不是, 哥你别生气。” 褚扶楹是褚氏二房下的嫡出子弟, 也算是被娇养大的, 不同于旁的几个表兄弟那般有野心,褚扶楹要显得温和些, 自幼就守礼正直, 也不耽于声色犬马, 正是因为如此,在那几个表兄里,赫泠跟褚扶楹走的最近。 早些年, 在褚家子弟都以赫峥马首是瞻, 想方设法的接近赫峥时, 褚扶楹就表现的很好, 他从来都不卑不亢。他那会因为这觉得褚扶楹眉清目秀,这下好了,这小子竟然打上他嫂子的主意! 他是今天中午才听褚扶楹提起这事。 那厮还在他面前绘声绘色的讲了云映在赫峥面前多么卑微,赫峥又是多么的不近人情,甚至合理推测,云映手上的小伤口说不定就是赫峥的手笔。 就差没把想撬墙角几个字贴脑门了! 怪不得他哥从昨天起就不搭理他,肯定是因为褚扶楹迁怒他。 “他这人就是爱胡言乱语,我今天已经说过他了,哥你别把他当回事。嫂子对你可是一心一意,以前她刚回来就喜欢你,曾经沧海难为水,她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个姓褚的!” 赫峥先是在想这人不是说废话,云映只要眼睛没瞎,肯定不可能看上褚扶楹。 但听着听着,又觉得不对劲起来。 他才不稀罕云映的喜欢,这种为了占有而不择手段的女人,谁喜欢她,她又喜欢谁,跟他一点一点关系都没有。 赫峥道:“嗯,说完可以滚出去了。” 瞧瞧瞧瞧!褚扶楹这小子就是惹他哥生气了! 他是最了解赫峥的了,赫家这些年树敌不少,赫峥私底下没少为赫延扫清障碍,下手可从不留情。 赫泠心里着急,他小心道:“哥,扶楹还小,他不懂事,你应该不会……” 赫峥掀起眼皮看他。 赫泠做了个抹脖子的的姿势,道:“他这人就是太轴了不会遮掩,你看他正是动春心的年纪,嫂嫂又那么漂亮,这其实也正常,据我所知,偷偷喜欢嫂子的可多着呢,但我瞧嫂子根本没把他放眼里,你不用吃他的醋。” 赫峥:“……” 这番话里的每一个字好像都在戳弄着他的神经,以至于他一时不知道率先骂他哪一句。 隔了半晌,男人目光锐利,黑眸盯着赫泠道:“吃什么醋。” 赫泠觉得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他默默站直身体道:“哥,我其实是来替他道歉的……” 赫峥不知道自己哪个行为让赫泠误会了,他根本不可能因为云映吃醋。 他还巴不得这人离他远点。 第57节 赫峥阖上面前书卷,双腿交叠道:“我什么时候说我在意了。” “可是哥,你不是在生他的气吗。” “你觉得他值得?” 赫泠摇了摇头,心道难道自己猜错了? 不过仔细一想,他哥好像还真不是那种为了儿女私情而小肚鸡肠的男人。 赫峥神色不耐的看着他,道:“很好,你已经浪费了我半柱香的时间。” “下回能不能别在我面前提这种无关紧要的人。” 赫泠:“……能。” 赫泠走出房门,须臾,雾青又从外面走进来。他禀报道:“公子,紫云膏已经交给泠春姑娘了。” 他又补充道:“没提您。” 事实上他非常不能理解,就少夫人手上的那点伤口,这紫云膏再迟送一天说不定就愈合了,根本用不着如此。 赫峥心情不佳,话也懒得多说,他道:“出去吧。” 雾青见状,不由多嘴问了句:“公子,您那么关心少夫人,为何不让夫人知道呢。” “她定然会很开心的。” 赫峥不知道他身边人都怎么了,看着雾青匪夷所思道:“我什么时候关心她了?” 他送她药膏只是因为她的伤是因他所致,他合该上心一些,这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哪里跟关心有关系了? 雾青道:“公子,您这还不算关心吗?” 他知道这几天赫峥与云映之间可能吵架了,气氛凝滞到连他都能感觉到。 秉持着对主子的关心,他继续道:“公子,不知属下可否多嘴一句。” 赫峥沉默,想看这些人还能说出什么怪异的话来。 “属下能瞧出,少夫人也十分喜欢您,既是夫妻,便没有隔夜的气,您何必难为自己呢?” 赫峥缓缓张唇:“……也?” 雾青应了一声,继续苦口婆心道:“少夫人看您和看褚少爷,完全是两种眼神,褚少爷不过一厢情愿罢了,你完全不必把他放在眼里。” 赫峥闭上嘴,不欲再替自己辩解。 行,他明白了。 挥了挥手让雾青也滚出去,他独自坐在书房,清透疏懒的日光从雕花木窗照进来,落在桌案上。 赫峥想不通,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错,怎么他无论做什么,都能被这群人曲解。 这样下去还得了。 自从知道赫峥不会跟她和离以后,云映的日子便过的舒心很多。 他白日大多不在府内,她不用琢磨着管家,也不必讨好谁,更没人难为她,甚至还跟着苏清芽一起学会了打纸牌,日子十分悠闲。 只有一点不太好。 赫峥还是生她的气,不怎么搭理她。一开始尚且还能没事骂她两句,这几天不知怎么,连骂都不骂了,冷淡到直接就当她不存在了。 要不是他晚上还会回房间,她滚到他怀里他也不会拒绝,云映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合计着写休书了。 转眼到了七月初七,赫峥早上出门时,云映的跟着起了身,她破天荒的服侍他穿上外袍,然后道:“你今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等赫峥回答,她便道:“怡风说今晚惊鹭江畔有烟火,我还没有看过呢,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赫峥后退一步,自己给自己整好衣服,然后头也没抬道:“不去。” 意料之中的回答。 云映哦了一声,然后失望的低下头。 赫峥说完便转身出了门,云映独自站在门前,神情有几分落寞的看他的身影逐渐消失。 可能人总是欲壑难填,以前她还在国公府时,希望有朝一日她能过上生活富贵,日日看赫峥的生活。如今真的过上了,又希望他能温柔一些对她。 临近傍晚,褚扶楹过来找她。 褚扶楹是来赫家小住,刚来的那几日云映怕赫峥不高兴,见到褚扶楹都避着走。 后来她发现赫峥可能不太在意这个,因为每次瞧见她跟褚扶楹说话都只是淡淡扫一眼,也不生气,不会警告她什么,好像根本不上心。 次数一多,云映也就顺其自然了,待他就像待这府里旁人一样。 随着褚扶楹小住时间的增长,他同云映也渐渐熟悉起来,再不会像最开始那样说句话就紧张了。 他提议道:“表嫂,待会要不要一起去看烟火?” 说完又觉得话有歧义,连忙补充道:“赫泠,岚哥儿还有几个妹妹都去,二表嫂因为忙家里的事带不了岚哥儿,就让我们过来问问你。” 云映待在家里委实有几分无聊,她看了看天色,此刻正是黄昏。 褚扶楹见云映犹豫,立即道:“表嫂,往年七月七,惊鹭江上的烟火可好看了!街市也热闹,您成日在府中,不想出去走走吗?” 泠春亦在一旁笑着劝道:“姑娘,褚少爷几天前就同您说起这事了,岚哥儿也想跟你一起出去呢,您要不就去瞧瞧吧。” 云映终于应了下来,她缓缓道:“那也好。” “真的啊!” 褚扶楹的高兴写在脸上,他立即道:“太好了,那我现在就去跟他们说,表嫂我先走了!” 云映靠在榻上,看褚扶楹这样活跃,也难免被感染了些,眼下的生活虽富裕悠闲,但成日一个样,也有些死气沉沉。 褚扶楹总来找她,他的情绪起伏总是很明显,每天都让云映觉得这人精神很好。 她弯起唇,念叨了句:“他怎么那么活泼啊,也不比我小很多吧。” 赫峥回来时,天色尚不算太晚,他惯例先去了书房,忙了一会后,雾青进来送茶,他随口问了一句:“跟她说不用等我了吗。” 雾青道:“公子,少夫人不在府内。” 哦,看烟火去了。 雾青继续道:“今天中午,褚少爷来找少夫人,邀她一同去看。” 赫峥放下笔:“……她去了。” 雾青嗯了一声,他觉得这事不算什么大事,所以没跟赫峥禀报。这段时日赫峥一改往日作风,几乎从未主动问起云映,有时就算他主动来禀报了,还可能会被骂一顿。 至于褚扶楹,小孩子闹腾罢了,喜欢云映还是件好事呢,他家公子根本不在意。 赫峥下颌微微仰起,靠在了椅背上,房内针落可闻。 察觉到不对,雾青后知后觉的补充:“泠小少爷也去了,不单单是少夫人和褚少爷。” 赫峥抬手制止,道:“不用跟我说这些。” 雾青应了一声是,这段时日他家主子对少夫人简直冷漠到了一种几近刻意的地步,他都有些看不懂了。 赫峥手指点着桌面,道:“今日还有什么别的安排吗?” 雾青想了想,道:“太子殿下方才传话过来,让您去东宫一趟。” 赫峥道:“除此之外呢。” 雾青继续道:“上次宫中刺客已抓捕,陈阁老今晨传话过来,想让您去瞧瞧。” 赫峥:“还有吗?” 雾青想了好半天,他家公子做事向来不喜拖延,当日事当日毕,以上两件都是目前不太重要,可以回绝的。 而一些想着就不重要的,他也没必要往赫峥耳边送。还有什么?难道是那些想着就不重要的? 在男人沉静的目光下,雾青试探着开口道:“今日夏家公子传话过来,想邀您出去聚聚。” 赫峥在不忙的时候,偶尔会跟一些同龄的贵公子出去相聚,有时候是无聊,有时候则是家族间必要的情面往来。 说是一起长大,也是一个圈层内的人,但大都交情不深,自从上次公主府春日宴后,赫峥已经很少同他们来往,成婚之后甚至可以说是断了联系。 赫峥道:“约在哪?” 雾青道:“在瑶月楼。” 瑶月楼立于惊鹭江畔,是上京城最高的一座楼,手可摘星,俯瞰京城。 达官显贵取乐的绝佳之地。 赫峥站起身,道:“那去看看吧。” 雾青:“……” 街市灯火辉煌,车马粼粼,正是皓月当空时。 长街之上,人群熙攘,赫峥从街市口下马,沿着惊鹭江畔步行。 他的步子少见的比平日缓慢,天际墨色浓重,惊鹭江畔却灯火璀璨,青幔马车停的到处都是,孩童嬉笑着穿过人群,少女们穿着艳丽,有些同赫峥擦肩而过时,会掩面低笑着同与同伴低语。 一直到瑶月楼前,赫峥停住脚步。 那位夏公子听说他要过来,特地在门口等他,一见赫峥便笑道:“祈玉,你可算来了,这段时日都瞧不了你人影。” 赫峥目光从人群拥挤处收回,敷衍了句:“被公事绊住了脚。” 两人一同上了楼,房间内已经坐了六七个人,赫峥目光扫过,里面俨然已经没了当初在公主府说云映闲话的那几个。 酒酣耳热之时,只待了一柱香的赫峥趁着众人推杯换盏之时走出了房间。 他披上外袍,下了台阶。 两个端着托盘的小丫头从他身侧走过,简短的两句对话声传了过来。 “很美,美的我都不敢看,你待会只偷偷瞧一眼就好。” “……我…我不敢随便看,万一她怪罪呢?” “不会的,那位夫人很温柔的。” 赫峥停下步子,抬头看了一眼。 两个小丫头已经上了台阶,托盘里是酒。 他跟了上去。 第58节 从方才他们那群人谈话中得知,瑶月楼顶层的最后一间房,被一位颇有身份的贵客一掷千金临时定下,他彼时并未在意,这会倒好奇起来。 两个侍女停在一处房门口,轻敲了下门:“姑娘。” 里面传来一道温和又熟悉的声音:“进来吧。” 宽阔的房间内并未燃灯,云映坐在凭栏处,夜风吹起她的鬓发,房间里有淡淡的酒香。 明月高挂,清辉落在房间里,她的手臂悬在栏杆外,风好像有了触感。 远处群山轮廓模糊,飘荡着轻浅的雾气,底下明亮的灯火尽收眼底,很美,在这种极尽繁华地俯瞰京城,总让人有种世间不过如此的虚无感。 富贵真好。 富贵人家想起山村,率先想到的不会是夏天成团的蚊虫,散发着恶臭的茅房,累到瘫倒的劳作,他们会率先想到好山好水,潇洒归隐。 怪不得人为财死,她这辈子死也想当个富人。 以前她是山沟里站在柿子树上的被驱逐的麻雀,如今她插了几根凤凰毛,倒可以站在高楼顶了。 房门被合上,脚步声沉稳,云映回头,借着月色模糊的看见了赫峥。 她喝了点酒,这点酒不至于让她思绪模糊。 但赫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怀疑还是自己的问题,询问了句:“我喝多了吗?” 赫峥朝她走过来,从头到脚审视了眼她,她换一身衣服,桃夭色的软烟罗,酒液弄湿了她的袖子。 赫峥蹙眉道:“你喝酒了?” 云映嗯了一声,她收回手臂,手腕撑着下颌问他:“那我看错了吗?” 赫峥道:“没有。” 云映笑了起来,赫峥此时已经停在她面前,他掀开她面前的酒壶盖,里面酒液已经损半。 所以她跑到这来喝酒,还把自己喝醉了。 “赫泠呢?” 云映老老实实道:“我让他们先走了。” 他们原一起在江面船舫上,她就是在那时看见了江畔极为突出的瑶月楼,灯火通明,静静矗立。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去这种地方看看。 所以她当即便称身体不舒服,拒绝了褚扶楹的陪同,自己来了这个地方。 赫峥道:“你来这干嘛?” 云映道:“在这看烟火应该很好看吧。” 赫峥抿唇,把她手里的酒杯收回,放在了桌面上,他问:“还看吗?” 云映看着他的脸,道:“你好看一点。” 她清醒时候尚且没什么羞耻之心,赫峥便自然不指望一个醉鬼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他将她卷起的衣袖拉下来,手上的薄茧碰到了她的肌肤,云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有些意外。 这几天她都快要习惯他的冷漠了,她老老实实任她摆弄,甚至在他整理她胸前的衣服时,还趁机吻了下他的下巴。 她等着赫峥生气,但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帮她整好衣服后就收回手,问她:“自己能走吗?” 云映终于恍然,原来他以为她喝醉了。 她自己喝了半壶,这些酒的确不是一个普通姑娘受的了的,但她喝完只是觉得脑袋有点发热,远谈不上醉酒。 云映没有解释,她只道:“腿软。” 赫峥便扶着她站起身子,手从她的手臂移到了她的腰。 趁着赫峥此刻对自己容忍度比较高,云映道:“夫君,你不生气了吗?” 赫峥一直都不理解云映为什么能把那些事轻轻松松的概括为“生气”。好像这不是一件不可调和的事,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吵了一场架。 赫峥道:“你最好别问我。” 云映哦了一声,十分失落。 房间里没什么外人,赫峥便让云映整个人靠在他怀里,然后单手去开门。 云映听着他的心跳,把脸颊埋进他的胸口,隔着衣服,他胸口处的弹润紧实的肌肉便没那么明显,云映又贴紧几分,才舒畅的呼出一口气。 赫峥低头看她:“喂。”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现了,以前每次房事后,她都喜欢趴在身上,侧着脸颊埋在他的胸口。 一开始他并未多想,后来他发现,她不止睡,竟然还喜欢舔,他甚至总结出来她喜欢他放松时候的胸口,这样肌肉会软一些。 “你别这么明显行吗?” 云映全当听不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攀上他窄瘦的腰后还想继续往上,她礼貌询问道:“我能捏一下吗?” “……” 他把云映从自己面前拉开,面色沉暗道:“闭嘴很难吗。” 云映不敢再说什么,只好乖顺的扶着他,明明还算清醒,却要伪装出一副腿脚酸软的模样。 走近瑶月楼大堂时,赫峥的手便从她的腰上收回,改为扶着她的手臂。 堂内人不算多,赫峥转身去拿醒酒丸时曾短暂的松开过她的手,云映一直与他寸步不离。 直到她目光无意间扫过门口,一道身影一闪而过,白衣,气质温和,差不多的身高。 云映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但在看见那道身影的一刻,她便瞬间清醒,想也没想就追了出去。 街市人潮拥挤,摩肩接踵,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孩童玩闹,揽客,杂耍,云映提着裙摆,脚步不停,夜风迎面吹向她的脸庞。 她目光里只要那道白色身影,这就这样追了一路,那道身影终于停在一家古玩字画铺子的门口。 云映呼吸急促,不止是紧张的还是累的,她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她悬着心缓步走近,在叫住他之前,男人朝她转过了身。 不是。 确实不是他,这张脸的正面半点也不像,仔细看去,只是身形气质接近,哪怕是侧脸,也只有在模糊一闪时才与宁遇有两分相似。 一颗心落进谷底,云映站在原地捂着胸口轻轻喘气。正是此时,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赫峥脸色极差,他看了眼被云映追的那个男人,又看向了云映,低声道:“你最好解释解释。” 不声不响的居然就这样追着一个男人跑了,这女人到底在干什么。 云映胸口还在起伏着,她盯着赫峥这张俊美的脸庞,突然觉得庆幸。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相似的人,但是万幸,最像的人在她身边。 赫峥却耐心告罄,目光冷然道:“说话。” 云映呼吸尚未平稳,她道:“因为他很像……” 赫峥:“像什么?” 云映道:“很像你。” 第40章 枕风 赫峥看了一眼刚才被云映追了一路的男人, 那人这会已经进了字画铺子,转身时赫峥瞧见了他的脸,他多看了两眼。 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长相就罢了, 没他高,背也没他直, 有模有样的穿一身白衣服,一股子迂腐书生味。 这种人放人群里他都不会多看一眼。 她管这叫像?她什么眼神? 男人脸色不见丝毫缓和,继续道:“就这?” 云映扶着他的手臂直起腰, 站在他面前道:“这还不够吗?” 她的目光一寸寸掠过他的脸庞, 轻软的声音被人群的喧闹淹没了几分,传进他的耳中:“你知道的, 我很喜欢你。” “可你不喜欢我, 甚至可能哪天不高兴了就会跟我分开, 我也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人, 那个时候我应该怎么办呢。” 赫峥眸色漆黑, 定定的看着她。 这一番话属实是给他说的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她总是这样的直白, 直白到他有时候都觉得不可思议。不择手段的接近他,跟他成婚, 如今还要去追一个看起来跟他有点像的男人, 她就那么喜欢他? 赫峥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她直抒胸臆的表白, 但这会听着还是觉得哪哪都不自在。 可能是因为她看起来太可怜,赫峥方才的怒火散了一半。 但他很快又反应过来云映这话暗含的其他意思,他冷下声音道:“所以你就来追他, 是想提前给自己物色一个替代品?” 云映抿唇不语, 竟然就这样默认了。 赫峥脸色说不上是喜是怒, 他隔了半天没出声, 最后才道:“云映,你是不是有病?” 他头一回听说人还能有什么替代品,今日云映喜欢他,明日不跟他在一起了,她就能毫不保留的把这份喜欢转移到另一个毫不相关的人身上吗。 赫峥没法想象,也想象不出来,总之他不能接受云映去找什么所谓他的替代品。 有想法也不行。 云映闻言笑了起来,她也不否认,还顺着他的话道:“可能是有点。” “……” 算了,她喝那么多酒,有点不正常是应该的。 云映走在赫峥身边,忽然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赫峥道:“碰巧路过。” 云映道:“胡说,我房门关的好好的,你怎么知道里面是我。” 赫峥目不斜视道:“听说最后一间天字房被位惹不起的贵客一掷千金定下,我好奇是哪位行吗。” 云映道:“可以。” 第59节 她想了想,又道:“一掷千金……我没有花你的钱哦。” 她自己很有钱,富裕到云映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拥有多少。 据云安澜描述,她的父母当初给她留了很大一笔钱,包括地契银票,庄子铺面,还有数箱金银财宝,这些年云家没有动过这次财产,就为了原封不动的交给她。 出嫁之时,云安澜又另外给了她一批不菲的嫁妆,总之足够她挥霍了。 她自认为自己的解释还算贴心,结果却半天没听赫峥回话,她侧眸看过去,男人目光不善,看着又不高兴了。他真难伺候。 他质问:“那你为什么不花我的钱?” 自云映嫁进赫家,她虽没有管家,也不掌赫家财政大权,但赫峥本身这些年的积蓄可尽数都在她那里,确切来说,是在由她掌管的库房里。 云映道:“我自己的还得很久才能花完。” 行,真的很行。 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时候,倒不见她你的我的分的这样清楚,这会倒是装模作样起来了。 赫峥心里不高兴,嘴上也不留情,冷声道:“那你最好永远别花。” 云映好像全然没听出的怒气,也可能是听出来了,但误解了什么,赫峥才说完,云映就立即回答道:“你放心。” 赫峥都要被她气笑了,他想再说她两句,但看看向她泛红的脸颊,又觉得自己太无聊。 他跟一个喝了这么多酒,脑子尚且不清楚的女人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云映全然没想那么多,她说完后又想起什么,停住脚步回了头。 她与赫峥已经走出一段距离,那家字画铺依然门庭若市,方才那位白衣青年恰好从里面走出来,隔着人群,同她对上了目光。 云映眼睁睁的看见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带着蠢蠢欲动的惊艳感,那是她最习惯的目光,几乎每个自命不凡的男人瞧见她都是这样。 接下来他会跟她搭话,然后开始追求她。 果然才对视了怎么几瞬,那男人便加快脚步朝她走过来。 一点也不像,脸不像,眼神也不像。 方才他身上的那点与宁遇沾边的温和纯粹,也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能看错,兴许那半壶酒对她也不是没有半点作用。 在男人穿过人群走到她面前以前,云映收回目光,她转过身,搂住了赫峥的手臂,亲昵的跟他靠在一起。 赫峥的声音幽幽从头顶传来:“怎么,依依不舍又看了眼,发现还是正品长的比较好看。” 云映认可道:“那自然是比不过你的。” 赫峥冷哼一声,回头扫了一眼那个所谓的替代品。 他面庞冷峻,身上自有股高门大族的疏淡矜贵,即便是这毫无重量的一眼,也叫人觉得压迫感十足。 那人顿时只觉头皮一凉,连暗暗可惜都不敢了,连忙停住了脚步。 男人走后云映没松手,赫峥也没挣脱,微凉的夜风迎面吹来,这感觉甚是奇妙,她好像是在和赫峥挽着手在夏季的夜晚散步。 江面倒映着空中圆月,她仰起头,月华琼琼,和在裕颊山一模一样。 纵然那人一点不像宁遇,但云映还是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他。确切来说,是想起了有他的裕颊山。 因为那点酒,她脸庞的热仍未消解。 也可能是因为那点酒,她脑袋也热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具体是怎么想的,总之她在一刻心血来潮的看向了赫峥。 她问道:“夫君,你知道山顶是什么样子吗?” 赫峥心中有点预感,他十分不配合的道:“知道。” 云映也不气恼,她退而求其次道:“可我不知道,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她生在裕颊山,从她懂事起就在帮家里干活,砍柴,挖野菜摘野果,还有照顾家里那十几颗果树。山路曲折不好走,她次次都是能少走一点就少走一点,纵然山顶很美,但除非必要,她不会去。 别说山顶,去半山腰就已经让她觉得够累了,她每日要做的事很多,抽出空了只会躺那什么都不做。 赫峥停下脚步,指了指黑漆漆的夜幕,道:“你自己看看什么时辰了。” 云映知道他没那么容易答应,她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柔声道:“求求你。” “我真的没有见过,哪怕一次也没有爬上去过。我每天要做很多活,累的走不动,哪有这样的闲工夫,我没有骗你。” 可京城没有山,想去只有城外。 离此地不远有一座,名唤碧空,若是骑马,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到碧空山脚。 赫峥道:“不去。” 云映仍不死心,她又小声重复道:“求求你求求你。” 她求起人来怎么只有这一句。 赫峥垂眸看着她,道:“你知道的,城门关了。” 云映立即道:“你有办法出去的,对吗?” 她目光明亮,定定的看他。 她真的很麻烦。 赫峥唇角绷直,最终移开目光,然后拉起她的手腕,阔步走向街头。 云映小跑着跟上,她小心翼翼道:“夫君,我们是回家吗?” 赫峥:“不是。” 赫峥还没答应她,她有些不想走,不由低声抱怨道:“那我们是去做什么,求求你也不行吗?” 赫峥头也没回道:“所以你不会是想靠你的两条细腿走到那座山吧。” 夜风呼啸,云映发丝飞扬,迎面的风吹的她脸颊发麻,她侧过脸庞靠在赫峥怀里。 这是她头一回骑马,十分新奇,在初时的畏惧过后,便逐渐能克服心中的那份不适,从中发现以前未曾感受过的刺激来。 两侧房屋飞驰,很快就畅通无阻的出了城门,城外旷野之地风便更大,赫峥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箍着她的腰,速度比方才更快。 约莫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到了碧空山底,碧空山不比裕颊山那么高,山脚下也没住人。 骑马只能到半山腰,余下山路得自己走。 霜华遍野,赫峥速度慢下来时,云映还有些不习惯,很快赫峥就带着她翻身下马。 她双腿分开太久,都有些僵硬了,着地时根本站不稳身子,好在她很轻,赫峥一手就能托住她。 他将马拴在一颗树旁,然后道:“剩下得下来自己走。” 云映还在揉着腿,她嘴唇被吹的发木,含糊不清道:“能让我缓缓吗?” 赫峥被她的声音引的轻笑一声,他抬起手,宽大的手掌就这样捧住她的脸颊胡乱揉了揉,云映有些抗拒的嗯了一声,口齿不清道:“干嘛?” 赫峥收回手,问她道:“好点了吗。” 云映抿了抿唇,脸颊好像真没那么木了,她嗯了一声,道:“好点了。” 她跺了跺脚,腿上的酸涩也缓解了些,她仰头看着前面曲折的山路,月色照亮山路,她好像又回到了裕颊山。 不同的是,她可以悠闲的去山顶看风景,也有人陪着她,第二天不用早起,更没有成堆的农活。 她心情很好,声音也清越不少:“好了,走吧。” 赫峥头一回夜里闲着没事来爬山,山野寂静,除了他们,连个鬼影都没。 他转头看了眼云映,她显然兴致勃勃,甚至低头给自己碍事的裙摆打了个结,她一边走一边道:“这座山没有裕颊山高。” 赫峥道:“怎么,你还很遗憾吗。” 他看了眼她纤细的手脚,道:“再高点你得爬到明天早上。” 云映很不服气,她认真道:“你是在小看我吗,我是在山里长大的,虽然家住在山脚,但我常常一个人上山。” 赫峥随口问:“上山干嘛?” 前路不太好走,路旁常有枝桠伸出,云映以前上山时会习惯性的用刀把这些枝桠砍掉,但现在没有刀,她就只能抬手去挡。 还没等她碰到,比她高出一截的赫峥便自然而然的先她一步挡开了这些枝桠,还同她换了个位置,让她走在好走的那一边。 云映默默收回手,低头没有出声。 赫峥见她不回答,又不满意了,他道:“喂?” 云映踩过枯枝,同他一一细数:“家里有十几棵果树在半山腰,我要摘果子,看果树。除了这个,还要砍柴,砍猪草和鹅草……” 怕赫峥听不懂,她又解释道:“鹅草就是黄竹草,不是你们药铺子里的小鹅草,因为家里大鹅喜欢吃,所以我一般都把黄竹草叫鹅草。” 解释完她继续道:“当然如果有小鹅草我也会挖,药材去镇里卖钱,还有些值钱的野菜。阮乔喜欢荠菜包子,娘亲喜欢吃冬笋和茱萸叶,父亲喜欢香椿芽,香椿芽不太好弄,因为我不会爬树,不过我可以带个网兜……” 赫峥蹙着眉打断她:“那你喜欢什么?” 云映思索片刻,她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就算有,她是个懒人,一想到要费劲摘它们就不想喜欢了,她道:“他们喜欢的我都能吃点儿,我不挑。” 赫峥停住脚步,他垂眸看着云映,黑夜模糊了她那张姣好的面庞,他以前没有刻意去了解过云映的过去,因为他们之间毫无感情,连脾性都不一定互相了解更别说过去了。 云映也跟着停下下来,她问:“怎么了?” 赫峥的话非常直白,他道:“你这是当女儿还是当丫鬟?” 云映肯定道:“当女儿。” “这是我自愿的,不去的话他们不会骂我,只是去了他们会很开心,我想让他们开心。” 云映说完就拉着他继续走,并且显然没有被这番话影响心情,她催促道:“快点走。” 赫峥走的半点不费劲,路过些云映不好过的坑洼时,他甚至还能一只手抱着她跨过去。 就这样又走了一柱香,云映看了眼脸不红心不跳的赫峥,脚步慢了下来。 她拉住他的衣袖,睁着双潋滟的眼睛仰头看他,轻声道:“好累。” 赫峥不理她,云映也不继续说话,就这样拉着他的衣袖不松手。 半晌,赫峥在沉默中率先开口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很麻烦。” 云映反正被他说惯了,她半点没把这句话放心里,轻声重复道:“真的累了。” 暗色中,云映瞧不清楚他的神情,但她能想象出来,他肯定又是那副蹙眉不悦的模样,但没关系。 片刻后,赫峥妥协,他走到一块石头前,缓缓道:“上来吧。” 第60节 云映毫不意外,她踩上石头,然后攀上他的脖颈,赫峥就这样把她背了起来。 云映晃着小腿,借着月色看他的侧脸。 看的不算特别清楚,但云映记得他的样子,所以她知道如果仔细看的话,他跟宁遇是有很大不同的。 宁遇的鼻梁侧有一颗颜色浅淡的痣,在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庞上,显得温润又斯文。 赫峥没有,他的唇也比宁遇薄一些,眼皮双且窄,瞳仁漆黑,显得寡冷,但他的眼尾又比宁遇上扬几分,中和了他这张脸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她其实一点也不累,她的体力比京城女子要好得多,别说是这一小截路,就算是走到山顶,她也不会累的走不动。 但那会她突然反应过来,其实她不用自己走。 前十几年累习惯了,现在不想那么累。 赫峥背着她比两个人一起走时要快的多,他很少跟她说话,大部分都是云映有一句没一句的,想起什么说什么。 很快,赫峥就带着她走到了山顶。 赫峥放下她,云映就这样朝前走了两步,她脚下是层脚踝高的野草,从山顶仰头再去看月亮,让她觉得好像伸手就能碰到。 月明千里,万籁俱寂,只有耳边的风声。 从这里能看见隐在暗色中的巍峨皇城,惊鹭江畔连绵的灯火尚未熄灭,她甚至能准确的辨认出国公府的方向。 晚风微凉,山顶没有那枝桠乱伸的树木,她闭上眼睛,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鼻尖是青草香,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座大山。 但她一点也不累。 云映睁开眼睛,她拉着赫峥往前走了几步,挑了个平坦干净的地方坐那,道:“歇歇。” 她身上的软烟罗被风拂起,随着青草尖儿一起浮荡。 赫峥坐在她旁边,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的答应了陪这个女人大半夜的出城上山顶。 她到底有什么值得的地方,今晚一过,她不会觉得就能当那件事没有发生吧。 云映偏过头,对他道:“夫君,谢谢你。” 她又这样叫,真令人讨厌。 她在他面前永远一个样,柔弱,温柔,楚楚可怜,甚至在每个人面前都是这样。 但赫峥心中清楚,这些都不过只是表象罢了,她就是一个偏执且没有理智的女人,自私到可以面不改色的利用他。 她初来京城时,不喜欢她的人很多,他们看不起她的生活环境,轻视她的身世,那时候赫峥没有关注她。后来她一而再的纠缠他,他也只是烦躁而已。 真正让他厌恶的,是她的算计,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诡计多端的女人。 他也不会喜欢她,所以他们必定彼此折磨到老。 云映也不在意他没有回答,她双手撑在草地上,乌发垂在地上,静静的看着眼前茫茫月色。 她骗了赫峥,其实她是来过山顶的。 偶尔她也会偷懒半天,去年年初,她跟宁遇一起上的山顶,那时候正直日暮,落日熔金,霞光万道。她跟宁遇就像是此刻跟赫峥一样坐在一起。 宁遇躺在草地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宁遇没有再回答过。 她偏头去看,宁遇已经闭上了眼睛,晚霞落在他身上,像云霓之上的人。 她没再出声,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许久后她垂下手,手掌撑着草地,桃核落在地上,她像一个小偷,在尚未同他表明心意时,就擅自想偷一个吻。 不会被发现的吧。 少年闭着眼睛,她盯着他的额头,就这样轻轻的垂首,长发垂下,落进他的掌心。 意料之中的,她在那一刻又胆怯了,最后她坐直身子,同他拉开了些距离。 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他们之间没有说过喜欢这两个字,也没有一个轻浅的吻。 就这样沉默了许久,还是赫峥率先侧头看向云映,实话说,她在他面前,还真是少有的沉默。 赫峥主动道:“喂,你在想什么。” 云映摇头,道:“什么也没想。” 她摇头时,鬓发旁闪出一点青绿的光亮来,赫峥定住目光,然后靠近了些她,伸出手想把那只萤火虫弹开。 他动作轻,手指即将碰到时,云映忽然朝他转过头来。 她的侧脸就这样轻轻擦过他的唇,像个一触即分的吻。 他们之间明明有过很多回令人头皮发麻的亲密,这个可能根本算不得吻的碰触在那些之中显得无比渺小。 但他还是顿住了动作。 他看向她的脸,这的确是一张精致又漂亮的脸。 可明明他头一回见她时,并不觉得她漂亮,他甚至没记住她的长相,后来她几次三番出现在他面前,不知从哪一次,他就记住了她的脸。 相处的越多,这张脸就这样在他记忆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如传言般那样神清骨秀,灿烂夺目。 云映轻声问:“怎么了。” 赫峥再去看她的鬓发,那根本不是什么萤火虫,只是她的珠钗而已。 赫峥道:“没什么。” 云映却并未转过头去,他们仍然离得很近。 她看向他的唇,然后主动扬起下巴轻轻碰了下,赫峥没躲。 这个吻一触即分,像刚才一样。 这是那次之后,他们俩之间的第一个吻。 也就那么一瞬间,赫峥在她尚未坐直身子时就扣住她了的后脑,重新吻了过去。 他熟练的撬开她的牙关,同她唇舌交缠,一开始,这个吻尚且称得上温柔,后来赫峥将她按在自己怀里,这个吻便添上了几分凶狠与占有。 直到云映喘不过气,轻轻推了下他,赫峥才忽然松手,云映轻喘着气,身上那层软似烟雾的外衫从肩上垂下,堆在手肘。 她红唇粉腻,肌肤细润如脂,两人之间一阵沉默,赫峥喉结滚动,他避开目光率先道:“下山吧。” 云映抬头看他,并未作答,她甚至没有拉上自己的衣服。 事实上,她并不后悔当初停下了动作,如果重来一次,她兴许仍然不会落下那个吻。 因为那是宁遇,她不想弄脏他,如果可以,他要永远做云霓之上的那个人,可现在她面前的人不是他。 他是赫峥,他跟宁遇不一样。 所以她讨厌自己再做一个怯弱的人,也不想压抑自己的任何出格或者疯狂的想法。 云映的手掌仍落在地上,她向前握住了赫峥的手,桃核滚进泥土里,她轻声道:“你不想试试吗,这里没人。” 赫峥脸色稍沉,他避开她的手,低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云映当然知道,那双柔媚的眼眸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她好像兴奋于即将要做出一次疯狂的尝试,应声道:“我知道。” 她的目光从他身侧扫过,赫峥知道她是在看他的背。 月色朦胧,空荡的山野寂静无比,只有和缓温柔的风,她的声音很低,但赫峥还是听见了。 时隔数天,她重新回答了他的问题。 第41章 哥哥 她说那两个字时, 神色上没有半分的刻意流露的引诱与妩媚,只是微微后仰着,垂在的乌发被风微微扬起, 红唇挺翘,比方才要红润许多。 云映望着他, 重复着询问:“你不想试试吗?” 赫峥头一回知道,原来有人可以这么坦荡这么认真的说出这些,她半点不以自己为耻, 不觉得向他在这样的地方提出这样的建议是个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明明是一副柔弱纯粹的模样, 可是他就是觉得从她荡起的发丝与散在地上的裙摆都在写着艳丽。 她怎么是这样的人。 云映仍然是那个姿势,只是方才那只被赫峥避开的手, 这会又上前碰到了他的手指。 指尖相碰, 这次他没有躲开。 赫峥手臂僵直, 在一段死寂的沉默后, 忽然伸手将她扣进怀里, 宽大的手掌从她的圆润的肩头滑到她纤细的脖颈, 拇指挑了下她的下巴, 云映微微张唇,从他的喉结向上, 吻到他的唇。 夏夜寂静, 山顶连鸟鸣声都被模糊下来, 云映躺在野草之上。 月亮好像就悬在她头顶,星河璀璨,在瑰丽的苍穹之上无声着汹涌。 这段时日里, 云映见赫峥见得次数不多, 他好像铁了心的不想搭理她, 云映理亏, 在他那次次碰壁后,也不敢再去烦他。 至于他的背,云映到现在也没见过。 赫峥夜里大多会回来,但是总在云映睡着以后,她有时会刻意等他,但是就算把他等回来了他也不跟她说话。 所以今天是她第一次看见他伤,此时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她的手仍然可以明显的感受到那些未曾好全的疤痕。 她问:“疼吗?” 赫峥本来没空搭理她,但她这话问的太怪,他抽空道:“疼什么疼?” 云映道:“我说你的背。” 赫峥道:“不疼。” 云映想仔细再看看,赫峥却偏不让她看,没过一会儿,云映就想不起这事了。 不知多了多久,她睁开眼睛,眼前不是是泪还是汗有些朦胧。 她身下被垫了件衣服,男人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云映一抬眼就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汗水从他下颌上滴下,云映伸出手臂攀上他的脖颈,吻去了这滴汗,还没等她松手躺回去男人就按住她的腰,带她坐了起来。 断云微度,圆月繁星。 直到半个时辰后,眼前的一切才变得清晰,夏夜的风送来丝丝清凉。 掠过湿润的肌肤有些许冷意,云映侧躺着,手臂无力的垂在一旁,半点不想动。 第61节 赫峥问:“冷吗?” 一句不冷还没说出口,赫峥就扶着她坐起身,二话不说的给她穿上了衣服,但他显然经验不多,给她穿的乱七八糟的。 云映没有嫌弃他,她只是还在难受着,这会半点不想动,也不想被赫峥带着动。 她推了下他,然后轻声道: “我自己来就好。” 她抬起手时,那根红绳滑到了小臂,桃核还挂在上面。 赫峥不知想起什么,握住了她的手腕。 借着月色,能够清楚的看见雪白的腕子上被这枚桃核压出来的红痕,拇指擦过,甚至能感觉到皮肤被压出了印子。 这桃核自从他们第一次亲密时她就带着,每一会她的手腕都会被桃核压出印子。 赫峥碰了一下这个桃核,道:“这是什么。” 云映道:“桃核,可以保平安。” 赫峥道:“保平安的东西很多,给你换一个。” 云映抽回自己的手,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不要,这个我戴习惯了。” 云映都这么说了,赫峥也不能强求。 她将自己的里衣穿好后,拉着赫峥道:“我们躺下看会月亮吧。” 赫峥躺在她身边,然后将她身下垫的那件他的外袍重新铺整齐,道:“你刚才还没看够吗?” 云映柔声道:“可我不是光看你去了吗。” 赫峥没再搭理她,他不想跟她一样腻歪。 云映就这样看了一眼,然后抬起手交叠在后颈,此时已经是丑正时分,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 她忽然想到:“我们好像可以看日出。” 赫峥道:“日出还得一个时辰。” 云映道:“那你能陪我等等吗?” 赫峥躺在她身边,心想这人还真是会明知故问,他道:“我不是已经在陪你等了吗。” 云映嗯了一声,可能是过了时辰,她现在倒也不困,于是就这样看着星空轻声道:“裕颊山里的夜空,也是这样的。” 赫峥听她话音,不由道:“你还会怀念那个地方吗。” 云映侧眸看他一眼,男人衣襟敞开着,侧颈有她刚才没忍住抓出的红痕,她道:“我当然会。” 那是她长大的地方,不管多暗淡的人生,都总会有那么一两个闪光的地方。 父母没有把她当丫鬟,也没有把她当摇钱树,有人来要她,父母也不会见钱眼开,他们会询问她的意见,如果她不愿意就不会强迫她嫁。 “小时候我们一家人会一起上山摘野柿子,别看它丑,但很甜。我爹会爬的很高,他在上面摘,我们三个在下面接,有一次一个没长熟的柿子砸下来,还把阮乔鼻子砸出血了。” “镇里偶尔有来搭皮影戏的,我爹每次都会带我去看,我小时候很胆小,不喜欢走夜路,但是夜里他牵着我的手,我一点也不害怕。” “还有阮乔,别看他上学上的跟真的似的,他看到书还没我的多呢。娘亲总是拿这个嘲笑他,他就总说因为有人教我,那人若是也教他,他肯定比我聪明。才不是呢,连我爹娘都觉得是我聪明一些,他连家里有多少钱都不知道,爹娘只告诉我。” 她没有走出裕颊山时,每日都活在劳累还有自我否认中,她嫉妒,扭曲,是个非常上不得台面的人,但她如今躺在这,忽然可以坦荡的直面那些。 可能是因为她知道,她永远也回不去那样的日子了,她不想再去偏执的渴求谁爱她,谁不爱她了。 等了半天,赫峥也没回答。 她反正也是随口说一说,不指望赫峥能给她什么回应,正要闭上眼睛闭目养神时,赫峥忽然道:“那人……” “教你的那人是谁?” 云映愣了一下,她方才说了那么多,云映不知道他怎么就从那犄角旮旯里敏锐的注意到了宁遇。她稍抿了下唇,思索着应该怎么跟他解释。 赫峥却迅速道:“是那个教你写字的哥哥?” 云映沉默,就这样默认了。 赫峥冷笑一声,他侧眸看向云映,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有一个非亲非故的哥哥,教你读书还教你写字。” “喂,你们那儿是不是管夫子都叫哥哥啊。” 云映觉得赫峥像在嘲讽她,但她不是很确定。 然后男人又继续道:“管夫子叫哥哥,不会觉得很怪吗?那这么说,我爹是不是得管你爷爷叫哥哥,你要不跟你爷爷说说,你问问你爷爷能接受吗?” 云映:“……” 她对上男人的目光,赫峥皮笑肉不笑的看他,就差没把讽刺两个字写脸上了。 “你怎么沉默了,你心虚了?” 云映平静反问道:“我心虚什么?” 这回轮到赫峥沉默了。她还好意思问,他都不好意思说,就算他们俩之间没什么感情,但是好歹也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他可没在她面前提过他有什么好妹妹。 “你说呢?” 他冷下声音道:“云映,不管你我之间当初是怎样不情愿,事已成定局,你说话不应该注意一些吗,你自己觉得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哥哥叫他,这很合适?” 云映默默心想,一口一个哥哥的,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她哦了一声。 就哦? 赫峥仍然望着她。 云映看他的目光,继续补充道:“我以后不会提这个哥哥了。” 赫峥:“……” 他从她身上移开目光,事实上,他才不想管她的过去,也不想管她有什么这哥哥那哥哥,今天这样说,只是为了维持他们夫妻之间的体面罢了。 他像是随口一问道:“你跟他什么关系。” 云映也说不清她跟宁遇是什么关系,但就算能说清,她不告诉赫峥。 云映思索片刻,最后挑了其中一个道:“我很感谢他,他真的很好。” “他教我写字,每次我去他家送果子,他都会多给我一点钱,但他嘴上从来不提。我不懂的地方很多,也不是个多么好的人,他教了我很多东西。” 赫峥一时半会没理她,隔了一会才总结道:“你爷爷对我爹也是这样的。” “你确实得感谢他,但是按理说你得叫他老师。” “叫哥哥的话,会非常冒犯,也不合乎礼仪。” 云映不想叫宁遇老师,她选择装听不见。 她又轻声道:“不过他已经走了。” 赫峥:“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但他一定是去了他想去的地方了,他会过上很好的生活。” 云映望着夜空,看着漫天星辰,心中想着,当然他也可能成了一颗星星。 “他还会回来吗?” 云映的声音散在夜色里,她道:“不会了。” 永远不会了。 她闭上眼睛,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宁遇没死就好了。 如果宁遇没死,她宁愿永远留在裕颊山。 宁愿不要国公府,也不认识赫峥。 就这样躺了一会,方才发的汗被夜风吹净,寒意便攀了上来,她缩了肩膀,把手从后脑下抽出,然后搓了下肩膀。 这时,赫峥伸手把她抱进怀里,他身上很暖,云映满足的朝他怀里缩了缩,把自己整个人都挤在他怀里,然后就这样枕着他的手臂,闭上了眼睛。 她睡得不死,赫峥一碰她她便醒了。 云映睁开眼时,正是日出之时。 漫天红云,万道金光刺穿云层,山林清晨的薄雾在清透的日光下宛如仙境,赤红的太阳渐渐升起,为山峦和不远处皇城染上了颜色。 她没有说话,就这么看了好一会,然后才抬头看赫峥,她问:“你睡觉了吗?” 赫峥没有回答她,而是道:“看完了,该走了。” 白日不比晚上,这儿随时都可能会有人上来。 云映嗯了一声,她动了动腿,腿根发酸,身上哪哪都不舒服,一动就难受的皱眉。 她平日都是能坐着就不会站着,最消耗的不过是日常喜欢在院里里散散步,昨晚突然这么一劳累,双腿张开太久,睡了一觉更疼了。 山上不比房间,最后赫峥只能帮她擦一擦,并未清洗,她不由道:“你说我会不会怀孕呢?” 赫峥倒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闻言蹙眉道:“那赶紧回家洗洗。” 云映被他逗笑,她道:“你不喜欢孩子吗?” 她思索片刻,然后道:“我还想着如果怀孕了,你兴许就不会总是跟我生气了呢。” 赫峥:“……” 他第一想法是,她居然把怀胎生子说的如此轻巧,然后又想怎么在她眼里,她还真不觉得自己做的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以为他气两天就好了。 他不想跟她辩解这个问题,遂而黑着脸道:“废话什么。” 赫峥帮她整好衣服,又检查了好半天,确定她从外观上看起来是衣冠整齐,连个手腕也没露的模样,才将她背起来。 不同于云映的疲倦酸痛,他看起来比昨晚精神还好,腿脚利落,但嘴上还是道:“这山是我爬的还是你爬的啊。” 云映老老实实待在他背上,心想她没有说她想爬山,她只是说想上山顶。 怕他生气,云映没说出来,她吻了吻赫峥的侧脸,然后埋在他颈窝轻声道:“还好有你。” 下山比上山要快一些,在赫峥背着云映走到半山腰时,不远处一个破旧的凉亭传来读书声。 云映看过去,亭内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穿着朴素,对这本书卷一边念一边颇有感悟的絮叨些别的。 云映就这样多看了两眼,紧接着,就见青年的书卷没拿稳就这样掉了出去。 第62节 他惊呼一声,伸手去够,但那亭子在上坡处,书卷正好掉在一块凸起的石块上,他在亭子没捡到,便匆匆跑下台阶想从下面够,可他身量不够,怎么也够不着。 青年的目光朝他们投过来,注意到了赫峥,他扬声道:“这位仁兄且慢!” 他看着赫峥明显比他高出一截的个头,然后一边跑一边询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可否帮在下够一下书……” 赫峥没有半点要搭理的意思,他脚步不停,连个眼神都没给。 “这位公子……” 云映趴在赫峥背上,看了眼书生,又低头看赫峥的侧脸,轻声道:“你帮他拿一下吧。” 赫峥道:“没空。” 云映又重复道:“拿一下吧。” 赫峥停住脚步,他心想云映只是长的温和善良,本性上并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这会是怎么了。 他不由扫了一眼朝他走过来那书生的脸,跟他长的也不像啊。 赫峥停住脚步,然后把她放下,那位书生目光在云映与赫峥间停留片刻,目光不自觉就被云映吸引住。 直到赫峥挡在云映面前,目光不善道:“喂。” 书生这才如梦初醒道:“这位仁兄多谢多谢!方才我正是出神,结果手里没拿稳,就在那。” 赫峥没跟他废话,阔步过去给他捡书。 云映则停在书生面前,她挪了挪腿,扶着树站稳了身子。 书生见状搭话道:“二位是……” 云映道:“他是我夫君。” 书生了然的哦一声,心想果真是一对璧人,可这两人方才是从山顶下来,那不得半夜就上山吗。 可这碧空山也没什么东西,半夜上山能干嘛,刚想问问,就见云映的目光一直停在赫峥身上,她明显腿脚不便,鬓发有些凌乱,那张令人惊艳的脸庞上有几分疲懒妩媚。 他耳朵一红,想到了不正经的地方去,觉得自己侮辱人家夫妻的清白,想问可又不好意思。 云映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并没解释,而是随口道:“公子怎么在这读书?” 恰逢这时,赫峥捡了他的书扔给他,书生连声道谢,然后道:“在下家住不远处的洪到口,邻居养的大鹅成日叫唤,实在扰人,我便想寻个清净地。” 他叹了口气,道:“还有一月便是春闱,我得好生准备才行。” 原来这么快,她记得她从裕颊山离开时,连乡试都未曾开始,这么快都要到会试了。 说起来如果宁遇没死,他极有可能参加的。 云映点了点头,道:“愿公子金榜题名,那我跟夫君就不打扰了。” “借姑娘吉言。” 赫峥又重新背起云映,这下他脚步比方才快了许多,云映道:“好快。” 赫峥道:“什么好快?” 云映道:“时间好快,我从裕颊山走时,连乡试都遥遥无期。” 赫峥道:“怎么,你也想参加?” 云映笑道:“如果我是个男人,没准会呢。” 赫峥这会倒是很配合,他道:“你女扮男装,等我父亲回来让他给你开个后门,你也去试试殿试的滋味。” 云映心想殿试可是连皇帝都要去的,这样真不算欺君吗,她道:“对了,赫阁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赫峥低着头,道:“不知道,殿试之前吧。” 云映听他语调没什么起伏,想起那日苏清芽似是而非的话,轻声道:“你知道赫阁老实际是去做什么的,对吗?” 赫峥偏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 云映解释道:“我胡乱猜的。” 她原以为赫峥不会搭理她,但隔了一会,她听见男人道:“谁知道他去干什么。” 那是赫延自己的事,他不想去管,也管不了。 云映将脸颊贴近他,闻言头一回对他有了点好奇,她道:“夫君,你知道你娘亲是什么样子的人吗。” 她知道赫峥可能不会理她,于是她又道:“我没有娘亲,我想听你说一说。” 马就停在不远处,赫峥脚步慢了慢,想起那个固执又漂亮的女人,心里没有半点温情。 他道:“是个不太好的人。” 云映道:“因为她管你太严格?” 她听得不多,都是徐怡风说的,赫峥幼时鲜少有什么快乐日子,褚夫人对他很严格,从晨起到晚上入睡,甚至吃饭要嚼几口,褚夫人都有着固定的要求。赫峥若是不听,就让他去祠堂罚跪,一跪就是两个时辰。 出乎意料的是,赫峥只是道:“因为她对她自己太严格,他从不放过她自己。” 她要把一切做到最好,无论是操持府务,还是扶养他长大,她永远都在跟别人比,可她永远都比不上别人。 第42章 玉鱼 就跟赫峥不了解她的过去一样, 她也不了解赫家。褚夫人在她心里甚至没有一个大概的形象,她只能从平时赫家人谈话时听到只言片语。 她是个很“厉害”的人,各方面都是。 褚家嫡系一共两个女儿, 褚夫人是妹妹,也是艳冠京城的那一个, 所有人都知道她将来的夫婿不会是寻常人物,后来果然,她嫁给了赫延。 一个权倾朝野的重臣, 同她姐姐一起, 让褚氏一下稳固住了上京顶级门阀的地位, 嫁进赫家不久, 她就生下了赫峥, 然后身子受损, 从此再未生育。但有这一子已经足够, 兴许是赫峥本身就天赋卓绝, 也可能是她的严格管教起了作用, 总之赫峥锋芒毕露, 甚至连当年的赫延都比不上。 他端正守礼,忠于赫氏, 包括他的仕途在多数情况下, 也并不是因为他自己想做这个, 而是因为赫延需要。 褚夫人在世时,将赫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扶持赫延一路走到如今这个地位, 如今她香消玉殒, 府内倒很少再提起她了, 包括赫峥, 她唯一的血脉。 云映轻声叹了口气,轻声道:“……可能人生在世,总得偏执点什么吧。” 赫峥却不以为然,他淡声道:“但为情爱偏执显得尤其蠢。” 云映默默靠在他身上,心想怪不得他一直不成婚,也不愿与哪个姑娘有什么亲密的关系,原来不仅不喜欢,还瞧不起。 不过也好,正是因为他有这种想法,她才有机会。 如是想着,赫峥忽然侧眸扫了眼她,云映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赫峥又收回目光,道:“没什么。” 云映思索片刻,又道:“那苏夫人呢,她为什么……没有子嗣?” 赫峥道:“进门就喝了绝嗣汤。” 这倒是出乎云映的意料,她就没见过哪个世家大族的掌门人会嫌自己子嗣多的,但这样一说,倒也说的通了。 苏清芽的家世比之褚夫人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就算是续弦,她当初进赫家家门也不会容易,如今来看,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赫延喜欢她,而是因为她能接受妥协。 云映紧接着问:“为什么?” 赫峥道:“不知道。” 不知道,他也没有刻意去查过。 他的母亲为此汲汲营营防了一辈子,最后什么也没得到,赫延不爱她,她强求不了。这世上,也就只有他母亲会在意赫延私情上的那点破事。 云映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赫峥面庞冷淡,他惯来是这样的神情,云映瞧不出他心情如何。 但她姑且就当他心情不好吧,云映亲了他一口,然后道:“别难过。” 赫峥:“……你那只眼睛看到我难过了。” 云映面不改色道:“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连安慰你,你都不准了吗?” 赫峥面无表情道:“你怎么安慰的?” 云映又亲了他一口。 赫峥停住脚步,然后将云映放下,他神色复杂没说话,但云映能看出来,他又想骂她。 她转过身没搭理他,然后看着面前的马,沉吟道:“怎么又要张腿啊,我好累。” 这天之后,赫峥对她好像没那么冷淡了。 虽然仍同以前那样爱搭不理,但至少不会无视她。她知道赫峥还在介意那件事,没办法,错她已经犯了,他就算在意也没用。 他没那么冷淡后,云映心情都变好了几分,她心情一好,平日里便活动的多些。 府里就数她最悠闲,甚至连陪苏清芽打纸牌的次数都多了起来。 下午还腾出空来,让人整了整库房。 她平日在府中不甚活跃,为了赫峥的面子,她还得让人觉得她是闲散淡然而非好吃懒做,所以偶尔会送些精致的小玩意儿笼络人心。 泠春挑出了几个价值相当的送到云映面前,道:“姑娘,您瞧这几个如何?” 云映扫了一眼,被其中一个玉坠吸引了主意。 那是一只玉鱼,莹透纯净,姿态灵动,弯曲着身体,好像才跃出水面,鱼身后有莲叶莲花,嬉戏自如。 明明没有半点相似,但她还是不知为什么想起了赫峥。 “这个留下吧。” 泠春应了一声,她见云映这几日心情好,便不由欣慰道:“小姐,国公爷若是知晓你在这过的舒心,心里定然也畅快的。” “奴婢听说上回您给国公爷亲手打的络子,连同那块玉佩,国公爷日日都带着。” 云映这才想起来,她问:“最近国公府有什么事吗?” 泠春道:“倒是无甚要事,就是……沈姨娘的儿子最近官职迁升,也进了大理寺,国公爷很是高兴,这下大少爷脸上无光,估计可要着急了。” 云映慢悠悠道:“可不得着急吗,仔细想想,他如今同那庶出也没什么区别。” 泠春听闻这个,不由又轻声提醒道:“姑娘,奴婢听说那个庶子初进大理寺,大少爷并不待见他,处处为难。” 她跟云映久了,下意识先考虑云映再考虑国公府,不由又道:“奴婢瞧那庶子颇有前途,要不让姑爷去说两句话,做个顺水人情。” 日后云安澜走了,国公府至少还有云映能说的上话的人。 第63节 云映心想说的轻巧,赫峥才不会去管她的事。 这人平日对她都没什么好脸色,对她的枕边风当然也不会在意。 不过泠春的话倒是提醒她了。 万一有朝一日赫峥休弃她,云安澜年迈离开,为了保住她的悠闲日子,她总得想点办法给自己扫清祸患。 云施彦打的什么主意很明显,借着她的关系攀上赫峥,让赫峥与他便利。 上次之事,因为云施彦到底是“嫡子”,就算云安澜肯帮她,她那叔父不一定同意,所以她才那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但徐氏已走,到底今时不同往日。 这事也不着急,她不以为意道:“再说吧,兴许再欺负一阵,我去帮他更显得雪中送炭呢。” 泠春一想还真是,收买人心也是得看时机的。 晚上正是掌灯时分,云映正闲着没事看话本时,赫峥从外面回来。 云映以前没怎么看过这种东西,她读的书杂,但大多都很正经。她也不像宁遇,读书是为了净心,她本质是个俗人,所以除了看经文理义,偶尔也会对风流将军俏寡妇的故事感兴趣。 只不过村镇没有这样的闲书,京城这样的富贵地方,连消遣都比村里多样许多。 往日云映见他回来,都会迎上前,今日她被剧情吸引,只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夫君,你回来了。” 赫峥已经放弃让她改掉这个称呼,她向来厚颜无耻,多说无益。 相比之下,他更先注意到这人今日没来迎他。 他看向她手里的书,想起了上次,不由脸色黑了**:“云映,你最好别又是在看什么《倉台纪要》。” 提起这事,云映便有些伤心,她道:“那个被你扔掉了。” “你还挺遗憾?” 云映确实有点遗憾,但她不敢说,遂而道:“没有,我对它们也不是很感兴趣。” “这本不是那样的,大有不同。” 云映刚想把书收起来,赫峥便走上前来,仗着手臂长,一下就拿过她的书,扫了一眼。 上书:将军不由分说扛起小寡妇,往榻里一摔,就要欺身而上。可怜那小寡妇刚死了丈夫,正是心如刀割时,忆起往日恩情如漆,誓死不从,拭泪道:“我夫尸骨未凉,望官人怜爱。”将军眼里只有她横波美目,千般旖旎,哼笑一声道:“既如此,我便做你一夜夫君怜爱怜爱!” 赫峥移开目光,看向云映,到底是见过一回,这会他镇定多了:“有何不同?” 云映抿住唇,她伸手往后翻了一页,然后轻声道:“剩下的他略写了。” 倉台记要就非常详细,主人公是个俊秀公子,游历四方,每至一处都能碰见丈夫长久不归家的多情美妇,然后两人就这样一合计,夜夜上巫山。 赫峥不知道她脑袋里成天都装些什么,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别总看这种书?” 云映真的是个俗人,她消遣时光的时候,没办法强迫自己喜欢看那些记史经文。 她敷衍道:“那我下次不看了。” 她敷衍的样子非常明显,赫峥原只是随口说说,这会看她敷衍,心里又不高兴。 云映敏锐的注意到他的情绪,习惯以后,她已经有一套应对之策。 她把书阖上放到小几,然后垂下眸子道:“你平时不在家,我除了用这些打发时间,还能做什么呢?” 赫峥在她面前脱了外袍,随手放在一旁,根本不吃她这一套:“你能干的多了。” 云映跟上去,她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轻声道道:“你现在都不准我想你了吗?” 赫峥停住脚步,回头,云映就这样靠在他怀里,赫峥垂眸看她,道:“你这张嘴……” 他尚且还没问想他跟看这闲书有什么关系,云映就仰头道:“你要尝尝吗?” 赫峥抿唇,沉默。 片刻后,他低头去吻她,轻咬住她那颗小小的唇珠,然后不断磋磨,很快他便将云映抱了起来放在了桌案上。 云映微微气喘,在他肩上道:“去榻上。” 赫峥道:“为什么?” 云映蹭了蹭他的脸颊,她没有回答,只道:“求你。” 赫峥呼吸滞了一下,抱着她走向了榻,云映被他摔在床上,她才坐起身子,男人便欺身而上。 烛火未熄,外面尤有走动声,待到赫峥解她罗杉时,云映缩了下身子,避开他的吻。 箭在弦上,赫峥扣住她的后颈让她避无可避,云映的衣服轻易被褪了个半,恰是这时,她抬眼,楚楚可怜的轻声道:“别……” 赫峥动作没停,他攥着她的腿,低声道:“这时候才说别?” 身下美人眼眸潋滟,泪盈于睫,她啜泣道:“我夫君不会同意我与旁人做此事的,你放过我。” 赫峥:“…………” 他另一只手落在她盈盈一握的细腰,闻言手指缩紧几分。 隔了好半晌,他才道:“你夫君知道了会怎样?” 赫峥的手向下,云映眼睫上的泪珠便滚落下来,她身子颤抖,抖到说不出话,在男人漆黑审视的眸光下,她磕磕巴巴道:“会…会惩罚我。” 赫峥扫了眼被她放在旁边的那本书,道:“你夫君不是死了吗,怎么惩罚你。” 云映原已经招架不住,闻言还是颤声解释道:“还没死呢,他还没死你就想强占我。” 赫峥:“……” 行,这是他没想到的剧情走向。 云映已经说不出话,赫峥在她最后发出声音前弯腰堵上了她的唇,他收回手,吻从她的唇移到她的下巴,然后在她耳边道:“放心,他发现不了。” 幔帐低垂,房内昏暗。 沐浴后,云映躺在赫峥身边,男人半靠在榻上,修长的手指翻过书页。 云映看着男人俊美的脸庞,道:“夫君,我明天就给扔掉,我今天是同你说笑的。” 赫峥看都没看她,他面不改色道:“你怎么能对强占你的人如此和颜悦色,对得起你的夫君吗。” 云映知道他在讽刺她,她心想这人不是配合挺开心的吗,怎么这会又不认账了。 她道:“你别生气。” 说起这个,她忽然想起一事来,然后坐起身来,拖着疲惫的双腿走下榻,翻出了今日那个玉鱼莲坠,递到赫峥面前,“夫君,这个能送你吗?” 赫峥放下书,看了过去。 赫峥平日不喜欢这些东西,他一向以简洁为主,腰上一块玉数年不换,当初成婚时的那块玉,现在还好生的放在那里。 “是不是很好看。” 她跪坐在他面前,穿着柔软的寝衣,身披着月色,肤色雪白,乌发乖巧的垂在身后,莹润的掌心躺着枚玉坠。 他没有看玉,静默不语。 见他不答,云映仰头嗯了一声,赫峥适时避开她的目光道:“不好看。” 云映也不生气,她退而求其次问:“那你喜欢吗?” 赫峥又闻到她身上的雪兰香,无论他有多习惯她身上的味道,这雪兰香都格外明显。 他道:“不喜欢。” 云映有些失望的垂下手,抬眸小声问:“那你会要吗?” 云映其实没抱什么希望,毕竟他连她打的络子都不戴。正要收回手时,赫峥却把玉从她手中拿过来。 玉坠在月色下泛着流光,他的拇指擦过壁身,道:“鱼?你就这眼光。” 云映搂着他嗯了一声,然后:“玉鱼。” “跟你的名字很搭,对吗?” 赫峥收拢掌心,玉坠被他握在手里,他轻笑出声,道:“这算什么搭,幼稚。” 第43章 少女 时节正是大暑, 不到卯时天边就泛起了鱼肚白,房内支摘窗彻夜开着,通风处挂了云映特制的药材, 房内不生蚊虫。 冰鉴里的冰已经悉数融化,云映昨晚睡时还躺在他怀里, 这会便因为热同他拉开了距离。 她长发铺散,因为夏日燥热,衣襟开了一半, 薄薄的衾被也被她踢到了一旁。 赫峥一动, 云映便蹙眉,然后半懵半醒的睁开了眼睛。 她喃喃说了句什么, 赫峥没听清楚。 他伸手将她粘在脸上的发丝别到耳后, 然后道:“睡吧。” 云映嗯了一声, 看得出来她已经困的不行, 但还是问了他一句话。 这次赫峥倒是听清楚了, 他道:“应该会迟点儿。” “夏少游做局, 我得跟他们大理寺用个晚膳。” 云映全无反应, 赫峥又补充:“推脱不掉。” 云映没有回答,她又睡着了。 她的觉太浅, 赫峥每日起身都会吵醒她, 以前她还会忍着困跟他一起起身, 跟他说两句话。这段时日倒好,她也不起来了,只意思意思跟他说两句话就自己睡了。 她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很乖顺, 赫峥没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唇, 然后身上帮她把衣襟阖上。 紧接着他放轻动作穿衣, 然后习惯性的去偏房洗漱, 临走时,昨晚的那个玉鱼莲坠正静置在小几上。 云映侧着脸庞趴在床上,浓密的乌发散在床榻上,她跟那只小鱼都静静的躺在那里。 赫峥看半天,然后目光从云映身上收回,上前拿起了那个玉坠。 房门打开,雾青已经在外候着。 他跟赫峥请了个安,然后道:“公子,属下先派人传膳。” 赫峥道:“不必了。” 手心里那块玉温润冰凉,他忍不住摊开手掌看了一眼。 第64节 雾青见状立即欣喜道:“公子,这是夫人送您的吗?属下看守旁人夫人库房时,见过这枚玉坠。” 赫峥冷眸扫了一眼他,云映送他物什,难道不是件极为常见的事吗,他有什么好高兴的。 雾青却不这样觉得,他作为下人,自是希望他家公子和少夫人夫妻和睦,见状又遗憾道:“可是公子您的玉已经带了有十年了……” 赫峥低头看了眼自己腰上的玉佩,这个玉佩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来历。 非要说的话,这玉是褚夫人亲自给他挑的,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他记到现在。 赫峥走进偏房,然后道:“好像该换了。” 雾青啊了一声,然后认同道:“确实确实,毕竟是少夫人送的。您若是不戴,惹的少夫人不快就不好了。” 赫峥发现雾青这厮的嘴越来越碎了,云映高不高兴跟他有什么关系。 而且他其实也不是很喜欢这条鱼,看着就是个小玩意儿,造工虽精巧,但并不庄重。 只是这块玉戴了十年,边角处已经有裂痕了。 他手边暂时又没有别的玉,暂时凑合一下而已。 云映全然不知赫峥已经勉强凑合一下的带上了这块玉,她一脚睡醒时,天已大亮。 房里被新添了冰,但她还是被热醒了。 用过早膳后,云映按着惯例去给苏清芽请安。 赫延走了以后,府内分明松弛了一些,苏清芽跟以往没什么分别,掌管中馈已经占了她大半精力,但好在没有子嗣,云映觉得她的日子比徐怡风要舒适一些。 云映去时,苏清芽不在正堂之内,一位嬷嬷上前道:“少夫人,夫人后院暖阁内抄经祈福,老奴带您过去。” 近日也没什么大事,更没听哪个孩子害病,那这祈福莫非是给赫延祈福不成。 云映跟着老嬷嬷走进,房内寂静,青烟袅袅,晨光照进来,能清楚的看见烟雾升腾的样子。 朦胧中,见得苏清芽半跪在软垫上,身形削瘦,细长的手指执着笔,手边已经摞了一沓纸。 云映脚步慢了下来,房中清光明亮,帘幕风微,清雅端方,不远处的紫檀案几上堆放着不少字画。 云映知道,苏清芽对丹青书法颇有研究,她曾经看过两幅她的画,但她是个外行人,对意蕴手法等一概不知,只能勉强瞧出那画的花鸟栩栩如生。 她还在想着,等她同苏清芽熟悉一些的时候,兴许可以让她照着赫峥画画宁遇。 云映款步走近,道:“夫人。” 苏清芽搁下笔,连忙回过身道:“小映,今日来这么早呀?” 云映行至苏清芽旁边,自觉给她研墨,然后道:“夫人是在为父亲祈福吗。” 苏清芽嗯了一声,道:“算是吧。” 苏清芽叹了口气,道:“希望他们可以一路平安归来。” 他们? 云映道:“除了父亲,还有谁回来吗?” 苏清芽抿了下唇,云映知道,她是有那么一瞬间想跟自己说的,但后来苏清芽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还是移开目光,道:“也没什么。” “他这一程赶的急,算着日子,兴许还有一月就能归家了。” 那确实是快,云映原先还以为之前得年底才能回来,这么一瞧,赫延回来时,别说年底,兴许还没入冬。 她知道,赫延此行绝不可能仅是公事,云映目光扫过那一沓佛经,心道莫非是接人不成。 赫延不爱褚夫人,云映看不出他对这府里的谁有所青睐,听说他也不是什么沉迷女色的人,难道此行是去接什么心上人吗? 恰逢此时,风从窗外掠进,吹起了那一沓薄纸,云映便走上前去关窗。 窗户关上后,她垂眸,看见了紫檀案几上的那几幅画。 上面的几副一看就是刚作不久,墨迹鲜亮,真正引起云映注意的,是压在下面的一副。 画像露出一角,是一个女人的手,端庄娴静的放在膝盖上。 苏清芽还在整那一沓佛经,云映看了一眼她,继而收回目光,果断的伸出手把那副画抽了出来。 画幅泛黄,纸张翻动的声音瞬间让苏清芽回了头,她制止道:“小映!” 云映却已经看见了那幅画。 画上是个女人,确切来说,她是个十足十的美人。芙蓉粉面,章台杨柳。 她坐在椅子上,约莫十六七岁,姿态端庄,眉眼间却尚有稚气,唇角含着温和笑意,出尘脱俗。 云映手指收紧,从这张面庞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是她最熟悉的长相。 云映几乎可以肯定,她就是褚夫人。 苏清芽已经走了过来,她匆忙从云映手里接过画,然后小心将之卷起道:“方才我在收拾这些画呢,堆的杂乱,见笑了。” 云映仿佛没听懂她的意思,直接问道:“夫人,这位就是褚夫人吗?” 苏清芽将画放在一旁,含糊道:“不是。” 她显然不想再提,拉着云映的衣袖道:“小映你看,你瞧哪个最好看?” 云映听说,褚氏嫡系一共只有两个女儿,这人不是褚夫人,总不至于是当年的皇后,当今的太后吧。 她没去管苏清芽这明显叉开话题的话,直白道:“那她是谁?” 苏清芽的话顿了顿,寻常人到这就不问了,她显然没想到云映这么执拗。 其实云映就算知道也无妨,她也一直都没有对云映与赫峥死守什么,褚夫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一切都该回到正轨。 赫峥从没有追究过这些,褚家人也早就把这些事忘了,就算说了又能如何呢。 她对上云映的目光,然后道:“是……褚夫人的妹妹。” 褚夫人是嫡系最小的女儿,她没有嫡亲妹妹,这也就是说,画像上这位,是褚家的庶女。 她忽然想起方才的推测来。 赫延此去倘若是去接心上人,那岂不就是画像人这个女人? 可苏清芽无缘无故留这女人的画像做什么? 而且褚夫人都死十年了,十年后再接是不是晚了点。 云映还想再问,但苏清芽显然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她道:“小映,那都是往事了,如今也不好再提,我也是道听途说而已。” 她拉着云映的手,道:“来,我们看画吧。” 下午,毒辣的太阳削减了几分威力。 云映非常不合时宜的收到了云施彦的信,可能是成婚这么久,见她没动静所以着急了。 信中先是一段虚伪的问候,然后委婉强调他们同是云家人,希望她不要拘泥于以前的那些小过节,云家越好,她在赫峥身边才越能立的住脚跟。 这封信让云映看的直蹙眉,泠春见状不由道:“姑娘,大少爷可是说什么了?” 云映简短道:“让我帮他。” 泠春道:“这…大少爷这是怎么说出口的?” 这其实不难理解,在云施彦眼里,只有利益是永恒的,甚至包括这京中旁人也是这个想法。云映助他上位,他将来承袭爵位,也是她的母族。 他不过是仗着自己身后的国公府,认定云映自己也在害怕云安澜离开,所以才这样提要求。 但云映对他属实已经没什么忍耐限度了,她对这种无关紧要的男人,耐心都十分有限。 泠春叹了口气,道:“您要不同姑爷说说,让他莫要因为您的面子……” 云映打断道:“我不说他也不会。” 赫峥不会管她的事,也不可能去帮她扶持那个庶子。她与赫峥就算夜夜翻云覆雨,也不能否认,他们的确不是什么灵魂相近的人。 所以这件事她从头到尾没想过跟赫峥提。 泠春道:“那要不就直接回绝吧。” 回绝也不是什么万全之策,她是他的妹妹在上京众人皆知,赫峥之前待过大理寺,夏少卿又的确是赫家门生。 无论云映有没有跟赫峥吹这个枕边风,或者说那个枕边风是否有用,都不能否认,云施彦必定从这场婚事中受益不少。 她思索片刻,然后忽然想起赫峥早晨同她说过的话来。 她手指点了下桌面,轻声道:“泠春,你帮我备套衣服,我晚上想出门一趟。” 她的想法其实非常简单。 如果这场婚约真要有一个受益人,那也不可能是云施彦。 第44章 讨厌 掌灯时分。 弯月如钩, 深蓝的天幕上乱云低垂,云映换了身石青刻丝的裙子,在傍晚时坐马车出了赫家。 云映想打听赫峥的动向并不难, 随便一问就出来了,赫峥身侧的人对她也不会有隐瞒, 下午时,雾青甚至还会派人回来跟云映禀报赫峥晚上的行程。 晚上他跟夏长游去的地方正是惊鹭江旁的瑶月楼,此行不止夏大理寺少卿夏长游, 还有大理寺的诸多官员, 包括云施彦,还有刚调进去的云策都在那。 云映已有一段时日未曾出门, 若非是因为云施彦, 她才不会大费周折还往瑶月楼跑。 泠春在一旁问道:“姑娘, 您是要去找姑爷吗?” 云映不是个喜欢抛头露面的人, 这般容貌, 无论去哪都会暗中成为被关注被窥探的对象。 就这么去瑶月楼找赫峥, 似乎有些突兀了, 若是有事,大可等他回来再说。况且彼时不止有赫峥, 还有旁的人, 这样多少是有几分不合适。 云映摇头, 道:“且就当是去找他吧。” 只是有一点不好,赫峥向来比较敏锐,说不准会发现她的意图, 云映不太想被他发现。 因为之前来过瑶月楼一回, 故而这次顺利的多, 接待云映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 她一见云映便认出了她:“赫夫人,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云映轻声道:“与一个朋友多日未见了,同她找个地方叙叙旧。” 女人一听便笑了出来,她道:“那您可挑对地方了,我们这地儿最适合叙旧了,啊对了夫人,方才我好像瞧见您夫君了。” “身旁是夏大人,你说这可不是赶巧了吗,我开始还以为你是来找赫公子的呢?” 第65节 云映诧异道:“是吗,那确实是巧。不过他既是公事,我便不去打扰他了。” 女人笑意盈盈的把云映送上楼,特地帮她安排了个与赫峥相近的房间。 进门之前,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了云映:“小映妹妹?” 云映回头,看见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他手里拿着壶封的严实的酒,微微喘着气,一看就是匆匆跑上楼来的。 云策,沈姨娘的儿子。 云映对他印象不深,当初云漪霜那件事后,他也过来问候过她,但云映没留心过他。 他比云映只大上两个月,可能是这个原因,云映总觉得他喊她妹妹的时候中气不足,没云施彦那么自然。 云映停住脚步,明知故问道:“二哥,你怎么在这?” 云策看了眼云映对面的厢房,道:“明日旬休,今日夏大人做局,为了庆祝江洲一案结束,带我们出来喝酒。” 他没叫妹夫,而是道:“赫大人也在。” 云映嗯了一声,道:“我方才听说了,你是才过来吗?” 云策嗯了一声,然后晃了晃手里的酒道:“这儿离国公府不远,我回去拿壶酒。” 云映道:“云施彦让你去的?” 云策闻言面色有几分窘迫,没有否认。 他初才进大理寺,事物繁杂,如今虽只是个寺正,但因为他还年轻,也算是前途无量。 他待的时间短,不明白的事很多,这几日初才上任,光是熟悉就花了好几天。 云施彦却不同,他在大理寺待了有三四年,且不论能力,就说同夏大人关系尚可,又是赫峥的小舅子,这段时间声望也是水涨船高。 云施彦不待见他,他才一来就给他派了许多繁杂但完全学不到东西的活,很多时候都会当众给他难堪,但旁人不知道,他们只觉得云施彦照顾弟弟,训斥他都是为了他好。 这种事云策从没跟云安澜提过,也没有反驳过云施彦,只默默受着。 云安澜近来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这几日连太学都不去了,全在家中养病,他不想什么事都麻烦这个老人。 云施彦不是那种跟他示好就能有成效的人,所以除了忍受没旁的法子,他只希望能快点在大理寺站稳脚跟,届时也能说的上话一些。 云策又问:“小映妹妹你是来找赫大人的吗?他可能还得一会儿,要不我待会进去跟赫大人说一声。” 云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只道:“我只是来等个朋友。” 她又道:“国公府离得近,让下人去不就好了,怎么还劳烦你跑一趟。” 云策笑了笑,没有多说,只道:“没事小映妹妹,也不是什么大事。” 云映嗯了一声,然后道:“那我不打扰你了,你快些进去吧。” 云策告别云映后,便上前推开了房门。 里面正是推杯换盏时,他进来后也没人注意,云施彦坐在赫峥身边,正侃侃而谈,而赫峥一向话不多,面色看不出喜怒,面前的酒也没动。 走到桌前时,云施彦才抬眸嗤道:“怎么那么慢,还不如让个下人去。” 云策把酒递过去,低头道歉道:“让诸位久等了。” 云施彦开了酒,酒香瞬间弥散出来,夏长游道:“施彦,你这酒闻起来确实不错,我说你怎么专程要人去拿呢。” 云施彦笑道:“今日不是大人您跟我妹夫都在吗,这是我藏了几年的都没舍得喝。” 按着辈分,他率先给夏长游倒了酒,然后是赫峥。 剩下的他不方便起身,把酒递给了云策,吩咐道:“你去倒。” 云策接过酒,看了眼赫峥。 赫峥仍没去碰酒,而是垂眸正跟夏长游说话。 云施彦面色不悦道:“愣着干嘛?” 云策上前,思索片刻还是道:“赫大人。” 云施彦制止道:“你没发现自己事很多吗?” 赫峥则掀起眼皮看向他,道:“什么事。” 云策低头轻声道:“方才我来时在这碰见了小映妹妹,她好像碰巧是来见朋友的。” 赫峥眉心微蹙,道:“她才过来?” 云策应了一声,他看云映身侧只有一个丫鬟,想着还是同赫峥说一句说一下。 赫峥嗯了声,没再说什么。 云策说完便退到了一旁,然后开始给每个过来的人倒酒,有的脾气好些的会同他道谢,脾气不好的就全当看不见。 无论怎么,云策都赔笑着说一句请用。 他这个位置是许多人想来都来不了,大理寺不同于旁的地方,官职虽不大,但若是做好了,实权不会小。 吏部消息下来的时候,家里几乎每个人都在夸赞他,他不能轻易放弃这个机会,云施彦越想让他走,他就越不能走。 他又看了眼云施彦,不得不承认,云施彦还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因为赫家的关系,他现在在这大理寺的威望都快赶上夏长游了。 明明赫峥没跟他说过几句话,却让人觉得他们就是一家人。 而他是个庶子,今日能与他们同桌,兴许已经是福分了。 云映当然没什么朋友要来,她带着泠春在这吃了顿饭后,便掩着门听外面的动静。 她坐在二楼凭栏处,盛放的山茶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云映也百无聊赖的低着头看向繁华的街市,看着看着,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没有看见正脸,但就是很熟悉。 个子不算太高,有些驼背,喜欢鸦青色的外袍,走路很快,身材削瘦。 是宁遇的小叔。 宁遇没有亲人,平日照顾他的只有一个小叔还有个上了年纪的婆婆,宁遇出意外以后,他的小叔也在不久后失踪了。 原来他居然来了京城? 云映坐直了身体,她这次半点酒没沾,所以应该没有看错。只要与宁遇相关就能轻易在她心里掀起波澜,她心跳快了几分,想也没想就站起身想要下楼去追。 其实追上也没用,见到了又如何。但她说不清楚,就是想见,见跟宁遇有关的人。 然后才走到桌案边,泠春就急步走过来道:“小姐,门开了,姑爷他们应当要出来了。” 云映忽然停住脚步,闻言浑身热血冷了一半。 差点忘了,她今日出来不是闲坐的。 她没看见脸,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宁遇的小叔,就算是又怎样,她去找他,然后他们相对无言,或是一起去说宁遇死的有多可惜吗? “姑娘?” 云映回过神,轻声道:“我知道了。” 脚步声传来,云映适时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她起初并未朝那边看,等听见云施彦叫了句“妹妹”后,才抬头看了过去。 赫峥身形修长,走在前面,身边跟着位中年男人。 云施彦上前两步道:“妹妹,你怎么在这?” 廊上旁人大多都没有见过云映,传言中的云映神清骨秀,国色天香,今日一瞧,传言竟半点不假。场面一时有些安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云映身上。 赫峥停住脚步,目光扫过她身后,没看见她的那位朋友,天色已晚,她在上京能有什么朋友,还约的这么晚。 云映神色诧异,半点没给云施彦眼神,而是道:“夫君?好巧。” 夏长游率先反应过来,他笑道:“原来这位就是赫夫人,之前总听祈玉提起。” 云映意外道:“是吗?” “那是当然。” 云映抬眸看了眼赫峥,目光明亮,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赫峥脸色黑了黑,这老头没事吧,他到底什么时候在这些人面前提过云映。 但是现在他出声去否认又显得很刻意,遂而只能神色不悦的绷住唇角。 云施彦又上前几步,道:“妹妹,没想到能在这碰见,你我兄妹可有一段时日没见了。” 他盯着云映,熟络的话语中,有几分仅有云映能听出来的警告与窘迫。 方才她就没理,这会再不理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云映唇角翘起,她站在赫峥身边,神色不悦的低声道:“夫君,你怎么又同他走在一起,不是答应我不跟他来往的吗。” 这话音很轻,但除了赫峥,离云映稍近的几个官员都听见了。 赫峥没有回话,就这样默认了。 气氛当即就有几分微妙,云施彦顿时涨红了脸,这句话无疑像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使得他方才的熟稔显得极为可笑。 云映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连忙对夏长游道:“一些家事,夏大人,见笑了。” 夏长游看了眼赫峥的脸色,然后道:“无妨无妨。” 云映道:“既然如此,那我不打扰各位了。” 才要转身,她又像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顿住脚步,看向了云策,道:“对了二哥,方才有件事忘记同你说了。” 云策有些受宠若惊,他看了眼云施彦泛青的脸色,然后上前道:“小映妹妹。” 泠春将方才准备好的提篮递给云策,见云策接过,云映便道: “差点忘了,这是送给叔母的。还望二哥可以转告叔母,上次她做的的凉糕味道很好。” 她又贴心道:“我瞧你们也散班了,我应该不会耽误你的事吧?” 云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过来云映的意思,他掌心收紧,连忙道:“不会,不会!” 那句叔母直接就表明了她的态度,她已经不把云施彦当做那“唯一嫡系”了。 云策根本没想过云映会站在他这一边,他甚至也没想过自己有资格跟云施彦争什么,方才见到她打招呼,都是鼓起勇气打的。 夏长游脸色微妙,看云策的目光变了变。 事实上,与赫家是否交好,并不能成为评判谁的标准,也不会太影响旁人的态度,云施彦之所以有今日,还是因为他自己的能力确实突出。 但与赫家交恶就不一样了,不管是提拔他亦或是什么别的,没人愿意冒着得罪赫氏的风险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第66节 仔细一想,方才赫峥对云施彦的确冷淡。 原来竟是因为云映的关系吗。 赫峥没有反驳,夏长游便拍了拍云策的手臂,道:“可给拿好了,待会你便直接回府吧,不用去直宿了。” 而赫峥一直没有出声,静静的看着她。 云映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什么,她想逃避这个问题。 等到那一行人走了以后,云映收回目光,这才仰头看着赫峥。 男人目光漆黑,目露审视。 云映避开他的目光,然后拉住了他的袖子,道:“夫君,我们也回府吧。” 她声音雀跃道:“你是不是故意留下来陪我的?” 赫峥却并不理会她,他直言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解释的。” 云映心中有几分不好的预感,她垂眸道:“没有。” 赫峥沉默片刻,又问:“你根本没什么要见的朋友,你提前知道我会来这,对吧。” 在云映说话之前,赫峥沉声道:“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云映轻叹了口气,知道他果真还是看出来了。 他不会帮她,连让她借个势也不行吗? 沉默了半天,云映道:“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吗。” 赫峥不语,云映握紧他的袖子,走在他身边跟他一起下了台阶。 走完一层,云映又替自己辩解道:“我又没有做什么,我只是出门碰巧遇见了你,碰见二哥跟他说句话而已,你难道不准我说话吗,还是嫌我给你丢人了。” 赫峥脸色冷然,他什么都没解释,只道:“你就那么喜欢撒谎吗。” 云映抿住唇,低声道:“可我本来就跟你说过,我不想你跟云家兄妹走的太近啊。” 可赫峥面色看起来没有半点缓和的意思,他似乎是非要计较这件事,云映妥协,她低声道歉道:“对不起。” “夫君,这只是件小事,你别生气。” 像上次一样,她的道歉听起来没有半点真心,甚至带一点轻微的无奈,好像是在说,明明也没有做错什么,怎么又生气了。 赫峥甚至能猜出来,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擅自做这些。 这的确是一件小事。 所以可能在她眼里,无论大事小事,她都可以随便的去骗他,利用他。 如果被发现了,就道个歉,腻着他哄两句,然后就可以当什么也没发生,下次照旧。 云映搂着他的手臂,她心想赫峥应该不会太在意这些,便又解释道:“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云施彦。” 赫峥沉声问:“那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 不喜欢云施彦,想要给云策机会,如果她开口跟他说,他难道还会拒绝她不成吗。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甚至还骗他。 骗了他后还要说,这是一件小事。 云映不解,歪着头问:“跟你说有用吗?” “……” 赫峥一时半会甚至不知道她是在说真的还是在讽刺他。 “你说呢。” 云映挽着他的手臂,如实道:“你肯定会嫌我麻烦的吧,你难道会听我的枕边风吗?” 赫峥唇角绷直,好半天才道:“…你说对了,不会。” 云映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摊了下手道:“那我只能这样了。” “我真的不喜欢云施彦,日后倘若他承袭爵位,说不定会记仇,毕竟是我让他的母亲和妹妹离开了京城。” 赫峥面无表情道:“……当我死了?” 云映目光怪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道:“万一我们和离了呢?” 赫峥倏然停住了脚步,他低头看她。 云映心头一紧,心想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她方才就不该提和离的,上次的事好不容易过去,这不是提醒他吗。 她又认真道:“但是我不会跟你和离的,我真的知错了,你别生气。” “你难道只有这一句吗?” 这又把云映问住了,她确实不会哄人,也不知道除了我错了对不起还能说些什么。 她不知道赫峥想怎样,不想他生气,更不想继续面对这个僵硬的情况,于是她道:“那我让你舔舔我。” “……” 她有病。 赫峥扫了眼身侧来来往往的人,心里的烦躁没有半点缓解。 赫峥根本自己不知道在气什么。 总之他现在半点不想跟她说话。 满口谎话,虚伪自私,厚颜无耻,她就是这样。这次如此,上次亦是如此。 她从不坦诚,就算被发现了,她也只会道歉。 她甚至也不相信他,除了别生气,就不会跟他提别的要求。 冷落她,讽刺她,或者什么别的,对她一点用也没有,她好像都懂,又好像都不懂。 赫峥突然发现,他好像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正要开口时,雾青忽然急步走过来,道:“公子,公主府那边出事了。” “小郡主在长央街那边碰见了刺客,尚未脱身,现在还不知是劫匪还是江南那边潜过来的叛党。” 云映愣了一下,才要说话时,赫峥已经转了身,一句话都没给她留下。 云映就这样看着他离开。 不知为什么,心情又不好了。 回府以后,云映独自用了晚膳,沐浴后坐在院子里。石灯昏黄,细小的飞虫围着烛火飞来飞去。 距离赫峥离开,已经过了两个时辰,此刻月影星疏,府内只有下人在走动。 按着以前,他到此刻没回来,是必定要派人传话的,但是今天没有。 兴许是情况太急,云映默默想,不知是什么人,连郡主都敢劫。 这般穷凶极恶,不会伤到赫峥吧? 伤到他的话,不会留疤吧? 她左右也睡不着,便派人去打探了情况,隔了一会便有人过来传话,道是小郡主已经被带了出来,这会正被带着往公主府赶。 云映问:“赫峥在吗?” 不用想也知道赫峥肯定会在,且不说与公主府的交情,他作为宫军首领,自是该去的。 “夫人,您就先休息吧,公子那估计还得一会,这事闹的不小,公主府门前有不少人。” 云映原是想休息的,闻言又改了主意,她道:“那我能去看看吗?” 人多的话,想必也不差她一个吧,说不定赫峥若是提早弄完,还能跟她一起回来。 他向来容易心软,看她这会还不睡来瞧他,说不定就不生气了。 一柱香后,云映坐上了马车。 因她只是想瞧瞧赫峥有没有受伤,不想引人注意,所以马车未带赫家标识。 夜市才罢,街道行人不多,不消片刻,马车速度便缓了下来。 云映挑开帷裳,马车停在暗处,并不起眼,公主府外还真站了不少人,甚至连赫泠都在。 长街上传来阵阵马蹄声,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云映随同众人一起看过去,赫峥在公主前停下,众人迎了上去。 马车车帘被掀开,霍蕈从马车内被扶了出来,看起来没受伤,赫峥没回头看,他正同一个女人说着些什么。 但云映看了,并且清楚的看见霍蕈身上披着的,是赫峥的外袍。 公主府前灯火通明,月色倾洒。 霍蕈睁着眼睛,她显然非常害怕,那女人同赫峥说完话后便上前去确认霍蕈的安危,是长公主。 劫后余生,长公主抱着霍蕈轻轻抽泣,那张向来从容的脸庞上全是心疼,双目通红,一看就是哭了很久。 不只是长公主,还有许多云映不认识的人,霍蕈被围了一圈,所有人看起来都很关心她。 霍蕈被安抚了好一阵才缓了过来,她满脸泪痕,朝赫峥伸出了手,张唇喊了一句什么。 云映听不清楚,但她看见了她的口型。 那个她不喜欢的称呼,祈玉哥哥。 赫峥走了过去,低头跟她说了句话,可能是在安抚她。 霍蕈一直盯着他,闻言乖顺的点了点头,然后就这样窝在他衣服里,被旁边早就候着的人抱进了公主府。 第45章 年少 夏夜寂静, 晚风从窗口掠进来,钻进了云映的袖子。她出门着急,没有换衣服, 里面还是睡觉时穿的那件薄绫寝衣,裙摆宽大, 透着风。 她没有出声,静静的看着赫峥在公主府门前问别人话,人来人往, 很忙碌。来之前她还在想, 如果赫峥忙完了说不定能跟她一起回府,如今来看, 他说不定待会还得进宫, 或者去审犯人, 或者去公主府安慰霍蕈, 总之短时间里不会回家。 车夫在前面问:“夫人, 要过去吗?” 云映摇了摇头, 后来想起车夫看不见, 又跟着说了句:“不去。” 第67节 她现在过去没有半点用,耽误赫峥的事儿, 说不定还会让他更烦他。 云映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状态。 她希望赫峥永远不要生气, 因为每一次都让她觉得有些无措, 她不知道除了道歉外还能做什么。 可能她永远没办法成为赫峥喜欢的人,她就是骗他了,但骗都骗了, 还能怎样。 云映拢紧袖口, 开始后悔今天晚上为什么要出来, 如果没有出来, 她就不会看见这让人不高兴的一幕。 她放下帷裳,轻声道:“算了,回府吧。” 车夫应下,驶动了马车。 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细微的响声,赫峥忽然抬头,朝那昏暗且不起眼的角落看了一眼。 夜色昏暗,马车上没有任何标识,看不出什么来,好像只是个碰巧路过的人。 面前人道:“赫大人?” 赫峥收回目光,道:“剩下的人送到刑部大牢去,明日让刑部的人审,然后你送个折子去内阁,跟张阁老禀报此事,什么时候处理,如何处理,由他决断。” 男人面露诧异,按着赫峥往日作风,不会把这件事推的这么清楚,赫家与长公主交好,赫延又不在,赫峥作为掌权者,若是坐视不管恐会遭人诟病,所以他还以为赫峥会亲自去审查,再不济也是派让人去。 方才那些人是以前平叛过的叛党余孽,人数不多,不成气候,因为之前驸马爷领兵攻打过他们,这才对霍蕈下手。 他们分头行动才劫到那群人,赫峥先一步救下霍蕈,彼时这位小郡主身上已经沾了不知是谁的血,因为挣扎太狠而衣衫凌乱,精致华丽的外袍也因为太着急被扔在了地上,那群人穷凶极恶,半点不会顾及这位郡主安危,只要没死就行,更别提见面了。 “那大人您……” “我还有点事,先回府了。”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才要转身时,赫泠慌慌张张的从公主府跑出来,道:“哥,你要不要进去看看,霍蕈想见你。” 赫峥看向他,道:“她见我做什么?” 赫泠声音弱了几分,道:“哥,你方才救了她,她可能瞧见你会比较有安全感。” “那还是徐释带她回来的,她怎么不见徐释。” 赫泠自知理亏,他走近了点,劝说道:“哥,霍蕈她好歹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今晚吓成这样,你还当着大家的面那么说,是不是太过分了。” 霍蕈说到底还是个没经历过太大是非的小姑娘,她到家时衣裙上沾了血,手臂也受伤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就算家人还有太医在旁边都在旁边候着也仍然心有余悸。 赫峥救了她,不管是出于职责还是朋友情分,他就是救了她,而且是在危机时候,第一个出现在她眼前的人。 所以她当然想见他。 霍蕈在没去江南之前,跟赫泠交好,时常会来赫家玩,连带着就跟赫峥也熟悉了几分。 情窦初开时,她自然而然就对各方面都出挑的赫峥动了心,但赫峥拒绝她拒绝的很干脆。 霍蕈自幼娇生惯养,被捧在掌心里长大,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屈辱,哭了一场后当即就发誓一定要让赫峥跟她在一起。 从那天起,她便处处缠着他,甚至想方设法的接近他,仗着郡主之位赫峥不会太撕破脸,甚至在圣上笑着说要赐婚他与赫峥时,直接默认了他们是两情相悦。 她成功了,但没想到,赫峥居然连皇命都敢违,平日里他无视她就罢了,那可是圣上。 那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圣上勃然大怒,当即就要关押赫峥,但霍蕈本意并非如此,她只是想让赫峥娶她,半点不想害他。 而且赫峥若是有事,褚氏也不会善罢甘休,她隐约觉得自己闯了祸,可那时情况已非她所控,不是她说一句不结了就行的,赫峥藐视皇威,那件事不会善了。 后来霍蕈自己都不知道那件事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只知道连她的父母都为这件事忧心了许久,后来兴许是看着赫延帝师的份上,才把这件事掀篇。 从那以后,霍蕈再也不敢说喜欢赫峥,一有人问起,就说只是朋友,那些喜欢都是年少不懂事说着玩的。 她以为赫峥会厌恶她,但是没有。 一开始她还窃喜,后来才发现,他可能的确是个冷淡的人,他不会喜欢她,也不会厌恶她。 她在他眼里,只是念安郡主,赫泠的朋友。 后来霍蕈去江南,年少的那份心动早就被掩盖被遗忘,岁月磋磨下,她再不会无知又疯狂的喜欢一个注定没有结果的人。 如今再见赫峥,虽然他依旧如年少时那样耀眼出众,但她对他更多的其实是一种执念罢了。 偏不改称呼,偏要做朋友,偏想靠近他,就算不再喜欢他,也执着的觉得。 ——你当初居然不喜欢我,你真的很没眼光。 然而就在半柱香前,霍蕈颤抖着被人从马车内扶出来,惊魂未定时,在众目睽睽下叫住赫峥,想要赫峥安慰她,进去陪她。 男人如她所愿回头走过来,然后冷淡道:“不是跟你说过,别再这样叫我。” 最后兴许是看人多,才敷衍的补了句:“别哭了,回家吧。” 赫泠对他们的事算不得特别了解,他只是纯粹的有点心疼霍蕈,毕竟比起赫峥与霍蕈,他与霍蕈,才更像是青梅竹马。 赫峥不以为意道:“那你进去多安慰安慰她。” 他让手下牵来马,然后又道:“顺便提醒她别忘了我的话。” 赫泠:“……” 他仰头道:“你到底有什么要紧事非得这时候回府?” 赫峥睨他一眼,没解释,只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等赫峥交代好一切,回到房间时,时辰已至深夜。 他轻手推开房门,月色正盛,云映蜷缩着躺在床上,他走进房间,将配剑放在桌上,不可避免的发出轻微的响声。 他以为云映会惊醒,但她仍然侧身睡着,没有动弹,她向来觉浅,所以赫峥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装睡。 他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回房看了云映一眼后又再次出门,去偏房冲了冲身体后才重新回到房间。 云映半睁着眼睛,听他进来,又听他出去,然后又进来。 她没有转过身,就这样背着他,隔了一会后,男人便躺在了她身边,带着清爽的气息。 冲那么快,肯定没受伤,云映默默的想。 她没有回头,希望赫峥以为她睡着了。 他回来这么晚,说不定就是从公主府出来的。 她其实不讨厌那个称呼,讨厌的是,赫峥不让她喊,却让别人喊。 她心里不高兴,所以至少今天晚上,她不想面对他还在生她气这件事。 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想再去哄他,反正就如他所说,她除了那两句,确实没什么旁的哄人的话了,他既然不想听,那就不跟他说了。 房内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云映头一回在自己还清醒的状态下没有主动钻他怀里。 好半天后,云映感受到赫峥的手臂碰到了她的背。 她没有动,假装睡着了。 直到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还没装够吗?” 云映睁开眼睛,没吭声。 他又问:“你刚才去哪了?” 云映道:“在睡觉。” 赫峥沉默片刻,然后语调平静道:“对你来说,跟我说实话就那么难吗。” 他每次这样说的时候,都让云映觉得心慌。 不想让他生气,也不想让他说她。可是她每一次的辩解都很苍白,因为她就是那个理亏的人,就像是骗他成亲这件事一样,过去了好像又没有过去,赫峥永远会记得,此后每一次与她相处都是事已成定局的凑合。 她不知怎么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烦躁,她翻过身来,在黑暗中看着他,然后道:“我去找你了。” 赫峥道:“来找我为什么不去见我。” 云映如实道:“我不想去,我不去难道不是如你所愿吗,你不想让我去找你,你嫌我烦。” 赫峥脸色难看,他道:“云映,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了?” 云映立即问:“那你想让我去找你吗,你看见我去会开心吗?” 赫峥却又沉默了,云映并不意外。 她有时候觉得赫峥对她说话半点不留情,有时候又觉得他心地还算善良,说一半留一半,还能给她点面子。 沉默中,云映陈述道:“你不会,你讨厌我。” 她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天生轻软的语调在这个时候却一点也不好听,甚至有些刺耳。 赫峥想捂住她的嘴。 云映盯着他,心里很清楚,她在说一个事实,这个事实她自己知道,赫峥也知道,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起初他就不喜欢她,觉得她一而再的纠缠与主动让他烦躁,后来成亲亦是形式所迫,他厌恶被欺骗,可是她不仅骗他,还骗成功了。 但其实成婚之前,还未曾想到赫峥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就做好了一辈子不被赫峥接纳的准备。 因为那不重要,对她来说,富裕闲散的生活,宁遇的脸,赫峥身后所代表的权势,每一样都比赫峥这个人要重要。 但兴许人总是欲壑难填,她总是被迫在意,被迫难过,被迫去思考,他要怎么才能让他原谅她。 不等赫峥回答,云映便在沉默中道:“那你就讨厌我好了。” 第46章 名字 反驳的话差一点脱口而出, 但他在最后一刻理智回笼。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反驳什么。 厌恶她难道不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吗?他们成婚不过三月,当初的那件事从来没有就那样轻飘飘的掀过去。 没有人会喜欢被这样促成的婚姻,毕竟从一开始, 她就把他当做一枚棋子,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受害者, 作壁上观他的纠结,无奈,最后看他落进网中。 即便是跟他道歉, 也只是为了让他别生气, 而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 就像是这一次,她不相信他。她不仅不相信他, 甚至在谎言被他戳穿时, 她的第一反应仍然是辩解而不是承认。 在她眼里这是一件小事, 她甚至都不知道他介意的根本不是什么云施彦, 而是时隔几个月, 她又理所当然的去骗他, 又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去利用他。 最后赫峥没有肯定她, 也未曾反驳她,他只是低声问:“你也会在意这个吗?” 云映同他隔了有一拳距离, 因为翻了个身, 他们俩现在没有任何的接触。 第68节 她不知道赫峥是什么意思, 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她声音清醒,不甘示弱着毫不犹豫道:“我当然不在意。” 赫峥看向她,沉声道:“云映, 你既然不在意, 为什么还要问……” 云映打断他道:“是你先问我的。” 她突然后悔说出那一连串来, 她为什么要提上次的事情, 原本不说倒罢了,如今这样说出来,好像显得她还真的在意他对她的看法。 云映别开脸,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样声音冷静道:“夫君,你知道的,就像是我不在意你是否发现我骗你一样,我当然也不会在意你是否讨厌我,你想做什么,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总之我不会后悔我的每一个选择,你生气也没用。” 赫峥都快被她气笑了,她总是有一万种方法激怒他,她知道他介意什么,所以她就故意去提什么。她每次总是嘴上说的很好听,实际上她根本就不当回事。 云映说完,赫峥没有立即接话。 半晌,他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像是一场报复,他冷声道:“行,你知道就好。” “你最好永远记住,我就是不喜欢你。” 这句话融在夜色里,云映抿住唇没有反驳,她倏然翻过身去背对着他,再也不想跟他说话了。 随便他喜不喜欢,反正从开始到现在,他也没喜欢过她,这根本不重要。 纠结这个问题,真的很幼稚。 毕竟她要的从来不是赫峥的真心。 云映闭上眼睛,又后知后觉开始后悔今天晚上的一切,本来事情很简单,是她给弄的复杂了。 她讨厌复杂。 长夜变蓝,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云映的思绪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她睡着了。 支摘窗还在开着,她睡着后很乖,缩着身体不动,也不盖被子。 赫峥靠在她身边,半点没有睡意。 他甚至不知道云映怎么能睡着的,她生了一副温柔乖巧的模样,平日说话也是轻声细气,不止对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 她大多数时候都在顺着别人,让人如沐春风,不仅仅是恰到好处的帮忙,哪怕她是作为一个聆听者,她也会很认真的听别人说话。 可是同那些谄媚的人不同,她不会让人觉得她是在讨好自己,而是她本身就是一个相处起来会让人觉得舒服的人。 可她偶尔也会竖起刺来,比如刚才。 气的他现在还睡不着。 房间内已经渐渐亮了些,赫峥低头看她。 他们同床共枕三个月,仍然不了解对方。 不然她不会那样说。 如果讨厌她,他今天不会因为一个不确定的影子赶回来看她是否安全到家,更不会耐心问她去了哪。 他不讨厌她。 他没办法跟一个厌恶的人同床共枕,可是他真的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生气没有用,直说也没有用,她只会嘴上应承,其实不当回事,也不会被他影响,有时候他都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比如她总是撒谎,不说实话,还动不动提那件事来气他。 比如他俩作为夫妻,她除了一句别生气,就不会跟他提别的要求,甚至不花他的钱。 比如他今天特地戴了玉鱼坠,而她半点没发现。 就这样看了好半天,睡梦中的云映忽然动了动,她慢吞吞的朝他这边翻了下身,秀眉紧蹙着,红唇动了动,喃喃说了句话,赫峥没有听清楚。 只听见一个玉字。 她朝他这边挪了挪,这是她的惯有动作,以前他们俩一起睡觉的时候,亲密时她会睡在他怀里,不那么亲密,或者她嫌热时,她就会贴着他的胸口。 赫峥此刻脸色仍不算好看,不想搂她。 但他看了她半天,最后还是抬起手,把她揽进了怀里。 翌日清晨。 房内褪去昏暗,开始变得明亮,赫峥只搂着她眯了半个时辰便清醒过来。 他动作轻缓的收回手,然后坐起身来,才走下床,云映便似有所感,睁开了眼睛。 她昨夜睡得很晚,此刻神思尚且有几分恍惚,隔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昨天跟赫峥吵架了。 又吵架了,明明原本只是他单方面的生气。 如果只是云施彦的事,肯定不用这么复杂的。 昨天晚上浓烈的情绪褪去,她这会要冷静了许多,云映舔了舔干燥的唇,然后翻过身来看向他,男人正背对着她,脊背光裸,上次留下的伤还有一些浅淡的痕迹,非常突兀。 云映静静的看着他披上外衣,然后她也跟着坐起身来。 她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会她已经开始思考,要怎么跟他缓和关系了。 如果可以给赫峥消除记忆就好了,让他只记得她的好,或者只消除她骗他的记忆也行,如果没有那件事,跟他相处起来,其实还算愉快。 云映率先打破沉默,她跟以前一样问道:“你今晚什么时候回来?” 她原以为赫峥气头上不会搭理她,没想到他回头看她一眼,还道:“不知道。” 云映有些意外,她赤脚走下了床,少见的帮他找来了外袍递给他,赫峥接过,云映便犹豫片刻后问:“昨晚上的事,解决了吗?” 赫峥道:“快了。” 云映低声哦了声,然后又道:“那你今天还会去公主府吗?” 赫峥披上外袍,垂眸看着她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云映不想让他去见霍蕈,人他已经救了,昨天也安抚她了,今天就没有必要再去了吧。 可是赫峥不喜欢她,倘若她说了,这人指不定偏得去,她思索片刻后道:“你昨天回来那么晚,我不能关心关心你今天去干嘛吗?” 赫峥道:“应该不会。” 云映:“哦。” 她放心多了,然后又道:“那你晚上回来晚了,还会让人给我传信吗?” 赫峥这次却道:“不会。” 云映拉下脸:“为什么?” 赫峥拉开房门,回头看她一眼,声音平静道:“你不是不介意吗。” “……” 他说完便走出了门,连给云映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但晚上,他回来的并不晚。 跟平时一样是掌灯时回,还跟她一起用了个晚膳。 云映觉得很奇怪,上一次她跟赫峥这么吵架的时候是在六月份,那时赫峥知道她骗他,气的有半个月没怎么搭理过她。 后来每每提起那件事,他都不高兴。 这次也是吵架,云映都想好怎么哄他了,结果他看起来好像还行,不用哄。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好像在意,又好像不在意。 这日才用完晚膳,雾青便在外面敲了敲门,赫峥道:“进来。” 雾青走进房间,当着云映的面,直接就道:“公子,长公主殿下那边让您现在去一趟。” 赫峥凝眉道:“可说是何事?” 雾青低声在赫峥耳边说了句什么,云映没有听见,然后她就见赫峥沉吟片刻,最后站起身来,道:“那备马吧。” “是。” 云映坐在圆凳上,仰头看着他,然后没忍住叫住他道:“夫君。” 赫峥望向她。 云映关心道:“……小郡主的伤好的怎么样了?” 赫峥答:“好的差不多了。” 他说完便出了门,云映抿住唇,沉默着站在门前 他是怎么知道霍蕈的伤好的差不多了的。 这几日云映从没跟赫峥提起过霍蕈,原因无他,她没有立场,她不能跟赫峥一样,坦然的去说出那句“婚事已成,别忘了你的身份。” 她心中不快,用过晚膳后,便同泠春一起出门散步。 走到后院时,云映看见苏清芽身边跟着个脸生的下人,身后也跟了一群人,正站在桥上指着一处说着什么。 云映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处院子,名叫秋水斋,已经许久不住人了。 时节已至九月,距离赫延离开,已将近有三个月了,此时正是草木繁盛时,花树挡着,云映并不能把那院子看的清晰。 但她记得,秋水斋置于府内清幽处,算不得很大。但内里碧瓦朱檐,宽阔精致,也胜在清净,院落里多的是奇花异草,每隔一段时日就有人进去打扫。 赫家很大,她平日走动不多,至今没把府里溜达完,所以那秋水斋她也没有特地留心过。 这几日她也没有怎么去过苏清芽那,所以对她最近的动向并不了解。 云映停下脚步,问泠春:“这是在干什么?” 泠春每日在府中走动,她家小姐性子懒散,但她是个闲不住的,同各房的下人都有点交情,闻言道:“奴婢听说,苏夫人好像要把秋水斋重新翻修。” 云映随口问:“怎么突然想起这茬了,有谁要住吗?” 泠春摇了摇头,道:“这个奴婢也不知,明日奴婢去打听打听。” 云映直觉跟赫延可能要带回来的那位“心上人”有关系,这么说来,这么苏清芽还真是位合格的主母,丈夫即将带人回来,她倒是积极。 就是不知赫峥是否知道这件事,这三个月里,至少在她面前,他一句赫延都没提过。 “大嫂!” 第69节 云映回头,看见赫泠正在同她招手。 云映转过身子,缓声道:“泠儿,有什么事吗?” 赫泠每次听见云映叫自己泠儿都不好意思,他挠了挠脑袋,然后跑到云映面前,偷偷瞅了眼四周,确定赫峥不在后,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他小声道:“嫂嫂,这是扶楹让我交给你的。” 云映啊了一声,看了眼这皱巴巴的信,没有要接的意思,只道:“他有什么话,当面同我说就好了。” 褚扶楹没在赫家住太久,上个月便回府了。 赫泠跟褚扶楹交好,所以他知道褚扶楹对云映的感情称不得什么爱情,只是她嫂嫂各方面都太出众,难免让人想亲近,也很正常。 比如现在,他跟云映说话的时候,嗓音都不自觉温柔几分。弄清楚以后,赫峥当初把褚扶楹赶走的时候,他还替褚扶觉得不公平来着。 赫泠道:“扶楹他外出游学去了,恐得个大半年才能回来,这是他临走时让我交给嫂嫂你的。” “这样啊……” 她应了一声,还是伸手接过了信。 赫泠见状不由道:“嫂嫂,你可记着别被我哥看见,他容易想多。” 云映没怎么在意这个问题,她想起什么,趁机问道:“对了泠儿。” 赫泠看向云映,嗯了一声:“怎么啦?” 云映想问问霍蕈的事,但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摇头道:“无事,你去忙吧。” 赫泠道:“好嘞嫂嫂。” 他反而问道:“嫂嫂,怎么不见我哥,我方才瞧见他回来了。” 云映道:“又走了,去了公主府。” 赫泠道:“啊,怎么又去?” 云映蹙眉道:“又,他今天去过吗?” 赫泠道:“昨天去的,我也不知道是干什么。” 赫泠走了以后,云映也兴致缺缺的回了房间。 她原本想去问问苏清芽这房间收拾出来给谁住,毕竟赫延估计要不了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她总会知道那人是谁。 事到如今,苏清芽没必要瞒她。 但因为想起赫峥这会又去见了霍蕈,她突然便对他们赫家上一辈的情色传闻没了情趣。 戌正时分,赫峥回府。 秋水斋院落内仍燃着灯火,几个工人瓦工和木工还在里面忙活,白日里苏清芽亲自监工,不管是木工手艺,还是所用材料,都是上等。 赫延会在十月前赶回来,那个人可能会比赫延早一些。 雾青见赫峥朝秋水斋多看了两眼,心中有几分叹息,便道:“公子,您若是不想让那位回来,属下就下令……” 赫峥收回目光,道:“一个陌生人罢了,他回不回来,花什么心思。” 他半点不想去管这种家门之事。 雾青没再说什么,那位公子回府,的确不关他家主子的事,不管赫阁老爱不爱褚夫人,爱不爱他家主子,赫峥都是赫家唯一继承人。 赫延改变不了,那位也是。 只有这一点,最重要。 但他还是明显察觉到赫峥周身气场沉了几分,他知道,他家公子不能严格算得上是个薄情寡性的人,所以时隔二十年,那位被接回来,不管是他自己,还是替褚夫人,他都不会高兴的。 很快,赫峥朝回到了房间。 他推门走进去,云映正靠在床边看书。 房内烛火明亮,暖黄的烛火照在她身上,美的像梦。她向来喜欢明亮的房间,天色一黑,她就会让人点燃房内所有的灯。 云映听见赫峥的声音,放下书看了过去。 “夫君,你终于回来了。” 她方才原本在气愤于赫峥偷偷去看霍蕈,但她很快又被这跌宕又香艳的话本子吸引,短暂的不气他了。 “我还以为你还得很晚呢。” 赫峥走到桌边,目光自然而然的就被桌上那封敞开的信吸引,他蹙眉,伸手将信拿起来。 “你的信?” 云映没有半分要阻止的意思,因为她知道赫峥不会在意,而且这信里也没什么。 她嗯了一声,道:“泠儿说是褚扶楹给我的。” “我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尽是问好。” 赫峥拿信的手一顿,眯起眼睛道:“……褚扶楹给你的?” 云映嗯了一声,询问:“怎么了?” 赫峥迅速的把里面的内容看完,越看脸越黑,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放下信,道:“没什么。”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云映谨慎的把书阖上妥善放在一旁,然后才走上前,贴心敷衍道:“饿了吗?” 赫峥脱下外袍,道:“有点。” 云映愣了下,有些意外。 她当即推开房门,让下人去小厨房把她没喝的百合莲子粥端过来。 而赫峥则走到长条案前,像往常一样,开始看赫家旁枝的传书还有公文,这原本是赫延的事。 云映这样看了一会,等下人把粥送到后,云映端着粥走了过去,坐在了赫峥檀木椅子的扶手上。 她看赫峥忙活,问:“需要我喂你吗?” 赫峥目光怪异的看她一眼,然后道:“不用。” “放着吧。” 云映把粥放在一旁,但她没有起身,而是旁敲侧击念叨道:“怎么大晚上的还要去公主府吧。” 赫峥随口道:“殿下跟我商量……” 说到一半他又闭上了嘴,抬眸对上云映关切的目光,终于从这看似随意的话中品出几分端倪来,于是话音一转,故意道:“跟我商量如何处置劫走霍蕈的那批刺客。” “她受了伤,此事不该善了。” 云映哦了一声,又问:“我听赫泠说你昨天也去看她了?” 赫峥嗯了一声,没有否认,胡诌道:“我与她幼时相识,难道不该去看看吗。” “……可你不是说她伤好的差不多了吗。” 赫峥:“总归是还没好透。” 云映拉下脸,心想赫峥难不成在没好透之前都得三天两头的去看她吗,那什么才算是好透,倘若她受了伤,是不是得等到疤痕消失才算是彻底好透。 她看赫峥的目光不由变了变。 这一刻,她忽然在想,她说过她不后悔她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那赫峥呢。 他曾有一刻后悔过吗? 倘若他当初接受了圣上的赐婚,与霍蕈在一起,那他就不会娶她,他不会每日与她互相折磨。 可是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想法很怪。 她连赫峥是否讨厌她都不在意,又为什么要去在意赫峥喜欢谁呢。 反正他就算喜欢也跟霍蕈没可能了,就像是她跟宁遇,也再无可能了。 云映一直没有说话,手臂就那样搭在赫峥的肩头,她半坐在扶手上,一只腿悬起,小腿轻晃着。 赫峥侧眸看向她,看她那明显不悦的神情,心中竟有一些满足,好像是发现对她来说,他身上其实是有令她很在意的地方的。 赫峥放下笔,突然握住她的膝盖,制止了她的动作,云映垂眸看过去问:“怎么了?” 赫峥道:“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从此不会再去公主府。” 云映:“……什么条件?” 赫峥道:“别再跟褚扶楹往来。” 褚扶楹在云映眼里从来跟赫泠没什么差别,她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好。” 她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心情也不由好了几分,怕赫峥后悔,她连忙转移话题,指了指那碗粥问:“需要我喂你吗?” 赫峥面色怪异,他道:“我又不是没长手。” 云映已经沐过浴,长发垂散着,她道:“那我去看书了。” 赫峥的手却仍然没有从她腿上移开,也半点没有放她走的意思,他抬眸问:“看的什么书?” 云映一时没有回答,她对上赫峥的目光,然后目光移到他的唇,就这样低头吻了下。 自从上次跟他吵架以后,他们俩晚上虽然尚还睡在一起,但几乎没有亲近过,甚至连一个亲吻都没有。 这个吻一触即分,赫峥在最后扣住她的后脑,反客为主重新吻住她。 云映攀住他的脖颈,在混乱时忽然问:“你不生气了吗?” 一吻毕,赫峥才道:“当然生气。” 看吧,云映就知道。 她就知道那件事不会那么轻易翻篇,哪怕他依旧如往常,也不会不理她,甚至不提。 赫峥又道:“我生气有用吗?” 云映心想当然有用,她不想让他生气,可是她又没什么办法,还不怎么会哄人。 以前哄阮乔时,给他做点东西,说几句软话就好了,到赫峥这儿她真的有些无措,他看起来是个软硬不吃的人。 云映道:“当然有用啊,你生气了我也会不开心的。” 她穿的简单,沐浴后她因为图轻巧,又是夏天,所以很多时候都是套个宽大的绫裙,想起来了会披个长袍。 第70节 赫峥停下动作,然后从她身上起身,垂眸看着她。 虽然云映向来坦荡,善于为自己寻找乐趣,但是无论多少次,这样的注视都会让她有些不适应。 赫峥喉结滚动,他静静看着床榻上花香暗窃,隐秘的念头攀爬而上,他低声道:“你再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不生气。” 云映猜到了点,早这样不就好了,她难道还会拒绝不成。她神色埋怨道:“我上次不就是这样说的,你说我有病。” 云映尚且没做好准备,她想挣脱,但那结虽不紧但还真的一时半会挣脱不了,她急切道:“等等等等,你让我先——”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偏过头去,被缚住的那只手紧握着,骨节泛白。 隔了半柱香。 赫峥重新去吻她的唇,云映别开脸,抗拒的很明显。 赫峥掐住她的下巴偏要去吻,但云映不肯妥协,她声音闷闷的,道:“茶在那里。” 烛火摇曳。 后来云映占了上风,那是她连在倉台纪要里都没见过的东西,她不知道赫峥时怎么想到的,方才他贴耳跟她说的时候,她就觉得很不可思议。 见到云映的人,都会觉得她有种脆弱纤细的美,但其实她并不如展现的那样瘦,她只是骨架相对小一些,即便胖了点也不太能瞧得出来。 她的脾气总是那样好,至少在成婚的这段日子里,她几乎对他有求必应。 赫峥原以为自己不是个恶劣的人,他也做不出什么恶劣的事,但是面对云映,他好像总是很难控制住自己。 云映起初觉得很难接受,但几个来回后尚且也就那回事,她抬头时还是看见他的神色,这又让她觉得很美妙。 云映莫名又想起了那件事。 在赫峥眼里,她来到京城对他起意,然后利用云漪霜他们的计划将计就计,骗了云漪霜,也骗了他,她是那件事的始作俑者。 虽然确实骗了他,其实她也没有那么过分吧。 云映微微喘气,再次解释:“我那天是真的不确定云漪霜是不是真的肚子痛。” 赫峥压抑着声音道:“你非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吗?” 云映抬眸看他一眼,偏就要说,她道:“你知道的,我没有什么亲人,云漪霜勉强也算吧,我讨厌她,但是她肚子里的孩子也算我的小侄女或者小侄子,就算我讨厌她,但是不希望她受伤。” “我当然不会给她求情,我又不是什么以怨报德的人,而且去乡下不是什么很不好的事,她瞧不起我是乡下人,我不能让她也感受一下吗。” 赫峥:“……我信了,你先闭嘴。” 云映认真分析道:“她去了也不用干活,也不用想着挣钱,还能养孩子玩,比我当初在乡下待的好多了,说不定她会喜欢乡下呢。” “而且再过几年她就会回来,回来了她也才二十出头,正是好年华。虽然有个孩子,但到底是国公府的女儿,再寻夫婿也不难。” “而且她原本的夫君到现在都没露面说句话,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一堆说完,她有些疲惫,就这样歇了会然后轻声道:“信了就好。” 后来她再也没办法这么悠闲的说话了。 犹如一个小小的插曲,她占据的主动的那一回很快就被盖了过去。 像是在夏夜刮起的一阵暴雨,狂风呼啸,不留情面的摧残着一切。 到后面,她神思恍惚之时,他仍然很精神,云映半阖着眸看了他半天,从中察觉出了几分不同寻常。 其实不止这一回,从一开始,从他进门起,她就察觉到了。 他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骤雨初歇,云映撑着精神趴在他身上,听他沉稳的心跳,然后在寂静中主动询问:“你不高兴吗?” 赫峥道:“没有。” 可能是不想跟她说,云映闭上嘴,没有勉强。 但隔了一会,就在云映快要睡着时,赫峥又开口道:“父亲可能会带一个人回来。” 云映眨了下眼睛,问道:“他的心上人?” 赫峥道:“不是,是他心上人的儿子。” 云映心想,她就说倘若是那心上人,褚夫人死十年再接,未免也太迟了。 如果是儿子的话,大概就能说的通了。 云映道:“没关系,反正你本来就有不少弟弟妹妹。” 赫峥嗯了一声,他道:“我当然不会介意再多出几个。” 赫延娶几个生几个都无所谓。 他只是替他的母亲觉得失望。 也称不上失望,毕竟从一开始就能预料到。 他的母亲是褚氏的小女儿,金枝玉叶,大家闺秀。 所有人都说她的母亲名门之仪,样样出挑,她能嫁给赫延,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 高门嫡女与手握重权的朝野重臣,他们配的不能再配,婚事就那么理所当然的被定下来,只等得他的母亲祖母去世的孝期一过,他们就会立即成婚。 就算他们彼时尚未相爱,但年轻的未婚夫妻,各自有各自的魅力,他们终会有相互吸引的那一天。 然而就在那短暂的一年里,赫延爱上了别人。 他爱上了褚氏一个不起眼的庶女,除了那张跟他母亲相似的脸庞,可以说她没有一样比得上褚夫人。 从天赋到学识她都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她怯弱,胆小,像一朵脆弱的花,根本不及褚夫人半点。 可赫延就是爱上了这样的人,他要与褚夫人退婚,为了顾及褚氏脸面,他甚至愿意让褚氏主动跟他退婚,退婚理由她想怎么说都可以,他可以不要名声,最大限度的照顾她。 可不管他怎么退让,这件事都是褚夫人的耻辱。 他为这庶女做的每一分努力,好像都是在当着褚赫两家的面往褚夫人的脸上扇巴掌。 没有人在明面上说什么,但是大家私底下都在看笑话。他们会说,褚万殊其实也不过如此,那个庶女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魅力,是不是这些年一直在被嫡姐打压。 褚夫人想不明白,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有哪一点比不上她那个庶出的妹妹,凭什么赫延先认识她,爱上的却是她的妹妹。 她日想夜想,到头来就偏想去跟赫延证明,她褚万殊一定会比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庶妹强。 况且褚赫两家结亲,不仅是他们俩的情爱那么简单,中间利益勾结你来我往,除了她,没有人能帮到赫延帮到褚氏。 更别提那个庶女。 所以她拒绝了赫延的要求,甚至利用家族,让人把那个庶女送走,然后对赫延称她死了。 后来褚赫两家还是结亲了,纯粹的利益,没有半点感情,他的母亲就这样嫁入了赫家。 她觉得让赫延爱上她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事,可能她没有猜错,她的确光芒万丈,初才成婚的那一年,赫延兴许真的对她动心过,不然不会有赫峥的存在。 来日方长,他可能真的会爱上她。 但前提是,那个庶女不会回来。 他们成婚一年后,那个庶女回来,所有的一切都天崩地裂。 当初的事情败露,褚夫人与赫延彻底决裂。 那些兴许萌芽过的爱与感情,再没有了发展的可能。 她眼睁睁看赫延总是离家照顾她的庶妹,而她这个主母,留不住自己的丈夫。后来她的庶妹怀孕,赫延要接她进府。 褚夫人怎么都不同意,她告诉赫延,谁都可以,就她不行。 孩子剩下没多久后,庶女病逝,她的孩子被褚夫人送往千里之外。 好像是为了报复她。 赫延真的开始纳妾,收侧室,他是在告诉褚万殊,不是说谁都可以吗,那他找给她看。 此后十年,赫延与褚万殊都是相互折磨,一个拼命证明自己没错,另一个则拼命证明自己永不会爱上她。 这些年里赫延不爱褚夫人,所以他当然也不会喜欢赫峥。 后来褚万殊病逝,赫延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报复性的宠幸妾室,他消停了下来。 从那以后,他不再提起褚万殊,甚至不会在赫峥面前说一句你母亲。 褚夫人好像是他生命里的一场狂风,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留下一片狼藉,收拾收拾就能恢复原样,他不会记得分毫,不会记得这场风带给他的爱与恨。 结亲,婚姻,父母之命,真是这世上最丑陋的东西。 云映很困,也很累,她分不出多余的心绪去思考什么。最后她问赫峥:“他叫什么名字。” 赫峥道:“我不知道。” 总之不姓赫,也不姓褚,那是他母亲要求的。 云映又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烛火已熄,赫峥在黑暗中回答:“就这几天吧。” 云映低声安慰道:“没关系。” 她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口,重复道:“回来也没关系。” 很快,云映便睡着了。 她呼吸轻浅,毫不防备的靠在他身上。 赫峥低下头,房内仅有月色满盈,她很轻,赫峥一手就能抱起来,但是现在她在他怀里,他又觉得这是他生命的重量。 他不讨厌她。 他当然不讨厌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再也没办法对她说出厌恶这两个字。 那所谓的欺骗,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变了味,他不再去想她的出现是他人生的变故,是一场惹人不快的意外,甚至后悔跟她成亲,而是纯粹的厌恶欺骗本身。 他们有一个并不美好的开始。 如果可以,他希望开头并不是因为欺骗,但是云映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不过,世间诸事难以预料。 兴许只有这种不美好,他们才能有继续的可能。 第71节 赫峥低头吻了吻她的侧脸,她太过疲惫,没有丁点反应,赫峥便又低头吻了吻她的唇,然后收紧手臂。 他听见自己胸腔震动,那是心跳的声音,很快,好多次跟她相处都是这样。 他不喜欢这样,不想被她牵动情绪。 但这段时间他想了想,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越克制越想她。 可能是因为喜欢她。 第47章 相似 云映很少有疲惫到记忆模糊的时候, 她睁开眼睛,身上寝衣整洁干净,穿的规规整整, 身上也一片干爽,但她实在不记得昨晚是什么时候沐浴的了。 她懒得动, 所以即便醒了也只是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以前她在裕颊山时,活多,所以每天都在活动腿脚。后来她回到京城开始了闲散安逸的生活, 只要她愿意, 她可以一天不出门。 到如今,这样的日子已经有半年了, 正是因为长久不活动, 每次活动一多, 就会觉得四肢酸痛。 如果是以前, 她定然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的。 云映趴在榻上, 就这样睁着眼睛看赫峥穿衣。 她声音沙哑道:“你帮我沐浴的吗?” 赫峥正低头束革带, 他嗯了一声, 然后道:“你睡着了。” 云映不相信自己能睡那么死。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云映尚且能勉强保持清醒, 后来越来越难, 所以她合理推测她后面不是睡, 而是昏睡。 云映没提,她哦了一声,跟往常一样道:“什么时候回来。” 赫峥道:“我酉正时分散班, 若是没旁的事, 一刻钟就能赶回来。” 他已经穿戴整齐, 站在云映面前没有动, 修长英挺的身形逆着晨光站着,轮廓凌厉,眼眸深沉。 他没说话,看着她。 云映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他总不至于还在生气吧,那就有些不讲理了。 赫峥道:“你今天打算做什么?” 云映有些诧异,被迫开始思考今天做什么。 她虽然已嫁进赫家,但是该学的管家理账,刺绣女工是一点没碰,她以后也不打算碰,所以真要说起来,她每天根本没什么正儿八经的事。 “我待会要去苏夫人那请安,然后想去园子里摘点花,做点香膏出来,可能会出去逛了逛,听说有一家成衣店做衣服很不错。下午午睡,然后起床如果怡风和三弟妹有空,我应该会去找他们打打纸牌……” 耐心等她说完一堆,赫峥嗯了一声,仍然没走。 云映察觉出几分怪异来,她撑起精神问:“有什么事吗?” 赫峥站在门边,绷着唇角开口道:“我昨日的那个革带有点破损,你记得同下人说扔掉。” 云映:“……哦。” 被他这样一说,她的目光自然而然的便看向男人的窄腰,紧接着又自然而然的向下,看到了那块玉鱼莲坠。 原本半阖的眸子张大了些,她道:“啊,你戴了啊。” 赫峥终于低头随手拨弄了一下,好似不经意道:“这个啊,正好原本那个旧了。” 云映满意道:“戴了就好。” 赫峥嗯了一声,他转过身道:“那我走了。” 云映点了点头,想起母亲经常对父亲说的话,她也跟着说了句:“早点回来。” 赫峥应下,说:“好。” 紧接着他关上房门,房内光线暗淡了几分。 云映翻了个身子,然后在床上滚了滚,榻上的铺的绸单也换了,她仍然没什么印象,怪不得一晚上都是香的。 夏日已经进入尾声,热的让人心慌的时节早已经过去,不知从那天起,房内不用冰鉴也不会闷热,夜晚常开着透气的支摘窗也放了下来。 听苏清芽说,赫延就这两天会回来,会试已毕,殿试在即,他必须得提前回来。 那照着赫峥的说法,那个庶子,兴许还称不上是庶子,顶多算个外室的孩子,此刻可能已经抵达京城了。 她对赫家诸事实在是兴趣不大,但因为赫峥,她还是先入为主的对那个即将认祖归宗的儿子没太多好感。不过话说回来,赫家那么大,不过是秋水斋多住一个人的事,她用不着对此费心。 天朗气清,京城之上万里碧空。 时节上虽已入秋,但夏日余威仍未散尽,云映穿了身烟紫绫罗,朱唇皓齿,气若幽兰,房门敞开着,拂过她的裙摆。 此时她才用过午膳,尚没什么睡意。 以往几天赫峥得空会回来用午膳,但是今日没有。 这段时日以来,赫峥非常的说话算话,答应不生气就不生气,竟还真没跟她再提过那件事了。 连带着云映心情都好了几分,他早这样不就好了,也省的她总是担惊受怕了。 此刻,桌案上是他的配剑,剑鞘通体漆黑,上面有金色暗纹,云映将剑挂起来,然后同泠春道:“忘带了应该也没关系吧。” 泠春道:“小姐您放心,如今京中没什么大事,姑爷用不着的。” 云映嗯了声,道:“说的也是。” 她把剑挂起来后,也没有走,就这样看着。 片刻之后她又沉吟道:“真的没关系?” 泠春站在云映身后,心想当然没关系,赫峥用到剑的次数很少,倘若真的必需,今日便不可能忘带。 但她对云映还算了解,从这句话琢磨出点别的来,她犹豫了片刻,察言观色道:“这个也说不准,虽然若是有紧急情况必须姑爷出手,用旁的也可,但这把剑姑爷到底是用习惯了……” 最后她总结道:“要不您给送过去?” 云映果真侧眸道:“我能去吗?” 泠春忍不住笑了笑,然后立即道:“方才传话人道姑爷中午在城西校场,不在宫内,您自然能去的。” “奴婢现在就备马车!” 半个时辰后,云映抵达城西校场。 守门侍卫进去禀报后,很快雾青便亲自从里面迎了出来,他脚步轻快走到云映面前,微微喘气道:“少夫人,请随属下来。” 城西校场里几乎都是男人,若是正路去走,多的是正在训练或比试的兵将,有许多可都是光着上身的,这如何见得了他家夫人。 云映没想那么多,只是里面那浑厚的声音哪怕站在这她都能听见些许,出于好奇,她探头想看一眼,雾青却即刻挡住她的目光。 他微微躬身,道:“夫人,您走这条路,这条路清净一些。” 云映跟了过去,一路上没碰到什么人,即便有人也只敢偷偷看她不敢太明显。 就这,雾青的脚步也越来越快。 很快,雾青便带着云映带到一处房间,门口站着两个高大的守卫,见云映过来,对着躬了下身子。 “夫人,您请进。” 云映提着裙摆,款步走进房间,赫峥正坐在主位上,见她过来放下了手中的笔,对她道:“你怎么来了。” 云映看了眼已经被送到赫峥面前的剑,道:“给你送剑,你忘了。” 她走到赫峥面前,男人便自然而然的抓住她的手腕,他仰头道:“就为这个?” 云映翘起唇角,房门在她进来时便已经关上,她低声道:“夫君,你想我了吗?” 赫峥轻笑出声,她总是很直白,不管干什么都是,他没有松手,只道:“才不过三个时辰,我想你干什么。” 云映叹了口气,她反手握住赫峥的手腕,如他所愿道:“好吧,那是我想你。” 赫峥道:“这才哪到哪。” 云映看着他,道:“什么?” “我之前中午不是大多都不回来吗,那会怎么不见你来找我?” 云映盯着他的脸,如实怀疑道:“那时候去找你,你会生气吧?” 赫峥:“那现在?” 云映道:“现在你脾气好像稍微好了点,没以前那么暴躁了。” 赫峥:“……” 他到底哪里暴躁了,他从来就没有暴躁过,顶多就是不想搭理她,这女人在说什么。 他不由道:“你又在胡说什么。” 他手上用力了些,云映被被迫弯了腰。 她也不躲,主动吻了下他的唇,吻着吻着,她忽然抬头看了眼窗外透进来的明亮日光,轻声道:“这样不好吧。” 赫峥道:“亲一下有什么不好的。” 云映犹疑道:“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不合礼节,被发现就糟了。” 赫峥脸色黑了黑,他道:“……你别想太多,亲一下而已,你脑子里怎么只有这些?” 云映没听他说话,校场内浑厚的喊声传到房间里,赫峥靠在椅背上,一身玄黑,手边是一把剑,除了这张冷峻淡漠的脸庞不太符合生性风流的小将军,其余倒还真能对上几分。 她的手停在他胸前,说话时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他的衣服,平静的提着要求道: “你想来也行,但你要演小将军。” 赫峥:“……” 他才要开口,房门忽然被敲响,守卫道:“大人,陆统领求见。” 外面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祈玉,我有个事得跟你说。” 赫峥一时没吭声,外面就继续道:“祈玉,你在干什么?怎么还不让我进去?” 云映与赫峥四目相对,她率先从他身上起来,然后站起身子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又理了理自己的鬓发,继而轻声对赫峥道:“让他进来吧。” 第72节 赫峥从她身上收回目光,然后才道:“进来。” 房门被一把推开,日光泄进。 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年岁不大,但体格十分强健,蜂腰猿背,手臂肌肉凸起,肩宽胸也大,上半身看着鼓鼓囊囊的。 因为是夏天,他又才从武场出来,所以衣服穿的并不严实。 他进门第一眼就看到了云映,随即眼睛便亮了一下,脸庞上也明显出现了几分局促,脸颊飘上点绯红,原本五大三粗的动作也收敛不少。 赫峥半阖起眼眸审视他。 不是吧,这胖子有病吗,他脸红个什么?他为什么要对着云映脸红,这个疑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云映能出现在这里,她身份还不明显吗。 陆敞还没开口,赫峥便语气不善道:“什么事说。” 陆敞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他看了眼赫峥,然后才恍然对云映道:“原来是嫂子,我方才一时没认出来,失礼失礼!” 云映弯唇,轻声道:“无妨,夫君忘了东西,我正巧路过,便给送过来。” 赫峥不知道云映为什么要解释,解释就解释,还一直盯着陆敞,目光还停在他上半身。 同赫峥的挺拔修长不一样,陆敞的壮硕十分明显,尤其是他的胸肌,非常突出。 赫峥偶尔见过他训练,年前也一起出过任务,所以见过他光裸上身的模样,比穿着衣服还要夸张,完全称得上魁梧。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这会越想越不舒服。 就这云映不会喜欢吧?她不会喜欢大到这种地步的吧,她什么口味啊? 心里翻来覆去回想了好几遍,越想越不理解,但他嘴上什么都没说。 云映太美,她盯着谁时那样的美貌就会给人造成压迫感,陆敞忍不住紧张起来,一个壮汉此时局促的像个小鹌鹑,他磕磕巴巴道:“嫂…嫂嫂子有心了,祈玉真是好福气。” 云映颔首,又望着他道:“既然这样,我便不打搅你们了。” “没没没事!我可以先出去的。” 云映笑道:“你出去做什么,我只是来送个东西罢了。” 她说完便站起了身子,看了眼赫峥道:“夫君,我先告辞了。” 赫峥摆了下手,心道她也太能胡扯了,刚才她可不是这么说的:“路上慢点。” 云映走后,房内只剩陆敞与赫峥。 赫峥看着他,陆敞胸前发凉,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祈玉,我这儿有什么问题吗?” 赫峥目光移向他的脸,陆敞莫名觉得赫峥不太高兴,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才进门,总不至于是因为他吧。 难道是因为嫂子? 那赫峥也太过分了,嫂子那么漂亮温柔,天大的事也不能生她的气啊。 赫峥这时开口道:“喂,你不觉得自己太胖了吗。” 按着原路走出校场,雾青送完云映后便返了回去。 云映则站在门外仰头看着碧蓝苍穹万里无云,因为没有云层遮挡,日光有些刺眼。 这条街上行人不多,但因为是官道,所以极为宽广。 泠春一早就在外面候着,见云映出来,她连忙迎上前道:“姑娘,您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云映道:“又没旁的事。” 她也不是非得见赫峥多久,只是今日她左右闲来无事,顺道想出来走走而已。 他既然有事,那她就没什么必要多留。 泠春提议道:“姑娘,您若是闲着无聊,这附近有个极出名珠翠铺子,不如去瞧瞧?” 云映问:“在哪?” 泠春指了指街道对面,但:“就在那儿姑娘,我们可以直接走过去。” 寂静宽敞的车道上传来车轮滚动声,云映目光扫过,迎面是一辆低调简朴的马车,缎白的车帘掩着里面。 像是随意的一瞥,她很快又收回目光,看向了对面那个珠翠铺子。 她光是钗环就有两箱,各类首饰就算每天不重样的戴,也得个大半年才能戴个遍,她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好看的。” 而正是此时,那辆马车驶过她面前,温和的清风卷起车帘,露出一隅。 仔细一窥,恰能瞧见男人落在膝上的那只手,苍白修长,指骨明晰,隐约可见白皙皮肤下的青色脉络。再往上,是一张神情疏淡的脸庞,气质温和斯文,沉默时,有种薄冰似的清透冷然。 那是一张跟赫峥像了七分的脸。 对云映来说,这是比赫峥还要熟悉的长相,刻入她的记忆与灵魂。 但她没能看见。 她在最后一刻转了身,道:“罢了,还是回去吧,我有些困了。” 车帘掠起,又很快被一只手压住,小厮低声道:“公子,要去赫家吗?” 原本闭目养神的男人半睁开双目,他的声音有几分倦怠,道:“不去。” 小厮垂眸应下,道:“是。” 第48章 宁遇 秋水斋翻修早在两日前就已经完成。 云映站在小石桥上, 从这里眺望那个清幽寂静的院子,翻修过后那儿明显亮了几分,门头还有房内的家具置柜全部置换, 还在侧方竹林修了个书房。 偶尔有丫鬟进出,手里拿的是些精致昂贵的小摆件, 还有一些珍贵的古籍,但里面仍未有人入住。 “奴婢听说那个庶子已经到了,但不知是何原因, 他没有住进赫家。” 云映嗯了一声, 心想不来也合乎常理。 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事,那都是上一辈的恩怨, 这个庶子自幼被送走, 时隔二十年再被一个素未谋面的父亲接回家, 母亲病逝, 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 对于赫峥来说, 这是耻辱, 对于那个庶子来说又何尝不是。 她转身回了院子, 天色昏暗,赫峥尚未回来。 她这几天因为太过闲散, 她终于分出了点心思来开始学着看账本。 那是她父母给她留下的商铺, 一些常年亏损的, 云安澜便在行情好的时候转卖了,余下的这**家都是十分出挑的。 有的甚至已经已成规模,这些年云安澜一直派专人打理, 累计下来一年也能挣不少银子。 她翻了翻, 然后怀疑道:“这些铺子收入都算可观, 我若是插手了, 不会倒闭吧?” 泠春笑出声来,道:“这有何妨,小姐你随便挑一个,且就当练手了。” 云映思索道:“那要不我重开个铺子?” 泠春道:“好啊!” “您想做些什么营生?同您以前一样,卖果干或者蜜饯儿什么吗,这些反正您比较了解。” 云映摇头,觉得不妥,她道:“京城人的手艺人多,我没什么优势,而且那日我瞧了瞧,集市上隔几步就有一家茶肆或是果干铺子,虽然卖香药果子的不多,但也琳琅满目。” “之所以卖的少,我倾向于是之前有人卖过,毕竟这种东西味道浓烈,一般人兴许无法接受。所以不受欢迎,慢慢的就没落了。” “说的也是,那小姐您想……” 云映目光扫过房间,然后停在了赫峥平日用的长条案上,上面挂的狼毫笔。 泠春注意到云映的目光,道:“笔?好像还不错,这种笔我记得可贵了!就是不太了解……” 云映心血来潮道:“卖画吧。” 她随手抽出一本自己前几日看过的话本儿,她道:“能给这个配图。” “配了图,它应该可以卖贵点儿吧?” 她现在不缺钱,想任性胡闹一些,至于她糊口的那些手段,等她落魄了再说也不迟。 泠春头一回听这种说法,她啊了一声,觉得有些不妥,道:“可是这这这这…这到底是情爱之书,里头难免有卿卿我我暧昧之态……” 云映知晓她的意思,但这到底是个正经话本子,再暧昧也不会暧昧到哪去。 她沉吟道:“这样的话,难道不会卖的更好吗?” 泠春:“……” 还别说,有点道理。 比方说春宫图这种东西,那些达官显贵嘴上说着不上台面,私下各个都买过不少。 她因为在云安澜旁边伺候过几年,所以见的世面也不少,别说达官显贵,好像就连皇上少年时也会派人偷偷从宫外买。 但那到底是禁物,不能上明面,若是有了旁的含蓄些的,能上明面的图,说不定还真有人买账。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人,能让她家小姐花点钱开心也是好的。 “好嘞小姐,那您想先从哪一步做起,奴婢帮您。” 云映道:“那就先去联系画师吧,找个有经验的去置办,不要透露那店是我的。” 她如今到底是赫家儿媳,这两日正是殿试举行时,敏感时分,赫延忙的脚不沾地,连同赫峥每日都回来的很晚,中午也不会回来同她用膳了。 “前天殿试就结束了对吧?” 泠春端个碗红枣雪燕放在圆桌上,应了一声道:“对,这两日赫阁老同太学那几位,还有国公爷,在一起评定成绩。” 她感慨道:“数年寒窗就看这一遭了。” 云映坐在圆凳上,垂着眸没有应声。 她合上账本,伸手慢悠悠搅着汤,房门敞开着送来阵阵晚风。 手腕上的红绳还在,那颗小巧的桃核挂在上面,桃核被磨到只有指甲盖大小,因为戴的时间久了,表面越发的圆润光滑。 这些年里红绳断过两回,来到京城后她重新换了一根,又在旁边串了两枚小玉珠,总算是看着是件过得去的首饰了。 她看着门外昏暗到模糊的光景,恍然又回到了那个小山村。 第73节 如果这个时候出门,宁遇的房间烛火仍会在亮着吧。他像以往数年一样静静的坐在窗前,昏黄的烛光燃在黑暗里。 夏夜的风携裹着草木的味道吹过去,那是她记忆里夏天少数称得上美好的时刻。 不止又粘腻的汗水,无处不在的蚊虫,到处乱跳的小癞**。 还有独立一隅的宁遇,清冷孤绝,静影沉璧。 数年寒窗,的确不易。 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到底有什么用。 她捏紧勺柄,看着面前这漾着清香的汤,一下没了胃口。 “撤下吧。” 她摆了下手,不想再去想宁遇。 每每一想起他,她好像都能一下坠入绵延不尽的压抑与潮湿的河流里,不管她心情多好,都能在那一瞬间窒息起来。 与此同时,赫峥从宫内回来。 殿试成绩已出,明日就会放榜,他也总算是闲了些。 男人阔步流星,没有先回房间,而是先去了书房,他还有些细枝末节的事没有处理,习惯性的把所有事都交代好再回房。 他一边推开门一边问:“她吃饭了吗?” 雾青道:“应该用过了,属下今日特地派人帮您传了话,说不必等您。” 赫峥拉开椅子坐下,雾青原要退下,但才转身,他就忽然想起一事来,遂而又转过身来。 他低声道:“公子,那位探花的墨卷,今天下午被送过来了。” “属下擅自帮您收下了,您要过目吗。” 墨卷即是考试原卷,一般呈到圣上面前的,以及被批阅的卷子是誊录卷,这人挤进前十,墨卷虽然也会被呈到圣上面前对照。但对照完后,卷子会送往礼部。 按理说这卷子该被封存,但因为考虑到那位探花郎特殊身份,卷子还是被底下人撤下,送到了赫峥面前。 赫峥看向手边,纸背透着朱墨的卷子被折的整整齐齐,他其实不想去看这人的卷子,赫延就算是再喜欢他,也不会科考阅卷时徇私舞弊。 但他还是伸出手,翻开了这张考卷。 字迹清晰,工整排列在近五尺的试纸上,气韵生动,横竖转折间透着股锋利,丰神萧散,无疑是一副好字。 但赫峥的手却顿了几分,他将卷子彻底翻开,字迹便尽数展露,很熟悉的字。 是云映的字。 说是相同又不尽然,毕竟单论技法,同这卷子相比,云映的字显然要落下风。但她的字透着股清婉,也有她独到的韵味。 都说字如其人,每个人的字都不尽相同,像到这种地步,还算是少见。 赫峥鬼使神差的看向卷头,他拇指按压处,正是那位探花郎的名字。 他移开手指,两个字轻易映入眼帘。 宁遇。 完全陌生的名字。 宁期此地忽相遇,不姓赫不姓褚。 赫峥猜想,这或许是他父亲给起的名字。 他知道当年这个孩子一出生就被她的母亲送走,他不知道具体送去了哪,听说是极南靠海的蛮荒之地,但他以后到底在不在那里长大尚未可知,兴许后面又去了旁的地方。 世界之大,他不可能与云映有纠葛。 字迹相似兴许只是巧合罢了,况且云映说了,教她写字的那位老师再也不会回来了。 什么不会回来了,估计十有八九是死了。 雾青问:“公子,可有不对?” 赫峥回神,他再次扫了眼卷面,就卷面而言几乎称得上完美。 他与赫延虽不亲近,但到底是父子,心里是了解他的,他不仅不会徇私,还会避嫌。若是没有赫延,这个宁遇恐怕不仅仅位列第三。 十名批卷官,赫延位列其中,他估计有什么法子认出宁遇的卷子,在批卷时,特地画低了一等,转桌传卷下,赫延这位内阁首辅的评级会多多少少影响后面的几位官员。 赫峥阖上卷子,道:“没事。” “让人把卷子送回去吧。” 雾青应下,赫峥没有耽搁太长时间,抓紧把那些细枝末节的事交代干净后便回了房间。 他回房时,云映倚靠在床边,手里拿了本书正看着,有了前几回的经验,赫峥这次已经能猜出些来,他道:“不会还是上次那本吧。” “你就那么喜欢小寡妇?” 云映阖上书,书卷泛黄卷曲,有些熟悉,是一本楞严经。 她突然看这么正经的佛经,赫峥反倒有点不习惯,他蹙眉道:“你们那野谈话本居然连佛经也不放过,这里头讲的不会是什么叛逆和尚吧。” 云映:“……” 她道:“这是真佛经。” 赫峥问:“看的懂吗?” 云映摇了摇头,道:“看不懂。” 赫峥走过来,将佛经拿起,问:“那为什么还看。” 云未曾解释,只是随口胡诌道:“菩提自性,本来清净。我看的杂书太多,得洗心净性。” 赫峥随手翻了翻,然后将佛经放在小几上,云映坐在他面前,而赫峥站着,他握住她的肩膀,目光扫过桌案上那没动过的红枣雪燕,低声道:“这是实话?” 云映听见这话就害怕,她犹豫起来。 片刻后,她如实道:“想起了以前一些不太好的事。” 赫峥道:“说出来听听?” 云映不想跟任何人提起宁遇,她摇了摇头然后叹气道:“往事就不提啦。” 她既拒绝,赫峥也没有勉强,云映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道:“明天还忙吗?” 赫峥反手握住她的手,道:“不忙。” 云映盯着他这张与宁遇肖似的脸庞,声音轻缓许多,原本心里那点不甘心也平顺下来,她如今已经可以十分自然的跟赫峥提要求道: “那要记得早点回来。” 赫峥嗯了一声,他松开手道:“你要是困了就先睡,我去沐浴。” 云映问:“那你用晚膳了吗?” 赫峥走到桌案旁,拿起那碗放凉的汤,仰头两三口喝完,然后道:“吃了。” 等赫峥再回来时,云映已经躺在了床里,他一上床,云映便朝他挪了过去,赫峥顺势揽住了她。 云映觉得很怪,这已经不是第一天了,她仰起头看他道:“夫君。” 赫峥嗯了一声。 云映道:“你这段时日是碰着什么好事了?怎么觉得你……” 怪怪的,也不总对她生气了,她要是做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他也不会说她。 她甚至从他的态度中察觉到了几分纵容,如果不是她知道自己与他实际的关系,都要觉得这男人是不是喜欢她了。 赫峥搂着她的手没松,道:“话真多。” 还不让说。 云映闭上嘴,没再跟他说话,静静靠在他怀里。 隔了一会,赫峥忽然主动同她道:“过两日有一场宫宴,你想去吗。” 他知道云映不爱抛头露面,所以她若是不想去,可以提前告病。 云映问:“什么宫宴连我也得去?” 赫峥道:“皇帝生辰。” “不去也行,看你自己。” 云映思索片刻,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正好去瞧瞧。” 她又询问道:“我去了也只是凑个数,不用做什么的,对吧?” 赫峥笑了笑,道:“嗯,结束后我们可以一起回来。” 他说完低头去吻她,云映张开唇回应他,等赫峥压她身上的时候,云映又突然别开脸,推了一下他。 赫峥又意犹未尽亲了下她,然后道:“怎么了?” 云映被他亲的娇喘微微,轻声道:“太频繁不好,今晚算了。” 箭在弦上,哪能说算就算,男人手臂仍然撑在一旁,他道:“我问过太医,你我还没上年纪,一天一次不是什么大事。” 云映:“……啊?” 她看赫峥的目光变了变,潋滟的眸子中少见的显出几分羞耻,她道:“你还问这个?” 赫峥道:“那天碰巧遇见了。” 他说完又重新去吻她,云映这次没再躲他。 红烛滚烫,燃至深夜。 宫宴当日,云映起床时赫峥已经不在房内。 她坐在铜镜前梳妆,钗环精致,发髻盘起,一改她往日力求轻巧的装扮,美艳非常。 今日圣上生辰,宫宴过后,朝野休假三日。 云映同苏清芽一起入宫,马车上苏清芽明显心不在焉,云映抚上苏清芽的手,轻声道:“夫人,怎么了?” 苏清芽回神,妆容精致的面庞上浮现几丝敷衍的笑意,她道:“无事。” 仔细去看苏清芽这张脸,其实算不得姿容惊艳,她气质清雅,但兴许也是这几年主母沉淀出来的,云映一直很好奇苏清芽到底是什么人。 褚夫人和她的庶妹争来争去,苏清芽难道也参与其中了吗。 第74节 她主动道:“夫人,听说秋水斋要住人,是吗?” 苏清芽这次没有隐瞒,她嗯了一声道:“我还以为峥儿会跟你提呢,要住进来的是他的弟弟。” 云映诧异道:“我夫君还有旁的弟弟吗?” 苏清芽嗯了一声,道:“这个孩子身世可怜,一出生就被送走了,如今才被找回来。” 她想起云映,又道:“小映,听说你也是今年年初才认祖归宗,说起来你们的身世倒是相似。” 云映面色不改道:“那他的母亲是褚夫人对吗?” 苏清芽脸色有些僵硬,她垂下眸子道:“不是。” “是那天画像上那个女人,对不对。” “夫人,您同画像上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呢?” 苏清芽大抵也算是个好脾气的人,被云映这样追问也不曾生气,只是轻声回答道:“大概……算是旧友吧。” “她的孩子能回来是一件喜事,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视如己出的。” 云映没有回答,这些年褚夫人病逝,她有把赫峥视如已出吗。赫延,苏清芽,赫峥,三个人好像从不相交,他们也很少提到彼此。 行至宫门处,云映扶着苏清芽下了马车,宫内太监上来迎接,望不到尽头的白玉甬道,处处金碧辉煌,玉阶朱柱,处处繁华。 宫女太监们忙中有序,云映和苏清芽都不是什么酷爱交际的人,一路到了北兴宫,宫女上前呈上茶水道:“请两位夫人先在此休息。” 筵席尚未开始,北兴宫宽阔恢宏,内有一楼,丝毫不亚于惊鹭江畔的瑶月楼。 云映刚进来就瞧见了正与佝偻着身子跟让人说话的云安澜。 数日不见,他看起来又苍老了几分。 连腰弯的都比以前狠了,以前日日在国公府,她的感受尚不明显,如今却如此直观的面对,不远处她面前的就是一个白发婆娑的老人。 听说今年一过,云安澜就会请老回家,连同在太学的职务也会一并解除。 前几日听说他生了场病,如今倒看着很精神,就算身形佝偻时不时咳嗽两句,也不耽误他跟别人谈笑。 云映正出神看着时,云安澜一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他立即笑的眯了眼,张唇跟她说了句什么,然后冲她招了招手。 云映朝他走了过去,云安澜想站起身,云映拍了下他的手臂道:“爷爷。” 云赫两家离得近,但云安澜也已有数月未曾再见云映了,他眼眶发红覆住云映的手,看着旁边没什么人才道:“小映,峥儿他没冷落你吧?” 云映摇头,道:“没有。” “爷爷,听云策说你这段时日身子不好,大夫怎么说?” 云安澜嗐了声立即道:“别听他瞎说,人老了毛病多,谁都这样。” 他嘿嘿一笑道:“我想着我今年一过什么也不用操心了,我什么病都好了。” 云映握住他的手,才要说话时,云安澜又闲谈道:“对了小映,有件事忘了同你说了,不过你兴许也知道。” 云映给云安澜倒了杯茶,让他润润嗓子,随口问:“什么事?” 云安澜蹙眉道:“就是我那天跟赫延一起在宫里的时候听他提了一嘴,他以前的风流债,最近接回来了儿子来,还非常重视,你知道这事吗?” 云映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只是他尚未回赫家,以后兴许也不会回来。” 云安澜:“知道就好,我方才想着你俩在同一地方长大,没准会认识。” 云映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 手上的桃核轻轻悬挂在红绳上,好像预料到云安澜想说的话,她心口狂跳,从脊骨上来一阵凉意,她听见自己问:“同我一个地方长大?” 云安澜嗯了一声,诧异道:“我还以为你知道,那个孩子还裕颊山待过十年。” 他哈哈一笑道:“叫什么名字我给忘了,这么一说你同祈玉还真是有缘分,谁能料想早在十年前,你兴许就见过他弟弟呢。” 正是这个时候,赫峥从前门走进来,云安澜见云映愣神,轻拍了拍云映的手背道:“祈玉过来了。” 云映慢吞吞的转眸看过去,他身姿修长,阔步朝自己走过来,双腿笔直,目光再往上,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庞。 已经许久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男人冷峻的眉眼渐渐与记忆中的人重和,穿堂风冷,赫峥走到云映面前。 他先同云安澜打了声招呼,然后才对上她的目光,凝眉道:“早上不是才见过,你这是什么眼神。” 云安澜立即道:“你小子,你怎么说话的?” 云映耳边模糊,她没注意去听他们说话,只是想去问云安澜那人叫什么名字,但是赫峥已经拉起她的手。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到原本的位置,轻声回眸对她道:“该入席了。” 云映只得跟上他,然后坐在他身边。 她思绪纷乱,但混乱中又突然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 倘若没有血缘,为什么宁遇会与赫峥那么像。为什么宁遇自幼无父无母,那位小叔和婆婆,待他根本不想待晚辈,以及为什么宁遇身死后,他的家也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他的小叔与婆婆也莫名失踪。 但是仅有一点,宁遇不是死了吗。 她亲眼看他掉进冰冷的江水,他不会水。 尚未想明白时,赫峥的声音从她耳边传过来,她看向他,男人眼眸漆黑,开口道:“你在想什么。” 云映不答反问:“那个庶子,叫什么名字?” 在赫峥尚未开口时,席上忽然寂静了些许,云映的目光随同众人一同看过去。 玉阶彤庭下,男人意态疏淡,身形挺拔削瘦,苍白俊美,衣袍一尘不染,似是全不在意众人目光。他就在离云映不远处,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 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时隔一年,记忆再次翻滚而出,云映听见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 耳边变得模糊,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捂住胸口,呼吸变得急促,江水湍急,她耳膜震颤,宁遇松开了她的手。 他永远温和,几乎从没狼狈之时。最后时刻,他的衣袍被水浸湿,低声在她耳边跟她说: “小映,如果可以,你要去更远的地方。” 不要留在裕颊山,不要被困在这里。 “云映。” 男人声音冰冷,死死扣住她的手腕。 云映陡然回神,朝赫峥看了过去,男人脸色阴沉,他语调无甚起伏的告诉她:“他叫宁遇。” 同是引人目光的,不止宁遇,还有云映身旁的赫峥,因为他们有一张肖似的脸庞。 像到七分,像到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像。 赫峥与赫延并不太像,与他的几个弟弟也没什么相似之处,他的冷峻昳丽兴许多是随了褚夫人,正是因为都不像,所以宁遇身上与他的相似之处就会被无限放大。 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和云映一样,自幼长于千里之外。 相似的长相,相似的字迹。 春寒料峭,冷风拂过花枝,残瓣掉落,他第一次去国公府见到她,她就不管不顾拦住他,像见到久别重逢的恋人。 她叫他:“小玉哥哥。” 云映手腕发痛,男人只是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问:“你不认识他,对吗。” 第49章 别哭 七月七日, 惊鹭江畔。 夜幕炸开焰火,云映从他面前跑走,为的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夜色中, 少女面庞发红,气喘吁吁。 她盯着他的脸告诉他, 那个身影很像他。 彼时他未曾去思考,那个身影到底像不像他,哪里像他。明明他很少穿白衣, 也不会那样束发。 他更没有透过她的专注的目光去思索, 深情之下,她看的可能是另外一个人。 另一个人。 这是在太过可笑。 这不可能。 怎么可能是别人, 不管在谁眼里, 他都只是他自己。 细弱的痛感从手腕处传来, 云映抿住唇不吭声, 她的沉默犹如默认, 赫峥手臂僵直, 偏不罢休, 执着得非要等她说出口。 握着她的手骨腕紧绷,逼问道:“说话!” 云映没有试着去挣扎, 她转头再次看向了宁遇, 目光紧紧的盯着他。 双眸潋滟, 目如秋水,那明明是看他的眼神。 他等她回答,然后眼睁睁看那张挺翘的红唇动了动, 那一瞬间他又突然畏惧, 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 不想听她说下去。 认识又如何, 倘若同在裕颊山长大,他们互相认识也是情理之中,一切都是碰巧罢了。 可他尚未来得及制止,云映便摇了摇头。 正是此时,席下清隽挺拔的男人似有所感,掀起眼皮,目光越过或是好奇或是艳羡的众人,遥遥落在了云映身上。 时隔一年,隔着生死之别,隔着漫漫长路。 与她四目相对。 云映呼吸停滞了几分,下意识想从赫峥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这个动作无疑激怒了他,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他偏就不松,甚至往下与她十指相扣 他压着声音,咬牙切齿的问:“你为什么要挣扎?” 宁遇看她的目光好像还一如往常。 像山野刮来清润的风,那双眼睛向来温和又平静,他瞳色浅淡,云映从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第75节 可她却觉得自己好像撞入深渊,她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想什么。 她只知道她心跳很快,年少时独自走在山林里,她仰头看见苍穹之上清冷明月高挂,后来她离开那座山,再也没见过那轮月亮。 今日她没有回裕颊山,清辉却再次笼罩了她。 她放下捂着胸口的另一只手,轻声回答道:“我认识他。” “我当然认识他。” “他叫宁遇,我们一起长大。” 她如此坦然。 赫峥想让她闭嘴,可他开不了口。 他只能徒劳的握着她的手,抓住她了又好像没有。 席上很快恢复了喧闹,那一瞬间的目光交接好像没有引起丝毫的涟漪。宁遇入席,坐在这一年新科进士之中,被簇拥着,上前搭话的人很多。 他低眉,神色平和,一一应答。 赫峥最后松开了云映的手,他没什么都没问,只是跟她说:“……别看他。” “云映,你听见了吗?” 可云映没有应答他。 她的眼里没有他了,自然也听不见他的话,可这怎么可能呢。借着桌案遮挡,赫峥的手握住了云映的腿。 云映双腿下意识并拢,终于看向了他。 赫峥盯着她的眼睛,重复道:“不准看他。” 在宁遇尚未出现时,她总是透过赫峥去看宁遇,越看越像,有时候那七分相似在她眼里甚至能够看成十分。 现在宁遇出现在她面前,她再去看赫峥时,又觉得不像,不像的地方很多。 赫峥头一次厌恶云映看他的眼神,他沉声问她:“听见了吗?” 云映终于下意识点了点头,说:“…好。” 她低下头去,却明显心不在焉。 赫峥把手缓缓从她腿上收回,心口沸腾,说不出话。 席间喧闹,两人间却默契的沉默着。 他们离得很近,衣袍重叠,赫峥一伸手就能把她揽在怀里。 明明这是极为普通的一天,明明他什么也没做。 后来圣上入席,台上缓歌慢舞,飞扬的水袖让人眼花缭乱,云映抬起头,去看这歌舞时,透过交错朦胧的舞姿,对上宁遇的目光。 一碰即离,云映再次低下头,心乱如麻。 他没有死,他回来了。 他真的来了京城。 一个时辰后,筵席初散。 赫峥立即站起身来,在云映刚刚还没站起来时就不由分说的拉住了她的手。 云映想挣脱,她道:“等等……” 赫峥却没有半点理她的意思,直接拉着她起来,然后阔步带她走了出去,甚至都不给他回头的机会。 云安澜走在后面,他原本还想跟云映说两句话,见状拦了一下,竟然没拦住。 “这两口子着急什么……” 有人瞧了,在一旁颇为感慨道:“赫大人与夫人可真是恩爱,就这一会还手牵手呢。” 他回头道:“宁兄,我们一起出宫如何?” 宁遇从云映离开的方向收回目光,半晌,他垂眸拒绝道:“先不了,我待会还有些事。” 那人忍不住道:“宁兄,说起来你跟赫大人不愧是亲兄弟,相貌竟然如此相似,方才怎么不见你同你哥嫂打个招呼?” 宁遇不答,那张清隽的面庞在不经意时,会显出几分冷淡的意味。 那人心知自己可能说错了话,莫名脊骨一寒,连忙转了话题,客气道:“那行,那我们就先出宫了。” 宁遇这才点了下头,随口应了一声。 云映不知道赫峥要带她去哪,她对皇宫也半点不熟悉。 等她找到机会回头看时,行人来往,里面已经没了宁遇的身影。云映停下脚步,她挣脱开赫峥的手,蹙眉道:“赫峥,停下。” 赫峥偏不停,云映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子。 她声音带了点薄怒,重复道:“赫峥!” 话音才落,男人便停下了脚步,他垂眸盯着他,眼眸漆黑深不见底。 他问:“为什么要停,你想干什么?” “你想去找他?” 云映没有应答。 她握紧手指,方才她的确想去找宁遇。 赫峥最讨厌她的沉默,他不想自取其辱,可是心里似乎又偏想证明这一切的可笑。 这不是一件什么大事,旧友也没事,长的像也无所谓,一切都是巧合。 云映喜欢他,这明明毋庸置疑。 明知答案,却仍想听她亲口说出,他问:“你的字,是他教的对不对。” 云映应声,道:“是。” 意料之中的答案,赫峥一下轻笑出声。 笑的半点也不好看,他脸色阴沉,手臂却轻微颤抖。他握住云映的肩膀,看她这张精致沉静的脸庞。 生平头一次,嗓间酸涩,连同脖子,胸腔,好像都在一刻绷紧,说不出话来。 “你……” 最终,他并没问的那么直白,他说不出替代品这三个字,也不想听她说出来。 明日映天,晴云轻漾。 日光刺眼照在她的身上。 “在我那天去国公府之前,你见过我吗。” 云映抬起眼睛,长睫轻扫,目光清凌,含着一汪水色,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清醒了几分。 不再为宁遇的出现而混乱,欣喜,错愕,忘记自己如今的处境,她看向赫峥。 赫峥总是说她是一个满口谎言的人,她很少去反驳他,因为他说对了。 他们的起因是一场意外,是她的一个私念。 少见的,云映的眼中出现了几分迷茫。 宁遇回来了,她与赫峥之间的一切就忽然显得没有意义起来。 云映低下头,没有撒谎,“那是第一次见你。” “第一次听说你。” 她只回答了这一句,却好像把什么都说了。 其实有些问题不必问出口,答案从宁遇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明晰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赫峥的手还放在她的肩头,他手臂僵硬,半点动弹不了。 所以呢。 所以应该怎么样。 赫峥凝视着她,轻风乍起,云映的衣摆扫过他垂在身侧的手,他低声道:“你真的……” “你真的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什么,云映不知道,但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她没有去问,而是别开脸,将这句话应了下来道:“对不起。” 赫峥冷笑道:“你只会这一句。” “你为什么会觉得你的道歉是有用的,云映,你有哪一次道歉是真心的。” 云映告诉他:“这一次是真的。” 她抬起手,覆住男人落在她肩头的手,轻软的掌心盖住他,男人紧绷到泛白的手指松了几许。 那一瞬间,赫峥甚至以为她会像自己解释。 像以前一样,跟他说没有下次,她是真的喜欢他。 空气寂静,云映心中烦躁,不知怎么应对,也不知应该跟赫峥说些什么,她甚至不想去思考这些。 “你如果想跟我分——” “云映。”赫峥突然打断她。 云映望向他,男人目光阴鸷,冰冷到让她害怕。 “你想去找他是吗?” 他倏然掐住她的下颌,强迫她仰头看着他,道:“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正是此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雾青急匆匆从垂花门内赶过来。 赫峥盯着云映的脸,最后时刻松开手,站在她的面前。 雾青赶到,对赫峥道:“公子,圣上要见您。” 半天没听到应答,他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只见他家主子脸色沉如水,而夫人亦是轻蹙着眉头,两人间有种死寂的沉默。 他垂下眸,心中忐忑起来。 第76节 以前他家主子和少夫人也吵过架,但没有一次是现在这般。 但圣上急召容不得耽搁,他硬着头皮又催促了句:“公子,圣上在紫宸殿等你。” 赫峥紧握双拳,他回头看向云映。 “在这里等我,” 云映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这样生气的模样,在她未曾把一切理顺时,她先低声跟他道:“…你别生气。” 赫峥怒极反笑,他重复道:“我让你在这里等我,听见了吗?” “哪也不许去,等我回来。” 云映没有即刻答应。 但赫峥俨然一副她不答应他就不走的架势。雾青在一旁急得呼吸都快了几分,云映抿住唇,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赫峥这才一下松开她的手,他沉沉看她一眼,然后转身阔步离开。 雾青见状,只来得及同云映说了句:“少夫人,那有个亭子,您可以先坐一会,圣上只是问话,公子去去就来。”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园内花影重叠中,云映松出一口气,然后伸出手,看着自己的手腕。 系红绳处被赫峥握出了红痕,这次可能真的生气了,但她现在暂且不想去思考如何哄他。 日光不算强烈,但仍晒的人身子发热,她环顾了一眼四周,这儿兴许是花园某一隅,花枝繁盛,不远处有个凉亭,云映迈动脚步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好像踏在虚空之上,她是亲眼看见宁遇掉下湖水,是亲眼看见他的尸首被打捞上来,她曾经无比确定他就是死了。 但是他的确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作为赫峥的弟弟。 花径曲折,云映低头提着裙摆,还没走到凉亭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句熟悉的呼喊。 “小映。” 云映脚步倏然顿住,提着裙摆的手骨节泛白,心跳在一瞬间凝滞,身体快一步做出反应。 她回头,看了过去。 宁遇站在她不远处,神色一如往日,日光落在被花朵压弯的花枝上,花瓣拂过他的衣袖。 宁遇朝她走了过去,云映僵立原地,望着他张开双唇,那句哥哥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隔了一会,她忽然觉察出脸庞湿润,抬手碰了一下,是她的眼泪。 宁遇递给她一张洁白绢帕,云映慢吞吞伸手接过,听见他率先对她开口:“好久不见。” 他不说倒好,一说云映的脸上的泪水便越来越多,她无声的低下头,然后去迅速的用手指抹去泪水,一边抹一边又觉得自己的模样一定很丑。 她又变成了一只灰扑扑的兔子,狼狈,不会说话。 宁遇轻蹙起眉,又从她手里把帕子拿回,然后抬手用帕子拭过她的脸庞,像以前一样,动作轻缓,并不逾矩,手指也未曾碰到她分毫。 最后,他对她说:“别哭。” 云映道:“我没有哭。” 宁遇将沾着她泪水的手帕收拢掌心,然后嗓音温和,轻笑道:“好,你没有哭。” 第50章 复返 她倒宁愿宁遇没有开口, 否则她一定不会这么失态。 其实没什么好哭的,可是宁遇的出现让她想起了很多东西。她无法控制,所以她捂住脸, 背对着他蹲下了身子。此处花枝繁盛又隐蔽,她这样身子一蹲, 从别处就半点看不见她。 她曾经无数次的想过,倘若宁遇没死就好了。 所以今天再次看见他的那一刻,她头一回清晰的感受到了命运的眷顾, 像一块巨石落入平静的湖水, 水花四溅,砸的她不知所措。 很快, 宁遇就在她身侧蹲了下来, 云映能感觉的到。她捂着脸, 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好看, 尤其是在他面前, 她又开始丢人了。她声音冷静道:“你能等我一下吗, 我待会就好。” 她不想让宁遇看她, 好在宁遇真的没有再去看她。他只是蹲在他身边,清冽又有些无奈的声音从她身侧传来:“好吧, 那我陪你躲一会。” 就这样无声流了半天的眼泪, 等她缓过来些时, 宁遇仍蹲在她身侧。 她侧眸看过去,宁遇没有转头,他望着花草道:“我能看你了吗?” 云映道:“你的帕子, 可以再给我用一用吗?” 宁遇道:“可是已经湿了。”他伸出手, 衣袖整洁, 好像是开玩笑, 他道:“不介意的话可以用这个吗?” 云映没有动,宁遇就轻叹了口气,再次把那块濡湿的帕子递给了她。 云映伸手接过,擦了擦自己脸庞和下巴。 她开始回答宁遇的问题:“可以了。” 宁遇仍没转头,她便又道:“可以看我了。” 话音才落,宁遇就看向了她,他轻轻翘了下唇角,然后缓声安抚她道:“小映,别难过。” “你不该难过的。” 云映道:“好。” 宁遇朝她伸出手,掌心是一只用草编的小兔子,长长的耳朵耷拉着,看起来不太高兴。 以前在裕颊山时,与云映熟悉以后,他们俩偶尔会一起上山,云映是为了摘草药卖钱,宁遇也是,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说的。 虽然每一次都会把摘得草药塞进云映的背篓里。 上山时,他偶尔会捏两根狗尾巴草,给云映折一只小兔子。 云映想要他教她,但宁遇总不愿意。 他说这是她陪他上山的酬劳,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他才不会教她。 但其实云映早就会了,那么简单的兔子,稍微拆一下就能看出来怎么折。 她装着不会,宁遇也装着不知道她会。 “送给你。” 云映伸手接过,绿色的小兔子轻柔落进掌心的那一刹那,关于宁遇死而复生,来到京城这件事,才真的有了实感。 她收拢掌心,然后把小兔子藏进衣袖。 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宁遇站起身来,他朝云映伸出手,道:“再蹲下去万一有人过来,可要误会了。” 日光有些晃眼,云映下意识慢慢的伸出手,但在还没碰到他时,她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赫峥。 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他。 想他会不会在意。 他不会,他只会在意她骗了他。 就在思索之时,宁遇主动朝前伸了些手,修长如玉的五指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 云映一站稳身子,他便松了手。 他的手还一如往日的凉,即便并不是冬天。 云映与他相对而立,光线明亮,两人之间一时沉默下来。 他就这样着看她,云映莫名有些局促。 说来怪异,同样是裕颊山的人,面对阮乔时,云映全无感觉。 但是宁遇在她面前,她就好像又回到了那座山,她身上不是精致绫罗,发上也不是价值千金的珠钗首饰。 而是麻布粗衣,袖口挽到手臂,不施粉黛的阮映。闲暇时去找他,会洗很多遍的脸和手,在破旧的铜镜前照了又照,如果他能夸她一句什么,会让她偷偷高兴很久。 这种局促好像刻在血肉里,哪怕到现在,仍然会很在意。 最后还是宁遇望着她,温和的眉眼带着几分认真,他道:“虽然可能有点破坏气氛。” 他顿了顿,继续道:“到我还是得说,小映,对不起。” “这件事有些复杂,我此刻无法同你一下说清楚,但……我的确骗了你。” 云映沉默片刻,那些事在她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她暂时并未对此说什么,只是问:“那你知道我在京城吗?” 宁遇道:“回来时有听人提起。” 如果他就是赫峥的弟弟的话,那他至少在七天前就来到了京城,这七天里,他听说她在京城,却没有来找过她。 她方才这样想,宁遇便道:“我找过你,但后来听说你已经嫁……” 他尚未说完,云映便陡然意识到他想说什么。 她嫁给了赫峥,嫁给了一个与他有七分相似的人。 云映掐着掌心,在这一刻突然无地自容,好像是藏了好几年的心思,一下以一种最不堪的形式袒露到了宁遇面前。 她一瞬间面红耳赤,下意识解释道:“我跟他成亲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 起初是因为他跟他有一张相似的脸。 为了占有,她跟他发生关系,然后成亲。与赫峥成亲后的日子是什么样她最清楚,不管是床榻之上,还是平日那些玩笑吵闹,那都是她绝对不可能在宁遇面前做出来的事。 她想象不出来,也不会想象。 此刻将那些事换成宁遇,还袒露到宁遇面前,她脸颊便越发的红,不是因为羞怯,而只是因为无地自容。 宁遇望着她,少见的在云映窘迫时没有出言解救她,而是静静的等她说完。 与赫峥不同,宁遇看人时总是耐心又平和,而赫峥总带着压迫感。 她其实很少在意赫峥的冷漠,但宁遇只是这样一个平静的目光,就让她觉得压力十足。 隔了半天,她小声道:“……因为一场意外。” 她没有说,那是她一手促成的意外。 宁遇未曾去问是什么意外,只是嗯了一声。 第77节 隔了片刻,他又轻声道:“不管怎么样,你若是喜欢他,那我也会为你开心的。” 云映动了动唇,想说句什么,但最终没能说出口。 怎么回答都是不对的,她无法在宁遇面前说出喜欢赫峥,可若是说了不喜欢,然后呢。 本来她的心思就已经袒露的差不多了,她把那句不喜欢说出来,是想宁遇怎么应答呢。 她的沉默让气氛凝滞了一些,宁遇紧绷唇角,眸光暗沉的看着她。 时隔一年,曾经被他牢牢抓紧在手里的东西,总归不似从前了。 与此同时,赫峥阔步从紫宸殿离开。 宫宴才罢,皇宫依然忙碌,来往纷纷,赫峥阴沉着张脸,一言不发的走着,雾青有些跟不上赫峥的步子,落了些距离。 不过小半刻钟,赫峥便一路从紫宸殿走到了西南角门处。他一刻不停的去找云映,这一路他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想赶紧带她回家。 他走到原来的位置,青石板过往无痕,日光如初,花枝下空无一人。 光影斑驳,这一小块地方空荡荡的,无论看多少遍,就是没人。 赫峥站在原地,觉得胸腔处好像空了一块。 他就知道,就知道她不会留在这里。 她不会等他。 他以为自己会暴怒,会气到全无理智,但事实上,他只是静默的站着,他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只有微弱的风声,他攥了攥手,后又松开。 圣上问话时,他总想着她,今天的太阳并不大,让她在这里等等应该不会晒到她吧。她只来过一次皇宫,园子内曲折迂回,她若是乱走,兴许会迷路,不过她应该不是那种喜欢乱走的人。 同床共枕那么久,他算了解她,当时他既答应他,这种小事,她不会骗他吧。 这个时候,雾青从后面赶到,他看见赫峥一人有些茫然站在那里。 他咽了咽口水,然后提醒道:“公子,少夫人可能在那个凉亭里等您。” 赫峥如梦初醒。 差点忘了,云映不是一个会甘愿忍受不舒服的人,她兴许觉得站着累,想要去亭子里休息一下呢。赫峥胸口起伏,雾青明显发现他松了一口气。 赫峥转过身,脚步有些急促的踏上台阶,走过狭窄的小径,在他抬眼去看那凉亭之前,说话声传了过来。 赫峥脚步顿住。 他他挑开花枝,在缝隙间看见云映满脸泪痕,漂亮的眼睛泛着红,她朝宁遇伸出手,男人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拉了起来。 那个与他相像的男人站在她面前,他问起了他与她的婚事。 问的并不完全,青涩,暧昧。 他想听云映回答,可是那一刻他看见了她羞愧窘迫的神情。 这场婚事对她来说,像一个耻辱。 耻辱到不愿意宁遇提起,甚至不愿意说起他的名字。在这一刻,他终于直面,在云映心里,他比不上宁遇,他甚至没办法跟宁遇比。 宁遇未曾出现时,云映尚且能哄哄他。 宁遇出现,他的存在就是不能提的耻辱。 他站在树叶掩映处,他应该上前打断他们,他要把云映拉到自己身边来。太可笑了,他是她的夫君,但他居然站在这里看自己妻子和别的男人亲密。 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 他动不了,迈不动腿,说不出话。 云映是个冷漠的人。 在她没有耐心时,她从不吝啬于对他说狠话,今日他藏在这里,尚能有一丝自我安慰似的体面。他若是出去,云映会毫不留情的站在宁遇那边。 他面庞发热。 为什么是这样一张脸。 他为什么长了这样一张脸。 赝品的脸。 可是如果不打断他们,至少应该走吧,为何还要继续站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想听云映说什么,或许他能从她的只言片语里捕捉到别的东西。 因为她对他说过很多次。 我喜欢你。 直到云映倏然抬头看向宁遇,对他开口:“小遇哥哥。” 轻软,清晰。 赫峥倏然转过了身,他垂下眸,一言不发的下了台阶,双手僵硬的垂下,他没什么表情,只是快步下了台阶,好像生怕再听到一些旁的。 雾青原站在不远处,赫峥方才没有动,他也不敢擅自走动,所以他不知道赫峥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他见状想去询问,赫峥却有些艰难的抬了下手。 他吩咐了句话,雾青只看他启唇却半点听不见声音,赫峥放下手,又张了张唇,重新道:“……回府。” 这两个字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急促又沙哑。 他走出东角门,来往碰见了许多人,有人跟他问好,请安,他半点也听不见,只是沉默的向前。 云映其实并不是那么自然的叫出来的。 她以前会这样叫,但是她方才脱口而出时这几个字时,舌头莫名觉得很不利落。 她很久没这样叫了,赫峥也不让她这样叫,他说她太腻歪,所以她平日高兴的时候只叫他夫君。 这个称呼真的很腻歪吗?比夫君还腻歪。 她突然叫的没以前那么理所当然了,以前在裕颊山时,她大多数时候还是叫他宁遇,后来有一回,宁遇跟她数她的生辰,然后说自己应该比她大两岁,她应该喊他哥哥。 那是她少数不多大胆的时候,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叫出这个称呼,宁遇听见后分明愣了一下,然后对着笑了起来,对她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叫我啊。” 她好像并不抗拒,甚至有些喜欢,所以后来每到她觉得他们距离很近时,她都是这样叫他。 她声音弱了几分,问他:“你身体好些了吗?” “江水很冰,后面即便被人救上来,兴许也会落下病根。” 宁遇道:“放心,好多了。” 他像以前一样摸了摸云映的头,腕骨冷白,像通透的白玉,他笑着道:“你怎么总关心我的身体啊,我哪里有那么弱。” 云映低声道:“好了就好。” 宁遇为什么会是赫峥的弟弟,为什么他半点不跟她透露,那次落水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问题很重要吗,是的,很重要。 但是相比之下,宁遇还活着,是最重要的。 不管怎么样,她想让他活着。 说完这些,云映又再次想起赫峥来,她回头看了看,**转角处寂静一片,只有微风吹过来,凋谢的花瓣掉落在青石板上。 宁遇问:“怎么了?” 云映如实道:“赫峥让我等他。” “他还没有过来。” 宁遇薄唇轻抿。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正如他们都不会再回到裕颊山一样,可能他们也不会再回到那片寂静的山野,那个狭小的书房。 宁遇问:“那你要等他吗?” 云映道:“得等。” 气氛顿了片刻,宁遇笑了起来,他叹了口气道:“不过皇宫的确不是什么叙旧的好地方啊。” 他朝退了一步,然后望着她道:“既然这样,来日方长,我们先出去吧。” 云映嗯了一声,她确实不能跟宁遇说太久,不然待会赫峥来了找不到她。 在宁遇离开之后,云映问:“你住在哪里?” 她有点害怕,就这么一走她以后又见不到他了。 宁遇道:“云山路的知春巷,小映,你不用来找我。如果有机会,我会去找你的。” 回到那片石径,宁遇告别她后,云映便一个人现在那等,她也没有试图再去那个凉亭,距离赫峥离开,已经过了有快两刻钟,他应该快回来了。 晴空之上,薄云挡住太阳。 不远处隐约可见宫女太监匆匆走过,东角门始终空无一人。 她站了一会,又看向了亭子,心想要不还是去坐一会吧。 正犹豫时,东角门出现了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赫峥站在她不远处,定定的望着她。 第51章 兔子 云映朝赫峥走过去, 男人的脸色没有比方才好看多少,她就这样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 赫峥拉住她的手, 掌心灼热,紧紧的握着她。 云映跟在他身边任他拉着, 没有挣脱,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主动搂住他的手臂。 她甚至没有轻轻跟他抱怨一句为什么要这么久。 她当然不会,她求之不得, 兴许今日若不是知道他会回来, 她会直接跟宁遇一起出宫。 出宫之后她会去哪? 她还会认为这里是她的家吗,她会直接跟宁遇走吧。 赫峥唇角紧绷, 握着她的手越发的紧。 第78节 他一句话没有跟她说, 只是沉默着带她出了宫。 直到坐上马车, 云映才慢慢把目光从窗外收回, 看向了身侧的赫峥。 她道:“夫君。” 赫峥原本绷紧手指动了动, 他没有去看她。 她又说:“对不起。” 赫峥阖了阖眼, 喉结滚动, 无数讥讽的话堆嗓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忍着不去看她, 似乎这样就能显现出他才不在意她喜欢谁, 更不在意她跟宁遇的关系。 他能够坦荡说出, 他只是赫峥,而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这句话。不让她发现他因她而觉得难过,是他最后的遮羞布。 云映料到他不会理自己, 这句话说完之后, 也没有再出声。 一路无言, 直到马车停在赫家门口。 赫峥率先下了马车, 等云映提着裙摆跳下来的时候,赫峥已经进了府,未曾回头看她一眼。 云映自己一个人回到房间,赫峥不在。 泠春今日没有随同她一起入宫,见云映回来,连忙道:“姑娘,奴婢听说朝野休假三天,您怎么没跟姑爷一起回来?” 云映摇了摇头,道:“他可能去书房了吧。” 泠春敏锐的察觉到云映的反应好像有些不对,她轻声道:“姑娘,你不高兴吗?” 云映坐在红木椅上,她摇头道:“没有。” “我只是有点……” 她没有把话说完,而是问:“今年的探花,是叫宁遇吗?” 她之前因为赫峥的缘故,对赫延传言中的另一个孩子印象算不得好,也不想为了无关紧要的人费神,所以她没有怎么主动打听过他的事。 这个消息还是几天前不知听谁提了一嘴,这会才想起来。 泠春嗯了一声,她站在云映面前道:“奴婢听说这位探花郎就是赫阁老流落在外的那个儿子。” 她感慨道:“您还别说,他还真不愧是赫阁老的儿子,那可是钦点探花郎。听说他自幼长在山野,能有这般出息,恐不是一般人。” 云映嗯了一声,轻声道:“他确实很厉害。” 泠春道:“不过秋水斋已经翻新完毕有几天了,这个宁公子怎么还没搬进来。” 云映也不知道宁遇是怎么想的。 她今日只来的及匆匆跟他说几句话,有许多事尚且还没来得及问他。 如今知道那个孩子就是宁遇,她心里便有了几分微妙的变化。无关于对错,只是觉得命运弄人,她跟宁遇从小在一个地方长大,自然是知道他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 与旁的孩子不同,宁遇小时候很少出去玩,他总是坐在那一块大大的书桌前,偶尔望着窗外出神,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看书写字。 他十一二岁的时候,身边有一位两鬓发白的夫子,后来不过三年,老人就不知是走了还是死了,此后便没人教宁遇读书。 裕颊山没有像样的夫子,只有很远的村镇里一名老秀才,宁遇大多数都是自己一个人看,一个人理解。他的小叔每次去村镇,都会带一摞书回来,那会云映还小,她偷偷瞧着,觉得看书是件非常高尚又了不起的事。 就连她讨厌的阮乔,在翻书时,她都觉得可爱几分。 宁遇的身体不太好,他的房间里常常有股药香,听说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一年四季都在喝着养身体的药,他的日子也并不富裕。在那场恩怨里,不管对谁来说,他的出生都是一个错误。 “姑娘,您今日怎么突然问起这位公子了?” 云映低眉道:“我在宴上看见他了。” 泠春好奇道:“奴婢听说,探花郎历来风流倜傥,这位宁公子可如传言中那么好看?” 云映道:“好看的。” 她思索片刻,又如实补充:“非常好看。” 泠春问:“那比起姑爷呢?” 云映抿住唇,没有立即回答。 泠春自己摇了摇头,念叨道:“呸呸呸我在说什么,定然是姑爷最好看。” 云映却问:“为什么?” 泠春愣了下,且不说赫峥那张冰冷俊美的脸在上京如何出名,就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在云映眼里,定然没人比得上赫峥。 她迟疑道:“……您不觉得吗?” 他们俩之间没什么好比的,云映摇了摇头道:“罢了,不说这个。” 她有午睡的习惯,每日一到点就会困难,今日流了不少眼泪,眼睛干涩,更是难受。 “你下去吧,我睡一会。” 泠春出去以后,云映脱了外衫,然后把袖中藏着的小兔子拿出来,放在床头的小几上。 她躺下,与小兔子面对面。 小兔子仍然耷拉着耳朵,瘫坐在她面前,一副苦恼模样。 云映看着看着,然后伸出手,把耷拉在前面的兔子耳朵挑到后面去,让它看起来精神一些。 但这草显然不听她的话,隔了一会,又自己回来了。 云映没再试图弄回去,而是用指尖不停的拨弄着这毛茸茸的狗尾巴草,隔了一会,她翘起唇角,脸庞带了几分笑意,和生死比起来,旁的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他来了京城,他的书也没有白读。 生死之别后。 她又见到了他。 日暮四合,天际黑暗吞噬晚霞。 云映睁开眼睛时,房内已经一片昏暗。 她没料到自己会睡那么久,慢吞吞的从榻上起身,穿上鞋子想去燃灯。 正是这个时候,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云映精神了几分,她坐在床边没有动弹。 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赫峥走进来,天色暗淡,房内亦未燃灯,云映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进门后径直走向了他平日办公的长条案,低头从里面翻找着什么,没有跟她说话。 初才睡醒,云映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在沉默中道:“……你下午出门了吗?” 等了许久,赫峥没有理她。 她抿了下唇,然后又在沉寂中道:“那你用晚膳了吗,我们可以一起。” “你一下午都没有回房间,我以为你又出去了。” 赫峥停下动作,回头看她,神色晦暗道:“你想说的只有这些吗?” 云映绷住唇角,一言不发的坐着。 黑暗中,男人眼眸泛红,这一下午他试图去思考跟她关系,可是他半点静不下心。 只要眼睛一闭就是她跟宁遇站在一起的模样。 他也没法去想为什么,头脑混沌,胸口像破了一个洞。 放下手里的东西,朝云映走过来。云映往后仰了下身子,莫名有些畏惧。 她轻声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赫峥冷笑一声,他倾身看她,腰间还是那块玉鱼坠,此刻悬在他们俩之间。 玉鱼轻轻晃动,赫峥面无表情的盯了一眼,随即突然间抬手,狠狠将这块坠子扯下来。 云映心神一紧,冰凉的玉即刻紧紧贴上她的脸颊,男人脸色阴沉在她耳边质问道:“这是送我的吗?” 云映被冰的肩头颤了一下,她刚想说是,赫峥便收回手,玉坠被他扔在床里,他赶在云映说话之前道:“不是。” “……云映,你真的很恶心。” 云映手指蜷紧,抓住了床褥,那块玉佩静静的躺在床角,差点掉在地上。 她跟赫峥相处时,除了最开始,其实很少会想起宁遇,也很少会想起裕颊山。 以前她初才见赫峥时,想见他是为了记住宁遇的样子。 后来她们成亲,她每天都能看见他。 但是她最后仍然没有记住宁遇的模样。 她渐渐想不起他们有什么不同,七分相似在她眼里成了十分,直到今天宁遇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才突然发现,他们其实并不那么像。 赫峥是个冷峻又不苟言笑的人,那天她觉得这只翻滚的小鱼很可爱,正是因为这种反差,所以她好奇赫峥带上它的模样,心血来潮送给了他。 但她没有为自己辩解。 又一次默认。 赫峥单手撑着床榻,漆黑的双眸盯着她。 他一点也不想见她,这一下午他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自取其辱的又回到了这个房间。 他以为自己会冷静一些,可是一看见她,他就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笑话。 到底凭什么。 他问:“你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云映避开他的目光,道:“是朋友。” “你会管你的朋友叫哥哥吗?” 云映道:“是朋友。” 她顿了顿,突然不想在跟赫峥撒谎,她张开唇,在他面前说出了她从未言之于口的秘密:“但是我喜欢他。” 房内寂静片刻。 赫峥没有回答。 天色越发的暗,即便咫尺之距她仍然看不清赫峥的神情。 第79节 半晌,赫峥轻声问她:“那我们呢?” 云映松开被攥在手里的被褥,骨节泛白,眉头紧蹙,一时并未出声。 她没有很认真去思考过这个问题。 今天她理所当然的跟他回家,然后跟平常一样午睡,下意识认为赫峥会在晚上回来。 但是当一切摆在明面上时,她又必须去思考。 今时不同往日,她没有了再继续纠缠下去的理由。 当初她接近他,跟他成亲,然后折磨他到现在,这对赫峥来说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所以她在他面前从来都如履薄冰,也从没有哪一刻是有底气的。 没有人愿意当一个替代品,赫峥本来就讨厌她,这一次后,他恐怕再不想见到她了。 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赫峥能过的好一些。 她低声道:“对不起。” “但是我不知道我除了道歉还能做什么,你想让我做什么也可以直说。” 赫峥并未应答。 云映轻轻呼出一口气,终于下了决心,在黑暗中开口道:“其他的就算了吧,你可以休——” 剩下的话被赫峥堵在了唇齿间,他急促的咬上了她的唇,云映吃痛轻呼一声张开了唇,赫峥立即探入她的口中,云映伸手想推开他,但赫峥轻易就扣住了她的手。 压抑着暴怒的情绪,他将她按在床榻上,吻的凶狠又急促,云映想别开脸,赫峥却就势吻上她的耳垂。 她觉得很痒,肩膀缩了一下,想说不要。 男人声音阴鸷,他继续吻她,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的脸庞沾到了冰凉的水渍,紧接着就听见赫峥声音低哑道:“你喜欢他。” “你说过你喜欢我。” 从此以后,他只要照镜子就会想起那个庶子,想起他的爱人喜欢他,是因为他有一张与庶弟相似的脸庞,他喉结滚动,轻声道: “我为什么会遇见你,你知不知道,被你喜欢真是一件令人作呕的事。” 习惯黑暗以后,房间内的东西渐渐能瞧出轮廓来,云映听见又清脆的一声声响,她知道是小鱼掉在地上。 床榻不高,想必没有碎。 碎了也没关系,反正不贵。 混乱之中,云映好几次想说话,都被赫峥吻住,他问了她,又不想让她回答。 云映不懂,赫峥应该是最希望跟她分开的才是,以前她猜想,他跟她不分开兴许是为了云赫两家的脸面,但是这一次,他定然不会再容忍她。 罗衫半褪,他显然没什么耐心,一声布帛碎裂声后云映身上一凉,藕粉的小衣紧紧包裹着雪白的身体。 云映倒吸一口冷气,她终于腾出手来,用一只手搂着自己的肩膀,蹙眉拒绝道:“我不要。” 赫峥动作缓了几分,有力的臂膀撑在她身侧,他的唇滑过她的脸庞,声音却没有半点温和,他道:“因为他回来了,所以你要去找他了。” 云映没这样想过,她本就是个走一步看一个的人,跟赫峥分开以后,她可能会回到国公府陪一陪云安澜,然后给自己琢磨个好去处。至于宁遇,她暂时没去想跟他如何。 “我没有说过我要去找他……” 赫峥低头深入的去吻云映的唇,继而向下,后又抬头问她:“他这样吻过你吗?” 赫峥抱着她,轻易就解开了细带,他低头舌尖挑过,云映顿时身子一颤,她握着自己肩膀的手力道松了几分,赫峥便顺势按住了她的手腕。 他逼问道:“有没有?” 云映抿唇不吭声,不想在这种时候提及宁遇。 她只是轻声道:“你放开我。” “我问你有没有!” 无数日子的同床共枕,他总是能轻易找到让她理智模糊的地方,云映肩头颤抖,她被弄的头皮发麻却丝毫动弹不了,泪水涌上眼眶,她颤着声音道:“……没有。” 可是这样的回答却不能令赫峥满意多少,心里越是不想面对,他就越是要自我折磨似的去问她:“他也喜欢你,是不是?” 不必问,那个庶子就是喜欢她。 宫宴之上,他看了她很多眼。同样是男人,他看得出来,哪怕那个庶子面上装的再温和,再是一副斯文模样,也藏不住他眼里的占有。 他就是喜欢她,他哪里配。 赫峥从没觉得这样可笑过,他一边动作一边道:“你们一起长大,你喜欢他。” “你为了他接近我,云映,你真的很行。”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 云映不想回答,她鬓发凌乱,挣脱不开他的手,男人身上的布料有些凉,靠近她时是熟悉的气息。 他的力道很大,想要控制她简直轻而易举,夜色之下,霜白尤为引人注目,他似乎想握住她的每一寸肌肤,好像这样就能把她留下。 云映呜咽着,泪盈于睫,她不想在这种时候去想宁遇,不想去提起任何无关的人。也不喜欢自己说不愿意,却仍然对他的动作有反应,她的声音带了点急促道:“赫峥,你听见了吗。” “我让你放开我!” 赫峥。 她倒是还知道他的名字。 云映推着他的胸口,赫峥看着她抗拒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冰凉,他突然道:“不是说对不起。” 云映愣了下,尚未反应过来。 他的手掐住她的腿,问她:“这就是你道歉的态度吗?” 云映手上的力道弱了几分,赫峥轻易就拉开了她的手,他总是很熟练,在她尚未思考出什么时,就率先让她头脑空白起来。 夜色变沉。 男人精瘦结实的手臂牢牢箍着她的腰,轻薄的外衫落在榻上被磋磨出褶皱,赫峥贴着她的湿润的耳垂,好像只有身体紧紧贴合,才能让他觉得他靠近了她的心。 靠近她,抓紧她。 帷账飘动,上一次云映躺在他的身边。 她声音清醒的告诉他,她不后悔她人生的每一个选择。 到如今,赫峥想问问她。 她仍不后悔吗。 风掠进,小几上瘫坐着的小兔子滑倒躺了下去,云映只是看了一眼,这一眼不知怎么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被濡湿的修长手指捏起这只兔子,他垂眸望着她问:“这是什么?” 云映不愿意回答,赫峥却好像猜到了答案,他轻嗤一声,然后把这只兔子放在了旁边,继续俯下身道:“那就让他看着吧。” 长夜变蓝。 这一夜好像跟以往的每一夜没有任何区别,弄完以后,她不愿意靠近他,赫峥就强横的硬把她放在自己身上。 云映的脸贴着他的胸口之间,这是她以前最喜欢的角度。她没什么力气,索性也就不挣扎了,趴在那不动,甚至还下意识贴紧几分。 两根狗尾巴草编成的小兔子,又变成了两颗散落在地上的,已经被折断的草,上面犹有湿痕。 云映睁着眼睛,眼睫眨动时,睫羽会扫过赫峥的胸口。他没有带她去沐浴,他们互相沾染着彼此的气息,就这样躺在榻上。 云映突然道:“我们和离吧。” 第52章 荒谬 此时仍是深夜。 外面犹有繁星, 这句话实在没什么重量,轻飘飘的散在房间里,云映从赫峥身上撑起身子, 随便披了件衣裳,坐在床里。 赫峥在短暂的愣神以后, 也跟着坐了起来。 云映声音有些沙哑,她抱着膝盖,像平常一样, 清醒道:“我仔细想了想。” “你说的对, 我们起初是一场错误,是我一手促成。那时情况混乱, 我其实并没有想太多, 有怎样的冲动就怎样做了, 我也的确是一个自私的人, 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所以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 “你不喜欢我我知道, 但关于这件事, 我不想辩解什么,更没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她侧眸看向赫峥, 像是那天解释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心机深沉一样, 也想告诉他之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她知道赫峥是赫峥,宁遇是宁遇。 “虽然我接近你的原因并不那么坦荡,但成婚之后, 你就是你, 不是别人。” “小鱼是送给你的, 因为我觉得你们一样可爱。” 她叹了口气, 道:“我的道歉一定很苍白,但我属实不知怎样补偿你。分开以后,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会帮你的。” 赫峥曲着腿,一只手搭在膝上,手指僵硬,垂首不语。 “还有,跟你和离仅仅是因为我认为我们已经没办法继续走下去了,不是要去找他或者什么别的。” 她跟赫峥在一起这段时间,其实也称得上快乐。至少比在裕颊山,比在国公府要自在的多。 但也不可否认的是,他们之间的确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这些矛盾不能永远伴随着他们。 她曾经因为宁遇而坚持这场婚事,如今宁遇一回来,她一直坚持的要把这场婚姻继续下去的那根线,就突然断掉了。 她也开始迷茫起来。 以前为什么那么执着,以后又该怎么办,她都没有什么太确切的答案。就论当下,赫峥厌恶她,她欺骗他,他们都不开心,倒不如彼此放过。 赫峥仍然低着头,夜色朦胧中,月色给他的侧脸蒙了一层晦暗的光影。 他们成婚到现在,才刚刚四个月。 新婚第一天,他看见云映坐在床边等他,那时心里很怪异,因为从此往后,身边会多出一个人,跟他共寝共食直到白头。 那时他尚且不觉得自己喜欢她,但仍在心里想,来日方长,他们总会熟悉,会习惯彼此存在,成为特殊的那个人。 至少绝对不会像赫延和褚万殊那样。 然而他们甚至不如赫延与褚万殊。 认识不到几个月就成婚,成婚不到几个月又和离,就说了吧,未曾有个好的开始,有怎么会有好的结尾。 云映问他:“赫峥,你觉得呢?” 赫峥张开唇,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他道:“我能有什么需要你的。” 第80节 云映轻声道:“万一有呢。” 赫峥蜷紧手指,她的解释并未让他好受半分,他宁愿云映今天晚上什么也没说。其实比起当替代品,让他更接受不了的是,云映喜欢的人不是他。 或者再退一步,倘若宁遇没有出现就好了。 或者他不该有那可笑的清高心思,认为那个庶子回家与他无关,他该杀了他。 让他永远没有踏足京城的机会。 夜色清凉,天色隐约亮了几分,云映只披着单衣,这会觉察出几分冷意,她并拢双脚。 赫峥扯了下薄被,随手盖在她腿上。 云映又重复:“你觉得呢。” 赫峥不想回答她。 当初成亲时,他就没想过跟她分开。 可是眼下,她把一切摆在明面上,他又不知道怎么回答。 想说两句狠话?告诉她凭什么她想成婚就成婚,她想和离就和离。 他不会跟她和离,就是要跟她折磨到老。 可是在话出口的那一瞬间。 他恍惚觉得他不是赫峥,他成了他的母亲。 喜欢她,所以其实不是很想折磨她。 但是要怎么开口去说分开呢。 说不出口。 正是这时,房门被扣响。 云映愣了一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身上的薄被便被赫峥展开披在她的肩头。 男人沉声对门外道:“什么事。” 外面的小厮声音微喘,一看就是匆匆赶来,他道:“公子,东宫遇刺,太子殿下召您过去,要求即刻就去。” 云映揽的着被褥,被这个变故弄的有些愣神,她看向赫峥,道:“怎么这个时候……” 相较于云映的迷茫,赫峥的感觉就复杂多了。 他迅速起身,然后穿上衣服站在床边系着革带。 惊喜,安心,他甚至在那一瞬间如释重负。 这场变故正是时候,他头一回在心里感谢萧昀。 因为东宫守备森严,萧昀很少在东宫遇刺,这次半夜叫他过去,事态恐怕比以往还要严重些。 但没关系,萧昀从小到大遇到了刺杀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不差这一回,现在还能连夜传令让他过去想必人没事。 赫峥道:“等我回来再说吧。” 云映后知后觉嗯了一声,看着他急忙的动作,心想事态恐怕比她想象中严重的多。 她系上寝衣细带,然后看着他穿戴整齐,心里想着他还尚未沐浴就要出门,这会看着他的手和嘴,总觉得怪怪的。 思索片刻,她还是给自己套上裙子,然后匆匆从外面叫了盆凉水。 赫峥匆匆漱漱口,又洗了把脸,云映才取出一个香囊出来递给他:“要不要把这个带上。” 赫峥问:“这是什么?” 云映蹙眉道:“万一有味道呢?” 赫峥低声道:“……能有什么味,你身上只有香味。” 但他还是他收拢掌心,将香囊带在了腰上,临走之前,他停住脚步,回头道:“那我先出去了。” 云映嗯了一声。 他喉结动了动,又道:“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就自己叫水。” 云映应下,她嘱咐道:“那你小心一些。” 赫峥道:“好。” 他推开门,跨步走出去。 此时,天刚泛起鱼肚白。 云映站在原地,看赫峥走出院子,身影消失在她眼中。 她回过头去,晨风疏冷,房内空空荡荡。 他用过的那盆水还放在置架上,床榻凌乱,她的衣裳散落在床上,地上,看来是不能要了,被褥堆在一起,地上还有两颗狗尾巴草。 云映关上房门,心里有些疲惫。 她没有叫水,也没有收拾屋子,只是又上了榻,侧身躺在了床上。 躺着躺着,她又睁开眼睛,然后坐起身爬到床边瞧了瞧,那只小鱼掉床榻下,好在她手臂细长,一够就够出来。 上面沾了点灰尘,但的确没碎。 连个裂痕都没。 她吹了吹,然后把小鱼放在床头,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再次起身时,已是日上三竿。 今天又没去苏清芽那请安,算了,不去了。反正在这府里还能待多久尚未可知。 她沐浴之后用了早膳,泠春叫人进来打扫屋子。 云映突然问:“我那铺子如何了?” 泠春立即道:“奴婢正要同您说呢,按您的要求,先找了三个画师。” 她蹙眉道:“不过这三个画师都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亏的您出的价高才肯画。” 云映道:“这种事他们觉得有辱斯文也是意料之中,但没关系,他们最后会为了银子折腰的。” 当今别说是这种绘本,就连云映看的那个俗气话本也未必出自一人之手,这些文人多是瞧不上这些,许多都只是为了生计,有好些是你写点我写点凑在一起私刻出售的。 “那间铺子收拾好了吗?” 泠春立即道:“已经在上书了,只不过现在还是些没有图画的,因为画师还未完工,下个月应该就可以开始售卖了。” 云映虽有钱,但这铺子算是她闹着玩的,所以还是能省则省,综合考虑后才选了那家位于市井深处,但生意不太好的铺子把它买了下来。 正好她父母留给她的几家已成规模的产业里,有一家书坊,那书坊所售都是经义论要,有固定的书客,定时也会给京城的几家学堂族塾供书,平日印书时顺带着印些旁的也不是事。 用过午膳,赫峥仍未回来。 反倒是苏清芽,破天荒的来云映的院子里找她了。 云映站起身去接她,问:“夫人怎么过来了。” “我昨日身子不太舒服,今日一早醒来给睡过了,忘了去给夫人请安。” 苏清芽拍了拍她的手,道:“无妨无妨,这左右又不是什么大事。” 云映问及正题:“夫人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 苏清芽招了招手,身后的小丫鬟呈上来个托盘,里头是挑拣干净的血燕。 “听说小映你喜欢红枣血燕,这还是我兄长送我的,说是从罗刹国那边带过来的,我对这个东西倒是可有可无,想着你爱吃,就给你送过来。” 云映啊了一声,道:“夫人有心了。” 苏清芽叹了口气,终于道:“对了小映,听说你与宁遇是旧识?” 云映嗯了一声。 苏清芽面露喜意,她道:“那倒是凑巧了,小映,实不相瞒,今日我还有一事。” “您请说。” “宁遇他自从回到京城后,从未来过赫府,我知道他心里有芥蒂,但怎么也是要认祖归宗的啊。” 云映抿住唇,虽然宁遇在她这里份量很重,但老实说,宁遇的母亲从未进过赫家,哪怕一个妾她都算不上,宁遇又何来认祖归宗。 但云映没说,她只是借此机会道:“夫人,您好像很喜欢宁遇。” 苏清芽愣了一下,她道:“……我自然喜欢他。” “他若是回来,会养在我的名下,不会亏待他的。” 苏清芽作为赫家主母,虽是续弦,母族也不比褚氏,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宁遇养在她名下,对宁遇来说的确是件好事,他一回来就中了钦点探花,正是风头无两时,再加上还有一张与赫峥相似的脸庞,日后在外面说不定能与赫峥平起平坐。 “这几日他父亲去劝了他两回,但都无疾而终,我想着小映你同他是旧识,你说话说不定他能听进去一二。” 云映不知道宁遇为什么没有搬进赫家。 她也不打算去劝。 “夫人,他现在不过来,应当是有他自己的打算,谁劝都没用的。” 苏清芽面色一僵,她道:“小映,你知道的,宁遇他是个好苗子,若是好生培养,日后不会输给他哥哥。这样的天赋,只有赫家能给他最好的未来,他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认他这个父亲。” 云映拍了拍苏清芽的手臂,道:“夫人,我去了也没用。” “您也说了,他确有逸群之才,这样的人怎会因旁人而擅自改主意呢。” “他若是想来,自然会来的。” 苏清芽垂下眸子,分明有几分失落。 她轻声道:“……的确是这样。” 苏清芽吩咐丫鬟将血燕放在圆桌上,然后道:“罢了。” 云映说起了自己比较关心的事:“夫人,您别难过,下午我可以陪您打纸牌。” 日后她跟赫峥和离了,就再没有这样熟悉又默契的牌搭子了。 苏清芽摇了摇头,道:“下午我有些事要出去一趟,城西有几间铺子,这两个月账目对不上。” 第81节 “上次我派管家去查,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今日我打算亲自去瞧瞧。” 她道:“小映,你平时在府里也不出门,不如跟我一起去走走?” 云映思索片刻,想起自己那小铺子。 正好也在城西,可以借着买书的由头去看看。 她应了下来。 苏清芽走后,云映便换了一身衣服。 此时已经是未时初,距离赫峥离开已经有五个时辰。 她问泠春:“赫峥那边传话回来了吗?” 泠春摇了摇头,道:“未曾。” 云映抿住唇,漂亮的面庞上显出几分烦躁来,他走的早,按是以前,他定然会传话回来跟她说他在做什么,几时回来,用不用等他用膳。 今日全无音讯,不会是受伤了吧? 正想着要不要派人去东宫问问时,外面的小厮跑进来,他道:“少夫人,公子方才传话回来了。” “圣上口谕,公子得去石塘镇追一批逃犯,今天应该回不来了。” 云映蹙眉道:“那要什么时候?” 小厮答:“顺利的话,一来一回也得后天早上。” “那有什么危险吗?” 小厮道:“……这个奴才不敢妄言。” 小厮离开后,云映独自坐在圆凳上。 她想起赫峥心里就烦,不是烦他,而是烦这段复杂的关系,所以她想要直接剪断。 可说归说,她又控制不住的想,皇宫那么多人,为什么是他追。别人就能好好休假,他就得冒着生命危险去追逃犯。 直到坐上出门的马车,初秋的风吹过来,才让她舒服几分。 苏清芽显然心情不错,一路上跟云映说个不停。赫家在城东,距离皇宫很近,城东那一块基本是皇家贵族扎堆的地方,扔块石头说不定谁能砸到个世子侯爷,街巷也相对安静一些,而城西也不同。 这里的烟火味更重,街市喧闹,即便不是早市,街道上来往纷纷。 苏清芽在一处精致的楼阁处停了下来,是间首饰铺子,名叫白玉堂。 在踏进之前,云映瞥见牌匾旁边的砖石上,刻了三个小字,知春巷。 云映顿住脚步,看着前面苏清芽的背影,脸色冷了几分。 苏清芽回头,问:“小映,怎么不过来?” 云映垂下眸,嗯了一声。 苏清芽走在前面,云映落了几步跟在后面,她不信这铺子就那么巧在宁遇住的巷子里。这人嘴上说着不用她劝,实际上还是把她带来了这里。 待会说不定还会寻个由头让她去别的地方。 苏清芽正同旁边的掌柜说着话,两人一起上了台阶,然后转过转角。 云映尚未跟上时,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 她回过头,看见宁遇的脸。 宁遇站在台阶上,问:“小映,你怎么过来了?” 云映面露惊喜,刚要说话时,她看了眼转角处,宁遇便意会道:“不介意的话,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他们并未走远,而是去了不远处的一个茶肆,云映坐的地方正好可以看见马车停靠之地。 云映收回目光,对宁遇道:“你住的地方离这很近吗?” 宁遇摇头,道:“尚有一段距离,只是我方才从翰林院回来,路过碰巧看见了你。” 他玩笑道:“我起初还以为你是特地来寻我的。” 时隔一天,云映再面对他时到底冷静了些。 她翘起唇角,然后如实道:“大夫人说要来对账,我跟过来瞧瞧,没想到是这里。” 宁遇的手指落在桌面上,了然道:“这样啊。” 云映轻声问:“大夫人……也就是苏清芽,你是不是同她认识啊?” 她思索道:“她看起来很关注你。” 宁遇靠在椅背上,过来送茶的店小二将茶水置在他们面前,热气袅袅,透过这清淡的烟雾,宁遇看着云映。 他道:“他可能是我母亲的丫鬟吧。” “是我猜的,褚夫人去世之后,赫延可能就想把我找回来。挑来挑去,挑到了苏清芽身上,对我母亲衷心,兴许也会爱护我。” 这点云映倒是没想到。 赫峥也没有跟她提过,可能他也被赫延蒙在鼓里。但也不一定,因为赫峥并不是个会故意给谁难堪的人,这些年他不叫苏清芽母亲,兴许就是知道这一点。 那这么看的话,赫延委实有些太过分了。 “她给苏清芽虽然换了个名字,然后让苏家收她当养女,再嫁到赫家来也不是件难事。” “小映,我母亲的那些事,你知道是吗?” 云映嗯了一声,道:“赫峥跟我说过。” 她说起赫峥时很自然。 除了第一次提起赫家她反应比较大之外,后面她总是能自然而然的说出这个名字。 男人如玉的手指抵着桌面,他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该存在。” “毕竟我母亲做的,实在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云映抿了抿唇,她道:“没有。” “那跟你无关。” 她其实并不想掺和到这件事去,宁遇愿不愿意回来,赫峥会不会容忍他,她半点也不想过问,也不想站到他们哪一边去,那跟她没有关系。 她捏住瓷杯,里面的茶半点没动,初见后的失而复得的喜悦惊诧平息后,她又想起那天落水的场景。 事情其实很简单,那是个冬日,时隔一个月,他们又一起上山采药,宁遇因为那段时期身体不好,总是咳嗽,所以才没有两步他们便停下来歇息。 宁遇靠在一棵树旁喘气,他还调侃道:“怎么办小映,我体力还比不上你,你不会嫌弃我吧。” 云映帮他拧开水,道:“怎么会。” 在她眼里,宁遇是书堆里出来的孩子,像只漂亮的小孔雀。而她天天干这个干那个,像只五大三粗的小熊。 江水淙淙,冬天其实没什么草药。 宁遇喝完水,云映想要继续往前走时,目光忽然落在一处,有一株红参。 长在江畔。 云映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道:“可以摘到。” 宁遇拉住她,道:“还是算了,再找找。” 云映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因为这株红参一定可以摘到。 她时常出来摘草药,也不是没有去过危险的地方,这株红参虽然长在斜坡处,但是只要小心一些,拉住旁边的野草和石块,是不会有危险的。 她挣脱开宁遇的手,跟他道:“摘到它我可以半个月不用出来摘草药。” 她把背篓递给宁遇,然后自己带着小铲子利落的翻下身子,就在即将要摘到时,变故突发,她脚下的硬土突然散开,她想去扶石头,但在她眼里很坚固的石块居然碎掉了。 千钧一发时,宁遇在上面拉住了她。 江水湍急,云映的小腿已经落入冰凉的水中,但宁遇在的那个地方不好用力,他若是想拉她就必须去扶着旁边的树。 但是还没等宁遇抓住树,江水顺流的力道便把她往旁边冲了过去,宁遇没能拉住她,但他没有松手,他跟她一起掉进了江水里。 他一手拉着云映,一手拽着野草,江水太急,只要宁遇一松手,他们就会被冲走。 后来宁遇把她推上前,让她抓住唯一株能支撑他们重量的野草。 江水浸湿他的衣服,云映很害怕,那是她头一次离死亡那么近。 宁遇安抚她,在急促的江水中还有空叹息,道:“啊,如果我力气大一些就好了。” “方才要你别嫌弃我,这下我自己都要嫌弃我自己了。” 云映哪有闲情逸致去听这些,她才想说话,便感觉到宁遇把她推向了岸边,她的手碰到堤岸,宁遇在后面送了她一把,她抓到更多的野草,生的希望就在眼前。 她回头去拉宁遇,宁遇却告诉她:“…拉我的话我们都上不去的。” 他轻声道:“而且我没有力气了。” 他就这样看着她,在那个沉寂的冬日,在最后时刻告诉她要走出裕颊山。 这个场景她记了很久。 没人会懂这件事给她的震撼。 “后来有人救了你吗?”她问。 宁遇嗯了一声,他道:“救我的是个渔夫,我醒来以后已经离裕颊山有一段距离了,这正是这个时候,我碰见了京城的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是赫延的人,他一眼就认出了我。” 云映不语,等着宁遇继续说下去。 “我想回去告诉你,但是他们已经不准我回程,按照原计划,他们会抹除我在裕颊山所有的痕迹,然后对外宣称,我自幼在南方分支养病,现在才回到京城。” 云映道:“所以那具尸体,还有你的家都是……” 宁遇嗯了一声。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笑着继续道:“我不愿意这样。他们不让我回去,我便逢人就说我是乡下来的,偏不让他们如意。” 云映笑不出来。 宁遇望着她,轻声道:“我那时在想,等我在京城稳定一些的时候,就去把你接过来。” “我们可以……” 第82节 云映握着杯壁的手收紧几分,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没有抬头。 宁遇继续道:“就可以天天见面了。” “但是没想到后来听说你被接走了。” 云映立即解释道:“我没有故意隐瞒,我之前并不知道我的身世。” 宁遇显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轻声笑着道:“我就说啊你怎么跟别人不一样,原来是大小姐啊。” 他好像也没什么错处。 云映从来不怀疑宁遇说的话,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然后道:“总之不管怎么样,还好你被救下了。” 她还要继续说话时,忽然看见苏清芽从白玉堂走出来,正在找她。 云映收回落在杯壁的手,站起身道:“我好像该回去了。” 宁遇也跟着站起身来,他往外看了眼,眉头蹙了下。 云映注意到他的神色,问:“怎么了?” 宁遇道:“她在找我。” 云映没去问他要不要搬进赫家的事,只是道:“那你在这里待一会,我不会跟她说见过你。” 宁遇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茶肆人来人往,走下台阶时,正有一群人离开,宁遇便走在云映之前,在她下台阶时伸手去扶她的手臂。 云映却躲开了。 像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她可能自己也没有感觉到。宁遇的手顿了几分,云映并未察觉,她低下头提着裙摆,心口衣襟交叠处因为她的动作而敞开了一些。 从宁遇的角度,恰能清楚的看见里面。 雪白的皮肤上,赫然几点红痕。 那是什么痕迹不言而喻,痕迹清晰,是昨天晚上。 她与他重逢的那一晚。 宁遇收回手,眸中隐有凉意。 他不笑时脸庞有几分冷淡,让人觉得疏离又薄凉。 其实一年的时间,并不算长吧。 她没有忘记他。 但是她身边有了别人。 一个替身。 是他那位哥哥。 他其实并不在意赫峥的存在,因为消失一年的确是他的错。 赫峥不是个甘做替代品的人,云映就更不必提了,来日方长,他们迟早会分开的。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她会为了别人对他避嫌了。 云映回头看她,道:“宁遇?” 宁遇忽然道:“昨天忘了问你,你的那位夫君对你还好吗?” “……” 这句话又让云映敏感起来,赫峥与宁遇有着相似的长相,她嫁给赫峥,好像不管对宁遇,还是对赫峥都是一件冒犯的事。 她想起宁遇可能猜到她的意图便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但还是如实道:“挺好。” 如果不总是生气的话。 不过那也是她犯错在前,可以理解。 宁遇目光晦暗,他没有继续向前,而是道:“小映,那我留在这里吧,就不陪你出去了。” 云映嗯了一声,她看一眼底下的苏清芽,轻声道:“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好。” 云映又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才转过身去。 宁遇重新坐回原位的位置,目光冷淡的落在窗外。 她看见云映走向马车。 他跟云映一起长大,他当然了解她。 十四岁那年起,他就发现总有一个小丫头喜欢偷看他,这并不稀奇,跟别人不同的是,她从没试着跟他说过话,每次他目光扫过去,她都会很惊慌。 他没有把这个小丫头放在心上,只是偶尔无聊了会逗一逗她。 后来他们成了这个世上最熟悉的人。 她喜欢他,他知道。 她的喜欢太明显,仰慕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可是她从来不说,她不说,他就偏想等她说出口。只要她说出口,他们就会立刻在一起。 结果直到现在,那层窗户纸还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的人生很没意思。 他刚出生就被送走,那还是一年冬天,送他的人赶着日子,没怎么照顾他,一路磋磨,他从小落下病根。 没有钱买书,没有钱买药,无父无母的窝在小山村里,他的出生一点也不光彩。 他有一个璀璨夺目的兄长,他们的人生天差地别。 他只有云映。 但是现在,云映也并不完全属于他了。 同样,要被他的兄长抢走了。 云映回到马车后,苏清芽着急道:“小映,你去哪了,可急坏我了。” 云映望着她,她知道刚才苏清芽不是在找她,但她没说,只是道:“碰见一个熟人,叙叙旧。” 苏清芽一愣,轻声道:“你去见宁遇了吗?” 云映嗯了一声。 苏清芽立即道:“怎么这么巧?小映,你帮我劝他了吗?” 云映迅速道:“没有。” 苏清芽:“……小映。” 云映没再搭理她,无论她说什么全当听不见,今日她敢骗她出来,明日还不知能做出什么来,云映以后都不打算当她的牌搭子了。 苏清芽是个好脾气的人,她说了两句见云映不理她,也未曾生气,她看出了云映的意思,很快就低声同她道了歉。 “小映,你知道的,我膝下无子。不管是不是亲生,我都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宁遇他是个可怜孩子,走到今日不容易,我也是一时着急了。” 云映这才道:“夫人,您不管找谁都没有用的,不用白费力气。” 然而世事难以预料。 第二天一早,苏清芽便亲自过来感谢她,顺带着还派人过来再次打扫秋水斋。 宁遇要搬进来了。 云映还是从别人口中知晓的这件事,她一时半会未曾反应过来,明明昨日宁遇未曾跟她透露一丝一毫。 秋水斋离他们的住处不算远,同在一家,几乎抬头不见低头见。 如果是以前,云映会觉得见到他是一件好事。 但是现在,她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怀着这份怪异的心情,就这样坐在房间愣了会神,云映才后知后觉出事情好像有点荒谬。 第53章 裂开 月影遍地, 星光稀疏。 赫峥纵马停在城门处,一身黑衣冷肃,手下上前出示令牌。 此时正是子夜时分, 从石塘镇抓完那批刺客后,几乎是一路疾驰未曾停歇, 比预想中还要早两个时辰回京。 城门敞开,守卫同赫峥抱拳行礼,赫峥低垂着眉眼, 脸庞冷峻, 却未曾动作。 他只是突然有些后悔回来这么早了。 他尚在外时,云映还是他的妻子, 他一回府, 就必须得面对她留给他的问题。 要和离吗。 从昨天到今天, 他都逃避去想这个问题, 他试着把注意力放在这次有规划的刺杀上, 一刻不停的布局, 围捕,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冷静下来。 但是偶尔抬剑时,脑子里仍然会有云映的脸。 她一向觉浅, 他现在回去她应该会醒过来。 甚至还会冷静的问他:“想好了吗?” 见赫峥不语, 身边一位将领肃然道:“祈玉, 有什么不对吗。” 赫峥握紧缰绳,低声道:“没有。” 他调转马头,没有走进城门, 沉声开口道:“我还有点事, 你先回去复命吧。” 未曾等他应答, 赫峥便策马离开城门。 旷野风声猎猎, 鼓动衣袍,赫峥抓紧缰绳,身影隐夜色里。 迎面的风吹的脸庞发木,他漫无目的的疾驰空旷的官道之上,他是个不喜逃避的人,当日事当日毕。但是现在他不想回去做那个选择。 第83节 周边荒芜,马蹄踏过枯枝。 就这样跑了半个时辰,赫峥停下马,抬头去看不远处在夜色里静静矗立的大山。 圆月悬挂山头,清辉如水,隐约可见朦胧的雾气缠绕碧绿的山体。 碧空山。 他第一次登上这座山的山顶,是和云映一起。 其实山顶实在平平无奇,他也从来没有赏花弄月的心思,不会钟情那些花月。 但是他仍然把那天记得很清楚。 空旷的风,清甜的香气,停在她鬓旁的萤火虫,还有一个静悄悄的吻。 赫峥停下看了会,然后策马向前上了那座山,于半山腰处,他翻身下马。 黑马被拴在上次同样的地方,他跨步踩过冬日零落的枯叶,就这样上了山。 子夜的山尤为寂静,枯叶碎裂的声音尤为明显,树密虫鸣处,偶然会有被他惊扰逃窜的动物。 没有云映,他自己一个人脚步便快的多,一个时辰就登上了山顶。 距离上次来,已有三个多月。 彼时翠绿繁盛的草地现在已有些泛黄,不变的是山头圆月,远处皇城黯淡一片,只有零星的灯火。 赫峥席地坐了下来,长腿随意的曲着,脊背弯下来,静静的看着远处的皇城。 他今天一天其实都没怎么空闲。 东宫刺客逃出京城,是皇家旧怨惹出来的祸端,查了一晚上才查出来那批人是谁的人,现在又在何处。圣上令他亲自捉拿,他连家都没回一趟就直接离了京。 石塘镇地处偏远,临山傍水,想要去追批连长相都不清楚的人很困难,用了些计谋才算引蛇出洞,那批人比预料中多得多,他带的人手显然不够,废了不少功夫才抓到他们。 后来又联系当地衙门,审问一番后把他们送进狱中关押,等天一亮就押送京城。 一切都解决后,他便同往常出外差一样,一刻不停的赶回京城。 临进城门时却畏缩了。 想起来觉得自己很好笑。 他确实很像一个笑话。 起初云映接近他,他自以为这女人肤浅庸俗,不过见他一面,怎么就喜欢到非要纠缠的地步。 他厌烦她,厌烦她的大胆,刻意,还有凝视的目光。 可是她永远主动,她不会因为他的冷言冷语而退缩,永远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所以她说喜欢他,他便从不怀疑。 娶她并不勉强。 在那个潮湿的雨天,他于小木屋里抱起她时,想过他们有朝一日会成婚。 只是彼时他还没能接受,一直以来明明被他牢牢掌控的人生,怎么就突然出现了一个意外。 意外不止那一个。 她骗了他,她亲手设计了那场意外,他失望,愤怒,厌恶,后来又不可阻挡的爱上了她。 结果这一切还是太讽刺了。 他只是一个替代品,一个望梅止渴的东西。 夜风抚面,赫峥搓了搓脸,低下头看地上的野草。 云映她真的很行。 他从小到大,还真没人这样羞辱过他。 褚万殊一辈子没能赢过她那个柔弱平凡的妹妹,她到死都活在那个女人的阴影下。 数年之后,他也成了宁遇的赝品。 手指蜷住又松开,赫峥呼出一口气,心口沉闷似有一根细针贯穿,稍一动就觉得窒息几分。 她要和离。 她凭什么跟他说这句话。 不知坐了多久,天边已有些蒙蒙亮时,赫峥才站起身子,他最后看了眼沉睡的皇城,然后面无表情的回头,下了山。 一路畅通无阻,等他回到家门口时,正是日出时分,霞光万道,清透的日光落在门前。 赫峥下马,然后推开大门。 府内一如往常,一路不停的有小厮丫鬟跟他行礼,他脚步不停,朝房间走去。 他冷着张脸,在还未曾走到他们居所时,心里想算了,她问就问吧。 让这一切结束。 她别太高看自己,他难道就真的非她不可吗。 直到他途径秋水斋,他看见丫鬟从里面走出,托盘里放着的,是男人的衣服。 赫峥眉心一蹙,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他停住脚步低声道:“站住。” 小丫鬟连忙停住脚步,曲身跟赫峥行了个礼。 “谁的衣服。” 小丫鬟道:“回公子,是二公子的。” 二公子。 宁遇比他小上一岁,他若是进来,正好排第二。 小丫鬟见赫峥不语,又补充道:“是宁公子的,宁公子昨晚搬进了秋水斋。” 那一瞬间赫峥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总之他这一路给自己建立的心里防线,就在这么一瞬间被轻松击碎。 那个庶子想干什么? 秋水斋离他与云映住处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们这样与住在一起有什么区别,就在他眼皮子底下住一起了? 他们相互喜欢,走到一起是迟早的事。 赫峥心脏狂跳,连呼吸都停滞了几分,大脑发麻,从脊骨而上一股震颤。 从没有哪一刻,他这么清晰的认识到云映要离开他这件事。 他少见开始迷茫。 不甘,愤怒,甚至还有方才所谓要和离的决心,在那一瞬间都变成了惊慌。 这几天他甚至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宁遇死在回京路上就好了,云映兴许会骗他一辈子,她的喜欢毫无破绽,他们就那样到老好像也不是不行。 可是愤怒没有用,悔恨也没有用。 他还是得面对现实。 赫峥一句话没应,他抬起步子径直离开的秋水斋,然后疾步走向自己的院子,踏上台阶一下推开了房门。 日光照进来,他看见云映穿着软缎寝衣侧躺在榻上,因才睡醒,雪白的脸庞上还带着懵懂,乌发乖巧披散在身后,被子被卷成一团,可以料想她昨天晚上睡觉还是不老实。 她是被他推门声惊醒的,见他进来,云映半支起身子,眼睛尚未彻底睁开,红唇挺翘又圆润,蹙着眉声音轻软的对他嘟囔了一句什么。 赫峥没有听清楚。 但他能感觉自己的心脏落回远处。 起初他愤怒又不甘心,后来又痛苦不想面对,但事实就是,如果他继续放任自己沉湎那些痛苦,她就真的被抢走了。 替身就替身,被骗也没关系。 和云映本身比起来,其实那些都不那么重要。 云映并不知道赫峥这会是怎样翻江倒海,她只是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说的不清楚后,又半睁着眼睛重复道:“你回来了。” 赫峥喉结滚动,他走进房门,然后顺手关上。 云映揉了揉脸,从床上坐起身,她昨天晚上睡的晚,突然被惊醒尚还有些发懵。 赫峥嗯了一声。 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他一眼,见他全须全尾的后又放心的躺了回去,随口道:“那你要补觉吗。” 赫峥呼吸还有些急促,他没有一点困意,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轻声道:“好。” 他走向床榻,云映朝里面滚了滚,然后背对着他侧躺着。 房内很安静,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 赫峥不知道云映是怎么想的,宁遇搬进来她是不是很开心? 她既然喜欢他,那肯定会开心吧。 昨晚他们说不定已经见过了,不对,肯定是见过了。 此时他们还未曾和离,云映应该不会跟他做什么吧。 赫峥脱下外衫,他胸口起伏着,手因为握缰绳握的太久已经僵硬,脱衣服都有些困难。 他悬着颗心,害怕云映问他和离的事。 因为他暂时还没想好要怎么糊弄她。 但是她好像又睡着了。 赫峥脱下靴子后坐在床榻上,心里胡乱的想着没准她现在反倒不着急跟他和离了。 毕竟宁遇住进来了,若是和离她就得搬出赫家,那她见他就不方便了。 半梦半醒间,云映感觉到赫峥躺在她身边。 隔了一会,男人的手臂好像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背,她没有在意。 直到他移开,又碰到她。 很快,男人的手就轻轻从后面绕过来,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自然而然的环住她的腰。 第84节 离得静了,云映才闻到一股血腥味。 她转过身,与他面对面。 赫峥手上的动作僵了几分,但他没有松手。 云映问:“你受伤了?” 赫峥如实道:“没有。” 这段时日皇城相对太平,他很少有出手机会,以前被外派出去办事时常有大大小小的伤,但这次是真的没有。 只是他杀的人不少,沾了不少血,这两天又没换过衣服,所以味道可能不太好闻。 但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云映之前好像很关心他背上的伤,就算是好了以后,她偶尔仍会摸着那片伤痕不高兴。 云映挣脱开他的手臂,道:“可是你身上味道很重,衣服上也有血。” “能掀开我看看吗?” 赫峥闻言低下头去,他的肩头和腰上都有血渍,那是从外衫浸过来的别人的血,现在颜色暗沉,很像是从里面渗出来的。 “不必了。” 他坐起身子,然后背对着她下了榻,道:“你休息吧,我先沐浴。” 云映蹙眉道:“伤口可以沾水吗?” 赫峥没回答。 他走进湢室,因为赶着时间,所以直接叫的凉水,把自己大致冲干净后,他看向那件带血的里衣。 他跟宁遇像的只是脸,身体并不像。 他比宁遇高大健壮几分,气质也全不相同,他知道云映对他的身体感兴趣,因为她常常对他的身体各处表露赞赏。 至少那个时候,她没想宁遇吧。 他喉结滚动,看向屏风处他衣服上挂的匕首。 云映听见水声停下,她从榻上坐起身子,依她对赫峥的了解,方才他既然不让她看,那便是默认了。 和他的伤比,和离一事可以稍微往后放放。 她道:“我帮你叫大夫。” 赫峥此时从湢室走出,他脚步比方才慢了一下,因为光着上身,云映能够清楚的看见男人窄瘦的腰上缠着白布。 鲜红的血迹从里面渗出来。 云映脸色不太好看,朝野休假三天,明天就要复工,赫峥不但没休息,明日还要带伤进宫。 赫峥看她的脸色,然后低下头声音随意道:“不用,只是又裂开了而已。” 第54章 大哥 太阳还未曾完全升起, 房内称得上昏暗。 只有东向的木窗照进几束光线,又被男人修长的身影截断,光束就停在了他赤裸精瘦的上半身, 因才冲完澡,胸膛和腹肌上还挂着水珠。 而腰上缠的那块白布条, 肉眼可见的上面的血渍越来越大。 赫峥看起来全然不察,他也没有半点要理会的意思,波澜不惊的低头给自己倒杯凉茶。 云映的目光一直停在他身上, 赫峥喝了口水, 凉水划过喉咙,他才继续道:“刚才重新弄了下, 待会就好了。” 云映不喜欢这种一大清早心情就不好的感觉, 她穿上鞋子, 然后走下床让下人传了大夫。 “受伤了刚才怎么不喊我, 伤口沾水的话会更严重。” 赫峥道:“没事, 我在注意。” 话音才落, 他又觉察出几分不对来, 继续补充道:“你若是不介意,今晚可能会麻烦你。” 云映没什么好介意的, 她对赫峥的身体很熟悉, 他们坦诚相对无数回, 帮他擦个身子不算什么。 她想也不想就嗯了一声。 赫峥又把剩下的水喝完,他一边想听云映说话一边又忐忑她想起和离的事,放下瓷杯后, 他于是道:“我方才进来是不是扰你休息了。” “你先睡吧。” 他又隐晦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正好我也累了。” 话才说完, 云映却转过身, 当着他的面脱下了寝衣。无论看多少次, 他都很难平静,赫峥喉结滚动,目不转睛的看着女人雪白的肩背,但很快云映便穿上了衣裙。 她低下头一边褪亵裤一边道:“大夫看完你再睡吧。” 而她现在彻底清醒,倒不困了。 换完衣服后云映转过身,赫峥还站在圆桌前,腰上蔓延的血渍终于停止,明明只是裂开,流血却流的像刚受伤一样。 云映不知道这伤口严重到什么地步。 赫峥身体好,体力强悍,也很能忍痛,自成婚后,至少在她面前,赫峥从未生过病。 甚至那一次他被碎片割伤,她知道不会是什么小伤,因为直到现在,他背上都还有淡淡的红痕,但是他那段时间看起来根本没什么异常。 她走到赫峥面前,询问:“我能看看吗?” 赫峥没穿衣服,事实上她不问也可以随便看。 她这么郑重的一问,赫峥突然有点紧张起来。 他对上她的目光,女人脸庞精致,穿着身藕粉的烟纱裙,正认真的看着他。 赫峥默默挺直了下腰,身上肌肉悄无声息的绷紧几分,他道:“看吧。” 他这两天因为云映的事疏于练功,早知道今天回来前就先去练会剑了,练完肌肉会更明显一些。 云映弯下腰,长达垂散着,盯着那白布。 这布细看其实有几分不对劲,和赫峥的里衣是一个料子。 只是她并未多想,而是不满道:“既然都回来了,为什么要自己重新处理呢。” “你的里衣也不干净,不如等大夫回来。” 赫峥:“……我觉得没必要。” 云映抬头看了他一眼,轻飘飘的目光里,好像有着淡淡的埋怨。 但她什么也没说,毕竟哪怕是以前,她都很少对他提要求。 云映伸出手,手指贴向没有血迹的一处,然后虚虚向前,询问道:“伤口是从这到这吗?” 她动作太轻,赫峥下腹一紧,换了个站姿。 云映问:“我弄疼你了?” 赫峥摇头,自己胡乱比了比道:“从这到这。” “不严重,两三天就好了。” 云映凝眉盯着他的小腹道:“挺长的。” 赫峥下半身被她盯的难受,绷着下颌问了句:“什么挺长?” 云映收回目光,恰逢这个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敲门声想起。 “少夫人,胡大夫过来了。” 云映回头匆匆道:“你的伤挺长。” 她看了眼赫峥光裸的上半身,然后挡在他面前,开门之后,胡大夫背着药箱从外面走进来,云映顺手关上了房门。 “少夫人。” 云映错开身子,胡大夫一瞧这血就顿时心神一凛,连忙放下药箱朝赫峥走了过去,赫峥坐在红木椅子上,胡大夫小心翼翼道:“公子,草民需要把您腰上的布解开看看,可能会比较疼。” 赫峥看向云映。 云映不明所以:“怎么了?” 赫峥道:“不太好看,你要不先出去吧。” 云映失望道:“我不能留下吗?” …… 赫峥:“可以。” 没等大夫动手,他自己伸手将把白布解开,伤口触目惊心,血块凝结发黑,看不清具体有多深,但看的出来,比赫峥方才自己比的还要长一些。 胡大夫蹙眉道:“这……” 赫峥:“昨日不慎被划了一剑。” 他到底第一次在云映面前说谎,不甚熟练,说完想起自己寝衣上没有划口,又称得上掩耳盗铃的补充道:“当时在那随便包扎了一些,换了件里衣。” 云映全然没察觉出不对,她对赫峥十分信任,根本不觉得他会在这种小事上骗她。 而胡大夫面露疑惑,两条眉毛越蹙越很,他道:“可这伤口看起来——” 赫峥沉声打断道:“路上一直骑马,伤口总裂开。” 胡大夫抿住唇看着赫峥。 赫峥眼眸平静盯着他。 …… 胡大夫迅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样,我先给公子您撒些药粉,您切记伤口不要沾水,这几日卧床休憩就好。” “明天我再来给您换药,您这伤口不浅,起初几日得格外慎重。” 赫峥道:“药留下吧,明天你不用来了。” “我自己可以。” 胡大夫不敢违抗,他道:“那也好,您若是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及时传唤草民。” “三天后草民再过来给您换旁的药。” 第85节 伤口处理完之后,云映命人将盛着血水的铜盆端出去,看赫峥披上衣服。 她道:“你休息吧。” 赫峥问:“你呢?” 云映:“我要用早膳,你要跟我一起吗?” 赫峥原想答应,因为如今那个庶子堂而皇之进了赫家大门,他与云映青梅竹马,共处一地,谁知道那个庶子会做出什么来。 所以如果可以,他想一刻不停的陪着云映。最好让那个庶子永远没有接近云映的机会,那人看着一张温和面孔,谁知道心里想什么脏东西。 但是他最终还是没应下。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他与云映对面坐着,必定是一片沉寂。 届时云映对着他,很容易就想起和离一事,他有食不言的习惯,但云映可没有。 她若是问他,他该怎么应答? 此刻他尚且不知道云映怎么想的,半点不敢轻举妄动。 云映没他想的那么多,她只是有点饿了。 以前因为赫峥每日出门出的早,他们俩很少在一起吃早膳,她也习惯早上一个人,偶尔赶上日出时,还会在亭子里慢悠悠的吃。 晨风拂面鸟语花香,那是她悠闲一天的开始。 赫峥躺下后,云映帮他关上了房门,然后打算去她惯去的亭子里用膳。 今日因为赫峥,她起的比往日都要早一些,她心情不佳,所以一路没怎么吭声,只是途径秋水斋时,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院门敞开着,她看见了宁遇,他看起来要出门,此刻正在低头同小厮吩咐着什么,并未注意到她。 宁遇是昨天晚上回到赫家的。 那时正是日落时分,府内人多,宁遇也没有要跟众人寒暄的意思,他只是跟在苏清芽身边见了他一面,连话都没说一句。 赫延平日公务繁忙,云映很少见到他,但是听说赫延昨日下衙后特地来了一趟秋水斋,时隔半个时辰才出来。 听说他找了宁遇很多年,找到之后自己又亲自去接,就像当初云安澜找她一样。 不同的是,她愿意跟云安澜一起回来,而宁遇没等他,选择自己回京。 宁遇一定不喜欢这个父亲。 家族情仇恩怨里,宁遇的是个很尴尬的存在。倘若她不认识他,那她就可以轻飘飘的去指出,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那天她是说认真的,谁都可以说他是错误,但是她不行。 泠春在一旁道:“宁二公子与姑爷可真像啊。” “姑爷跟赫阁老可都没这么像。” 男人侧脸白皙,此刻低头说话时面色温和,小厮有疑问,他便耐心的听着,然后解答。 就算是蹙眉,也不会让人觉得冷漠。 还是那样。 宁遇没有回来的时候,她觉得他跟赫峥很像,她甚至觉得宁遇就长赫峥这个样子。 可是宁遇一回来,两人实际的一对比,却又觉得就差别明明很大。 难道跟赫峥久了,她已经不记得宁遇细节性模样,所以自动用赫峥的特点来补充记忆里的空白了? 正是出神时,宁遇似有所感的朝她望了过来。 男人目光顿了片刻,随即笑意轻浅,张唇对她说了句话。 云映听不见声音,但她看懂了他的唇形,他说:“记得用早膳。” 云映以前总是起的很早,因为太懒,所以宁愿不吃也不想动柴火,就这样过了两年,她的脾胃便总是不舒服。 与宁遇熟悉以后,宁遇常常会这样嘱咐她。 但是云映总是应的很干脆,实际上还是会犯懒,热个馍馍都嫌麻烦。 宁遇知道以后,就总是会让他家婆婆多做一些,他会在云映途径他家时递给她。 云映翘起唇角,无声说了一句好。 太阳逐渐升高。 云映为了不打扰赫峥休息,吃过饭后没有回房,而是专程出了门一趟去看她的小书铺。 顺道还买了些她认为好吃的果干回来打算分给府内众人。到底是相处了一段时间,赫家人给她的印象尚可,虽然偶尔有些鸡毛蒜皮的摩擦,但也算和谐。 进门之前,云映轻声问:“赫峥醒了吗?” 一直候在门前的丫鬟也不由放轻了声音,她道:“回少夫人,公子一直没有走出房门,也没有叫奴婢,想必是还在休息。” 云映嗯了一声,她犹疑片刻,然后轻手轻脚的推开了房门。进来后又关上门,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圆桌上。 赫峥果真还在休息。 他躺在床上,睡姿很端正,那张凌厉的脸庞并没有因为他睡着而显得跟宁遇一样温润。 白日还是光线太强,云映想过去拉下帷帐替他遮挡些光线,结果手才碰到银勾,赫峥便睁开了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云映动作顿了片刻。 她道:“你醒啦。” 赫峥没出声,他方才做了个梦,梦中画面至此刻仍格外清晰。 赫家还是那个赫家。 他散班回府,一切同往常无异,他看见自己没有回房间,而是先去了书房。 下人过来问他要不要用膳,他说等等。 一等就等到了深夜,他阖上书,然后吹灯回房。 房内昏暗,他推开门走进去,里面空无一人。 梦里他不觉有任何不对,低头脱衣,叫水随便冲了冲身子,然后上榻闭上眼睛。 这是他以前的生活。 他不喜什么风花雪月,也没什么吟诗作画的天赋,平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处理公务上遇见的难题。 最好是那种一个够他琢磨好几天的。 他对这种生活并不陌生。 直到榻上的他又睁开眼睛,继而起身下床,再次推开房门。 虫鸣声声,夜间府内几乎无人走动。 他走出院落,脚步徐缓,然后停在秋水斋前。 秋水斋烛火未熄,几间偶有交叠人影。 秋水斋院门大敞,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云映穿着素白寝衣从里面走出来,她看向他的目光诧异,声音柔和道:“大哥。” 大哥? 这个梦从这里开始怪异,很快房间内走出另一个人,是那个庶子。 他站在云映身边,伸手揽住了云映的腰,云映也不拒绝,就这么靠在了他怀里。 那个庶子厚颜无耻的对他道:“大哥深夜造访,是有何事?” 而云映搂着宁遇的手臂,她显然有些烦了,对他撒娇道:“小遇哥哥我好困,该睡觉了。” …… 到这儿,赫峥已经受不了了, 宁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娘子等一下。” “我看看大哥来做什么。” 赫峥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说不出话,这个梦早就该停下,他为什么闲着没事做这种无聊的梦。 他心跳飞快,一方面想从梦境脱离,另一方面梦境又在持续。 紧接着,他就看见梦里的自己对着这一对名不正言不顺根本不应该在一起的男女平静开口道: “没事,来看看你们睡的好不好。” …… 赫峥头一回觉得自己脑子有泡。 宁遇闻言笑道:“大哥放心,我与小映会好好的。” “那你照顾好她。” 云映已经不想再看他,她用脸颊蹭了蹭宁遇的肩头,然后声音有些烦躁的对他道:“大哥,你还不出去吗。” 梦境到这里开始破碎,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强行从那个荒谬的梦里挣脱出来。 再睁眼就是云映的脸。 她望着他,因为动作缘由,她垂下来的衣袖落在他的手臂上,他悄无声息捏住一角。 心跳仍未平缓,他捏着她的衣袖一言不发。 云映又把帷帐挂回去,她低声道:“不会是我吵醒你了吧。” 她明明已经很小声了,放果干袋子时她花了很久才一点声音没发出的放下。 赫峥喉结动了动,终于开口道:“不是。” 云映见他面色不对,不由道:“做噩梦了?” 赫峥心有余悸的坐起身来,他点了点头然后沉声道:“很可怕的梦。” 赫峥一向无所畏惧,云映好奇道:“什么梦给你吓成这样?” 赫峥不敢说自己梦见她跟他弟弟跑了还叫他大哥,因为这事搞不好以后还真有可能。 他随口道:“梦见个大爬虫娶了只小天鹅。” 第86节 云映:“……哦。” 他的梦还怪有童趣。 第55章 桃核 赫峥对宁遇的了解少之又少, 这么多年以来,他知道赫延暗中在找人,也猜出了找的的是谁, 但他从来没有干涉过。 直到前天他才派人去调查宁遇生平,这人起初不肯住进来, 见过云映之后就立刻搬了进来,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目的。 日后倘若宁遇真要娶云映进门…… 这简直匪夷所思,上京根本没有这样的事, 别说是他, 赫延和云安澜也不可能同意。 想到他们一时半会不太可能突破这层叔嫂伦理关系,赫峥心里舒服了几分, 心跳也缓了缓。 “赫峥?” 云映的话突然点醒他, 赫峥回神, 看见云映正抬着自己的手, 而她的衣袖正被他紧紧握在手里。 赫峥松开手, 衣袖飘落, 云映问:“伤口还疼不疼。” 赫峥都快忘了自己受伤这回事了, 他没有下床,而是道:“有一点。” 云映坐在床边, 伸手掀开他的衣服瞧了瞧才道:“伤口没有渗血, 你明日要不直接告假吧。” 赫峥除了正常旬休几乎没有因为私事而告过假, 这点伤算不得什么,但是云映一提议,他还是犹豫了。 原因还是那一个, 他一边想跟云映相处, 提防着那个庶子过来勾引云映, 另一边又担心相处的时间一久, 她突然问他和离的事。 这样进退两难时,云映又在他旁边主动补充道:“至于和离的事情,等你伤好我们再议,好吗?” 至少等他伤口初步愈合,那时候可以伤口能沾水了,也不必她照应什么了。 和离这两个字刚从她口中出来时,赫峥心里陡然空了一块,他就知道,她不会把这件事忘了。 但她既然没有果断的直接说和离,就证明此事尚有转圜余地,赫峥垂下眸,应了一句好。 实话说,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 从前云映对他好是因为他长的像她的青梅竹马,那么在当初那个基础上他所有自以为是的感情就全部不作数了。 她心里喜欢着别人,而自己以前对她又称不上多好,眼下她对他除了愧疚之外恐怕就没别的了,这么一看他实在是毫无胜算。 而且他还没有追求女子的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让她心甘情愿的留下来。 他走下床去穿衣服,云映在旁边道:“夫人说今天晚上会举办一场家宴。” 为了庆祝宁遇回来。 她没把后半句说出来,但想必赫峥是明白的。 云映知道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说,赫峥都不会喜欢宁遇,所以她也只是跟简单赫峥提了一嘴,料想他应该不会去。 至于这府里会不会有人说闲话,赫峥也不会在意这些。 但赫峥却没有如她料想那样直接拒绝,而是率先问她:“你会去吗?” 云映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出声。 虽只是家宴,但倘若她不去的话就是当着赫家众人的面不待见宁遇,她不可能这样做。 她的沉默让答案明晰起来,赫峥便低声道:“我会去。” 云映有些诧异,她问:“为什么呢?” 哪有什么为什么,他若是不去,他们俩岂不是又逮着机会一起吃饭了。 赫峥道:“陪你。” …… 云映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可能是真的为了陪她,毕竟这个男人几乎从不说谎,也不是什么会甜言蜜语的人…… 不对,他为什么会对她说甜言蜜语?他讨厌她都还来不及,今早到现在,她还在心里想赫峥可能气到拿她没办法索性懒得管她了,所以才态度平和,想跟她好聚好散。 那如果不是在哄她的话,难道是说真的? 这也太怪异了。 云映直接问:“为什么要陪我。” 赫峥已经穿上衣服,他低头道:“我们不是夫妻吗?” 这个答案没有让云映满意,他们以前也是夫妻,以前都没听赫峥说过这种话。 可是如果继续问的话又显得她很在意,他们都已经要和离了,去纠结这些可以说毫无意义。 她默默道:“……哦。” 她看赫峥正低头束革带,不由又蹙眉道:“你身上有伤,不用穿成这样的,万一蹭到伤口怎么办。” 赫峥平日一向衣冠整洁,今晚要去见那个庶子,自然不可能太随意,至于他的伤,云映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他道:“无妨。” 云映见他动作太利落,全然没有小心些的自觉,忍不住站起身来帮他了一下。 女人自然而然的环住他的腰,轻软温热的气息传过来,赫峥的动作立即止住,就这样盯着她的侧脸。 赫峥帮她穿衣服的次数都比她帮赫峥穿衣服的次数多,所以她的动作并不熟练,但她下手轻,会避开他的伤口,革带也束的松。 她今日挽了发,偏头时光洁雪白的耳垂暴露在赫峥眼前,连同精致的侧脸还有白皙的脖颈。 她神色认真,眼睫垂下,纤细的手指偶尔会碰到他的腰。 赫峥就这么鬼使神差扣住了她的腰,然后带着她转身将她抵到桌案上,云映诧异抬头与他目光交汇。 他们之间比这更过分的深入亲密数不胜数,许多动作都是下意识为之,也并不觉得出格越界。 上一次这样也不远,在两天之前。 云映已经习惯跟他亲近,他扣住她时,她甚至心神一绷,莫名紧张起来。 在云映开口之前,赫峥便低下头吻了吻她的耳垂,他喜欢与云映接吻,不只是当下,以前也是,恨不得占据她的每一个地方。 云映暂时没有躲开,这看起来是个很好的暗示。 赫峥的吻便从她的耳垂移到了她的脸颊,气氛莫名有几分暧昧。 但在赫峥探入她的唇舌时,云映忽然偏了一下头道:“系好了。” “……” 赫峥松开她,云映转了身坐回了圆桌前,开始默默收拾自己刚买的果干。 赫峥抿了抿唇,然后跟了过去。 云映将自己买的用各类果干用小木盒装起来,打算下午让丫鬟各房送一些。 赫峥坐在了她对面,云映手上的动作慢了几分,但她没有抬头。 这个桌案很熟悉,以前这里并不仅仅是作为吃饭的地方,也有旁的用处,那种时刻她在他面前都称得上坦荡,现在倒是莫名有些不自在了,可能是因为那个意外的吻,总之她觉得怪怪的。 以前赫峥旬休时,会跟她一起用膳,用膳完他可能会去书房也可能会出门,出门前会跟她说他是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很少会跟她一起这样百无聊赖的坐在房间里。 今天为什么陪她坐下了? 不对,不一定是陪她,兴许是他累了。 而且他今日有伤,不出门也很正常。 余光瞥见赫峥伸手倒了盏茶,茶水刚送来不久,青烟袅袅,此时正适口。男人把茶推向她面前,然后又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个动作没什么稀奇的,他以前常常这样。 云映继续分果子,想了半天,觉得赫峥可能是要跟她说什么话。 她垂下眸,静静的等他开口。 而赫峥则放下茶壶,他觉得如今他与云映之间该暴露的都暴露了,这人估计不会再哄着他,方才他亲她,她心里一定不太满意,依她直接的性子,说不定会直接跟他说以后不能这样。 但等了半天,云映也没开口。 她只是沉默着分果子,然后一一阖上盖子。 直到云映想要把这几个小盒子摞在一起时,不慎碰到了那盏茶,温热的茶水顿时倾洒出来,一半都洒在了云映的手腕上。 赫峥动作快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试了下水温才道:“我帮你吧。” 云映眉头蹙起,看着自己湿漉漉的手腕,确切来说是手腕上挂着的那枚小小的桃核。 红绳已经湿透,桃核正滴着水。 她收回自己的手,然后用帕子擦干水,食指托起了那枚桃核。 这枚桃核她带了四五年,现在已经有了裂痕,她以前都还算小心,会谨慎着不让它沾水。 但是跟赫峥在一起后,这桃核便频频沾水,好多次都是夜间叫水,她神思恍惚,顾不上它就直接沐浴了。 现在裂痕已经越来越大,过不了多久可能就会碎成两半。 她就这么看了会,然后道:“没事,已经弄完了。” 下午云映照例午睡,赫峥便进了趟宫。 原本早上就该去同圣上交代此事经过的,他硬是拖到了现在。 太子亦在紫宸殿,他禀报完后,便同萧昀一起出了殿门。 萧昀感慨:“此次多亏你来的及时,不枉孤多次向父皇举荐你。” 他举荐的后果就是赫峥越来越忙,许多旁人不愿意干的事都是他干,而他的俸禄却没有半点提升。 他叹气道:“这些人仿佛狗皮膏药,怎么甩都甩不掉,这次解决了还不知道下次应该怎么办,还真是令人苦恼啊。” 赫峥没搭理他。 萧昀又继续明示道:“祈玉,说来你也帮孤解决好几回了,孤听说他们的老巢在江南曲洲一带,如果是你去端他们老巢,结果一定会令人满意吧。” 赫峥仍没说话。 萧昀止了话音,看向赫峥:“祈玉,你不高兴吗?” 第87节 他与赫峥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是彼此帮扶,虽是一君一臣,但他们之间倒没有那么多顾忌。 比如一般的大臣是不敢随便不搭理他的。 只有赫峥敢在他面前嚣张成这样,他还得体贴的关心一下对方的情绪。 赫峥道:“你大半夜被叫走然后两天回不了家你高兴吗?” 萧昀啊了一声,道:“你以前也不这样啊,孤记得你以前挺喜欢啊。” 不等赫峥回答,他便了然道:“懂了,有家室了就是不一样。” 但到底是多年好友,萧昀知道这点事不至于让他不高兴到现在,于是继续猜测道:“孤听说你最近找回来一个弟弟。” “恭喜恭喜。” 赫峥:“……” “臣听说您皇弟最近打了胜仗打算回朝,这里也提前恭喜殿下。” “喂祈玉,你这就不厚道了。” 这时,不远处出现一道身影,男人一身白衣落拓,面庞清隽,一身的书卷气,光是看模样就知道不是个简单人物。 宁遇在看见他们时停住了脚步。 萧昀脚步慢下来,他看了看赫峥又看了看宁遇,然后挑了挑眉,感慨道:“哇哦,你俩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合理推测道:“同在一个屋檐下,不知道云姑娘会不会认错啊。” 他跟宁遇没有就没有像到能认错的地步,萧昀这话显然是随便说出来隔应他的。 但他隔应的点十分精准,赫峥的脸色黑了几分。 宁遇已经走到两人面前,他率先朝萧昀行了个礼,然后才看向赫峥,瞧不出半点恩怨的模样温声道:“见过赫大人。” 赫峥没出声,显然不怎么待见宁遇。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萧昀率先打破沉寂道:“宁公子啊,父皇方才还在向孤提起你,你怎么也过来宫里了。” 宁遇道:“回殿下,下官在家也是闲着,听闻老师最近在校注古籍,下官对此略有研究,便索性过来给老师打个下手。” 萧昀了然,道:“宁公子果真有心了。” 宁遇道:“是下官应该做的。” 他说完,又继续道:“既如此,下官便不多打扰殿下与赫大人了,就先行告辞了。” 萧昀挥了挥手,应了下来。 宁遇走后,萧昀沉吟道:“……怪不得父皇夸他,这瞧着是个好官的料子。” “祈玉,你这个便宜弟弟——” 赫峥心里烦,看向他:“殿下,您能闭嘴吗?” 萧昀:“……” 没大没小,这怎么说话的,让他没一点面子。 “跟孤说说,你最近苦恼什么呢,大不了孤帮你出出主意。” 两人已经走到角门门前,赫峥停下脚步道:“听说古琅轩是你手下的。” 萧昀嗯了一声。 赫峥道:“你那儿有什么桃核吗?” 萧昀啧了一声,道:“祈玉,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那六件镇店之宝,其中一个便是条龙纹老桃核串成的盘串。” “统共十八颗意为权威显达,桃核大小皆在五分,桩型统一……” 赫峥打断道:“会带着带着裂开吗?” “当然不可能!” 赫峥总算是满意了点,他道:“我要一颗。” 萧昀犹疑道:“可是十七这个数字我觉得……” 赫峥:“那你把那一串都给我,” 萧昀:“行,你要的那一颗我待会就让人给你送去。” 他不知道云映为什么喜欢那个平平无奇又丑陋还桃核,但是以前听人说带桃核有平安之意,想必云映也是这个想法,如果送她个不容易裂的,还长的好看的,她应当会喜欢吧。 等赫峥回府时,天色已经略暗下来,澄风堂正在准备家宴事宜,丫鬟小厮忙的脚不沾地。 赫延也提前回府了,赫峥回府时正好与他撞上。 赫峥没有多说的意思,只打了个招呼道:“父亲。” 赫延应下,在赫峥临走时突然叫住他。 “峥儿,听下人说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赫峥道:“昨天不小心弄的。” 赫延道:“既然受伤了,明日就不必进宫了。” 赫峥道:“明日再说吧,不劳父亲费心。” 赫延已经习惯赫峥这副看似有礼实则疏离的模样,他双手负在身后,两人一起走在石径上,赫延低声道:“峥儿,你会怨我吗。” 不等赫峥回答,赫延便自己道:“你会的。” “不过你放心,宁遇他虽然回来了,但该是你的,我一样不会给他。” 赫峥没有出声。 他这些年为了赫家背负了不少东西,为了对得起自己褚赫两家独子的名头,包括他入朝为官,走的方向也不是因为他想做什么,而是全在于赫家需要什么。 他好像也没什么身不由己,因为每个决定都没有人逼他,只是他的出发点不是他自己而已。 若是说想要什么,其实没什么想要的。 赫峥没有应答,赫延虚虚握了握拳又松开,他道:“不是因为你母亲。我接宁遇回来,只是因为想让他的人生稍微顺利一些,没有旁的……” 赫峥打断道:“父亲若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云映在赫峥回来之前便被叫到了澄风堂,她看徐怡风指使完这个又指使那个,心里觉得累的慌,便坐在院子里陪岚哥儿玩。 “叔母,我娘亲说你会生弟弟妹妹陪我玩,弟弟妹妹怎么还没出来啊?我都等着急了。” 云映觉得岚哥儿胖乎乎的小脸很好摸,逮着空便揉揉他的脸蛋,她随口敷衍道:“因为你伯伯太凶,小孩都不敢接近他。” 岚哥儿一想,还真有道理,他偷偷道:“其实我也害怕他,我以前让他抱抱,他都不搭理我。” “叔母,你不害怕吗?” 云映当然不害怕,赫峥对她从来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生气时最让她苦恼的就是他不想理她。 其余的她尚能接受,总的来说,她觉得赫峥称得上是个脾气好的人。 “只有小孩会怕他,我是大人不会怕。” 岚哥儿不信,他小声道:“没关系叔母,你偷偷告诉岚哥儿,岚哥儿不会告诉伯伯的。” 云映被逗笑,也跟着低声道:“可是我真的不害怕他呀。” 岚哥儿才要说话,一只大手便提住他的领子把他提到了一边,赫峥蹙眉道:“那么猥琐在干什么?” 云映站起身来,她道:“你怎么这么说。” “他才几岁啊。” 岚哥儿是真的有点怕赫峥,他眨巴眨巴眼一句话没说便跑回去找苏清芽了。 云映看向赫峥的腰,道:“伤口还好吗?” 赫峥嗯了一声。 他拉住云映的手,带她走到一旁,然后将萧昀下午送过来的龙纹桃核递给云映。 “这个应该不会裂开。” 云映愣了下,看向赫峥掌心那个被磨到光亮,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桃核。 她一时未曾出声。 严格来说,这其实是赫峥第一次送她东西。 云映抬起手,她手腕上那个桃核身上的水已经被她擦拭干净,赫峥捏着手里的桃核跟云映腕子上的比了比,然后道:“换掉吧,这个好看多了。” 云映摇了摇头,只是道:“…没关系,我戴习惯了。” “可是它迟早会裂开。” “那就裂开再说吧。” 她问:“这个是你特地给我找的吗?” 如果是特地找的,那她就不太好辜负赫峥的心意,虽然可能不会戴,但也会收起来。 她手上这个的确是戴习惯了,有时候她看着这枚桃核,想起的不仅仅是宁遇,还有她自己的四年。 赫峥不知道云映为什么不换,他又比了比,觉得自己手上的这枚大小适中,很适合做手绳。 而云映手腕上的却大一些,有时候还可能会硌到她。 正是此时,他忽然感觉到云映的手僵硬了一下。 赫峥抬起头,看见宁遇过来。 他停在云映面前,云映从赫峥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三人间寂静下来,宁遇看了眼云映手腕上的桃核,然后神色略有几分诧异,他温声道:“小映,这枚桃核你还在留着啊。” 他声音熟稔,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云映把手腕往袖子里缩了下,头一回在听宁遇说话时莫名其妙有了点怪异的感觉。 不太想让他说这句话。 而赫峥指间还捏着那枚桃核,就算他不承认,但此时此刻,他的确像一个局外人。 捏着颗桃核的他显得尤为可笑。好像是他再努力也无法在云映这里翻出什么水花,他手里的这枚桃核就算再贵重,也比不上当初宁遇随手一送。 第88节 云映迅速的嗯了一声,她错开身子道:“回来了就进去吧。” 宁遇看向赫峥,这次倒是没有叫他赫大人,而是道:“大哥,那我先进去了。” 第56章 嫂子 在替身这件事之前, 赫峥几乎没有在乎过这个庶子。他无所谓赫延给了他们母子大部分的偏爱,也不在意赫延把宁遇接回来后,会不会培养他。 不仅仅是赫峥自己, 在京城众人眼中,宁遇也永远没办法与赫峥相提并论。 一个是璀璨夺目的天之骄子, 一个是来历不明的庶子,就算日后他再有出息,再是风头无两受人追捧, 也没办法从根本上撼动赫峥的地位。 从始至终, 真正让赫峥输给宁遇的,只有云映。 他甚至不能在云映面前对他怎么样, 毕竟眼下, 他在云映这边可以说毫无优势。 赫峥喉结滚动, 从那个庶子身上收回目光。 宁遇进门后苏清芽立即上来迎接, 她站在宁遇身边嘘寒问暖, 语调小心, 生怕惹得他不快。而宁遇态度淡淡, 不迎合但也不算冷淡。 云映与赫峥还站在院子里,两人之间一时有片刻的沉默。 云映低着头, 想解释点什么, 但在开口之际又不知如何解释, 因为赫峥没有误会她。 可是这算什么呢,她是在羞辱赫峥吗。 赫峥凭什么,他刚才怎么不说话。 越想她越觉得荒谬。 她现在觉得这一切好像一场闹剧。 “你……” 话未说完, 赫峥便再次朝她伸出手, 那枚小巧的桃核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 哪怕再是外行人, 云映也能瞧出它价值不菲, 但赫峥好像只当它是个小玩意儿。 他好像也全然不把方才的事放在心里,而是道:“虽然是他送的,但是确实快裂开了。” “你戴桃核那么久也戴习惯了,裂开后可以戴这个吗?” “萧昀说这个再过两百年都裂不了。” …… 云映心里越发难受。 她伸手接过,然后收拢掌心对他轻声说:“谢谢。” 后院热闹一片,云映抬头时看见赫延进了院门,她没有要上前打招呼的意思,而是迅速低下了头,拉着赫峥的衣袖道:“我们进去吧。” 赫峥转而握住云映的手,嗯了一声。 男人掌心温热,云映因为宁遇的存在而觉得怪异下意识想抽回,可还没动作时又想起方才。 不管怎么样,她与赫峥现在还是夫妻,跟他没什么好避嫌的,因为宁遇去拒绝赫峥很怪异。 她没有挣扎,任赫峥拉着手走进了内堂。 宁遇正被岚哥儿缠着玩闹,脸上笑意温和,赫峥进门时,内堂光线被挡了了几分,他缓缓抬眸望了过去。 逆着晚霞暗黄的光线,男人大手紧紧包裹着云映的手,肌肤贴合,亲密无比。 他的目光向上,赫峥正侧头对云映说话,云映靠在他身边,没有半分不自在。 宁遇面上笑意不改,目光却晦暗了几分。 赫峥说完话,云映抬头应了一句什么,赫峥目光柔和几分,然后转头朝他看了过来。 他以为赫峥会借此跟他耀武扬威。 耀武扬威又如何,云映喜欢的是他,这是铁板钉钉的事。 但是赫峥没有,他的目光只是轻飘飘的掠过他,然后带着云映越过了他。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笑意僵住几分。 他母亲被赫延和褚万殊蹉跎了一辈子,最后含恨而终。褚万殊永远高高在上,有褚万殊在,他的母亲永远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当初是赫延非要喜欢他母亲,倘若褚万殊不从中阻挠,他的母亲兴许还能活的长一点。当然,他出生就被送走,对那个生他的女人没什么感情,对赫延更没什么感情,他甚至觉得身为赫延的儿子算是一种耻辱。 只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当初他的母亲成为外室,是非她母亲所愿,但她理所当然的承受骂名,承受侮辱。 如今他回到京城,也非他所愿成为赫家子,却要理所当然活在赫峥光芒之下。 赫峥并未把他放在眼里,似乎他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人,就跟当初褚万殊对她母亲一样。 包括云映,她与他一起生活在那个小山村,如今却理所当然的握住了赫峥的手。 他回来了。 云映为什么没有即刻离开赫峥。 他不明白。 原本赫延要为宁遇风风光光办一场洗尘宴,后来宁遇不喜热闹,这才改成了家宴。 云映与赫峥坐在一起,按着辈分,宁遇坐在云映正对面。 赫延坐在主位上,场面安静几分,在场对宁遇的身世都多少有些了解,赫峥若是没来倒好,他一来他们反倒不好对宁遇表露什么亲近了。 赫延道:“今日也不是什么旁的事,小遇他初才回京,这场家宴就算是是为他接风洗尘了。” 他有意缓和赫峥与宁遇的关系,笑道:“峥儿,你入朝已多年,可以带带你弟弟。” 赫峥道:“我与他隶属不同衙门,恕有心无力。” 赫延唇角绷直,这分明只是一句话敷衍的事,他继续道:“峥儿,你……” 赫峥打断他,继续道:“听说父亲与翰林院的沈大学士交好,父亲若是想提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赫延脸色难看几分,他从来不是个会因为亲属关系而照顾谁的人,赫峥这话无疑是在讽刺他。 宁遇适时打破僵局道:“不劳父亲费心,我也才进翰林,还在摸索学习。” 苏清芽赶忙道:“怎么饭桌上还在谈那些公事,家里好不容易聚齐,就别再说那些扫兴的了。” 云映一直低着头,不参与他们的对话。 这顿饭吃的并不愉快,至少太云映眼里是这样的。 赫峥也没有停留太久,他落了筷子以后便问云映:“要回房间吗?” 这个时候桌上还算和谐,丫鬟有序撤掉饭菜,苏清芽命人端了点心过来,说这是她亲手做的。 “峥儿怎么不再坐一会。” “小映你上回还说我这芙蓉千层糕做的好吃,留下来吃一点吧。” 云映已经随同赫峥站起身来,她道:“不必了夫人。” 她在这留久了也没什么意义,今日能过来本就是因为不想宁遇被旁人说闲话,现在目的也达到了,自然不必多留了。 赫峥再次顺势牵住了云映的手,两人才走到门口,一直在同旁人说话的宁遇忽然道: “小映,能等一下吗,我待会有件事想同你说。” 云映与宁遇是旧识,此时又是叔嫂关系,所以云映等等他,两人在门口叙叙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云映顿住脚步,回头看向他。 赫峥分明感受到了云映的犹豫,他知道她会答应。 但在云映开口之前,赫峥终于正眼看向了宁遇,也是头一次主动与宁遇说话:“宁公子叫错人了吧。” 周遭安静了几分,云映蹙眉看向了赫峥。 宁遇面色不改,于寂静中询问道:“大哥何出此言?” 赫峥没有松开云映的手,在云映的目光下缓声道:“在这个家,你应该叫她嫂子。” …… 云映紧抿双唇,低声道:“赫峥。” 苏清芽趁机缓和道:“宁遇与小映是旧识,这称呼上一时半会改不了很正常,峥儿你莫要介怀。” 赫峥垂眸,眼底阴郁:“既然如此,叫一声听听吧。” 这个要求过分吗。 当然不过分,云映握着赫峥的手,制止的话在嘴里滚了又滚,硬是没说出来。 因为宁遇那样叫他在赫峥眼里好像确实有点冒犯,无论赫峥喜不喜欢她,她目前都是赫峥的妻子,宁遇叫她小名,的确不合礼仪。 宁遇对上云映的目光,想看她的反应。 而云映却低下头去。 她说喜欢宁遇,其实这份喜欢在宁遇陪她走过的那段年少中微不足道,宁遇对她的关怀多是出自朋友,至少在云映眼里,他们从来不是什么两情相悦的人。 所以暂时性的叫她一句嫂子。 ……好像还行? 宁遇面庞仍有笑意,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他声音轻缓道:“我很意外。” “你会跟我兄长走在一起,好巧,嫂子。” 赫峥拉着云映走出房门。 云映因为宁遇的话而心里不太高兴,所以一直都未曾出声。等到走出院落,脱离众人目光时,她才从赫峥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赫峥意料之中。 他的掌心还留着温软的触感,初秋风凉,漾起两人的衣摆,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去,石灯微亮着,两人并肩走在回房的石径上。 距离宁遇出现已经有一段时间,他渐渐从这场巨大的谎言中缓过神来。虽然至今想起宁遇,仍觉得匪夷所思,但至少不会再沉湎那些无用的愤怒了。 关于应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一开始他想过很多。 第89节 最初他实在痛恨云映,他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如果杀掉宁遇,云映会永远留在他身边吗。 可能会,因为一开始宁遇在云映心里就是死了,所以她才接近他。宁遇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世界上不会有比他再像宁遇的人。 一辈子做一个替身,云映不说,他也装不知道。 她甚至会对他言听计从,永远迁就他的冷淡还有偶尔的坏脾气。 或者再过分一些,拿宁遇威胁云映,逼她认清楚他是谁,他不做替身,也能永远把她锁在身边。 这些东西通通在赫峥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有一个能留下来。到头来,只能像以前一样,除了生她的气,拿她也没旁的办法。 那就只能让她移情别恋了。 虽然感觉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但是万一呢。 毕竟她连宁遇这种晦气东西都能看上。 两人之间原本隔了一拳距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人的衣袖又擦在了一起。 云映心里正有些烦,没有注意。 赫峥道:“你在生气?” 云映摇头,道:“没有。” “那你怎么不说话。” 云映:“不想说。” 赫峥:“既然没生气为什么不想说话。” 云映:“……” 她看向赫峥,且不说她为什么不说话,赫峥难道没觉得他今天的话有点多吗。 以前倘若云映心情不好,她不主动跟他聊天的话,赫峥也只会静静的待在她身边。 她问:“为什么觉得我会生气?” 赫峥如实道:“我让宁遇叫了你嫂子,你会怪我吧。” …… 云映其实远称不上生气,她只是心里很不舒服。 但是赫峥这么一说,她心里那点微妙的不舒服又瞬间被另一种情绪取代,她问:“我为什么会怪你。” 她看不得赫峥因为宁遇而露出这样的神情,又忍不住道:“我们还是夫妻,他确实应该叫我嫂子。” 才说完,她又有些后悔。 好像是背叛了宁遇,但是话已经被她说出口,后悔也没什么用,她盯着赫峥的眼睛又告诉他:“你别这样说。” 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第57章 多疑 周边昏暗, 夜色朦胧,云映看不清赫峥的脸色。 从一开始,她就不愿意掺和进宁遇与赫峥之间的对立。如果是以前, 她会不分青红皂白的站在宁遇这一边,上一辈的纠缠折磨, 凭什么让宁遇成为牺牲品,就算在他长大后把他接回京城又如何,他在裕颊山长大, 这是抹不去的事实。 就跟京城人对她一样, 无论宁遇日后再优秀,也会有人高高在上的指着他说“乡下人”。 可到底已经不是从前了, 她对赫峥心思复杂, 她不愿意夹在中间, 也不愿意被逼迫着站谁那边。 她希望赫峥的伤可以快一点好, 这样她就能趁早远离这个地方。虽然他们俩都没说, 但每次同时面对他们两个人时, 都让她觉得很怪异。 有种里外都不是人的感觉。 在赫峥开口之前, 云映低下头道:“回房间吧。” “天色不早了,该休息了。” 赫峥嗯了一声, 他全然没有想到云映想的那些, 而是简单又惊喜的发现, 云映对他的容忍度对他想象中要高一点点。 回房间的第一件事,云映叫了热水。 赫峥走向长条案,按惯例处理今天堆压的事务, 云映没打扰他, 而是在烧水时自己找了本书看。 房内一片寂静。 一刻钟后, 赫峥默默掀起眼皮看向云映。 她坐在圆桌前, 垂眸看书的模样很认真,让赫峥想起自己八九岁上学堂时,族塾内夫子要求自己端坐,那会他好像也这么认真。 不过那时候他看的书都很枯燥,半点也不喜欢,脸上的严肃是发自内心的,她这会难道也不喜欢这书内容吗? 他知道她心里不舒服时会看一些净心洗浊的书让自己平静下来。 所以今天晚上她其实还是因为宁遇不高兴了,只是碍于她现在尚是他的妻子,不好开口而已。 而且他这般已经瞧她一会了,若是她留给他半分注意,这会一定能察觉到他的目光,可是她就是一直盯着书卷,没有丝毫要理他的意思。 赫峥唇角绷直,将目光放在书封上。 眼眸半阖,定睛一看,在晃荡的烛火里辨认出了这几个字。 ——国师相公好凶猛。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得亏赫峥眼睛好,虽看的不全,但也勉强看出几个。 什么插什么入,请什么君什么尽兴。 …… 赫峥收回目光。 他默默捏紧了笔杆,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会直接质问她为什么要看这么下流的书,但是现在他不能。 他只能独自坐在这难受,然后开始想,云映为什么喜欢看这种书? 之前那本俏寡妇他翻过,似有若无的底线,香艳至极的动作描写,除此之外没什么观赏价值。 为什么她会喜欢呢? 难道是嫌弃他太平淡? 但她不好意思说,所以只能从这种书上找到安慰,毕竟她之前就喜欢让他装小将军。 可是那小将军也没什么可取之处吧,风流成性色胆包天,还总是勾搭良家妇女,他知道云映根本不可能喜欢这样的人。 难道是问题不在小将军身上? 那还能是什么,总不至于是小寡妇—— 还别说! 赫峥呼吸粗重了几分,笔尖上的墨水低落到了公文上他也浑然不觉。 他眉头紧蹙,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她难道想当小寡妇?如果他死了,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嫁给宁遇了。或者在她眼里,宁遇才是小将军,而他其实是那个倒霉丈夫,先是被强势夺妻,又被暗害而死。 ——可笑。 这不可能,要死也是宁遇死。 “赫峥,你在想什么?” 云映已经看他有一会了。 她这会已经放下书册,霜白的腕子正托着下巴,看着赫峥目露询问。 那本书已经被她翻了个差不多,方才一抬头就看见赫峥正在出神,他可是很少会在办公时出神的,今日莫不是遇见什么难题了。 赫峥犹疑半天,最终还是问:“你在看什么?” 云映坦然道:“在看《国师相公好凶猛》” 怕赫峥不知道,她又介绍道:“这是《瑶池艳想》的第三册 ,第一二册的著书者因为科考中了举人觉得再写此书有辱斯文,故而不再执笔,第三册便换了个人写,他起初的名字叫《露台花影》,因为卖的不佳,后来便改了个雅俗共赏的名字。” 国师相公好凶猛。 赫峥质疑道:“……雅俗共赏?” 云映歪着头问:“难道不是吗?” 赫峥昧着良心低下头,道:“没有,取得很好。” 他又问:“讲了什么故事?” 云映心中怪异,不懂赫峥今日怎么就对这些感兴趣了,这本书就是她让人送给画师绘图的其中一本,还没来得及刻印,先送到她这来检查。 她方才仔细看了一遍,觉得这画师画技水平忽高忽低,某些地方分明就很敷衍,她刚刚在想要不要扣他的银子。 云映道:“讲的是一个世家小姐与当朝国师的爱恨情仇。” 那看来跟他们三个没什么关系,赫峥放下心来。 云映又道:“小姐曾与小侯爷青梅竹马,自幼定下婚约,两人婚后琴瑟和鸣,可后来一位年轻国师贪图小姐美貌,强掳在身旁,小姐心有不愿,心心念念她的小侯爷,但国师就是不放人。” 赫峥讨厌青梅竹马这几个字,他默默带入了国师。 他觉得自己胜算挺大,毕竟这本书叫凶猛国师而不是凶猛小侯爷。 “不多时小姐便怀了孕,国师对孩子很是看重,还娶了小姐,一生不再纳妾,两年后小姐又生了第二胎。” 猜对了。 “后来小姐与孩子深夜捅死国师,与小侯爷终成眷属。” 赫峥:“……” 云映继续道:“原来那孩子并不是国师的亲生子,而是小侯爷的。国师自以为自己留住了小姐,其实这些年小姐一直与小侯爷暗中联系,从未断过,包括第二个孩子,也是小侯爷的。” 言罢,她面露感慨,叹息道:“只能说真爱无所畏惧吧。” “………………” 赫峥心梗到拿不住笔,他放下笔眉头紧蹙,然后扶了下自己的腰。 第90节 云映立即问:“伤口疼了吗?” 赫峥嗯了一声。 恰是这个时候,房门被叩响,是进来送水的丫鬟,云映道:“进来吧。” 热水送进来后,云映率先同赫峥道:“我先帮你擦擦。” 赫峥道:“没事,你先沐浴吧,我用你剩下的水就好。” 以前他们晚上叫水多是这种洗法,但现在不太行,云映道:“那不干净,伤口会恶化。” 赫峥低下头,云映帮他脱下外衫,他道:“……那好吧。” 没一会,赫峥的伤口便裸露了出来,纱布上有点血但不算多,应该恢复的还不错。 他光裸着上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云映没这样照顾过人,有些不知道从哪下手。 她打湿薄巾,打算先从赫峥的胸口擦起。 赫峥大概能猜到她会先擦这,他默默放松肌肉,争取让云映擦的满意点。 因为顾忌着水珠流到伤口那,云映每次都得把薄巾拧的很干,赫峥见状会率先帮她拧好,然后再递给她。 她动作轻,看的很仔细,动作时薄巾会在那一点上停留一会,她甚至还会跟以前一样习惯性的偷偷按一下。 赫峥就假装不知道,敞着怀任她动作。 很快,胸口就擦完了,她面无表情的换了地方去给他擦背。男人脊背宽阔,肤色算不得很白,但很光洁,他微微弯着腰方便她动作。 两人间一时有些寂静,赫峥只默默给巾帕拧水,然后递给她。 擦到他的尾骨处时,云映用手指勾了下他的裤腰,轻声道:“裤子脱了。” 赫峥被她这一勾弄的有些难受,他直起些腰道:“没事,下半身我自己来。” 云映走到他面前,将巾帕扔到水里,赫峥熟练的递水,拧干,递给她。 她接过,然后问:“你是不好意思吗?” “你放心,我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和离在即,就算以前他们很亲近,这种时候也不适合再发生什么,所以她就算想了也不可能表露出来。她随口一说,这句话却否认了赫峥自从脱衣服后的所有忐忑与努力。 他低声哦了一声,道:“我没有不好意思。” “下半身我确实可以自己来。” 云映道:“好,那我帮你把伤口附近擦擦吧。” 赫峥往后仰了仰,道:“好。” 云映低下头,长发垂在他的大腿,湿巾小心的从他腰腹处擦过,她害怕牵动他的伤口,所以动作格外的轻,很痒。 隔了半天,赫峥忍无可忍道:“你可以用力点。” 云映道:“没关系,不麻烦。” 她目光认真,像方才看那本书一样认真。 赫峥受不了她这么认真的目光,他推了下她的手臂道:“太轻了有点痒。” 云映避开他的手,心无旁骛的擦拭着,随口道:“可是重一点不会痛吗。” 赫峥:“……痛点没关系。”也比待会丢人强。 早知道他就自己弄了,他一边心里念着清心咒一边不去看云映,还把目光放在他那堆满公文的长条案上。好像是一场恶战,终于弄完后,赫峥默默松了一口气。 云映又从置架上找到大夫留下的东西,她道:“我帮你换药。” 赫峥自己解开纱布,然后道:“没事,我自己来就好。” 云映把托盘放到一边,她这次倒没有再多说什么,静静的在旁边看赫峥给自己上药。 她突然问:“你觉得你的伤还有多久能好。” 赫峥一边缠着纱布一边如实道:“不影响行动大概是十天左右吧。” 云映哦了一声。 赫峥一瞬间如梦初醒,他手中的动作顿了顿,然后立即补充道:“在不裂开的情况下。” 云映轻声道:“肯定不会那么轻易裂开的。” 赫峥点了点头,声音幽幽道:“……可能吧。” 第58章 小映 云映后来又自己重新叫了水, 隔着一层半透的屏风,赫峥披衣坐在长条案前处理刚才没弄完的东西,云映沐浴的水声时不时从湢室传出来, 让他没办法静下心来。 她沐浴向来很慢,从解衣到入水都得半刻钟。 据他所知, 云映沐浴时桶中还要放上她特制的药材,今天是这种明天是那种,有只是增香, 有的是驱寒祛湿, 活络筋骨,功效样样不通。 高兴时还会弄些她特地洗晒过一两天的花瓣, 功效如何尚未可知, 至少看着非常好看。 她生的白, 起身时花瓣会贴在她玲珑的躯体上, 因见过不少回, 赫峥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描绘出她的模样。 就这么听了大半个时辰, 丫鬟进来添热水都添了两回, 里面的水声终于未曾再次响起,云映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她穿着白缎寝衣, 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发丝滴着水珠, 正一边走一边低头擦拭。 出来后,云映也没有跟他说话,而是自己一个人爬上了榻, 掀开薄被躺了进去。 赫峥不着痕迹的加快手里的动作, 终于在一刻钟后放下笔, 然后迅速起身, 脱下披着的外衫光着上身直接就上了榻。 云映见他上来朝里面躺了躺,两人离有一段距离。 房内灯火通明,他们端正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此时天色尚早,云映没什么困意,以往他们俩都会磨蹭一会再上床。 沉默蔓延,赫峥率先道:“你不看那本凶猛国师了吗?” 云映道:“看完了。” “哦。” 隔了片刻,云映问:“那你的事都处理完了?” 赫峥嗯了一声解释道:“父亲回来后我的事便比之前少了许多,如今殿试已过,算得上清闲。” “哦。” 气氛有些怪异。 以往这个时候,他们会贴在一起睡觉。 但今时不同往日,云映说完后,慢吞吞的背过身子,轻声道:“那就睡吧。” 赫峥也侧过身子,只不过他面对着的,是云映的后脑,他就这么看了一会,然后抬起手臂,把她的头发拨走,害怕自己无意中压到她。 然后继续看着她。 云映其实能感受到赫峥的目光。 她不懂为什么赫峥要这样偷偷看她。 看的她心跳莫名快起来,脊背僵硬,有种没穿衣服的感觉。 云映不喜欢这样的慌乱,她默默捂着胸口,然后直接转过身与赫峥面对面。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赫峥其实只是觉得他跟云映今晚不能就这么睡了,本来他们相处时间就不多,不能全浪费时睡觉上。 他不是个会聊天的人,所以方才他在想应该怎么跟云映开启新一轮的话题,没想到云映会直接转过来看他。 女人目光认真,直直的盯着他。 她这样一转过来,两人间的距离就近了不少,赫峥只要稍一伸手就能把她抱到怀里。 可是他知道云映一定会拒绝。 在她沉静的目光下,赫峥蜷住手指,低声问:“你想玩吗?” 云映不太理解:“玩什么?” 赫峥缓缓靠近她几分,然后试探性的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继而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云映的身形顿时僵硬了几分,她双眸潋滟,诧异的望着他,脸颊那那句话飘上几抹绯红。 “你……” 方才那个吻她没有躲开,赫峥便大受鼓舞,他没有同她拉开距离,而是伸手揽住了她的腰,像以前的每次一样把她抱在怀里。 他重新低头去吻她,吻到鼻尖,再到那张红艳挺翘的双唇。 他撑起手臂,趁她尚未拒绝时含咬住那颗唇珠。 他轻易撬开她的唇齿,大手从她衣摆下探进去。 云映的思绪在那一瞬间其实有些模糊,她没有去迎合他,但是也没有躲开。 潮湿又湿润,赫峥身上是她熟悉的冷香。 云映颤着眼睫,双腿略微发软,被动着任他亲吻,兴许一切都刚刚好,所以她下意识又张了张唇。 在他挑起她的舌尖时,云映恍惚有了回应的冲动。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她的思绪忽然回神。 这是在干什么? 反应过来后,好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呼吸有些急促,匆忙推开了赫峥。 这一推好像碰到了赫峥的伤口,她看见男人眉头轻蹙了一下,但他什么都没说。 云映唇上湿润,她对上赫峥的目光冷静道:“不行。” “赫峥,我们已经要分开了。” 赫峥喉结滚动,想说什么但并未开口。 第91节 云映也不想再跟他就这件事讨论什么,其实距离变故发生到现在,只过了不到四天的时间。 这四天里,她的想法并不复杂,她只是想先脱离目前这个境况,至少不再夹在他们俩中间。 至于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 云映胸口轻轻起伏,她朝床里挪了挪。 这会思绪纷乱,她脑海中一时涌上来许多东西,千丝万缕,但她没办法从中抓住那最关键的一条。 她紧握着自己的手指,在这句话说完后便避开了赫峥的目光。 她后知后觉的在想—— 想她刚刚真的没有反应过来吗? 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在那一刻选择了放任。 宁遇的归来到底改变了什么。 宁遇是唯一一个可以为她放弃生命的人,他松开她手的那一刻,她脑中一片空白。 对他细水长流的情感在那一刻炸开,可是宁遇死了,她的所有情感落了空。 正是那个时候,她遇见了赫峥。 一个与宁遇有七分相似的人。 她想见他,也自然而然的把对宁遇的一部分愧疚投放到了赫峥身上,所以她格外耐心,也从不介意他的冷漠。 她与赫峥是因宁遇而起,又因为宁遇而结束。 可是她切切实实跟他做了几个月的夫妻。 她习惯赫峥的存在。 她的夫君是赫峥,从没有哪一刻,她对着赫峥的脸幻想过她的夫君是宁遇。 一切都很不顺畅。 云映呼出一口气,她心口烦闷,想了一会儿后便觉心累,不愿意再纠结。 没有必要。 她只想宁遇活着就好,他们继续做朋友就已经很好了。 至于赫峥,反正成亲非他所愿,分开也算如他所愿,如果他不介意的话,那也做朋友吧。 云映重新躺了下来,她背对着赫峥。 赫峥没再说话,她拒绝他在意料之中,但没关系。 这点挫折不算什么,云映肯定会拒绝他,她说的对,他们已经快要和离,就算他提出她以前喜欢的她也不可能答应。 这很正常,不用难过。 如果这个时候气馁,无异于自乱阵脚,届时便宜的只有宁遇,宁遇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他如果放弃,那就是害了云映。 而且他的伤是可控的,一时半会好不了,他们这几天都不会和离。 自我安慰一番后,他下床吹熄烛火。 再上床时,云映仍然背对着他侧躺。 他害怕云映生气,不敢再跟她搭话,静静的躺在她身边。 隔了好一会,久到赫峥以为云映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女人轻软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刚刚碰到你伤口了对吗?” 赫峥道:“没有。” 云映:“你为什么要否认,我都看见了。你现在还疼吗?” 赫峥道:“……不疼。” 鸟鸣幽幽,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去,空气带着几分凉意。 云映今日起的比往日都要早一些,但就算这样,赫峥也已经不在她身侧了。 她心里放松了些,然后开始换衣洗漱。 小丫鬟上前道:“少夫人,公子临走时嘱咐说,他是因为今日有要事必须入宫,所以才没有告病假的。” 云映边洗手边哦了一声,不知道赫峥为什么要嘱咐这些小事。 太阳虽尚未升起,但东方已隐约可见一点红色,云映按着惯例走出房门,去给苏清芽行礼。 沿着门前那条长着青苔的石板路走到尽头,云映脚步顿了顿。 她若是想去找苏清芽,最近的路就是途径秋水斋的路,秋水斋离她与赫峥的院落只有小半刻钟的脚程,所以起初她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并不夸张。 今日时辰尚早,不知宁遇没有出门。 她若是向北经过秋水斋,会碰到宁遇吗? 碰到其实也没关系,但是每次以赫峥妻子见宁遇时都有点微妙的尴尬。 她跟宁遇这么多年,也称得上是亲密好友,原本他们都没有对彼此说过喜欢。 结果他一失踪,她就找了个跟他很像的男人当夫君,不管她心里有没有想过让宁遇当她夫君,但至少这事从表面上显得她很渴望他当她夫君。 被他碰了个正着就算了,那人还是他亲兄长,他们还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 云映默默转了身子,打算绕过秋水斋。 结果才转过去,又听见秋水斋处有一阵喧闹,云映回头看了过去,问:“这是在干什么?” 泠春探着脑袋看了看,道:“奴婢也不知。” 云映犹疑片刻,还是走上前去,隔了约莫十丈距离,云映停下脚步,看见管家正招呼着丫鬟小厮往秋水斋送东西。 从布匹到字画,翡翠异草,不要钱似的往秋水斋送,而宁遇并不在场。 “宁公子好像出门了。” “好像是跟赫大人前后脚出的门。” 云映轻声道:“怎么又在送东西啊。” 泠春道:“可能是赫夫人还是心有愧疚吧,宁公子瞧着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自己也争气,他们想补偿他,就只能从这些下手了。” 云映没有出声。 隔了一会,就在云映要收回目光时,**转角处传来两句人声。 “呸,昨天送今天送,那个乡下人能懂这些吗,糟践好东西。” “昨日家宴,他对我俩可爱搭不理的,我说这乡下人哪来的底气,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吗?” “人家有个好娘亲,床爬的好,让他儿子一辈子高枕无忧。” 云映唇角绷直,脸色冷了下来,她刚要提步走过去看看是哪两个人,肩头忽然被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按住。 她回头看了过去,看见男人清隽的脸庞。 宁遇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他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东西,背对着初升的太阳,肤色白皙,对着她声音和缓:“不用在意。” 宁遇垂眸,对上云映的目光。 他低声解释道:“我碰巧回来取点东西。” 那两个人声音越来越远,他们走了另一个岔口。 云映不想把这件事翻篇,她问:“你听出来是谁在说话了吗。” 宁遇摇头,他看着不远处进进出出,有些苦恼的蹙眉道:“啊,怎么又在送了。” 云映还在想方才那两个人,她面色不悦道:“今日你若不管,明日说的人只会更多。” 宁遇却浑不在意道:“更多就更多吧,管的住他们的嘴,管不住他们的心,别说到我面前就行。” 云映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宁遇打断,他道:“别因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事生气,小映。” 他话音顿了顿,又道:“或者……大嫂?” 第59章 失踪(微修) 宁遇说话时眼中带着几分并不冒犯的戏谑, 云映非常不习惯这个称呼,她立即道:“……不是。” “那次只是众人之前,按着规矩来好一些, 如今没有旁人,你照着原本的习惯就好。” 而且她跟赫峥反正快要分开了, 何必去改这个口,否则宁遇叫她嫂子,她岂不是还得叫他弟弟。 这也太怪异了, 宁遇还比她大几岁呢。 至于上次的事, 她想解释一下,又觉得无从解释, 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宁遇眸中带笑, 好像也不是很在意, 他沉吟道:“那以后我在赫峥面前叫你大嫂, 只有我们时我就叫你小映。” 云映没想那么多, 她道:“好。” 前面管家的声音还在继续, 也不知这次是又送了多少东西, 秋水斋在宁遇住进去之前就已经翻修过一遍,里面的家居布置全部置换, 应该也没什么好添置的了。 宁遇站在云映身侧, 远远看着没有丝毫要走过去的意思, 他轻声道:“库房要堆不下了。” 云映道同他站在一处,答道:“好看的可以摆出来。” 宁遇叹道:“没看见几个好看的,还不如送我些金子。” 云映深以为然, 其实她早就有这样的感觉了, 当初她初来国公府, 看云安澜一样一样往她房里送东西时就觉得还是银子实在一些。 她没同宁遇说是觉得宁遇说不定能发现那些东西的独特美感, 也不想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肤浅。 宁遇这么一开口,她就放低了声音,忍不住对宁遇出了个实用的主意:“上一回送东西时我瞧见里头有不少宝石珊瑚之类,这些都是看着贵实则没什么用处,你若是不喜欢,可以暗中遣人去卖了,换些银票。” 宁遇啊了一声,道:“你干过吗?” 云映嗯了一声:“有过一两回,不过不是什么重要物什,爷爷还遣个有经验的人帮我卖了。” 宁遇当真考虑了起来,他道:“小映有什么珍玩铺子推荐吗?” 云映思索了片刻,然后道:“好像是叫古琅轩,那儿算得上公正,不会一味地压价。” 第92节 宁遇笑着应了声好。 云映问:“对了,你不是去拿东西吗?怎么不进去。” 宁遇道:“等他们忙活完吧,这会我若去了又是一阵寒暄推拉,还是不见的好。” “小映你先忙,不必管我。” 不只是寒暄拉扯,那位管家还会观察着他的神色,倘若他多看了那件东西一眼,他就会立即禀报给苏清芽和赫延,然后明日会给他送更多的同类宝物。 人大概总是喜欢这样。 自以为是的愧疚,又自以为是的弄些不痛不痒的补偿,还一边觉得自己已经做的尽善尽美。 不过这都无所谓,他对赫家没什么要求。 他姓宁,听说这个姓是赫延当初随便取的,因为他不配随父姓,也不配虽母姓。 一句简单的宁期此地忽相遇,他的名字就这么草率的被定了下来。 而赫峥,他的名字单取一个峥。 这个字是赫家拟了数十个名字,层层筛选,最后选出三个,举手表决定下了“峥”字。 巍然屹立为山,砥砺琢磨为争。 灿烂峥嵘是他的名字,是父母族亲对他的期望。 宁遇就只是宁遇,他的人生好像只有与赫延重逢这一个价值。 所以赫家是赫家,而他是他,这不是他的家。 云映没有走,而是问了句:“翰林院最近忙不忙,你在那……觉得怎么样。” 宁遇道:“忙。” 他笑道:“不过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初才入职,也就只能修修书了。” 云映嗯了一声,她问这个其实没有什么目的。 以前她跟宁遇相处时,总是会幻想他去京城供职的样子,从前那遥不可及,如今却实现了。 刚说完,云映就见宁遇忽然轻轻蹙眉,然后回头看了一眼。 云映不明所以,她跟着回过头。 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丫头对上他们的目光,见她回头匆忙行礼道:“……少夫人,二公子。” 她匆忙解释道:“奴婢……奴婢只是途径这里,然后有些不好打扰,奴婢什么也没听见!” “……” 说的好像她跟宁遇是在说什么出格的事一样,连带着云映自己都心虚了。虽然她跟宁遇确实有点复杂,但是难道她不能跟宁遇说话? 这也没说什么吧? 宁遇声音冷淡道:“你听见又如何。” 丫鬟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话越解释越离谱,她连声道歉道:“对不起……少夫人,二公子,奴婢没有旁的意思,奴婢这就离开!” 丫鬟离开以后,云映对上宁遇的目光。 她审视了一番,她与宁遇靠的算不得近,泠春在十步之远的地方候着,这块也没有刻意避人,偶尔有人经过都能看见他们,这没什么吧。 好像是知道云映在想什么,宁遇道:“府内不少人知晓我们之前是旧识,方才她可能是想到不正经的地方去了。” …… 云映目露慌乱,她即刻道:“可是我们很正经。” 宁遇轻笑出声,他抬手想去碰碰云映的后脑,但后来又收回了动作,只道:“我知道我们很正经。” 他没再继续这个问题,笑意淡了几分,他道道:“小映你呢?” “最近怎么样?” 云映想起了赫峥,她觉得自己最近并不如何,但她道:“还好。” 宁遇望向她的眼睛,道:“真的还好吗?” 他问:“小映,你跟赫峥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云映蜷起了手指,她不知道宁遇这话具体是什么意思,这样下去是哪样下去,难道她与赫峥面和心不和的状态能被宁遇瞧出来? “我也不知道。” 她没有跟宁遇说和离的事。 “以后再说吧。” 宁遇移开目光,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他突然声音温和的开口道: “……小映,其实我总是在想,如果你跟赫峥之间没有那场意外的话会怎么样。” 云映尚未反应过来,她问:“……什么?” 宁遇补充道:“我们会怎么样。” 云映心中一紧,脑中像绷紧了根弦。 我们这个词在宁遇与她之间并不陌生,但却很少有这么沾染暧昧的时候。 喜欢他更像是一个习惯,也是顺其自然发生的事,在这几年里占据她生活的一部分。 喜欢他的时候脑子里只有喜欢他,她会纠结怎么与他见面,怎么得他夸奖,怎么与他多说两句话,但是很少纠结与他以后怎么办。 而且宁遇为什么这么问她。 她一时半会不知怎么回答。 如果没有赫峥的话,她与宁遇重逢,是怎么样。 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赫峥就是出现了。 她的迟疑落在宁遇眼里。 男人不着痕迹的轻叹了口气,前面管家已经招呼着几个小厮丫鬟撤走,宁遇没有勉强她,他道:“好像没人了,我可以回去了。” 云映回神,她错开一步道:“好。” “我也去夫人那请安了。” 宁遇又回头道:“……古琅轩?” 云映点了点头,道:“是。” 中午时,赫峥赶回府与云映一起用了午膳。 他其实没什么空回来,因为今天中午本应该是他当值,但他听说宁遇中午没有在翰林院用膳,便一直心神不宁,总想着他是不是偷偷回府了。 宁遇为什么要回府? 总不至于是趁他入宫偷时间与云映相处吧? 他越想越有可能,最后还是紧赶慢赶撵了回来。 好在,宁遇没有回府。 赫峥回来时,云映已经用过午膳准备午睡,她半躺在美人榻上,诧异的看着高大的男人进门。 “你怎么回来了?” 赫峥低声道:“今天没什么事。” 云映哦了一声,她道:“你饿了吗,可以让小厨房送膳。” 赫峥不饿,他回来只是想看看云映而已,见她悠哉的躺在这心里便放心了不少,原本想着即刻就走的,但现在看见她,又忍不住多说两句话。 在他开口之前,云映看向他的腰,问道:“伤怎么样了?” 赫峥随口道:“就那样。” 云映嘱咐道:“那你要记得有什么体力活让你手下去做。” 赫峥喉结滚动,将云映这句话归为是在关心他,其实以前云映总是关心他,但他很少当回事。 现在却忍不住因为这句话偷偷兴奋一些,直到云映继续道: “这样我们就能赶紧和离了。” 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赫峥闭上嘴,沉默着从她面前走过,然后坐在长条案前。 他们现在看似还是夫妻,其实双方其实已经没什么牵绊了。这段时日,云映对他算不上冷淡,但远没有之前那样亲近,颇有种相敬如宾的味道。 她本就不算是个彻底冷漠的人,所以赫峥分不清楚,她的温和是因为她本身就如此,还是因为对他尚有情分。 他总觉得云映的疏离已经持续了很久,但是仔细一算,这其实才第二天而已。 没事,才第二天,不用着急。 赫峥背过身去,他没回云映的那句话,而是有些生硬的闲聊道:“今天上午你都做了什么?” 云映正在摆弄手里的那颗桃核,因为确实裂开了,所以不经意时那缝隙总是划到她,她在想办法给磨平一些。 她闻言老老实实的回答:“给苏夫人请安,把昨天分的蜜饯送给各房,看了会书。” 害怕赫峥误会,她又义正言辞的补充:“是医药类的。” 赫峥笑道:“你怎么平日只同苏清芽来往?” 云映道:“没有,我经常找怡风打牌,偶尔也会出门,今早还跟宁遇——” 云映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 她心跳停了一瞬,然后默默看了眼赫峥,男人手里拿着卷宗,并没抬头。 他一定听见了,这个时候停住好像显得她很心虚,但是她真的只是跟宁无说了两句话而已。 她轻声补充完整:“……跟他说了几句话。” 赫峥垂着眸,好像并不在意。 他其实有所预料,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就算再防也是家贼难防,他们若是真的想见,什么时候都能见。 第93节 他留不住云映的心,当然也留不住云映的人。 男人沉声道:“说什么了?” 云映不想在他面前重复,他道:“没说什么。” 赫峥阖上卷轴,他靠在椅背上,修长如玉的手指停在桌面,两人间一时陷入了沉默。 因为那个他们之前都默契的不在彼此面前提起的名字。 云映说完后便一直低着头,手指看起来还在拨弄那个桃核,其实早已经心不在焉。 在片刻的沉寂过后,赫峥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甚至也不曾追问。 只是将卷轴堆回了原处,然后随手翻阅着眼前的一堆已经看过的公文,好像也不是很在意。 他没有在房间里多留,也没有吃饭,好像只是短暂的回来坐一会又离开了。 云映敏锐的察觉出,他可能不太高兴。 临近傍晚,太阳还未曾落下,但已有颓势。 外面清风微凉,秋日里日光算不得炽烈,云映原在修剪花枝,脑中胡乱的想着别的。或许她今天应该多解释两句的,她确实没有跟宁遇做什么,说句话难道是什么很过分的事吗。 赫峥不高兴就算了,还要被丫鬟多想。 他真的在因为宁遇不高兴吗,可他看起来没一点反应,要不是她跟他相处的时间长,都猜不到他生气了。 以前他生气都会直接跟她说出来的。 那丫鬟不会出去乱说吧,她只是推荐个铺子而已…… 想到这里,云映忽然又思及另一件事。 古琅轩兴许是真的不差钱,它不太热衷于做生意,每六天就要休两天,晌午和傍晚一律不开门,宁遇今天若是过去,兴许会跑个空。 翰林院散班比赫峥要早一些,他这会应该回来了,云映没有亲自去,而是派了个下人过去传话。 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云映没怎么留心,但是没过一会,她派去的人便匆匆跑了回来,“少夫人,秋水斋的下人道二公子才离开。” 云映动作顿了顿,她啊了一声,道:“他去哪了?” “好像是去古琅轩。” 云映看了眼天色道:“他……不是才散班吗?” 回府后收拾东西也得用上一会吧,而且为什么亲自去? 她问了句:“他独自去的?” 下人道:“是独自去的。” “带着东西?” 丫鬟回答道:“没带东西。” 云映放下剪刀,秀眉轻蹙。 她转过身来看了眼天色,一般来说,赫峥大概会在大半个时辰后回来。 此时她若是去古琅轩看一眼,去去就回,应该可以赶在赫峥回来前回家。 与此同时,宫道狭长,温和的日光轻柔落在石板上,赫峥今日散班比往日要早一些,但他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被萧昀叫来了东宫。 书房内博山炉静静燃着香,在光线下显得尤为清晰,萧昀低声同进来的小太监交代完后,侧眸看向赫峥。 “祈玉?” “孤怎么觉得你最近有心事。” 赫峥不太想说话,他敷衍道:“你感觉错了。” 萧昀已经习惯他这副模样,他翻开折子,随口道:“不会是因为云姑娘吧,孤有经验,你不如问问孤。” 萧昀原不指望赫峥会理他,这人的傲慢一视同仁,他就算真有什么心事,也不会告诉他。 结果不知他方才那句话哪儿戳中了他,隔了片刻,赫峥看向了他。 萧昀:“?” 萧昀到现在为止成婚已有两年,他的太子妃是赫峥的表妹,也是褚家女儿。 萧昀幼时就喜欢她,但是那位表妹对萧昀这样的小白脸不感兴趣,她喜欢威武雄壮的将军,萧昀用了许多法子接近她,最后成功让他表妹移情别恋,冠礼后就请圣上赐婚娶了那位表妹。 他兴许还真有点用。 萧昀阖上折子,平日都是他麻烦赫峥,今日看赫峥这神情,他总算对他有点正经用处了。 想起昨日的不快,他道:“不会是要杀人吧,宁遇?” “也不是不行。” “不过你爹要是发现了,你得说是你干的。” 赫峥没搭理他。 他手指点着桌面,看着他缓声道:“我……” 萧昀目露疑惑。 “我有一个好友。” 萧昀:“……” 他配合道:“是何事?” 赫峥眉头蹙起,低声开口道:“他的夫人不喜欢他,喜欢别人。” 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萧昀还是顿时瞪圆双眼道:“你说什么?!” 不是,不喜欢他当初他求娶云映娶的跟真的似的,合着这么半天他该不会是强取豪夺,棒打鸳鸯吧? 赫峥相对冷静的多:“她喜欢的人是我这个朋友的弟弟。” 萧昀:“………………” 怪不得,怪不得他总觉得赫峥跟宁遇比他想象中更不对付,原来这其中不止有父辈恩怨,还有夺妻之仇。 他要是宁遇,他也不待见赫峥啊。 这谁能忍? 赫峥继续道:“当然,我这个朋友各方面都比他弟弟强多,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这件事确实是发生了。” “本来在那位夫人的眼里,他的心上人已经死了,她之所以接近我朋友和他在一起,也是因为我朋友是他心上人的兄长。” “……?” 萧昀面色空白,他啊了一声。 他以为是一门两情相悦的婚事,结果居然…… 所以赫峥被利用了? 云映喜欢的是宁遇? 她跟赫峥在一起是因为他是宁遇的兄长? 赫峥看他的表情,忍不住问了句:“她是不是挺过分的?” 萧昀点头:“是有点。” 赫峥立即道:“但还好,其实我那个朋友也有错,一开始他……” 说了一半,他又道:“算了,这不重要。” 他匆匆把现在的情况交代一遍,然后问萧昀:“如果是你,你怎么做?” 萧昀还没消化完这个消息,他坐回玫瑰椅,连喝两杯茶才缓过来,再抬眸时,看赫峥的目光便变了变。 他真诚提议:“……要不孤还是帮你杀了宁遇吧。” 赫峥道:“暂时别动他。”他顿了顿,又道:“而且用不着你。” 萧昀又喝了口茶,他低头沉吟道:“可是那位夫人这么长时间都没移情到你……朋友身上,你…朋友就算拖,难道能拖两三个月吗?” 赫峥对他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他冷声陈述道:“你追褚念追了六年。” 萧昀最见不得别人提他这段伤心事,他立即直起腰背道:“可是念念身边没有旁的男人,孤那么优秀,她接受孤的追求是天经地义!” 赫峥沉默片刻。 就在萧昀想着自己是不是太直接了的时候,赫峥突然道:“不过我好像还没说过喜欢她。” 萧昀靠回椅背:“……你有病,那你说屁。” 赫峥:“你确定我说了不是自取其辱?” 萧昀简直恨铁不成钢,他道:“你现在难道不是吗,你说了你俩关系还能明白点儿,现在是在干嘛?” “你不说她能知道?” 他是了解赫峥的,这人一向行大于说,而云映一看就不是那种会多想的人,肯定听什么就是什么,不会自己揣测,照这么下去,别说宁遇了,云映长的这么漂亮,随便来个人都是威胁。 赫峥纠正:“不是我,是我朋友。” 萧昀重复道:“好好你朋友。” 他越想越觉得离谱:“喂,待会人家两个人孩子都有了,你朋友不会连句喜欢你都没说出来吧。” 赫峥脸色一黑,他道:“闭嘴。” 萧昀道:“总之呢,你听我说,你就让你朋友嘴巴先放甜一点,他夫人那么漂亮,他不甜有人甜——” 叩门声在此刻响起。 雾青推开门,急步从外面走进来,他面色冷肃,也顾不上萧昀,直接低声道: “公子,方才府内传消息过来,夫人在南湾街失踪了。” 第60章 生气 第94节 半个时辰前, 花圃处姹紫嫣红。 云映将剪下来的花递给丫鬟,沉默着低头擦掉手指上的沾染的几星泥土,脸色冷然。 泠春让小丫头把这篮子花放到房间里, 观察着云映的神色,低声询问:“夫人, 怎么了。” 云映抬起头,温和的光线落在她脸上,她冷不丁的问:“府里有没有一个小丫头……” 她回想了一番今日瞧的那匆匆一眼, 凭借着印象道:“圆脸, 丹凤眼,看着十五六岁, 个头约莫到我鼻梁处。” 赫家的丫鬟合计算起来兴许得有一百来个, 云映这番形容上算得上笼统, 泠春虽见得多, 但一时还真被问住了, 脑中一瞬间闪过好几张脸, 没一个对的上的。 云映见状道:“有没有新进来的?” 泠春问了问旁边的侍女, 那侍女回想道:“回少夫人,府里最近新来了四个丫头, 有一个好像……” 云映道:“你去把她叫过来。” 丫鬟愣了一下, 随即就动了身。 云映从花圃处走开, 提着裙摆转身回了房间,她到:“你让人去备马车吧,我们去南湾街看看。” 顿了顿, 以防万一, 她又道:“带上两个护卫吧。” 泠春一边吩咐下去, 一边问:“怎么了姑娘, 哪里不对吗?” 云映没有回答。 直到隔了一会,原本的丫鬟急步跑进来道:“姑娘,那名丫鬟名叫知黛,下午时突然发病,还是个能传染的病,当即就被送出府了。” 泠春道:“什么?还能染给旁人,夫人——” 云映却并不惊慌,她轻声道:“有病是假,有鬼是真。” 她与宁遇从小一起长大,对他是了解几分的。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去古琅轩这种小事,宁遇不可能亲自过去。 当然,也不排除他今日心血来潮想自己去。 但是为什么空手去呢,那是不是就说明,他去古琅轩别有目的。 别有目的也不是什么大事。 问题是,翰林院才散班,加上路途时间,宁遇可以说是刚回秋水斋就即刻出了门。 如果他去古琅轩真有什么别的打算,完全可以在散班路上直接过去。 古琅轩离翰林院可比赫家离翰林院近多了,何必走这一趟。 又是空手去,就说明他不是回来取什么东西。 而是忽然就想去了。 为什么会忽然想去古琅轩,这个她今日随口一提的地方。 云映实在找不到这个地方的特殊性。 所以最后,她便自然而然的回想起了她与宁遇提起这个地方时的场景。 她很确定,她当时跟宁遇站的不近,周边更不算隐蔽,偶尔还会有一两个下人经过,泠春在几步外,十丈外就是秋水斋,那来来往往不少人,管家的声音还能传过来。 那个丫鬟不知道在他们身后看了多久。 被发现后,她面露惊慌,说:“奴婢只是途径这里,不好打扰你们,奴婢什么也没听见。” 当时她尚未多想。 因为宁遇,赫峥,与她之间,的确有一层表面上稍显荒谬的关系,所以她下意识的先反思了自己。 可是这层关系,别人不可能知道。 所以当场所,距离,动作,谈话,一切都很正常的情况下,那个丫鬟说这些就不正常了。 换个角度,她可能的确慌乱。 只不过她慌乱是因为自己偷听被发现,至于说的什么不忍打扰,不过是随口扯的脱身之辞。 可为什么会偷听她跟宁遇? 原因也不难猜。 偌大一个京城,只有她跟宁遇是旧友。 天际出现几抹金红,这件事实在处处透着诡异,她若是不亲自去看一眼,总觉得心头悬着事。 南湾街不算热闹,匆匆看一眼再回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她没有耽搁,想在赫峥回来之前回来。 她觉得赫峥心里还是对她有怨气,讨不讨厌她是一回事,毕竟谁都不愿意当别人的替身,所以她想尽量少提宁遇。 马车很快驶离赫家。 天色仍然还早,还带着暖意。 云映出门着急,只是想去看看也不打算做什么,所以就没换衣服。 马车很快到了南湾街,街道宽广,两边多是一些贵重首饰和珍玩铺子,逛的人少,马车一路十分顺畅。 车停在古琅轩旁,云映掀开车帘朝外看过去,古琅轩大门紧闭,并未开门。 更奇怪了。 泠春道:“夫人,奴婢下去帮您问一问。” 云映应了声,泠春便下了马车,云映看着她走进周边的店铺。 云映盯着古琅轩紧闭的大门,脑中思绪有几分停滞,没开门的话宁遇为什么要过来?他现在又去了哪? 她对这件事其实没有什么其他看法,因为她不了解赫家,也不了解官场,她之所以过来,只是想要求证她的猜测,顺便弄清楚这是什么回事。 她不想无缘无故被人利用。 街道略显寂静,古琅轩大门乌黑,左侧是一条寂静的小巷,右侧是一间占地巨大偶有人出的茶坊。 云映盯了片刻,还是掀开车帘走下了马车,车夫停在原处,两个护卫隔着五六步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云映站在古琅轩前,看着这漆黑的大门,然后向左看着那条幽深的巷子,她侧眸吩咐其中一个护卫: “你去看看巷子尽头是什么,中间有什么异常也回来禀报我。” 然后她提着裙摆走进了右侧的茶坊,里面没几个人,堂工比客人多。 但兴许是到了傍晚,几个堂工都聚在一起闲聊,没人过来招待她,云映便独自往里走了走。 她都有些怀疑消息真不真了,宁遇该不会是根本没来古琅轩,只是随口糊弄下人的吧。 茶坊很大,两层,这个点人不多,几乎每桌都在空着,护卫离云映只有几步。 云映没往里走,而是踏上台阶上了二楼。 二楼之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好像不停有人在走动。 楼梯转角处,背光,昏暗无比。 她留神多看了一眼,在昏暗中好像隐约看见一个隐蔽的暗门,正要推开时,泠春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找不到云映便在里面喊了喊。 在云映后脚的护卫率先反应过来,他回过头两三步步下了台阶,然后对着泠春招了下手。 就是这么一瞬的错眼,云映忽然被人从身后一揽,力道极大,她就这么带进了转角处的一个暗阁。 狭小的房门一关,云映被紧紧禁锢,她刚要出声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映,是我。” 宁遇。 黑暗中,云映看不清他的相貌。 她声音心有余悸,她问:“你怎么在这里?” 宁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促,他声音很低道:“我回府时,你院里的丫鬟传话过来,让我来这等你。” 云映蹙眉,道:“不是我。” 而且她怎么可能没事对宁遇提这么个要求。 宁遇嗯了一声,解释道:“后来我也发现不对了。” 他没有继续解释,而是简洁道:“有人要刺杀我,引我上钩罢了。” 云映道:“那现在……” 宁遇道:“他们在二楼找我,人数不少。” “茶楼下那几个堂客也有问题。” 下台阶的沉重脚步声传过来,听声音少说有三四个人,男人声音混浊道:“人呢,我亲眼看见他进来。” 宁遇没有动,连衣料摩擦的声音在此刻都明显起来。 “二楼找遍了,他总不至于是长翅膀飞了吧。” “会不会是跑出去了?” “等等!会不会在这个废仓库——” 宁遇毫不犹豫的拉着云映就往里走,云映一时想不了太多,只来得及回头扬声喊了一句泠春。 她带的护卫不多,肯定寡不敌众,但情况紧急,能拦下一个是一个。 跳下一处高地,脚下全是废纸。 跑到尽头,那是一扇破旧的木门,宁遇撞开木门,进入茶坊后院,马厩旁拴着几匹马,宁遇用匕首割断缰绳,上马朝云映伸出手。 来不及犹豫,那些人追出木门。 云映上马,宁遇带着她从后院跑了出去,外面是一处寂静深巷,不知通向何处。 云映呼吸急促,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最后喊的那一声泠春肯定听见了,不多时消息就会传出去,会有人过来救她。 她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心里难免慌乱,后院处是一处小巷,不知通往何处,也不知是不是死路。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才闯出木门,她的目光就在混乱中撞上领头人。那人脸庞阴鸷,眸中尽是凶狠,那一瞬间她后背发凉。 宁遇在她旁边道:“别看。” 第95节 骏马极速飞驰在青石板上,很快后面便响起了追逐的马蹄声,云映对这里的路半点不了解,她紧抿双唇,祈祷着这小巷出去是集市,只要是集市他们就不敢动手。 然而这巷子后是一处林地,宁遇带着她跑进去。 云映声音还算冷静,她道:“能拖一会是一会,赫家人很快就会发现我们在这林子里。” “这些人担心暴露,想必也不会耽搁太久,一会找不到就会自己撤退。” 天际已变得深红。 明明还没过一会,暮色便重了很多,天色开始变暗,越往林子走,荆棘枯枝就变得多起来,连树木都低矮几分。 马背太高,伸出的枝桠总是碰到云映的脸,宁遇便伸出手,挡在了她面前。 他回头看了一眼,道:“这林子一时半会跑不出去,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云映嗯了一声,她不知道宁遇是什么时候会骑马的,但是身后人多,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追上他们。 她心跳飞快,不确定这些人是想直接斩草除根还是只抓住他们就好。如果她今日没有过来,宁遇就算是遭遇这件事,一时半会恐怕也不会有人回家报信。 等到身后马蹄声不那么明显时,宁遇带着云映在一处陡坡处下了马,然后手下狠狠一拍,棕马吃痛,独自向前飞奔。 不远处有个建了一半的房子,他们没有过去,而是朝相反的地方跑过去,最后躲在一处石壁旁,重重树叶掩映,挡住了他们的身形。 宁遇拨开叶子看去,追来的有三个人,身着最普通百姓的衣裳,但个个都身材魁梧。 他蹲了回去,然后轻声总结道:“一个我都打不过。” “……” 云映这种时候没心情跟他开玩笑,她道:“你知道是谁的人吗?” 宁遇摇头,道:“谁都有可能,赫延这些年树敌不少,他最近重视我,有人想借我报复赫延也很正常。” 云映抿住唇,在这一瞬间她想起了赫峥,报复子嗣这种事在京城好像很常见,比如她父母的起因就不简单,不知道赫峥有没有遇到过这些事。 隔了一会,宁遇又道:“也有可能是赫峥。” 云映立即道:“不会是他。” 宁遇脸上的神色顿了顿,他望着云映道:“小映,你怎么确定?” 云映不答反问:“他为什么要杀你?” 赫峥早就知道宁遇的存在,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去调查过什么,更别提现在了,赫峥根本就不是那种会被恩怨裹挟的人。 这一点她还是了解他的。 宁遇笑出声来,他道:“古琅轩是太子的,这处茶坊也是太子的,他与太子交好,你知道吗。” “而且赫家这样的家族,即便是丫鬟,也会将之查了个底朝天再让她进来,安插一个人并不容易。” 云映道:“可是那又如何,哪里跟他有直接关系吗。” 宁遇都有点被她笃定且不愿怀疑的模样气笑了,其实他并不确定这次是谁,因为他也初来京城不久,对那盘根错节的关系摸得还不清楚,对赫峥也只是怀疑罢了,可云映竟然这么信任他。 在他即将开口时,云映又道:“他没有理由对付你。” 宁遇掀起眼皮看向她,女人靠在石壁上,灰尘沾脏了她的衣摆,她抱着膝盖,半缩着身体,说话时神情很认真。 她不会骗他。 所以她是真的觉得赫峥没有理由对付他。 但是小傻子,她自己就是理由啊。 然而宁遇没有提醒她分毫,只是嗯了一声,道:“你说的对。” 那群人已经走了过去,应该去追那批马了,过不了多久还会回来。 沉默中,宁遇轻声道:“对不起,小映。” 云映大概知道他的意思,但其实她今日并不后悔跟出来,只后悔没有多带些人。 当时的情况,宁遇若是不拦住她,她直接去开那道暗门,势必也会引起那群人的注意,如若真是赫延旧敌,她身份特殊,情况可能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云映道:“没关系。” 她只是问:“既然你后来察觉出了不对劲,为什么还要跟过来。” 宁遇道:“我只想看看他们想做什么,顺道看能不能有别的发现,下次也好有个防范。” 云映面色变得怪异,她理解不了,又觉得有点符合宁遇的作风。 眼下他们尚未脱险,云映放不下心,心里盘算着赫家组织来人过来能用多久。 绚烂的晚霞余光落在这个无人在意的小角落,落在云映的身上,透过掩映的叶子,变得斑驳。 宁遇看着她。 气氛在短暂的沉默后,变得有几分怪异。 云映终于注意到他的目光,她抬眸看着宁遇。 但是很快,她的目光被宁遇垂在身前的手吸引,白皙的手背上带着斑驳血痕,有几处甚至被划掉皮,刚才马跑的快,她根本没有注意这些。 云映蹙眉道:“你的手……” 宁遇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动了动手指,跟她说:“好着呢。” 云映道:“回府后上点药。” 宁遇浑不在意道:“又不是脸,不着急……” 他才说完,又忽然想起什么,握住了云映的手腕。 霞光落在她的手背,那些细小的伤痕始终未曾消除。 他低声道:“那我们就很配了。” 云映就算是再迟钝,也明显察觉出这句话的不对,可是她又一时不清楚这是他随口一说,还是真的在跟她暗示什么。 宁遇是个很温和的人,因为太过相熟,他们有时候甚至有点像亲人,他偶尔会跟她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她从不当真。 也不可能因为宁遇一句关心,一个动作,不经意一句好像有着暧昧的话,去苦恼他是不是喜欢她,然后患得患失。 她在这方面一向是个不愿意多想的人,想多了容易自作多情,而想少点能让自己失去许多烦恼。 从小到大她都属于受追捧的那个,从来都是别人揣摩她,而不是她揣摩别人。所以就算暗中喜欢过宁遇,她也只是默默喜欢,很少去揣测他的心意。 “为什么这么说?”她问 宁遇松开她的手,对着她笑了起来,然后轻声道:“没有为什么,想到就说了。” 云映并不意外,她收回手继续抱着自己的膝盖,她听见不远处有骏马嘶鸣,是正搭建中宅子的方向。 他们搜完这个宅子应该就会离开,这林子这么大,他们不可能细致的找。 正思索时,宁遇的声音轻缓的从头顶传过来—— “也可能是因为喜欢你。” …… 云映愣了一下,这几个字实在太陌生,她抬头对上宁遇的目光,不知作何反应,甚至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 她声音很轻,问:“……什么。” 宁遇弯起唇角,他看着女人一瞬间惊诧的双眸,觉得有些可爱,他像是再说一件极其平常的小事,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知道有问题还要过来吗。” “其实不止如此。” 他靠在石壁上,手里捏着片叶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他缓缓开口道:“听起来有点傻,当时传话说是你让我去古琅轩旁的茶楼时,我没有怎么怀疑,甚至还有些高兴。” “所以我没怎么犹豫就出门了,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太可能,你若是想同我说什么,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的。” 叶子落在地上,他继续道:“我知道不是,也猜到是别人别有用心,但是总在想,万一呢。” “万一后来你真的赴约了呢。” 然而“万一”就真的只是“万一”,他太了解云映,这么多年她都没有说出喜欢他这几个字,这短短两天里就更不可能了,更别提她跟赫峥还有一层浮于表面的夫妻关系。 而此刻晚霞汹涌璀璨。 云映盯着宁遇的脸,一言不发。 第一回 见到宁遇,她还很小,灰扑扑的一个小姑娘,她看见宁遇,干净洁白,像沙砾里的一颗珍珠,那时候她就在想,好喜欢。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喜欢他就像是喜欢一颗珍贵洁白的珍珠,她总喜欢偷偷欣赏这颗绝世的珠子。 读书,守礼,从容,白玉般的面庞,一尘不染的衣服,温和耐心的脾性,这些东西在她眼里都充满了吸引力。 后来宁遇融入了她的生活。 他是唯一一个会很耐心跟她说话,教她读书写字,帮她记住要吃早膳,哪怕自己拮据,冬天也会偷偷给她送衣服的人。 他对她很好,是前几年里对她最好的人,甚至可以说对她有恩情。 所以她坦然接受了他对于他那场失踪的解释,就算她知道里面仍有蹊跷的地方,她也没有问。 因为无论如何,她不愿意勉强他说他不愿意说的东西。 她从不否认她对宁遇的喜欢。 这份喜欢细水长流,没有沸腾过,也没有熄灭过。 如今宁遇说喜欢她,这算是传言中的两情相悦吗。 她应该很高兴,好像也没有。 她似乎更觉得惊讶一些。 云映不太确定,总之当她听见这句喜欢时,心底对他的感情仍然没有沸腾。 甚至不如他刚出现意外的那段时间。 那大概是她心绪起伏最大的一段时间,她甚至会为了一张相似的脸庞去接近赫峥。 那是生命里唯一一次冲动。 倘若当初宁遇只是失踪而不是身死,倘若不是为了救她,她都绝不可能靠近赫峥。 她张开唇,打算如实去说她的感觉:“我——” 第96节 马蹄声响起,那群人从木屋那儿过来了。 云映当即闭上嘴,抓紧了自己裙摆,又开始紧张起来,这个时候可不是什么剖析自己计划以后的好时机,她对生活可还充满希望,不能轻易死了,她都想好和离以后自己在城西还是城北养老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道人声传了过来:“大哥,撤吧。” “巷子后就连着这个林子,此时若再不走,待会说不定会与赫家人撞上。” “现在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了,那个女人好像是赫家少夫人,说不定赫峥会亲自过来。” 男人回答道:“他在宫里,不会这么快。” 见领头的不动,一手下便劝道:“大哥,你我就算任务失败,也不能被赫家活捉。” 可是现在走与功亏一篑毫无区别,明明就在这片林子里,他们没有马,跑不远,也不会乱跑,肯定是在哪里躲着,说不定这会还能听到他说话—— 对,说不定还能听到他们说话,毕竟就是从这附近起,他看不见他们的。 云映狠狠低着身子,她能感觉到那阵死寂的沉默里,领头的那人一定正扫视着四周。 “最后把这附近搜一遍,半刻钟后找不到就撤。” 他随意指派了两个人一个去南一个去北,自己则往西去了。 云映他们就在南侧。 她指节泛白,脑中飞速想着应对之法,宁遇拍了拍她的衣袖,他拿着匕首,这种时候还有空玩笑道:“实不相瞒,这一年里我学了点防身之术。” “大不了跟他决斗。” “……” 云映对宁遇半点希望不抱,那人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壮的有两个宁遇大,不过好在他们在暗处,可以选择偷袭。 脚步声越来越近,云映对宁遇做了个口型,让他把匕首给她,她来动手可能还灵活一些。 宁遇眉头一皱,觉得自己被侮辱了,他让云映蹲好,然后扔了块石头在后面一丈半处。 男人脚步停了片刻,然后直接走过石壁,站在那看向已经已经恢复寂静的林子。 宁遇站起身,好在他身量高,当即就出手扣住了男人的脖子,两人在纠缠时,宁遇手起刀落,划开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溅而出,甚至溅到云映的衣摆上。 宁遇轻把男人放下,白净的脸庞沾着血,他低垂着眸声音平和的感慨:“……真的好重。” 云映回头看了一眼别处,这人现在死了,待会那些人势必发现不对,她跟宁遇必须赶紧走。 管不了那么多,云映才想站起身,不远处便传来一道声音:“算了,撤!” “老三呢?让他回来。” 云映头一回感受到绝望,她额上泛出了细汗,宁遇看起来心态好多了,他低声道:“万一只是用我威胁赫延呢。” “我早看赫延不顺眼了,威胁威胁也好。” 他语气轻松道:“小映,听我说,你先跑。” “他们本来主要就不是抓你,云安澜在朝里很有威望,你就算跑我猜他们也不会为难你。” 云映蜷紧手指,她道:“那你呢。” 宁遇:“我留下来问问他们找我什么事。” 云映:“……” 她以后再也不想跟宁遇一起逃命了。 说话间,那些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下马朝这边走了过来。 “老三?” 宁遇面色终于严肃了些,他道:“你先走,我稍微拖一会。” 云映没有走,她胸口起伏着,心里知道就算她跑也不一定跑的掉,林子太大,她不知道得走多久。就算跑的掉,她也不可能真的抛弃宁遇自己离开。 脚步声越来越近,宁遇扣住云映的手腕,带着她往旁边草木丛生处走去,可是很快,她便察觉到自己后背一凉。 被发现了。 与此同时,由远而近一阵马蹄声在树林里响起,赫家来人了,比云映想象中快一些,可是现在她不确定还有没有用,她不敢回头,只是闷着头向前跑。 危急时刻,她踩到一块满是青苔的石头,就这么崴了一下。 痛感传来,她心里一凉,只觉得完了。 最后时分,他回过头,想去看赫家人赶到哪了。 遥遥隔着一片凌乱的草木,她看见赫峥高坐黑马之上,他还没有看见她,但云映的心还是一下落回了原处。 她跑不动了,只能停住脚步。 追他们的那些人显然也看见了赫峥,他们停住脚步,不敢出声。云映离他们很近,这种时候一开口可能赫峥还没过来,她就先死了。 领头人抽出弯刀威胁,让他们噤声。 云映紧抿双唇,目光停在赫峥身上,男人连衣服都没换仍然一身官服,他停在那三匹马旁,手下过来跟他低声禀报了句什么,他没有应答,目光沉静掠过四周。 云映知道,他猜出了她就在附近。 只要她一开口,他就会赶过来。 云映挪了挪脚,刀刃泛着冷光,他们一步步靠近她,宁遇把云映推到自己身前,让她走在前面。 云映提着裙摆,她走不快,脑中飞快思索着应该怎么脱身。 眼前一处还算宽敞,她回头看了眼宁遇,宁遇提着匕首,脚步慢了下来。 云映脚步不停,她忍着酸痛走到空地,然后侧头看向不远处的赫峥,枝叶重叠她不确定赫峥有没有看见她,但在一瞬间,男人似有所感朝她这边偏了下头。 脚上的痛感清晰了许多,疼到云映鼻头酸涩,她知道枝叶挡着,赫峥就算看见她看的恐怕也不清楚,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跟他对上了目光。 她抓紧衣摆,张唇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喊出口: “赫峥!” 寂静的山林一下变得喧闹。 宁遇转过身,他的身手比云映想象中要好很多,竟然真的只靠一把匕首就拦住那个领头人。 可是他身后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拿着刀上前,他蒙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云映若是手脚完好还能跑两步,眼下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来不及了。 这人一看就是鱼死网破,临死也想拉她这个垫背的。 云映朝后退着,看见锋利的刀刃泛着冷光,在昏暗的黄昏里有些刺眼。 她僵硬着手臂,思索着怎么从这一刀中活下去。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刀锋悬起,混乱之际,宁遇朝她伸出手。 可更快的是远处破空而来的短刀,通体玄黑,掠过她面前,劲风掠起她的鬓发,精准刺入面前男人的喉咙。 力道凶狠,直至末柄。 温热的鲜血溅了云映一脸,她手指颤抖,马蹄声停住,云映仓惶转头,雪白面庞带着鲜红,她模糊的看见赫峥下马,阔步朝她走了过来,将她扣在怀里。 云映胸口起伏,男人身上的冷香包裹着她。 她的衣摆上沾了很多泥土,还有星星点点血迹,鬓发凌乱,狼狈极了。 她原本心跳很快,但她很快发现,赫峥的心跳比她还快,云映抬眸看着他,赫峥用衣袖擦了擦她脸上的血,问她:“哪受伤了。” 云映张了张唇,说不出话。 赫峥也不勉强她,他将云映横抱起来带她上了马,宁遇还站在原地,不过三四个人,就算再厉害,也很快被解决了。 宁遇站在杂草丛生处,衣袍沾血,垂下的手上,白皙的指尖不停的滴着血。 向来温和清隽的面庞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冷淡。他对云映留有私心,从进入林子的那一刻,他其实有办法处理掉那几个人,就比较麻烦,受点伤,但不重要。 但是他还是选择跟云映一起躲起来。 因为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不多,他已经越来越看不懂她的想法了,他不会像以前那样笃定,她仍然会坚定的留在他身边。 他有把握,如果没有赫峥,他也不会让云映受伤。 兴许真是被吓到了,云映靠在赫峥怀里没有半分挣扎,赫峥把自己的衣袍披在她身上。 离开时,赫峥垂下眸,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 那一瞬间,没有被云映发现的心思好像一下在赫峥面前无所遁形,带着淡淡的警告意味。 赫峥如果真的要对付他,可以说易于反掌。 他不动手,一来是因为赫延,二来是因为云映。 这一点并不难猜,宁遇扫过赫峥怀里的云映,然后仰头对上了男人晦暗冷戾的目光。 他脸色苍白,笑了起来,声音遗憾道:“兄长,你来的好及时。” 赫峥却没有半分要理他的意思,全然不把放在眼里,直接带着云映离开了,那份轻视他从不遮掩。 云映疲惫极了,用赫峥的衣服蒙住脸,还擦了擦脸上的血,等走出林子时,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去。 大概是顾忌她身上可能有伤,赫峥的速度不算快,一路都称得上平缓。 云映露出脸颊,秋风送来凉意 云映后知后觉,觉得她今日跟宁遇在一起好像有点惹人误会。 她轻声解释道:“今天出门是因为我觉得宁遇那边怪怪的,我想去探个究竟,但没料到会是别人刺杀他。我也不是一个人,我带了丫鬟护卫。” 赫峥嗯了一声。 云映道:“你别生气。” 赫峥道:“但是我已经生气了。” 云映坐直身子:“那怎么办。” 男人声音冷冰冰:“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云映觉得自己的脚又开始疼了。 第97节 第61章 烛火 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尤为明显。 云映又缩回了他衣服里, 默默闭上嘴,夜晚凉意上来,她穿的薄方才又出了汗, 这会风一吹有些冷。 赫峥搂她搂的紧了点,在旁人之前抵达了赫家, 赫家大门口早就候着好几名小厮,一见赫峥的马漏头便回身进府通传。 赫峥抱着云映下马,云映在门口隐约瞧见苏清芽还有几个旁的主人等都在里头站着, 不时往外望, 不由拍了下赫峥的手臂道:“我自己走吧。” 赫峥没有半分要松手的意思。 云映还是觉得尴尬,因为她就是崴了脚没受什么伤, 这样裹着赫峥的衣服被抱进去, 不知道还以为受了什么重伤, 她明明完全可以下地寒暄两句的。 她重复道:“我真没受伤。” 赫峥:“我不信。” 说话间赫峥已经带着她跨进了大门, 云映从他衣服里露出脑袋。苏清芽面色焦急, 连忙迎了过来, 妇人白净的面庞隐有泪痕, 又是担心又不敢大声说话,“……小映怎么样?” 赫延也是今日才散班时听说了这事, 他当即就派人去追, 但是赫峥显然快了一步, 他便命人去查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直到方才才从书房出来。 他沉声道:“峥儿,小映受伤了吗?” 这两人离得近, 云映想应一句自己没事, 结果抬眸就见赫峥脸色冰冷, 目不斜视的从两人面前走过去, 全然不搭理。 云映又默默把话憋了回去,觉得赫峥这副不高兴的模样活活像死了媳妇。 一路畅通无阻回到房间,院落内灯火通明,泠春焦急的候在旁边,一见云映被外袍挡着,了无生气的缩在赫峥怀里,顿时被吓得魂飞魄散,她泪眼朦胧:“夫人!” 她哽咽道:“夫人都怪奴婢……夫人您醒醒……” 云映按下衣服,露出一双眼睛道:“我醒着呢。” 赫峥踏进房门,泠春跟了进来,她道:“夫人,你现在可有不舒服?胡大夫在外面候着!奴婢让他进来。” 赫峥搂着云映率先道:“先让他等一会。” 泠春又默默瞧了云映一眼,这才道:“那…奴婢就先行退下了。” 她躬身后退,然后贴心的关上了房门。 府内一切喧嚣扰乱隔绝,赫峥将云映放在床上,云映自己坐起身,然后扯开自己身上的袍子,她脸上的血单靠擦擦不干净,这会还有淡淡的红痕。 衣服上也是,泥痕,血点,在这颜色浅淡的衣衫上格外的明显。 “你能帮我叫一下水吗,我想换衣服。” 赫峥把外袍拿开,然后站在床边,漆黑的眼眸凝视着她。云映仰头看着,心想他总不至于气的连水都不给她叫吧。 再怎么也该等她弄干净以后再算账吧,而且她真不觉得自己此行有何错处,她与宁遇是数年旧友,再怎么避嫌,也不能否认掉他们最少也有朋友情谊。 今日事出诡异,她又因不确定故而不好麻烦旁人,所以亲自去查看,也不算出格吧。以前他总去公主府看望霍蕈,她也没指责他什么啊。 不过她跟宁遇一起被救听起来确实有点怪异,传出去恐怕不太好听,赫峥难道在意这个? 他声音平静:“衣服脱了。” 云映:“……” 她揽紧自己的衣服,面色不悦道:“我不脱。” 赫峥弯下腰,坐在榻上的女人全须全尾,身上有血,但不确定是谁的,不过她尚能好好应他的话,想必应该没什么重伤。 以前她很少受伤,赫峥只能凭着初与她同床时的经验推断出她比一般人要能忍痛。 他握住云映的手腕,强硬把她的手从胸口拿开,扫视了眼她的身体问她:“现在感觉怎么样?” 云映感觉不怎么样,她初才到家,赫峥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光明正大要求她脱衣服,原本她还以为这段时间相敬如宾,日后好聚好散是他们俩之间心照不宣的事。 还是说他的意思是既然做一日夫妻,就要一日有资格跟她提出行房要求,前几日尚算脾气好,今日惹到他了便想借此羞辱她。 云映越想脸色越冷,她挣脱开赫峥的手,话到底没说太过分,只是道:“你别这样。” “我现在不想。” 赫峥:“那你什么时候想。” 云映望他一眼,秀眉轻蹙,清凌双眸里带着明显的埋怨与不满。 她直说道:“你难道一生气就要我跟你上床吗?我的脚不舒服,动不了,我现在不想,以后也不会。” 气氛沉默片刻,赫峥抿唇不语。 很快,就在她斥责的目光中半蹲下身子,指了下她的右腿问:“这只脚?” 云映:“……嗯。” 赫峥遂而抬手,动作轻缓的托起她的小腿,然后脱下了她沾着泥土的绣鞋,褪下了她的白袜。 脚背白皙,足尖泛红,他挑了下她的裙子,看见原本纤细的脚踝处高肿起一片,红中还带着紫。 云映一手撑着床榻,伤处一动,连同小腿都隐隐作痛。 赫峥因为身份原因,对这种伤势并不陌生,但云映兴许是脚踝纤细,皮肤又太白所以显得尤为严重。 房内昏黄的光线落在男人冷峻脸庞,在下颌处照出一道晦暗光影来。 他又去看她的身体:“身上还有别的吗?” “……” 云映后知后觉明白赫峥的意思,她面色有些尴尬,轻声道:“没有。” 见赫峥目光认真,她又用衣摆遮住自己红肿的地方,同他道:“这个不用大夫看,我自己会弄。” “你叫胡大夫回去睡觉吧,他用的药兴许还没我自己弄的药起效快。” 赫峥看了会她的伤,最后为以防万一还是让大夫进来看了一眼,确认只是扭伤后才放人出去。 他帮云映叫了水,然后抱着她走进了湢室。 水汽蒸腾,熏的云映脸庞发红,她看赫峥帮她脱衣服,又莫名开始局促,她推了下他的手道:“我自己可以。” 赫峥看了眼她的脚,然后道:“你的伤不能在泡热水太久,我帮你洗很快就弄完了。” 她一向沐浴很慢,让她自己弄最少也得半个时辰。 云映道:“我知道,我很快就弄完了。” 她推了下赫峥,道:“你出去吧。” 赫峥沉默片刻,然后道:“那我两刻钟后进来抱你出来。” 云映:“……行。” 她顿了顿,又补充:“谢谢你。” 赫峥脸色一黑,她倒好,总有让他更生气的办法,他转过身把她脱下来的外衫挂在屏风上,然后声音冷漠,故意讽刺了句:“不用谢,应该的。” 云映半点没听出来,客气道:“还是要谢的。” 因为想着赫峥在外面随时可能进来,云映沐浴时牢记他的话,匆匆洗了洗便站起了身子。 今时不同往日,让她现在跟赫峥坦诚相对总觉得怪怪的,尤其是她坦诚,他不坦诚的情况下。 才将将披上衣服,赫峥便掐着点走进来,然后把她抱回了床上。 云映坐在榻上,赫峥就坐在她身侧。 他不知从哪拿来一块冰凉湿帕,贴在她肿胀的伤处,云映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微微的痛楚传来,她下意识想要收回脚。 赫峥按住她的腿,道:“忍一下。” 毕竟待会还有更疼的。 他拿来一个软垫,垫在云映光洁纤细的小腿下,又去置物架上拿给她一本书。 云映翻开一看,是那本凶猛国师,她不明所以道:“干什么?” 赫峥道:“得敷一会,你先看着。” 云映受宠若惊,她觉得赫峥没一点生气的样子,这意思是说她不用哄了? 不对,为什么要哄他。 她都解释清楚了,他要是不信那她也没办法。 她跟宁遇今天真没什么。 云映翻开书,心不在焉的又把这本书从头看了一遍,一边看一边偶尔抬眼去看赫峥。 隔了片刻,云映见他背过身去不知干了什么又转回来,重新抬起了她的腿。 云映没有在意,直到男人的大手猝不及防包裹住了她的伤处,药油的辛辣好像能穿进皮肤,云映痛的头皮一麻,抬手道:“等等等——” 赫峥动作一点不停,他还道:“谁让你今天去找他的。” 云映一听就知他兴师问罪来了,她掐着被褥,眼底涌上水汽,声音颤抖道:“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 她能感觉到男人拇指打旋按着她的脚踝,半点不给她动弹的机会,他道:“你就那么关心他?” 云映害怕自己叫出声,抬手捂住唇,一边忍着痛,一边闷闷回答:“我今日若是不去,他可能回不来。” 她不知应该怎么跟赫峥解释,就算她不喜欢宁遇,他对她也像是亲人一样的存在,她可以不见他,可能也不会很想他,但是这不代表她不在意宁遇的安危。 赫峥手上力道不改,她想完后又苦着一张脸道:“……你…还要揉多久啊。” 赫峥没理她这句,而是道:“可是他根本没受伤。” 想了想,他又不满道:“他的伤还没我的伤重,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上心。” 云映匪夷所思道:“这哪里能比,你受伤的时候我又不知道,我总不能拦着你不让你出门吧。” “你又不会听我的。” 赫峥道:“你没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听你的。” 云映心头一梗,心想这还用说吗,她自知与赫峥的关系,也从没有因为床笫之私而把赫峥对她身体的喜欢错认为是对她这个人的喜欢。 她跟他提这种要求简直跟自取其辱没区别,这会他倒是能用这点来颠倒黑白了。 云映小腿酸软,被他揉的头皮发麻,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折磨,她道:“好了,你轻一点……” 第98节 赫峥又问:“他今天跟你说什么了。” 云映想起宁遇的那句话,脸色僵了一瞬,她低头道:“没什么。” 赫峥原只是随口问问,实际上他不想听他们俩之间今天共患难了什么,但是云映这个反应,又让他不得不在意,他掀起眸子看她,质问道:“你是不是想维护他。” 云映:“……” “我维护他什么啊?” 赫峥:“你不是说喜欢他,你当然怕我生气,然后报复他。” 云映心想,这人是在跟她吵架吗,怎么这么喜欢自言自语些有的没的。 “我没有这么说过。” 她本来就很难受,赫峥还跟她吵架,她声音埋怨道:“你怎么总提他,我都解释过了。” 赫峥低着头,未曾回答。 烛火轻轻晃动,他的眼睫处被投下淡淡的暗影。 赫峥一不说话,云映的注意力就又回到了自己的脚上,他的动作一点也不称不上温柔,原本不碰都隐隐作痛,这会按来按去,酸痛感几乎能从小腿一路抵达她的头皮。 眼泪泪水越蓄越多,眼前开始变得模糊。 隔了好一会,赫峥才垂眸低声道:“你喜欢的要是我,我肯定不提他。” 泪水恰逢此刻低落下来,云映红着眼睛望向他。 痛楚中,她因这句话而神思恍惚片刻,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心跳就这么停顿片刻。 她掐紧了被褥,下午时她还在想她不是个喜欢多想的人,结果现在思维就开始不断发散,她怎么觉得赫峥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还有点怪她,她喜不喜欢他,这对他来说又不重要。 要问他什么意思吗。 问了会不会显得她很在意。 可是不问的话……他到底什么意思啊。 云映蹙着眉,泪水凝在脸颊上。 赫峥喉结动了动,没看她,手上动作如常,他道:“你能喜欢他,我不能喜欢你吗。” 云映的手臂撑着床榻,脚踝还在他掌心,那点酸痛被盖过,四下静谧一片。 心跳声在他们耳边,只是不知是谁的。 云映睁着双水汽氤氲的眸望着他。 他没有再说话,也未曾抬头对上她的目光。 烛火温暖闪烁。 第62章 机会 药油强烈的味道在床榻附近突然变得明显。 云映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试图找个别的落眼处,但转了一圈,最后却又落回了他身上。 房间内静的太明显, 明显到气氛分明开始怪异,紧绷, 云映又再次移开目光,这次她看向了自己被他按来按去的脚。 她张开唇,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他还没说话。 云映手指松开又再次攥住, 她恍惚觉得自己可能还是没听懂, 比如他有没有可能是在跟她说笑,虽然他看起来不是那种喜欢开玩笑的人, 但是他看起来也不太像喜欢她啊。 她轻声询问道:“我…我理解错了吗?” “我不喜欢别人总跟我开玩笑的。” 赫峥道:“没理解错, 不开玩笑。” 他终于望向她, 说过一遍第二遍就没那么难以出口了。他盯着她的眼睛, 静静道:“我喜欢你, 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说话间, 他又将云映的小腿放回软垫。 男人宽大的手掌上全是药油, 指尖湿润光亮,他动作自然的捏起她的衣摆, 把裙子往她膝盖上推了推, 让她伤处充分暴露在外。 他一直接, 云映反倒没法直接了。 她慢慢靠回软垫上并且避开了他的目光,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悠闲自然点。 毕竟对她说过喜欢的人真的很多,多到她对这种表露心意的话熟悉到几乎跟听她自己名字一样熟悉。 裕颊山不大, 但她的美貌称得上出名, 只要是年轻一些的男孩胆大点的几乎都过来对她表露过爱慕, 他们眼神很明显, 一眼的惊艳,盯着她时她都能猜出来他们要说什么。 所以有什么好紧张的。 赫峥都不紧张,她紧张什么。 云映不知道怎么回应,于是又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她朝床里挪了挪,突然感觉赫峥还在看她,她全身就这样暴露在他目光下,只觉得每一寸肌肤都灼烧起来。 她低头摸了半天,摸到了被她随便甩在床头的凶猛国师,然后匆忙翻开一页,低头假装在看。 赫峥没有要继续问下去的意思。 今天萧昀跟他说起时,他本不打算照他说的做,因为显而易见,云映的心不在他身上,他说的再多也是自取其辱。 但是可能是仍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他发现以前他与云映几乎都可以称之为“暧昧不清。” 不说喜欢她,却坦然亲她抱她,这又算什么呢,云映又会怎么想。 说出来好像也不难,而且她没有对此表露抗拒。 这已经是意料之外,他好像还有点机会。 赫峥从她身上收回目光,他道:“那我先去沐浴了。” 云映哦了一声,又觉得自己连哦三声不太好,补了句:“好,你去吧。” 她听见赫峥走远,又默默放下书,挪了挪身子探头去看他,看见他走进湢室心里才稍放松一些。 这也太突然了。 她跟赫峥相识不到一年,这几个月里她们关系称得上纯粹,开心是开心,难过是难过,日子还算轻松,没有那么多似是而非的时刻。 他是个孤清寡言的人,模样冷峻,总一副冷淡傲慢的模样,但云映觉得靠近他真的很简单。 每次他生气,她嘴上很苦恼,其实心中深处并不觉得是天大的事,因为他就算生气,最后也会回到房间抱住她。 他动作很轻,但其实大部分时候她都能发现。 所以她面对他的时候,几乎没什么压力,能坦荡说出她的想法,也能在烦躁时表露不满。 他不怎么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他们各做各的也很怡然。 当然,除了他曾经给她的小本子扔掉这件事。 同他成婚真的恍然像一场放肆的梦,在宁遇回来时,梦境被戳破,他们都要醒过来。 云映坐在床上出神,东想细想没个实处。 片刻后,她听见水声哗啦,其实已经哗啦有一会了,但她现在才回神。 她突然直起腰,歪着身子道:“赫峥?” 水声停了停,云映继续道:“你怎么又用我的水,已经凉掉了。” 赫峥的声音传过来:“没有,还温着。” 她皱着眉,又道:“你的伤呢,不能沾水,你在干嘛?” 隔了一会,里面才传出声音道:“我避着呢。” “你别担心。” “……” 这不像是赫峥能说出来的话,云映又开始不自在了。好像以前他们之间随时随地有一块布在遮挡着,如今赫峥把布扯开了。 她清了清嗓子,低头道:“我又没担心。” 也不知赫峥听见没有。 天色已晚,她慢吞吞的躺在了床上,争取在赫峥回来之前睡着。 因为她暂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以前赫峥没说喜欢她时,她只当他是被逼无奈成亲,和离是如他所愿,分开可以彻底结束这场闹剧。 如今事态变得有点复杂。 哦对了,还有宁遇。 明明在她原本的计划里,这段时日不仅仅是留给赫峥养伤,更是为了让他提前准备和离事宜,应对和离后带来的一系列影响。 以后她会自己找个地方养老。 她一辈子不会跟宁遇说自己对他别有用心,也会看着他娶妻生子,她现在没什么要求,只想着他好好活着就行。 至于赫峥,分开了就是分开了,再见面能说几句话算是体面,不能说也不会强求。 然而她好不容易想好的计划就这样被打乱了。 也就大半刻钟的功夫,赫峥从湢室走出来。 云映没有睡着,她侧着身。 赫峥吹熄烛火,房内陷入黑暗。 她感觉到赫峥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带着凉丝丝的水汽,云映原本在装睡,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你今天换药了吗?” 赫峥道:“换了。” 他强调道:“我自己换的。” 云映原想说没事,明天她可以帮他换,但是转而想起赫峥方才跟她说那种话了,要是跟他再像以前一样,他会不会误会。 第99节 她没有出声。 赫峥躺在她身边,然后朝她转过身去。 他问:“你的脚还疼不疼。” 云映都快把自己的脚忘了,她道:“不疼。” 赫峥今天接回云映后就没有出门,余下的那些事他都交给了手下去善后。今天那批人他直接让人把尸体送到了赫延那,让他自己好好审视这些年还有什么没处理干净的地方。 他惹的祸端,牵连宁遇就牵连了,反正那厮死了算了。但他居然把云映也卷了进去,今日他们没有要放过云映的意思,是不是就意味着下次就能直接把目标换成云映了。 本来他就没什么把握让云映继续当他妻子,现在连她的安危也不能保证了。 赫峥将她的头发顺好,省的自己压到她,然后道:“那睡吧。” 云映睡不着,离得太近,她能听见赫峥的呼吸。 她想问一句赫峥怎么会喜欢她,明明对他来说,她是个坏女人。 隔了小半刻钟赫峥都没说话,云映心中混乱一片,踟蹰片刻,还是转过了身,觉得应该同他说清楚。 结果才转过去,就被赫峥顺势搂住了腰,他把她抱在怀里,男人衣襟不知道什么时候敞开了,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搂,她的脸颊就跟他的肌肤紧紧相贴。 云映身体僵了下,她有些慌乱的去推他,赫峥却偏不松手,因为抱的太紧,云映的脸都被他的胸口压的陷下去,她一边推他一边声音模糊的道:“赫峥。” 赫峥道:“伤口疼。” 云映动作顿时顿住:“我碰的吗?” 赫峥嗯了一声,道:“我就抱抱,不做别的。” 云映挣扎无果,索性就不动了。 赫峥突然道:“你以前说过,就算跟我和离,你也不会去找宁遇。” “你没骗我对吗。” 云映抿着唇,她当初说这句话时是真没骗他,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处理。 她不想骗他,所以低声如实道:“但是现在我不知道了。” 赫峥喉结动了动,他就知道,今天宁遇那个晦气东西肯定趁机跟云映说了什么,让她没以前那么坚定了。 但没事,意料之中。 不知道就代表不确定,不确定就代表有机会。 他箍着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道:“没关系,你慢慢想。” “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我,但是你先别说,你总得给我个机会吧,我好歹是你夫君呢。” 云映眼睫眨动,扫过赫峥的胸口,听见这话心里莫名觉得不太舒服。她抿着唇不吭声,突然觉得赫峥喜欢上她,对他来说好像是一件挺委屈的事。 她可以很明确的感受到对宁遇是什么感觉。 他们很熟悉,是最好的朋友,是年少青涩时的仰慕与悸动,从她第一眼见到宁遇,从她开始想方设法的想要见到他,她就相信那是喜欢。 就这么相信了许多年,一直到现在,从不怀疑。 赫峥是什么呢。 是一场梦,意外的,强取的,触手可及的日光。 不知为何就在一起了,不知为何就习惯亲密了,未曾意识到的时候,他们有了真实又细碎的夫妻日常。 黑暗中云映看不清他的脸,但她能想象出来。 她问:“给你什么机会?” 赫峥思索片刻,道:“就给我把宁遇从你心里赶走的机会吧。” 他说的很轻松,云映却笑不出来。 因为她想起她明天可能还要去回复宁遇,她心里很乱,捋不清楚,越想越疲惫,甚至想继续自己的城北养老计划,让他们两兄弟自己待在赫家。 但是又不行,养老计划之前,她必须在他们之间给出一个交代,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赫峥轻笑道:“云映,你在因为我纠结吗?” 云映:“……没有。” “你说假话,我不信。” 云映闭上眼睛:“真的没有。” 赫峥强横的抱紧她,嘴里却纵容道:“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 翌日清早,晨光熹微。 赫峥起身时云映听见了,但她闭着眼睛打算装睡。 她听见赫峥穿衣,然后房内一片寂静。 这么快就出门了?都没听见关门的声音。 就在她想睁开眼睛看看时,脚步声重新响起,她感觉到赫峥停在了床边。 云映屏住呼吸,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装睡,但既然装了,这个时候就没有醒来的道理。 她感觉到赫峥正在看着她,然后他俯下身子。 好像有什么随着他的动作掉在薄被上,不重,隔着薄被落在云映的大腿。 他听见他轻声道:“既然睡着了,偷亲一下没关系吧?” …… 正打算默默翻个身把自己的脸挡住时,赫峥的动作却比她快的多,几乎是才念叨完就对着她的唇重重亲了下去,他顺带舔了下云映的唇珠。 这个不算轻的吻一触即分,还发出了点声响。 云映默默抓紧被子,觉得赫峥变了点,又说不上哪变了,反正以前他亲她前不会说话的。 亲完他就站起了身子,替她拉个下被子,然后道:“我中午可能不回来。” 云映睁眼时,赫峥已经转了身。 房门被关上,隔住清透的晨光。 鸟鸣声声,府内已经开始忙碌,赫峥去偏房洗漱过后,阔步走出了院子。 雾青见赫峥今日好像心情不错,脸色都比几天前和缓几分,不由也跟着愉悦不少,他道:“公子,少夫人的伤可还好?” 赫峥:“关你什么事。” 雾青没刚才那么愉悦了,翘起的唇角都平了下去,他默默禀报:“公子,昨日二公子被接进来后,说是府内有人假传少夫人的话。让他去古琅轩的茶坊。” “那人已经被查出,昨晚就处理掉了。” “嗯,里里外外再查一遍吧。” “昨日老爷已经吩咐过了。” 石子路悠长寂静,前方秋水斋大门缓缓从里面打开,宁遇一身青衣落拓,从里面走出来。 他抬眸看见迎面而来的赫峥。 昨晚他回来时,赫峥与云映的院落还亮着灯,直到亥时才暗下去。 宁遇停下脚步,眉眼含笑,客气的同赫峥打了个招呼:“大哥。” 赫峥平日比宁遇点卯稍微早些,所以今日是他第一回 与宁遇打照面。 “不知小映的脚如何了?” 赫峥停住脚步,眸光沉暗,带着压迫感,宁遇却恍若未觉,笑意不减。 “有劳挂念,昨日我已经亲自给你大嫂上过药了。” “日后宁公子还是管好自己,不要牵连旁人的好。” 宁遇同他并肩走在一起,垂眸道:“大哥说的是,此次是我考虑不周,不过我也没料到小映会因为一点异常就察觉不对,亲自追我过去。” “从小到大,她总是这样聪明的,下次我同小映说说就好,让她不必担心我。” 赫峥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道:“放心,你大嫂那边我会说的。” “你大嫂只是太善良,念点虚无缥缈的旧友情谊,宁公子别太当真。” 第63章 床榻 赫峥离房后, 云映翻来覆去再睡不着了。 天色渐冷,她从床上爬起身,身侧床褥余温未消, 她的脚看着没昨日那么骇人了,一动还是会有轻微的痛感。 上面的药油也已经被吸收, 她睡觉时总喜欢乱滚,昨天赫峥一直搂着她没松手,她连滚的机会都没有。 她叫了泠春, 然后起身洗漱。 因为脚不方便, 今日也没有去请安,还好苏清芽是个温软脾性, 不在意她这松散的晨昏定省, 要是碰到个厉害的, 又是麻烦事。 用过早膳后, 国公府派了人过来看望, 还带了一堆滋补身体的药膳食材, 云映趁机问:“爷爷最近身体如何?” 早几天宫宴上见到云安澜时, 他精神虽好,身体却有一副衰败之像, 人一老就总是如此, 但凡生一场病就可能是场劫难。 云安澜总是咳嗽不见好, 应是有痰喘之症,她对医药只懂个皮毛,归宁时送云安澜的那一小堆东西里, 其中一个香囊里是她自己配的香。 里面添了款冬花和银丹草等, 以前在裕颊山这两位药材服之或久闻能缓咳疾, 不知对云安澜可有效用。 来人是云家掌事, 他闻言道:“夫人放心,国公爷一切都好,只是昨日突闻您遇袭,担惊受怕一晚,今儿一早便遣奴才过来瞧瞧。” 云安澜一向是对她说自己都好,从不透露自己病情,云映对这回答并不意外,她只是道:“我没什么事,你让爷爷莫要担心。” “正好你过来,我前些日子弄了些几副字画,想着爷爷兴许会喜欢,劳烦待会你给带回去。” 掌事立即道:“只要是您送的,国公爷一定欢喜的。” 云映嗯了一声,未言其他。 其实那几副字画一直在库房里待着,是云安澜当初给她的东西。 当初她父母离世,云安澜令人将她父母遗产封存,在她出嫁时一股脑都给了她。 第100节 那几副字画确实珍贵,只有一副并不出自名人之手,而出自她的父亲。 云颂和,这个她毫无印象的男人。 传言中他是个天赋不输赫延的人,仕途顺利前途无量,与她母亲琴瑟和鸣,两人仅有她一个女儿。 听说他们死于一场山洪,身手最好的那个暗卫最后时刻从她母亲怀里把她抱走,带她逃脱那场天灾。最后暗卫油尽灯枯,他没能赶回府,在凌晨时分,死在城外一个寂静的街口。 彼时云映才三岁。 后来国公府的人找过来,街口只剩一具冰凉的尸体。 多年辗转,云安澜在千里之外的裕颊山,找到了已经长大成人的云映,她再不是那个千娇百宠的大小姐。 她永远不能像云漪霜,霍蕈等那样自然的面对荣华富贵,无论怎么装饰自己身上的凤凰毛,她都只是一只小小的麻雀。 云安澜对她的的愧疚与补偿太明显,他连跟她说话都小心翼翼。就算他们之间只有血缘而无甚感情,也能让云映觉得他是真心爱护她。 云安澜没有跟云映细说过当年之事,但云映能看出来,这份愧疚不仅仅来源于她这些年的苦难,还来源于她父母的死。 她知道,她父母的死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当年云安澜风头无两,朝堂一呼百应,政策推行必过他手,他可以毫无顾忌的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其中一定有阻挠,那是必经之路,他信心满满一定可以解决。 但现实往往很残酷,他最后家破人亡。 像被砍去翅膀,他坠落朝野,再不妄谈理想,用余生去弥补错误。 他到底错了吗?云映不知道。 只是她父母的确因此而死。 云安澜是她现在的唯一至亲,事已至此,她不想去纠结她的父母怨不怨他,她只想云安澜好好活着,放过自己。 云映轻声道:“我如今不好总是回去,爷爷要自己保重身体。” 掌事应声道:“奴才一定转告国公爷。” 掌事才走,后面便有不少人陆续来看云映,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 临近中午时,最后过来的是苏清芽。 她带了点消肿止痛的药膏,嘱咐云映一天三次的涂,云映都一一应下。 院门敞开着,这几日正是秋高气爽,零星几片枯叶飘落下来,落在院内石桌上。 苏清芽解释道:“今天一上午都在看着他们查府内那几个下人,到现在才有空过来瞧你。” “唉,也都怪我,把控不严,怎么就叫那腌臜东西混进来了,弄的你跟宁遇都是一身伤。” 云映昨日因为赫峥突然说那种话,光顾着震惊去了,忘记问宁遇如何了,他的伤恐怕是当时拦住那两人时受的,那人瞧着穷凶极恶,下手估计不轻。 她闻言蹙眉问:“他伤的如何?” 苏清芽面容有些暗淡,眉宇带着愁绪,她道:“听大夫道手臂有一道不浅的刺伤,我与他父亲叫他今日不必赴班,他全然不当回事。” 宁遇是个心中有轻重的人,他应当做不出那种逞强之事,还能去赴班,想必没什么大碍。 “无妨,左右翰林院不是什么舞刀弄棒的地方,夫人不必担心。” 苏清芽忽然轻轻开口:“啊对了。” 云映看着她。 “宁遇如今也年岁不小了,小映你与他既是旧识,可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女郎?” 云映:“啊?” 苏清芽还在她面前继续道:“他也到了成婚的年纪,有了家室兴许会好很多,就像峥儿一样,现在可比之前顾家多了。” “宁遇成婚,你与峥儿再给家里生个孩子,一大家子和和美美,我也算是没什么遗憾了。” “……” 事实上,云映听见要给宁遇要成婚,心里第一反应不是酸涩或是什么,她只是针对那句和和美美,想到了另一种情况。 假如不久之后她与赫峥和离,并且跟宁遇在一起住进秋水斋,赫峥再觅良缘,而她重新嫁进赫家成为赫峥的弟妹,她跟宁遇再生个孩子,小孩以后还得叫赫峥大伯,这样一大家子和和美美…… 这场景简直让人汗毛倒竖,云映屏了下呼吸,突然觉得眼下他们三个低头不见抬头见已经不算什么了。 “小映,你怎么了?” 云映摇头,道:“没什么。” 她蹙眉,神色有几分不舒服,轻声道:“就是脚又有些痛了。” 苏清芽连忙站起身来,道:“那小映你还是多多休息,你这种伤势确实不能多动的。” 她看了眼门外,道:“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云映扶着桌沿站起身,道:“夫人,我送您。” 苏清芽连忙道:“送什么,你好好坐着吧。” 云映还是招来了泠春扶着自己,她苦恼道:“这几日恐都没办法去给夫人请安,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夫人就让我送送吧。” 苏清芽拗不过她,便由着云映送到了院门口。 此时正是午时初,官署散班之时,泠春看着苏清芽走远,不由道:“也不知姑爷今儿中午会不会回来陪您用膳。” 云映道:“不会。” 正是知道因为不会,云映今天一上午心里都十分轻松,她暂时还不知怎么面对他,活这么大,头一回羞于见人。 这太怪异了。 赫峥怎么会喜欢她呢? 他不是一直都挺讨厌她吗,以前他自己说的,被她喜欢是一件令人作呕的事。 难道是因为其实这人喜欢的不是她,而是她的身体?毕竟他挺热衷于行房,每次一做就是一两个时辰,只有那个时候,她才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真的很喜欢。 不管熬的多晚,他第二天还能神清气爽的入宫,其实他年轻气盛,沉迷这些也算正常。 他不会分不清吧? 把身体上的契合错认为是心理上的喜欢。 思索半天,思索不出个结果来,她道:“回去吧。” 才低下头,前方便传来一道声音:“小映!” 云映身形一僵,继而抬头,看见了宁遇。他应当是才散班,这会正朝她走过来。 昨日他靠在石壁上静静说那些话时的场景还恍然就在眼前,云映唇角绷直,默默抓紧了泠春的衣袖。 宁遇声音如常,道:“小映,怎么脚上有伤还出门?” 云映轻声道:“我出来送送苏夫人。” 宁遇嗯了一声,道:“这样啊,我正巧也想来看看你,本来昨晚就想过来,但……” 剩下的话他没说完,但云映明白。 若是以前宁遇说这句话,她不会怎么多想。 但是现在却不能了。 片刻的沉默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拉长,云映终于道:“宁遇,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宁遇面色不改,他望着云映精致漂亮的脸庞,知道必定会有这么一出,她会跟他说她的想法,但即便料到,他还是会有些忐忑。 这还是第一次。 他对云映一向称得上有把握,也很少怀疑云映对他的感情。 其实昨晚他设想过一些情况,但最后他都相信云映会答应他,只因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能她会有各种各样的顾虑,但不重要。 宁遇看了眼身后,然后笑道:“可是在这里说,好像有些不太合适。” 云映犹豫片刻,然后道:“那进来说吧。” 反正赫峥今天中午也不会回来,她只跟宁遇随便说两句话,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不然她拖着这只脚,再换地方也太麻烦了。 院门被紧紧阖上,泠春扶着云映坐在了石桌旁,宁遇坐在她的对面。 院内被打扫的整洁干净,两侧种着各类花草,蔷薇,扶桑,都是云映喜欢的花。 房门此刻大敞着,他目光扫过,窥得房内一隅,宽大的桌案,珠帘随风荡起,他看见房内那张架子床。 那张床上发生过什么? 昨晚烛火为什么亮了那么久? 赫峥真的亲自为她上药了吗,他又是怎么上的。 “宁遇?” 宁遇收回目光,眼底晦暗,面色却如常,他用那只受了伤的手去拿石桌中间的茶壶,才拿到一半便牵动伤口,手指松了一下。 云映见此,连忙抬手将茶壶接过,两人就这样指尖相碰,宁遇没有立即收回手。 云映全然不觉,她接过茶壶后替宁遇倒了杯茶,道:“原来你伤的是这只手啊,那就不要乱动了。” 宁遇收回手,道:“其实没什么大碍,我方才见你唇干,想给你倒杯水,倒忘了昨日还受过伤了……” 云映抿了下唇,没觉得自己唇干,她轻声道:“你既然伤到了,就不要再用这只手了。” 她将瓷盏推向宁遇,然后抬头望着他,这个她喜欢了很久的人。 “我希望你可以平安健康。” 宁遇手指微蜷,道:“小映……” 云映又低下头,就在这么个普通的时刻,堪称突兀的说起了那件本来藏在她心里的事。 “你那么聪明,一定能猜到我跟赫峥成亲不仅仅是因为一场意外吧。” 宁遇道:“……但我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云映答:“你猜的对,我第一眼见他时,把他错认成了你。我很快就知道你们不一样,可我还是想靠近他,因为看见他会让我心中愉悦。” “后来我就跟他成亲了。” 第101节 “因为你,可能又不全是因为你。” 修长的手指紧紧捏着杯壁,宁遇轻声道:“什么意思?” 什么叫又不全是因为他,那还能是什么。 他声音清冽,语气却有些荒唐,“小映,你总不至于是喜欢他吧。” 云映摇头,道:“我可能不喜欢他,但这么多年,我的确从未想过跟你在一起。” 也不尽然。 可能在很小的时候想过吧,十年时间那么长,可能也有某个悸动的瞬间是想要跟他成为恋人,但那在岁月滚滚里都太微不足道了。 此去经年,宁遇真的成了她心里无可替代的人。亲人,朋友,老师,年少时爱慕的对象。 宁遇低着头,长睫垂下,没有出声。 云映仍然盯着他的脸,其实说出这句话来,她自己也觉得很荒唐。 可是当她的目光从宁遇的脸移到他的唇,她认真看着,试图去发掘自己的爱欲与占有,可最后,至少现在,她不想跟他像恋人一样在一起。 年少时没有落下的吻,也没有成为她现在的遗憾。 第64章 药油 她的声音几乎没什么起伏, 平静又温和去说这件事。她甚至可以直视他的眼睛,坦荡又真诚,没有为难, 也没有犹豫,只是静静的陈述。 宁遇靠在椅背上, 喉结滚动,如玉般的修长手指仍捏着瓷杯。 这几年的光景匆匆在眼前闪过。 冬夜里靠在一起烤火,一起翻书, 无数清晨她背着她的小背篓从他窗边走过, 如果他不说话,她会鼓起勇气脸庞微红的跟他打招呼, 她们家果树每一年头茬的果子被她洗的光亮, 再摆放整齐送给他。 他们一起上山, 情窦初开时, 她生命里只有他。 他看着云映长大, 看她从一个温软可爱的小姑娘变得亭亭玉立, 他们一起走过了年少许多朝阳日暮。 他的前十几年实在太枯燥, 云映是其中唯一称得上有色彩的部分。 她看他目光总是很认真,会因为他的一句夸奖高兴一整天, 会脸红, 会忐忑。 可能事物都会改变, 但她的确喜欢过他。 而他生命里所有关于情爱的部分,装的也都是她的身形。 她总是稳稳的待在他的掌心。 他们的名字永远绑在一起。 他想让云映喜欢他,爱上他, 生命里只有他。 可是现在, 她对他说了拒绝。 宁遇捏紧瓷杯的手松了又紧, 然后望着她, 清隽的面容带诧异,他望了她好半天,然后轻声开口道:“虽然不太想承认,但还真是……有点意外。” 云映声音平静道:“其实我也很意外。” “我曾经真的以为,我一直都像爱慕恋人那样爱慕你。” 宁遇松开瓷杯,他手指落在桌面上,隔了片刻后他道:“小映,那你打算怎样做呢。” 他道:“你也不喜欢赫峥,是吗?” …… 在昨晚之前,云映可以说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现在她自然也不知怎么回答,遂而道:“……是吧。” “那你会跟他和离吗?” 当然会,这三个字差点差点脱口而出。 可是她想起赫峥昨晚同她说的话,又莫名动摇了,她眉心动了一下,然后道:“可能会…吧。” 以后的事她实在说不准。 就像是她以前的她根本没想过她会拒绝宁遇。 宁遇看她犹豫的模样,唇角僵硬了些许。 可能会。 那就是说,她对赫峥至少是有点情意的,无论那是不是爱情,总之她犹豫了。 看来这世界让人想不通的事还是太多了啊。 明明她跟赫峥一点也不配。 她跟他到底哪里配了? 她是怎么看上赫峥这种目中无人的二世祖的,总不至于全靠那张沾他光的脸吧。 宁遇叹出一口气,他坐直身子,对这件事接受很快,当即就对云映道:“小映,你方才说你只是暂时不想跟我在一起是吗。” 云映啊了一声,然后道:“是这样,但是我们之间……” 宁遇轻声打断她道:“这些年的确是我做错了,我总是想等我们感情再好一点时开口,却忘了你不会一直等我。” “我可能错过了我们最好的时候。” 这句话云映倒是认同,若是以前她可能不会这么直白的拒绝宁遇,若是他在她对他初次心动时说这些,她可能不会拒绝他。 但是过往永远只是过往。 她嗯了一声,继而道:“嗯,我们只看眼下就好。” “人一生不只有爱情最重要,无论怎样,你对我来说,是朋友也是亲人。” 宁遇对这话不置可否,他问:“那小映,眼下你连个机会都不能给我吗?” 云映面色空白片刻:“什么机会?” 宁遇想了想,然后神色自然道:“给我让你回心转意的机会。” 云映:“…………” 她的大脑又停滞了片刻,根本没料到宁遇会这样说,她都有点怀疑宁遇是不是跟赫峥商量好了。 她面色为难道:“可是我的确……” 宁遇轻声道:“小映,你已经抗拒我到连机会也不愿意给的地步了吗?” 云映蹙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对宁遇来说好像只是一个小意外,他立即道:“有机会就好。” 不等云映应答,他便站起身子,然后看向了云映的脚,继而从袖口里拿出一瓶药油来放在石桌上。 “小映,这个是我今早去刘太医那取的,听同僚道这位太医配的方子格外有用。” 云映拒绝道:“没关系,房里已经有了,方才苏夫人也过来送了一瓶。” 宁遇望着她道:“可这是我特地为你进宫取的。” “以朋友的名义,也不行吗。” 云映看了眼那精致小瓷瓶,又对上宁遇的目光,最后还是道:“那好吧,谢谢你。” 宁遇道:“你我之间,从不言谢的。” 他说完便转了身,云映站起身想送一下,宁遇回头道:“小映你好好坐着吧,我们明天见。” 云映抿着唇,没有应答。 宁遇也没有指望云映会说什么,他走向前,伸手才要推开院门时,木门正好从外面被推开。 赫峥跨进门槛,就这样与宁遇打了个照面。 男人一看便是才回府,身上配剑尚未取下。 本来青天白日院门紧闭就已经有些奇怪了,宁遇居然还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院里。 云映站在石桌旁,眼睁睁看他们双双停住了脚步。 …… 云映的目光从他们两人之间扫过,然后低头,默默招来了泠春。 泠春扶住她转身回了房,云映不再看那两兄弟,觉得要不自己还是赶紧和离吧,她的小书铺看起来更需要她。 赫峥停住脚步,垂眸睨视着宁遇,唇角绷直,神色冷漠。 宁遇愣了下,然后在这种略显凝滞的氛围中率先开口道:“好巧啊,大哥。” 赫峥沉声道:“我中午回自己院子陪我自己妻子用膳,巧什么?” “倒是你……?” 宁遇面不改色道:“我也没什么事,散班后来瞧瞧小映的伤。” 他说看就看,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云映的伤在脚上,哪里是能给这晦气东西看的。 赫峥冷笑一声,对此未做评价,而是扫了眼他的手臂,淡声道:“还是多看看自己的伤吧,省的拿不起书。” 宁遇也不恼,他礼节周到的轻声应下:“大哥说的是,我的确应该听小映的,好好修养才是。” “宁公子别客气,你也算她弟弟,她关心你是应该的。” 赫峥说完,便懒得再与他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他越过宁遇进了房门。 宁遇也跨出了门槛,结果未等他转头告别,院门便砰的一声从里关上,门风掠起他的鬓发。 宁遇身子顿了一下,继而后退两步,转身眉眼沉静的看向这紧闭的院门。 此时正是午时,府内寂静,只有鸟雀幽鸣。 以前他家跟云映的家住的也不远,一条小路走到尽头再拐个弯,云映每次出门,上山或是下地都会从他门前经过。 那时他们很近,青涩又暧昧,他一伸手就能碰到她。 而现在,他们离得也不远。 甚至比以前更近,一条石径,几十步路,隔着两道围墙。 第102节 他在秋水斋,而她在他哥哥的房间里。 他相信云映至少以前一定喜欢他,是与情爱有关的喜欢,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发生了变化。 变化不是一朝一夕,可能他当初不应该松开她的手。 不应该错过这不长不短的一年。 云映自己回到屋子里,她的脚不方便,这会半躺在美人榻上,脱了鞋袜把脚搭在软垫上。 赫峥阔步走进房间,高大的身影站在门边,挡了光线,男人黑着一张俊脸,想起宁遇方才那副看似平和实则得意的模样,简直越想越气。 宁遇那厮过来干什么? 该不会就是为了告诉云映他受伤了,好让云映关心他吧?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还别说,真有可能是宁遇能干出来的。 若是没记错,他的也就是手臂被轻轻划了一下,他可真好意思。 正是此时,云映抬眼望他,有些自暴自弃的解释道:“我当时有事同宁遇说,因为站外面不太方便,所以让他进来了。” “我们只是说几句话,你不会介意吧?” 赫峥缓了缓神色,他脱下外袍,然后浑不在意道:“当然不介意。” 云映有点意外,她对上赫峥的目光,低声嗯了一声。 两人目光就这么交汇了片刻,赫峥眼眸深邃,看她时就只是看她,其实跟以前没太大差别,也很深情似水没什么关系。 但可能是今时不同往日,云映想起昨天他说的话,又莫名心头一紧,匆匆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不是说不回来吗?” 赫峥如实道:“但想了想还是抽时间回来一趟好,想见见你。” 云映:“……” 云映咽了口口水,又开始乱了。 她默默哦了一声,觉得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隔了一会,未闻赫峥出声,云映又去看他,只见男人的目光停在圆桌上的青色瓷瓶,那是宁遇刚才送给她的。 云映默默掐住了掌心,心想赫峥应该不会多问,毕竟今天给她送药油的还有苏清芽,她这多一瓶药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这是宁遇给你的?” 云映迟疑片刻,然后如实嗯了一声。 她心想赫峥本来就看不惯宁遇,这会恐怕心里更不舒服,不会当着她的面把这瓶药扔掉吧。 赫峥倾身将药瓶拿起,然后打开闻了下,他看起来还挺冷静,同她评价道:“其实跟昨晚涂的那瓶没什么区别。” 云映低着头,心不在焉的默默捏自己手指头,轻声应和道:“我还没闻,可能是差不多吧。” 赫峥声音从头顶传来,他道:“的确差不多,而且这么点只够你涂一次,远远不够的,他不会只是来送这个的吧。” 云映:“…还随便问候了两句。” 刚说完,她见赫峥将塞子按上,随手又放回了桌案上,然后跟她道:“那晚上我给你涂这个。” 他蹲在云映腿边看她的伤,伤势没昨日那么夸张了,他顺手将云映的里裤往上面卷了卷,带着薄茧的手指不停擦过她的肌肤。 云映被弄得有点痒,她缩了下自己的腿,道:“没关系,涂昨晚的那个就好。” 赫峥按住不让她乱动,低眉道:“到底是他的心意,我们不好辜负。” 第65章 有喜 赫峥晚上回府时, 正是日暮四和。 翰林院比他们早散班,有了中午的教训,他总觉得宁遇得空就会去找云映。 别的不说, 云映是个温和脾性,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她不会轻易与人撕破脸, 当初的褚扶楹就是利用这点,得空就跟云映说话。 这一路不知在急什么,快马加鞭, 大半刻钟就赶回了府。 下马时, 他稳住呼吸,把缰绳递给下人。 “宁遇回来了吗?” 仆从接过缰绳, 道:“公子, 二公子尚未回来。” 赫峥放了心, 然后阔步走进了内院。 云映一下午都未曾出门, 只窝在房里翻书, 她脑中全然没赫峥那些奇怪的弯弯绕绕, 只认为今日她既已同宁遇说清楚, 一直以来宛如迷雾般高悬在头顶的迷茫与执念便消失了。 说是朋友就是朋友,她管不了宁遇, 难道还管不了她自己不成。 至于赫峥, 他的喜欢对她而言太过匪夷所思, 她一时半会没想着答应,可开口拒绝他时,又莫名不想让他失望。 这有点怪异, 所以慎重起见, 她决定给彼此一些时间。 这是赫峥自己说的。 他不着急, 也不介意, 她可以慢慢想。 好像三条岔路口,一条封死,一条满是迷雾尚还说不准,最后一条是她的城北养老计划。 这么一看,前路倒还清晰。 一理清楚,她心情就好的多,睡的也香了。 赫峥突然推门进来时,泠春正把那小书铺的账本给她看,她诧异抬头,看向门边身形修长的男人,询问:“今日怎么这么早?” 纵马跑了一路,赫峥手心还留着汗。 他匆匆扫过云映面前的账本,总不能说他是因为担心她跟宁遇说话所以才飞快赶回来,就随口扯了句别的:“今天散班的比较早。” 云映抿唇不语,掀着眸悄无声息的把他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明明没做什么亏心事,赫峥却莫名紧张起来。 隔了片刻,云映坐直身子道:“先喝口水吧。” 赫峥面色还算镇定,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完,然后道:“……我不渴。” 云映没搭理他,天大的事影响不了吃饭睡觉。她传了膳,然后自然而然的坐在赫峥对面。 他们俩用膳时话不多,有时一顿饭不一定说一句话。 这主要得益于赫峥,以前用膳时,云映会给他夹菜,还会主动跟他挑起话题,他那时不想给她好脸色,十次里他能冷着脸拒绝八次。 久而久之,她就再不给他夹菜了。 气氛沉默,云映专心吃饭。 她有个习惯,碰到她觉得好吃的会给小厨房赏钱,给的还不少。 这样时间一长,府内膳房的仆人便都想来她这当值,为了不被赶走,过来又会变着法的把吃食做精致。 她吃饭很慢,让人看的很舒服。 只有他们两个人,小厨房就按着惯例,只上了三菜一汤,其中有一道切好的姜豉蹄髈。 赫峥从里面挑拣出一块长相漂亮,瘦肉又多的夹给她,道:“吃哪补哪。” 云映迅速夹住,放回他碗里:“我不喜欢。” 赫峥也不勉强,他两口吞下,继而问:“你喜欢什么?” 他突然发现云映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哪怕是那道红枣血燕,熟悉后发现其实跟旁的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到目前为止,能让她亲口承认喜欢的东西,思来想去,好像只有宁遇。 怎么又是这人。 但宁遇其实也就占个时机吧。 毕竟宁遇长的跟他相似,就是瘦弱了点,相貌可不差,平日又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云映被表象欺骗也很正常。 当初跟云映一起流落裕颊山的人倘若是他,他们俩现在估计连孩子都得有了。 还能有宁遇什么事。 云映思绪简单,如实道:“我没有喜欢的。” “以前在山里,有什么吃什么。” 说完她又礼尚往来问:“你呢?” 赫峥也低下头,低声如实道:“不是说了吗,我喜欢你。” 云映:“……” 她脑子又麻了,低头戳了两下自己碗里的饭,觉得赫峥真的变了,他跟以前那个高傲冷淡的男人一点也不一样。 苏清芽说赫峥是个闷葫芦,闷葫芦能把这几个字挂嘴上吗? 哦对了,还没问他能不能分清是喜欢她还是喜欢她的身体呢。 “我有一个问题。” 赫峥问:“什么?” 云映放下筷子,手肘撑在桌案上,房门大敞,她盯着他的眼睛问:“如果我以后不能跟你上床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赫峥愣了一下。 他一时半会不知她此话何意,难道她生病了?可什么病才会不能同房? “为什么这么问?” 云映双眸认真,道:“你回答就好。” 赫峥仍不解这问题意义在哪,虽然他确实很喜欢,但归根结底这事只是亲近她的一种方式,因为是她所以他才很喜欢。 他道:“那就不上,不过我能抱着你睡觉吗?” “这个应该……” 刚要说话,院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进来的是个嬷嬷,跟在苏清芽身边的老人,她手里端个托盘,上面是一白玉瓷盅。 嬷嬷笑意盈盈道:“少夫人,这是夫人让厨房给您煨的薏仁蹄汤,里头添了几味药材,特地趁饭点儿给您送过来。” 第103节 一旁的丫头接过来,云映止住话音,指了指圆桌道:“就放这上面吧。” 她看向妇人,温声客套道:“劳夫人记挂,我这脚实在是添麻烦了。” 丫鬟掀开盅盖,云映正好坐在旁边,她低头闻了一闻,想再说两句客套话,可里面浓郁的肉香混杂着不知名药材的辛烈香气一瞬间涌入云映的鼻腔。 她眉头一皱,顿觉一阵反胃。 当即就捂着胸口偏头干呕了两下,这可把在场人吓得不轻,赫峥立即站起身,修长五指捏住滚烫盅壁将之挪开,然后轻拍了拍云映的背道:“还好吗?” 云映实在被那下熏的不轻,倒不算臭,只是兴许这更像是药膳,肉腥味尚未完全去除,混杂着草药,有点像她们家以前的猪圈。 野草腐化,还有活猪身上的腥味。 那嬷嬷率先道:“快…快去叫大夫。” 云映抬手制止,道:“不用麻烦,我只是突然被熏了下。” 嬷嬷却并不这么想,她脸上眼可见的激动,闻言即刻就道:“那哪能!还是瞧瞧的好,夫人最近睡的可好,吃的可好?这种情况有几时了,最近可找太医看过?” 赫峥嫌这嬷嬷聒噪,神色不耐道:“你废话怎么那么多。” 嬷嬷道:“啊呀大公子,您们年轻不懂,依老奴看,少夫人保不齐是有喜了!” ……有喜? 场内顿时一片寂静,赫峥握住云映手臂的手明显紧了几分,他一时无言,神色空白,垂眸看向自己身边这个纤细脆弱的女人。 他脑中一瞬间闪过许多东西。 甚至一切都有迹可循起来。 刚才她为什么要问他如果不能行房,他还会不会喜欢她。 什么病不能同床?怀孕不能。 可是说不上来的怪异,那不是她该担心的问题啊,他这会还在战战兢兢的追求她,八字还没一撇,云映那样问难道是答应他了? ……不会是因为怀孕了才答应他吧。 赫峥心往下沉了沉,头一回痛恨自己,他说过不想以任何形式逼她,这个孩子这时候出现,不也算是在逼迫她吗。 有个孩子。 她那么瘦,如何生的了孩子?又会不会有危险?早知道以前自己配点药喝喝了。 等等,这个孩子是什么时候的? 上次宁遇那厮牵连云映跑了那么远的路,不会伤到她了吧? 片刻后,场内动了起来,泠春急忙道:“夫人最近食欲很好,有些嗜睡,脾胃脆弱吃不得油腻!” “那八成是了,快请大夫!” 泠春急忙跑了出去。 这一连串的让云映也跟着愣了一下,她捂着胸口不明所以啊了一声。 “少夫人您快坐!” 云映没坐,她抬手自己给自己诊了诊脉,脉搏流畅有力,和缓从容,未显滑脉。 她平静道:“没有怀孕。” 她对医术只懂皮毛,以前跟村里那个独眼医师学了点,她这点手艺虽上不得台面,但诊个喜脉还是绰绰有余的。 嬷嬷道:“少夫人如何确定?” 云映道:“总之就是没有,让泠春回来吧。” 嬷嬷还想再说,但云映道:“这汤我恐怕喝不了了,辜负了夫人一片好意。” “嬷嬷回去吧。” 嬷嬷毕竟是过来人,她知晓这空欢喜一场,这对新婚夫妇定然惆怅,不由道: “……那老奴告退了,少夫人您也不要灰心,您与公子还年轻,迟早会有的。” 这有什么好灰心的,赫峥面色不悦,道:“还不走?” 嬷嬷走了以后,赫峥扶着云映坐下,给她递了盏茶轻声问:“真不用叫大夫?” 云映摇头,道:“真不用,我的确只是被熏到了。” 她补充道:“想起了家里的猪圈。” 赫峥的手还停在她的背上,他道:“那泠春说你的那些……是怎么回事?” 云映面色尴尬几分,不太好意思说她本来就是个吃的好睡的香的人,于是拣最后一条道:“我本来就不爱太油腻的东西。” 她推开赫峥的手,道:“你继续吃饭吧。” 赫峥哪还吃的下去,他这会仍心有余悸,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太医配点靠谱的避子汤给自己灌两碗。 他想象不出来云映那盈盈一腰如何撑得起一个孩子,他对子嗣也没什么执念,离他生活最近的小孩就是岚哥儿,一个小嘴爱叭叭的小胖墩儿。况且这事决定权从不在他身上,得看云映的想法。 不对…… 现在想要子嗣属实有点想多了,毕竟连他自己都不一定有人要。 “赫峥,你在想什么?” 他会不会有点失望。 云映脸色尚有几分苍白,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小腹,她其实不太喜欢孩子,因为以前总哄小孩,哄的很累。但她也有能接受自己怀个小孩的时刻,那是在几个月之前。 那时候的赫峥不会这样关心她,他总是冷冰冰。 他像一道光影,抓住了又好像没有彻底抓住。 那时候她的想法并不复杂,就像那天在小木屋里一样。在他们之间的相遇,相处,对视,交谈都还不多的情况下,她就已经想要占有他。 方才她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感觉。 好像有那么一瞬的尘埃落定。 不用迷茫了,也不用纠结挣扎了,好像上天终于代替她做了决定,她闯进迷雾,迷雾包裹住她。 似乎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第66章 期望 暮色下的晚风徐徐进房, 掠动桌幔。 云映把手从小腹上拿开,他们之前对此从未做过防备,怀孕再正常不过, 也正是因为没做防备,所以她对此有着点心理准备。 但那是之前, 是宁遇未曾回来之前。 那个时候她以为她跟赫峥真的会一起走到白发婆娑,或者在她能够向后展望的十年里,他们会在一起。 赫峥失望也好, 不失望也好, 其实她很好奇他的想法。 然而隔了半晌,赫峥缓声对她道: “我在想, 你刚才还没回答我, 不能行房的话, 我能不能搂着你睡觉。” …… 云映与他对视片刻, 然后又低头喝了口水, 把瓷杯放在桌案, 拿起筷子道:“算了, 还是吃饭吧。” 赫峥吃不下去了,但她胃口挺好, 那盘猪圈味儿的汤被撤了下去, 房内又开了支摘窗透风, 她舒服多了。 赫峥坐回了她对面,就这么看着她吃饭。 云映吃了两口,察觉到赫峥还在看她, 她捏紧筷子, 然后抬头道:“我方才只是说如果。” 既然没有怀孕, 那问题又回到了最初。 她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云映可不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气氛沉默片刻。 赫峥抿住唇, 继而突然道:“……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想跟你行房才说喜欢你吧?” 他半阖起眸子,神色带几分匪夷所思,眸光晦暗,好像这是一件连陈述出来都觉荒谬的事。 云映被他看的心虚,连带着也产生了自我怀疑,她道:“你想多了。” “我只是随口一问。” 赫峥看起来并不相信,他嗯了一声,甚至连解释都觉得费劲,只是盯着她沉吟道:“也是,这样荒唐的东西一般人问不出来。” 她怀疑赫峥在讽刺她。 云映把青绿的笋片叠在米饭上,问赫峥:“你还没我吃得多,真的不吃了?” 然而这虚惊一场的闹剧还不算彻底结束,泠春从房内慌忙跑出,脚步急促去传家医,出了院门沿着石径走到头,一个转角差点撞到了宁遇。 男人闪身躲开,然后抬手稳稳扶住了泠春的手臂,泠春这会正着急着,满脑子都是自己可能有小主子了,见状慌忙道歉:“二公子!奴婢莽撞,请二公子恕罪!” 宁遇收回手,目光扫过她的脸,问:“泠春姑娘,这样着急是去做什么?” 泠春低着头道:“奴婢去请大夫。” 宁遇蹙起眉:“小映怎么了?” 因方才跑的太快,泠春这会呼吸还有些不畅,她没有多说,只语速飞快道:“我家夫人方才脾胃不适,我去请大夫过来瞧瞧!” 她心里急着,道:“二公子若是没旁的事,奴婢就先去请大夫了。” 泠春转身踏上廊檐,宁遇静立不语。 脾胃不适的话,她为何脸庞泛红,隐有喜色。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天色越冷天暗的便越早,宁遇垂下眸,然后继续向前,去往镜水斋。 镜水斋是赫延书房,平日是他会客与人议论之所,当初与秋水斋是同个时段修筑,只不过秋水斋修了后就一直闲置,直到宁遇回来才翻新住人。 一路畅通无阻,宁遇走进镜水斋院落。 第104节 赫延公务繁忙,一般晚间都会留在镜水斋,不会回房与苏清芽一起,至于那些侧室妾室也是一年到头都不一定去一趟。 他过去时,赫延少见悠闲的在院子给他那盆被养的翠绿繁盛的内门竹浇水。 他进门,道:“父亲。” 赫延回头道:“过来了,你先坐那,我把这点水浇完。” 竹叶纤细轻垂,竹竿硬朗细长,即便夜色给蒙了一层暗影,仍能瞧出浓翠碧绿。 宁遇道:“父亲这竹子养来有段时日了。” 赫延嗯了一声,不慌不忙的浇了水后才转身擦了下手道:“也有好几年了,那年我初才兼任尚书,峥儿送来的。” 宁遇道:“原来是大哥送的。” 赫延坐在宁遇面前,回头看着那挺立的竹,声音低带着几分感慨:“这么多年,他统共也就送了我这么盆竹子。” 听说还是雾青选的,挑的是最名贵的那一棵,很是难养,稍不注意兴许就死了。 但他这样一日一日的养着,五六年就过去了,赫峥没再送过他旁的,这盆娇贵的竹子反倒长高了不少。 宁遇垂下眸子,听着这语调间的不满。 他初来赫家时,了解过几分赫峥与赫延之间的关系,那会他总觉得这对父子像是刀与持刀人的关系,赫峥是那把刀。 他们之间来往不多,关系更称不上好,平日若非有必要,赫峥不会来找赫延。 很显然,赫峥不喜他的这个父亲。 这一点倒是跟他很相似。 他伸手给赫延倒了杯茶,没有多评,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句:“父亲这些年,送过大哥什么吗。” 赫延眉心动了一下,知道宁遇这话是在暗讽,他也不生气,只是笑道:“你们都长大了。” 宁遇嗯了一声:“长大委实是件不容易的事。” 赫延低头抿了口茶,然后抬头,透过宁遇的脸,还能窥得几分当初那个女人的模样。 那个女人跟褚万殊其实没那么像,他们差别很大,褚万殊美艳又炙热,高高在上,让人仰望,轻易就能灼伤别人。 他跟褚万殊第一次见面时,褚万殊穿着一身蔷薇红的衣裙,慵懒靠在水榭内,丫鬟奴才站了一排,春光融融,少女笑的张扬明媚。 他看了她很久,看日光落在那张明艳的脸庞。 可后来他们之间并不愉快。 他想,他不可能喜欢褚万殊那样的女人。 后来他遇到了宁遇的母亲,她像一朵幽兰,清冷温柔,在那个特殊的时候,轻易就闯进了他的心里。 从那个时候起,事情便天翻地覆了。 数年过去,他再去回想,只觉得荒唐。 遇见褚万殊,接纳褚寄枝,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其中有几分是爱有几分是偏执。 “上次的事是我未做妥当,现在已经解决了,你日后可以放心。” “我会差人往你身边放几个暗卫,上次总得来说是意外,京城天子脚下,没几个人敢那么放肆。” 宁遇料到是说这个,他嗯了一声:“多谢父亲。” 赫延又问:“宁遇,有一事想同你商议,你年岁也够了,婚事该提上日程。” “大理寺夏大人家的女儿与你适龄,又是知书达礼,相貌出众,你有空要不见一见。” 宁遇道:“还是罢了,儿子心有所属,不必父亲费心。” 这倒是在赫延意料之外,他问:“是哪一家的姑娘?” 说出口又觉不对,宁遇才来京城没几天,没准是以前裕颊山的人。 他补充道:“我不会对你的婚事做过多干涉,对方门第也不重要,你若是想接谁,我也不会阻止。” 宁遇低下头,原本冷淡的面容上显出几分温和。 如果没有意外,是该这样的。 他活着回到京城,回到赫家,考取功名,变得富裕,在在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赫延会问出这句话,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会说有,会说那个人不在京城。 一切都顺利的话,赫延不会介意门第,会让把人带回家看看。 不顺利也没关系,赫延管不了他。 总之他会在最恰当的时候,回到裕颊山接她,然后他们在京城成亲。 脸庞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宁遇站起身道:“若是没旁的事,儿子就先告退了。” 赫峥还想留他,他继续道:“宁遇,还没问你日后是想留在内阁,还是……” 宁遇已经转了身,他回头,声音消散在夜色里:“父亲,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圆月上枝头,石灯旁围着飞虫。 宁遇的白衣被铺了一层晦暗的光影,他不知不觉走了远路,路过了云映的院子。 院门紧闭,烛火犹燃,从外面只闻得寂静一片。 就这么看了一会,然后他拦住了原本要进门的粗使丫头,将自己下午才从太医那弄来的剩下的药油递给了她。 “劳烦交给小映。” 这个粗使丫头是新来的,不知云映闺名,她问: “请问是少夫人吗。” “是她。” 粗使丫头进了门,然后将药瓶交给了泠春。 泠春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赫峥的声音:“进来。” 房门打开,云映正坐在床榻上,长发乖顺披散肩头。她才沐浴完,方才喝了药,这会正盯着自己伤处开始苦恼。 如果可以,她实在是不想被赫峥那样按来按去了,她倒愿意好的慢点。 云映望向泠春:“怎么了?” 泠春把药油拿出来,赫峥离她离得近,率先看见了她手里的药瓶。 他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迅速走到门口,高大的挡住了云映的视线,他低声问了句:“谁给的。” 哪怕是到现在,泠春面对赫峥都有股畏惧,她不自觉放轻声音道:“是二公子让人送来的。” 赫峥眼眸微阖,抿唇不语。 他就知道这药油不简单,不过宁遇那厮居然没有亲自送过来。 他对宁遇称不上了解,但是那人在他面前就差没把想将云映抢走贴脑门了,好好的送药机会,他能就这么错过? “他说什么了吗?” 泠春摇头道:“未曾。” 怕赫峥多想,泠春又忍不住解释道:“姑爷,二公子与夫人是故友,夫人又是脚伤,又是脾胃不适,二公子作为好友,自然也不想让夫人遭罪。” 赫峥敏锐从中发觉不对:“他知道云映中午不舒服?” 泠春愣了一下,然后老实道:“奴婢去寻大夫的时候,碰见了二公子,就说了点……可是奴婢说错了话?” 赫峥收拢掌心,然后道:“你做的挺好。” 恰是这时,云映声音从里面传过来:“赫峥?” 赫峥关上房门,朝云映走去。 云映半曲着腿,见男人停在床边,她狐疑道:“你看起来好像挺高兴。” “泠春说什么了?” 赫峥从置架上拿来药油,坐在她身边,动作熟练的抬起她的腿,放在自己腿上。 “没什么。” 掌心贴着女人雪白柔软的小腿,他掀起云映的裙子道:“我高兴是因为又能给你上药了。” 第67章 辛辣 烛火闪烁, 榻上时不时传来几声低吟。 腰如细柳的美人半躺在床,眸中水汽氤氲,双唇被咬的通红, 秀眉蹙在一起。 一只雪白的手无力的撑着床褥,另一只手则终于难堪这磨人的痛楚, 骤然抬起,死死捂住自己的双唇。 细白的小腿裸露在外,另一只腿则半曲着, 脚背绷直, 玲珑脚趾蜷在一起。 云映脸庞泛红,这个男人下手根本没有一点轻重! 她眼睁睁看自己已经没那么红的脚踝又被他揉红, 宽大的手掌从她的脚趾一路揉到她的膝盖, 带着点辛辣的药油被揉开, 以至于她的腿和他的手都泛着油光。 赫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她, 然后低头认真动作, 他捏着她赤裸的小腿, 道:“你不懂, 我得把你的瘀血揉开。” “你若是没感觉那我就白干了。” 云映没法形容这种酸痛感,她说不出话来, 头皮都一阵颤栗, 心里下定决心这绝对是最后一次让他给她涂药。 他见云映紧捂着唇, 忍不住道:“你可以叫出来。” 云映忍无可忍道:“……你别跟我说话,快点。” 赫峥加快速度,他今天特地去找大夫学习了一下手法, 揉弄的手法比昨日更夸张了。 等他差不多弄完时, 云映觉得自己的脚都要废掉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受这份罪, 不揉的话其实也没事吧, 挺多就是多修养几天而已。 赫峥把她的腿搭在软垫上,然后神清气爽的站起身道:“你别乱动,在这晾会。” 第105节 云映半躺在床上,眸中隐有清泪。 她扫量着他,心想同样是受伤,他怎么就日日生龙活虎,没半点有伤的样子。 云映问了句:“你的伤如何了?” 话音一出,赫峥脸上的笑意悄悄散了一半。 他总觉得他跟云映很近,可是当她提及一些事实的时候,他又觉得他们很远。 有了上一次,他对这个问题十分敏感,生怕云映再说一句什么“好了就赶紧和离”。 如今他与云映八字还没一撇,她人虽躺在他榻上,心却说不准还在宁遇那厮身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云映喜欢宁遇,宁遇也喜欢云映,但他们俩就是不着急在一起,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这个情形,他可以说一点优势也不占。 除了眼下这尚存的婚姻关系。 所以无论如何,他绝不可能跟她和离。 他低头脱外衫,随口道:“……就那样吧。” 云映问:“那你最近疼不疼?” 距离他受伤到现在,也就不到五天的时间,她这两日都没看,也不知长成了什么样。 赫峥继续脱衣服,外衫被他随便搭在旁边。 他动作缓慢的解革带,一边解一边避开她的目光,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回答的也敷衍:“有点。” 云映坐直身子,“那你有认真上药吗?” “就随便上上。”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脱的差不多以后,他穿着件深色里衣,匆匆道:“我去沐浴了,马上你的水要凉了。” 云映:“……” “等等。” 她摇铃让人重新进来换了水,然后往前挪了挪,把脚垂在榻前,对他道:“我能看一眼吗。” 赫峥停住脚步,背对着云映自己先默默低头看了眼。 绷紧肌肉,然后放松,他不太满意。 他道:“下次吧。” 云映还以为是伤口恶化他在逞强,不由肃着张脸重复道:“我想看看。” 赫峥只好又朝她转了回来,云映指了指架子上的纱布和药粉,礼尚往来道:“趁水没来,我先帮你把药换了。” 赫峥这几日因为不想让自己好的太快,所以大夫让他一天一换,他不听,偏偏两天一换,平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毫不顾忌。 然而伤口还是长住了,他都还没来得及重新把伤口挑开。 云映坐在榻上,赫峥脱了衣服站在她面前。 他身量很高,平日即便在那群武将里也是出类拔萃的身高。 于是这样站在她面前,云映的脸就正好对上了男人结实的腰腹。 她抬手帮他拆开白布,赫峥觉得自己的伤口不太美观,不由伸手挡了一下道:“我自己来。” 云映拨开他的手道:“恢复的还行。” 她仰着头道:“下次你散班要不还是乘轿回来吧,这样会好的快些。” 赫峥嗯了一声。 云映拿来药瓶,觉得自己跟赫峥颇有缘分,受个伤也同一时间受。 她的动作比赫峥自己弄要轻的多,像羽毛轻轻扫过,不疼,甚至有点痒。 赫峥放轻呼吸。 上完后,她又帮他缠上纱布,这个动作会使得她自然而然的靠近他,离开,又靠近他。 其实距离上次跟她同榻没过多久,甚至不到十天,但他总觉得已经过了很久。 他控制着自己什么都别想,但隐秘的欲望还是攀爬而上。 赫峥忍不住按了下她的肩膀制止她的动作,冷峻脸庞上神色晦暗。 云映仰头问:“我弄疼你了?” 这个动作更怪异了,赫峥喉结滚动,他蹙眉道:“我……” 云映察觉不对,目光平视到他的腰腹,然后向下扫了一眼。 ……撑的很明显。 云映目光避开那处,然后迅速把剩下一点纱布缠好,默默收回手,身子往后仰了仰,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别开脸不看他。 赫峥没有走。 气氛突然沉寂下来,难言的尴尬与暧昧静静漂浮。 云映低垂着眉眼,在沉默中率先打破尴尬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赫峥迅速道:“没事不怪你。” 云映抿住唇,怎么还是感觉不太对。 她抓紧被褥,想说点别的,可是无论说什么好像都不太合适。 恰逢这个时候,房门被敲响,应该是送水的丫鬟。 云映如释重负。赫峥也后退一步,他的神色看起来不比云映镇定多少,有些慌乱的扬声让他们进来后,便随便给自己披了件衣服,继而阔步走向了堆满书卷的长条案。 宽阔的木桌把他身下挡了严严实实。 云映则缩回床里,半边帐幔垂下,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水声响起,没过一会,下人便退了出去。 云映听见赫峥起身,走向湢室。 她掀起纱幔看了眼,原想叮嘱一句伤口别沾水,但想了想又在这尴尬的氛围中止了话音,他自己应该知道吧。 可水声迟迟未曾响起。 云映也不是什么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稍一反应便明白过来。 …… 她缩在床里,心想此乃人之常情,她不听不关注就好,又不是没见过,以前刚在一起都不尴尬,现在有什么好在意的。 但话虽如此,身处其中,听着房内寂静一片,偶尔传来不明声响,她又默默面红耳赤。 就这么过了一会,脚上的感觉明显起来。 灼热,辛辣,轻风一吹又格外凉爽。 她不知药油成分,但能从味道上分辨些,甘草,苦参,川椒,还有淡淡酒味。 云映忽然心神一紧,想起另一件事来。 她突然坐起身,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对着屏风处道:“你盥手了吗?” 隔了好一会,屏风处才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你放心。” 云映放下心来,又朝里挪了挪,给他腾位置。不知等了多久,赫峥才带着浑身水汽上了榻,他吹熄烛火,房内骤然变得昏暗,男人躺在云映身边。 云映盖着薄被,受伤的那只脚露在外面。 两人间隔有半臂距离,赫峥躺下已有半刻钟,这是他这几天头一回没有主动靠近云映。 片刻后,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云映主动问他:“没碰水吧?” 赫峥道:“……没有。” 云映道:“明天那个药油就不抹了行吗,我觉得我快好了。” 赫峥仍然背对着她,声音听不出什么喜怒,他道:“……明晚再看看吧。” 云映敏锐察觉出不对劲,她看着男人宽阔的脊背,脑中思绪翻涌,最后突然问:“你刚刚,真的洗手了?” 赫峥脊背一僵,他放松下来,然后镇定朝她转过身来道:“真的洗了。” “你不要想多了,我刚刚也没有那么着急。” “就算没洗也不是什么大事,区区一点药油,什么都影响不了。比如我给你涂完药,手上就没感觉,换成别的地方也一样。” 他说了一堆,云映愣愣听着,然后应声道:“那就好。” 转都转了,赫峥便直接朝她这边挪了挪,女人身上的花香侵袭过来,他不知道他还能这样跟云映一起睡多久。 云映揽住被褥,道:“那睡觉吧。” 赫峥顺其自然揽住她的腰,嗯了一声。 昨天就被他搂了一晚上,她今晚不想再做个没原则的人,于是道:“不准搂我。” 赫峥不松手,也没应声。 云映道:“不然我去偏房睡。” 箍在她腰上的手松了几分力道,云映趁此机会推开他,然后背对着他闭上眼睛。 夜色渐深。 云映头脑渐渐变得混沌,她窝在被子里,呼吸开始变得均匀。 这个时候,男人的手又重新搭上了她的腰,轻易就把她翻了个身,让她紧紧贴近自己。 她轻的像片云朵,赫峥原本想让她趴在自己身上睡,但想起他俩现在都不是什么太健全的人,最后只是抱住她。 这期间云映不是没有反应,她轻推了下他。 但她的力道对赫峥来说完全可以忽略,他知道,她不想浪费自己酝酿的睡意,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就是她最好说话的时候。 云映还是睡着了。 第106节 睡着前她心里迷迷糊糊的埋怨了赫峥两句,都怪他,她今晚又没守住原则,明天一定不能这样了。 第68章 小名 秋阳杲杲, 府内一片宁静。 赫泠手里捏着封皱皱巴巴的信封,穿过垂花门,踏上一截小径。 他手里这信是褚扶楹寄回来的, 那厮这次一下寄了十多封信,光是赫家就收了三封, 分别是他,云映,还有赫岚那小胖墩。 虽然他知晓褚扶楹不是那种会撬墙角的人, 他也没那个能力。但慎重起见, 他还是把信拆开自己看了遍,确信这里面全是废话, 没有丝毫逾矩之处, 才放心过来交给云映。 他脚步轻快, 忽而在一处转角听见几句对话声, 不由侧眸望了过去。 清和日光落在男人肩头, 修长的身形在明亮处拉出一道光影, 廊檐尽头繁盛的花枝遮挡了几分他的身形, 却挡不住那份如玉的气质。 裕颊山也太神奇了,难道专出美人吗。 他认出宁遇身边的那人是今朝新科状元季络, 家族是南方诗礼之族, 寻常人入不得他的法眼, 宁遇却与之相谈甚欢。 赫泠这么定神看了片刻,看男人垂眸偶尔温声应一两句,意态温和又疏淡, 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但到底是哪相识呢。 正出神时, 男人似有所感, 朝他望了过来。还没来得及慌乱, 宁遇便对他轻笑颔首,并不在意他那堪称冒犯的注视。 这一瞬间他脑中终于浮现云映的脸。 他与宁遇已经迎面碰上,宁遇率先停下脚步,问候道:“泠儿,你怎么来西苑了?” …… 看吧更像了,整个赫家只有云映和宁遇这样喊他。 赫泠道:“我来给大嫂送东西。” 宁遇道:“小映她不在院子里,这会应该在苏夫人那。” 听见这个熟稔的称呼,赫泠莫名有股危机感,众所周知,云映与宁遇是故友。 说的好听,仔细一想,不就是青梅竹马吗。 他愣愣问:“二哥…你怎么知道?” 宁遇随口道:“我方才看见了。” 他说完又抬手指了下右手边那条路,贴心道:“你可以走这边,说不定可以与她碰上。” 赫泠迟钝的应了声好,继而道:“多谢二哥。” 与宁遇告别后,赫泠犹疑片刻,决定顺着宁遇指着路走,结果还真碰见了云映。 云映正被泠春搀扶着,一路走的很慢。 她这几日因为脚伤不能动弹,实在憋的慌,今日肿一消,她就忍不住出门走两圈。 赫泠跑上前,看了眼四周,确信他那个爱多想的大哥不在后才把信拿出递给云映。 “大嫂,这个是扶楹寄回来的。” 怕云映误会,他又解释道:“嫂嫂放心,他寄了好些,同他关系好的都有。” 事出突然,云映啊了一声,一时半会未曾接下。 这信其实不算什么,她都能猜到里面写的什么。褚扶楹比她还小一岁,她一直把褚扶楹当弟弟看,对他更没什么想法。 但赫峥好像不那么想。 她隐约记得自己很久以前好像答应过他以后不跟初扶楹来往。 她若是接了,赫峥会不会说她言而无信? 虽然她本来也不是什么言而有信的人。 “还是罢了,你代我收着吧,日后有这些,也不必再送给我。” “若被你大哥瞧见,他得生气了。” 而且真的不好哄。 赫泠从这话里琢磨出几分纵容,忍不住欣慰道:“嘿嘿大嫂,您跟我大哥可真恩爱。” 云映:“……” 她默默心想这句话到底是哪有问题,她跟赫峥别说恩爱,连有没有爱还不一定呢。 赫泠没想那么多,他同云映站在一处,能来送信已经很给褚扶楹面子了,他也不强求云映收下。 他又道:“大嫂,你之前同宁遇是不是关系挺好?” 云映没有否认,她道:“怎么了?” 赫泠摇头,摸了摸后脑道:“可能是因为你们是朋友,我总觉得你们很像。” 云映头一回听这种说话,她看向赫泠,笑问:“怎么会像呢?” 赫泠对上云映的目光,心想就是这样的目光与语调,真的很像。 和缓又亲和,轻易就给人好感。 怪不得是多年的好朋友。 可他不知怎样形容,最后只是道:“其实也没什么。” 云映未曾放在心上,她走的慢,赫泠跟在她身边也会跟着慢下来。 才要让赫泠去忙时,就见少年把信揣回胸口,然后感慨了句:“你们是好友,性子像些也正常。没准宁遇是因为你才肯从裕颊山回来的呢?” 秋风掠起美人的裙摆,云映脚步停了一瞬,她问:“肯回来?” “他不是被找到后直接就被接回来了吗?” 赫泠啊了一声,他面露困惑道:“这样吗?我也不清楚。” “我一直以为是父亲早就找到他,但他不肯回来,所以才耽搁那么久,原来父亲一直没找到啊。” 云映面色不改,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赫泠也说不清楚,他道:“我偶尔听提过几句,东一句西一句的不全乎。” 此时至一处岔路口,赫泠停下脚步,他朝云映挥挥手道:“嫂嫂,那我就先走了。” 云映嗯了一声。 她仍然停在原地,看着赫泠远去的身影。直到泠春提醒,她才回过神。 晌午一过,太阳便露了颓势。 天空像蒙了层灰雾,空气有几分沉闷。 这两天赫峥中午都会赶回来跟她一起用膳,她都有些习惯了。 今天也不例外,云映坐在圆桌前等他,看他进门洗手,然后脱下外袍坐在她面前。 云映道:“你若是赶的急,可以不用回来。” 赫峥道:“不急。” 云映拿起筷子,道:“吃饭吧。” 赫峥用膳时不爱说话,云映今日不大高兴,也没吭声,两人间一时有些沉寂。 直到赫峥给她夹了片藕,然后像是不经意一般对她道:“小映,吃这个。” …… 原本凝滞的思绪忽然一顿,云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赫峥称呼她一向十分简单,连名带姓,跟他整个人的行事作风很是相符。 云映捏紧筷子,默默把藕片吃掉。 她脑子里暂时想不了别的了,全是方才男人那冷冽的嗓音。 他怎么了,难道他以后都喊她小映了? 云映幻想了一番,不由蜷了下脚趾,脸庞也发起热来。 她低声道:“不准这样叫我。” 赫峥:“为什么?” 叫她小映的人那么多,根本不差他一个。 但云映莫名觉得他叫出来显得他俩好腻歪,不由道:“为什么要这样叫,我不习惯。” 赫峥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亲密的称呼过谁,基本都是连名带姓的叫,云映也不例外。 今日还是偶尔碰到赫泠,赫泠问他知不知道宁遇还是小映小映的叫云映。 废话,他当然知道。 宁遇那厮就差没把他那点狼子野心写脸上了,倘若不是云映现在心八成还在宁遇那,他不想在他跟云映之间留矛盾,不然早就让他滚出京城了。 原本他叫出口时也经历了番思想挣扎,但云映的反应他很不满意。 早知今日,别说是小映,他就应该第一天从跟她成亲时就叫她娘子,那她到现在肯定该习惯了。 赫峥不高兴,抿唇不语。 凭什么宁遇能叫他不能。 就不说宁遇了,连赫延苏清芽都可以这么叫她,为什么他不能? 越想他越不高兴,他盯着云映,破罐子破摔道:“那我叫你娘子。” …… 云映脸庞上的热终于发展成了红,蔓延至耳垂,她放下筷子道:“你在乱说什么啊……” 原本赫峥还不觉得有什么,以前宁遇还未曾出现时,云映还总叫他夫君。 那会她不是挺理所应当吗,现在宁遇回来了,她默默改口也就算了,还不准他叫她。 但怕云映生气不理他,他到底不敢太过分,只是道:“但我不就是你夫君,为何不能叫。” 第107节 反正就是不能。 以前她叫他夫君时心里没什么起伏,现在却扭捏了起来。不过也正常吧,以前他们关系简单,今时不同往日,不能再那么含糊了。 想归想,赫峥的确是她丈夫,他若执意这样叫,她也管不住他。 她低声道:“那你还是叫前面那个吧。” 赫峥:“前面哪个?” “你说呢。” “小映?” 云映开始吃饭,闷闷嗯了一声。 赫峥:“哦,小映。” 虽然得到了准许,但赫峥并没有被安抚多少,他觉得云映看起来好勉强。 跟她稍微熟一些的都能这样叫,就不说她喜不喜欢他,难道他们还不熟吗,熟透了都。 因为各有各的别扭,这顿饭很快就吃完了,赫峥又该走了。 他总是不听她的话,路程太远,走路不方便,云映让他乘轿他偏不,又是骑马过去。 云映下午还有旁的事,就懒得与他多费口舌了。 一觉睡醒,已是申时初。 底下人忙了好几天,她那个开着玩的小书铺算是步入正轨,下午她得去瞧瞧。 下午起了点风,泠春给云映多披了件衣服,小半个时辰便抵达了城西。 书铺不大,位置不算突出,两边店铺都是字画或是书坊等同类营生,云映的那间店在其中看着并不起眼。 云映被扶着下了马车,店内只设有一个掌柜负责理帐和还有一个机灵会说话的跑腿。 云映一进门,掌柜便进来道:“夫人,今日天不好,小的又听说您生了病,原还以为您得明日才来。” 云映被泠春搀扶着,扫了眼四周被分类摆放整齐的书,道:“我左右也没什么事。” “这两日生意如何?” 掌柜立即道:“夫人,这家店原就有相对稳固的书客来源,前段时间翻修,开张后书籍降价几分,客源没影响反倒还多了。至于您新上的那本书,昨日卖了近百本,不算太多,但已经是同类之最了。” 云映嗯了一声,还算满意。 术业有专攻,她自认经商头脑不多,长久经营下去不亏本就好了。 店内恰逢来了人,那跑腿的堂客显然有些招呼不过来,云映道:“你去忙吧,我随便看看就好。” “好嘞夫人。” 这地方是照着云映喜好翻修的,同别的书铺不同,这儿临窗处修了不少桌椅。 坐下时外面是寂静又宽阔的街道,看得见人来人往。一颗老桂花树在前面,夏季遮阴,秋日馥郁香气能充满整家铺子。 书客进来,若是闲暇可以直接坐下翻阅,没人会来打扰催促,倘若付点小钱,铺里还会提供些茶水零嘴儿。 风越来越大,细碎桂花飘在桌上。 云映从木架旁走过,看见一本崭新书册,上书《扶光草堂笔记》。 她也有一本,在裕颊山。 那是她的第一本书,宁遇送给她的。 她的那本已经书页卷曲,泛黄,旧的不能看,里面的内容她也基本倒背如流。 那时候一切都还很纯粹。 第69章 外室 风越来越大, 呼啸进窗。 云映的手指抚过那本书,伸手将它拿了出来,她把书放在桌面, 随手翻开一页。 其中每一句话都让她很熟悉,她还记得上一次看这本书时, 还是窝在家里草垛里, 转眼间,一切已经天翻地覆了。 桂花如雨下, 凉风掠起书角。 店内书客见天色不好,不知不觉间都三三两两走了出去,云映阖上书, 看了眼天色。 泠春上前道:“夫人,好像要下雨了。” “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府吧。” 云映还没应声, 原本候在外面的车夫便急匆匆赶进来, 泠春上前道:“怎么了?” 车夫看了眼云映,然后焦急道:“夫人, 马车坏了。” 泠春皱起眉头,斥责道:“你们出门之前不检查一番的吗?说坏就坏, 管事是怎么教你的!” 车夫低着头,额上吓出冷汗, 他道:“夫人恕罪, 方才风大, 奴才本想换个地方停,结果不巧与旁人马车碰上了。奴才已经让人传信回府,让他们迅速配一辆新的马车过来。” 泠春还想训斥, 云映却道:“人受伤了吗?” 车夫受宠若惊, 道:“没…没有, 多谢夫人关心!” 云映嗯了一声,道:“下次注意就好。” 车夫离开以后,书铺已经没几个客人,天色不知不觉间昏暗下来,风卷起街道上的桂花树叶又落下,好像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风雨。 云映坐在窗前,支起的支摘窗挡了大部分的风,她身形纤细,风掠起她的鬓发。 泠春道:“夫人,待会可能会有暴雨。” 云映悠闲道:“有就有吧,雨停再回。” 她随手指了指泠春身后的书架,道:“你自己可以挑个喜欢的看。” 她回去也没什么要事,坐在这还比家里有意思些。 她又将书翻了一页,一目十行扫过其中内容,这本书著者原是个大官,后来被贬回乡,在乡野中记录了自己临终几年的所见所闻。 第一次读这本书时,她连字都认不全,指着望舒二字问宁遇什么意思。 宁遇轻笑着告诉她望舒是月亮,她看着他的脸,心想他也是望舒。 她有太多不懂的地方,宁遇不厌其烦,每次都很耐心的教她。赫峥以前说宁遇像夫子,好像是有点,但是夫子是不会像他那么耐心的。 她在他面前犯过很多错,但他没有凶过她。 所以她以前就想过,就算他在那场意外有所隐瞒,她也不会逼问,因为她不想强迫他说自己不愿意说的东西。 可前提是,他没有跟她撒谎。 确切来说,没有撒那么大的谎。 重逢那日他的话云映还记得清楚。 冬日寒冷,江水湍急,他不会水,被幸运的冲到下游后,又幸运的被救起,然后又在那时,碰巧遇到了赫延的人。 赫延的人不准他再回裕颊山,要抹除他在裕颊山生存的痕迹。 于是他被迫被带到京城,然后随遇而安。 扪心自问,真的有那么多巧合吗? 今日赫泠不提,她可能会永远忽视。 赫延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吗? 罔顾宁遇的意愿把他带到京城,然后又任由宁遇不配合,到处去说自己出身乡下。 赫泠以为赫延时早就找到了宁遇,只是宁遇一直没有同意回来。 赫泠这含糊的一面之词并不可信,可怪异的是,倘若真按赫泠的说法去想,一切巧合都会变得合理。 只是宁遇的所有解释就会变成谎言。 她又翻过一页。 街道行人寥寥,风声越来越大。 书铺客人已经走光。 摇晃的木门被一只润泽如玉的手稳稳按住,男人将未撑开的伞放在一旁,掌柜上前,问:“这位公子,需要什么?” 恍惚有所感,云映抬起头,侧眸望进宁遇的眼睛。 温澈朦胧,冰消雪尽。 他仍是她记忆里的模样,没有半点变化。 他是宁遇,是那个教她读书写字的人,是每天给她递早膳的人,陪她一起长大,占据她前十几年的一大部分。 “小映,原来你真的在这里啊。” 他将伞放稳,然后朝书铺内走了进来。 云映没有起身,她问:“你怎么过来了。” 宁遇温声道:“我本来与友人在对面茶坊,坐二楼时总觉西侧停的马车似曾相识,不放心,便在临走时过来瞧瞧。” 他步子缓慢,目光掠过那一寸寸书架,然后随便从中拿出一本。 看见书名,他蹙了眉头,声音很低,“唔,这种书……” 他未曾说完,拿着书走向了云映身侧。 他没有坐在云映身边,与她隔了一个位置。 “快下雨了。” 宁遇看了眼天色,道:“嗯,回府怕是来不及了,就在这避避雨吧。” 云映垂下眸,面前还是那本草堂笔记。 她捏着书页,想问他,又不太想问他。 屋子内寂静一片,只有翻书声。 第108节 约莫半柱香后,宁遇问:“小映,你的胃最近好些了吗?” 云映眸中闪过几分疑惑,她道:“好多了。” 宁遇仍在看书,不经意般道:“我起初还以为你有孕了。” 云映垂着眼睫,隔了一会道:“暂时不是。” “暂时?” 云映嗯了一声,她道:“我与他能怀上孩子,不是件特别意外的事。” “这次不是,可能下次就是了。” 宁遇终于看向她,“你不是说,你不会跟他在一起吗?” 云映声音平静的纠正道:“我说我以后可能不会跟他在一起。” “意思就是,也可能会跟他在一起。” 宁遇眸光沉暗。 看吧,这是最让人想不通的地方。 她给了赫峥可能,却什么都没有给他。 纵观云映这么多年,赫峥是唯一一个在她这里得到可能的人。 宁遇轻轻吐出一口气,外面风声仍然呼啸,穿梭在他们之间。 不是恋人间的喜欢。 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想抱她想吻她,想褪下她的衣服,他等她长大,那是因爱而生的欲。 可是他们在越走越远。 雨滴终于落下,打湿了空旷的街道。 “宁遇,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她声音和缓,葱白手指按在书页,目光仍落在那本草堂笔记上。 宁遇轻声问:“什么?” “去年年底那场意外,是你跟我解释的那样吗。” 宁遇沉默片刻,侧眸看向她。 她仍然垂着眸,长睫掩下眼底的神色,看不真切。 “有人跟你说什么了吗?” 云映道:“这好像跟你有没有瞒我没关系。” 她既能问出来,便是有所怀疑。 宁遇手指落在桌面,外面雨滴越来越大,落在支摘窗发出沉闷的响声。 “嗯,我骗了你。” 他忽然轻声开口。 云映抬起头。 好像一直横亘在心头的东西在一瞬间被突然移开,失望有之,轻松有之,难以言说。 她这一生都在经历有缺憾的爱。 养父母爱她,但是更爱弟弟。 亲父母爱她,但是更爱家族。 爷爷爱她,是为了弥补过错。 从小到大跟她说爱的少男少女不少,他们只爱她这张精致绝艳的脸庞。 宁遇是唯一一个让她感受到被偏爱的人,他也没有父母,他们很像,他们相互依偎。 她要把最新鲜的果子留给他,夏日夜晚她要想办法替他赶走屋前所有蚊子,要偷偷攒下钱,长大了用这些钱送他去京城。 他为了救她可以不顾生命。 他不会知道,那一瞬间她真的好喜欢他,甚至觉得这世上,她心里,只有他了。 万事不遂人愿。 那只是一场计划而已。 **来到人世,来回穿梭十几年,她身上仍无一物。繁盛时,她能被顺带照顾,灰暗谁都可以舍弃她,他们都有合适的理由。 她试图抓住每一个人,却没人为她停留。 宁遇继续道:“但我只是不确定,我能不能活着到京城,一切安顿好后,我会去接你。” 云映还算平静,她嗯了一声表示理解。 然后望着手里这本书,轻声道:“但其实,你可以不用这种方式离开的。” “你这样做,会让我觉得很难过。” 她翻过一页,继续道:“你刚走那段时日,我觉得一切都好没意思。爷爷找到我让我去京城时,我觉得他是个坏人,没准是带着一群人演戏,其实是想把我卖掉或者什么。” “后来我又想,卖掉就卖掉吧,万一他真的带我来京城呢。” “你那么想去京城,你还没有看过呢。” “我想帮你看看,京城是个怎样的地方。” 宁遇喉结滚动,沉默着听她说完,他可以想象出来她是什么样。他没再去给自己解释,而是轻声道: “但我喜欢你是真的。” 云映阖上书,看向了窗外。 崭新的书面被溅上雨水,其实释怀也不是件很难的事。 那一瞬间,她那么喜欢宁遇。 不是因为宁遇本身,而是因为宁遇好像很爱她。 她没有回答他那句话,而是继续自顾自的道:“但没关系,我原谅你。” “至于你说喜欢我……” 宁遇面上却没有分毫笑意,他了解云映,甚至了解到看她的表情就能猜出她接下来想说什么。 他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你看起来又要拒绝我了。” 隔了一个座位,云映对上他的目光,“我希望我们可以体面一些。” 体面的话,他们之间至少还有那十年。 反之,就都烟消云散了, 天际响起轰隆雷声。 宁遇避开了她的目光。 苍白的面容在暴雨下显出几分脆弱,垂在书侧的手指动了动。最终他叹出一口气来,对云映道:“早知道今天就不进来了啊。” 云映没有出声。 又是一阵沉默,宁遇收回手,他道:“好。” “那就这样吧。” 云映这才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宁遇没再看书,他靠在椅背上,大雨中清雾朦胧,一闭眼好像还能回到那座寂静的山。 但至此刻,那段没说过喜欢,也没留下一个吻的朦胧又青涩的年少心动,彻底结束了。 雨声仍在继续。 云映在那混乱的雨声中忽然听见一阵并不明显的马蹄声,宁遇显然也听见了。 他看云映明显变化的神色,不由道:“小映,你跟他在一起了?” 云映:“暂时还没。” 宁遇笑了起来,赫峥那儿也不顺利他心里就舒服不少,不由问:“那你在犹豫什么?” 云映已经没心思看书,她看向门口,然后如实道:“我想对他认真一点。” 他们的开始有点随意,无数巧合推着他们凑在一起。 现在赫峥说喜欢她,她不想再那么随意的回答,她想确定她不是什么头脑一热,不是因为被他感动,不是疲于思考直接凑合。 也不是因为他喜欢她,所以她也喜欢他。 马蹄声停下,房门被推开。 赫峥进门,他一身玄衣,冷峻的脸庞上沾了点雨水,他目光扫过云映和宁遇,房内气氛稍有几分凝滞。 赫峥转身关门,云映看他身上沾了水,不由蹙起眉道:“你的伤口不能沾水,你忘了吗?” 赫峥回身,接过掌柜递来的干帕子随手擦了擦衣袖。 他心里不高兴,他就知道,宁遇是个无孔不入的,他总是逮着机会就接近云映。 他道:“我来接你。” 云映道:“你骑马来的?” 赫峥嗯了一声。 云映看了眼外面,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云层很低,檐下水流如注,现在出去骑马跟掉水里没区别。 “快到时下的雨,我想着我们快点应该能赶回家。” 赫峥阔步朝云映走了过来,他扫了眼宁遇,然后拉开木椅,就这么直接坐在了云映与宁遇中间。 地方突然变得有几分拥挤,云映朝旁边挪了挪,给赫峥腾位置。 赫峥迅速跟着云映挪了挪。 第109节 云映看向他,赫峥理所当然道:“我俩别挤着人家。” 她伸手抹去赫峥手上的水,然后问:“过来做什么,不嫌麻烦的。” 赫峥道:“不麻烦,下午听说你会过来,我散班就特地换了条路走。” 他看了眼一直没有说话的宁遇,幽幽道:“没想到你也在这,还真巧。” 云映解释道:“我与宁遇是碰巧遇见的,我的马车坏了,走不了。” “等雨停再说吧。” 赫峥嗯了一声,他靠在椅背上,然后看向了云映手里的那本书。 他念了出来:“望舒草堂笔记。” “小时候看过,现在忘了,讲的什么来着?” 宁遇忽然回答道:“共有三则,一则是是回忆录,讲忠君爱民。一则民间琐事,见微知著,讲人事浮沉。最后一则是笔者随笔,似梦非梦,讲玄妙道法。” 赫峥:“哦。” 宁遇这会心里堵得慌,也不想让赫峥好受,他又故意道:“我与小映少时一起看过几遍,原来大哥也看过,还真是有缘分。” 赫峥冷哼一声道:“我们的缘分还不止于此。” “比如我读这本书时,没想到我会娶妻,我妻子还跟我看了同一本书。” 宁遇道:“我看……” 云映忽然招来堂工,身边两个男人不约而同闭了嘴,看向她。 云映把书递给堂工,轻声吩咐:“帮我换一本。” “好嘞夫人。” 堂工把新书送过来,云映将书摊在桌面,又随便给赫峥拿了一本,跟他道: “给你打发时间。” 赫峥接过来,靠近云映,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跟你在一起的时间不需要打发。” 宁遇:“……” 云映脸庞发热,赫峥的手臂紧紧贴着她,腿也是。 她本来就已经靠墙,这会被他挤的有点难受,翻书都困难,她道:“你先稍微离我远点。” 赫峥稍微离开了一点,道:“不能再多了。” “我们俩委屈就委屈点吧,让着二弟。” 街道上很快就蓄了水,掌柜上来送了茶,他弯着腰道:“三位请。” 云映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她低头,重新翻开手里的书,是一本她未曾读过的。 赫峥哪有什么心思看书,他现在看宁遇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这厮总利用以前的情谊接近云映,方才他没过来,还不知道偷偷跟云映说了什么。 他到是会拿捏时机,暴雨被困,他们想走也走不了。 亏他还是个探花,勾搭有夫之妇这种事也能做的出来。 但宁遇看起来丝毫不在意他的存在。 他甚至还在津津有味的看着手里的书。 察觉到赫峥看他,他轻弯起唇,道:“大哥也对这本书感兴趣?” “我头一次看这种书,还挺新奇。” 宁遇将书阖上,书皮上的名字非常通俗易懂,映入两人眼帘。 《竹马外室上位史》 赫峥:“……” 宁遇笑容温润,声音和缓的邀请道:“大哥要跟我一起看吗?” 第70章 心动 沉默中, 宁遇将书拿起悠闲的又翻了一页。 并且用仅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热心总结道:“男女主人公原是青梅竹马,后来竹马家族逢变,被削官抄家, 女主人公却依旧是个那个大小姐,她被迫与自己不喜欢的人成亲, 丈夫是个纨绔子弟, 成日吃喝嫖赌。” “大小姐难忘旧情,一次偶然与竹马见面, 两人旧情复燃,竹马甘做外室——” 赫峥忽然出手阖上了他的书,漆黑双眸盯着他道:“你既然那么喜欢, 我待会让掌柜多送你几本,你回家慢慢看。” “别客气, 我娘子的铺子就是我的。” 宁遇没有回话。 娘子, 实在是很陌生的称呼。 这两个字在他口中滚了一遍。 他再去看云映,她仍然很认真, 不管看什么书都是这样,她也没有分神给他。 不过她已经没有必要分神给他了。 大雨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意思, 携裹着秋风,水滴被吹进来, 溅在了云映的手指上。 宁遇回神, 原想去关窗, 但因为动作太急,抬手时牵动伤口,动作顿了一下。 再反应过来时, 赫峥已经先他一步关了窗, 还顺便用自己的衣袖把云映手上的水擦干净。 他问云映:“要不要换个位置。” 云映道:“不用了。” 窗子一关, 雨声被隔绝。 宁遇看着他这自然的模样,心头不快,故意道:“大哥是不是高兴的太早了。” 赫峥单手支着太阳穴,他这个动作正好把他身边的云映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扫了眼宁遇面前的书,然后轻声道:“那也比你只能在书里看看上位史强。” 宁遇抿住唇,清隽面容显出几分冷淡来。 赫峥全然不当回事,眼底轻视毫不遮掩。 但他们俩落在外人眼中并非如此。 掌柜上来又上了两盘零嘴,赫峥接过,全放在云映面前。 掌柜还以为自己上少了,连忙道:“大公子,小的再端两盘上来。” 他见宁遇与赫峥相谈甚欢,又同赫峥询问道:“需不需要小的再给您俩添些茶水,您们可以慢慢叙。” 云映道:“不必再上了。” “他们俩不喝茶也能聊的很开心。” 掌柜笑意盈盈应了声是,又退下了。 赫峥脸色不太好看,宁遇却不以为然,他将手边茶水饮尽道:“小映,我与大哥实在性情相投,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打扰你看书了。” 赫峥半阖起眼眸:“你……” 你脑子没病吧? 云映目不斜视道:“没关系。” 宁遇轻轻颔首,含笑道:“大哥,你刚才想说什么?” 房门在这时被敲响,掌柜连忙上前去开门。 外面站着的是方才那个车夫,他撑着把伞,脸上全是雨水,后面正停着辆马车。 暴雨模糊了他的声音:“夫人,马车过来了!” 云映这才从书上移开目光,抬眸看了过去,看来底下人动作还挺快,这趟来回才不到一个时辰。 掌柜站在门口,捏着伞道:“夫人,您看您是现在走还是……” 云映撑着桌子站起身,赫峥伸手扶住她。 她看向外面不知何时能停的大雨以及昏暗的天色,心里有些犹豫,不由看向赫峥:“你觉得……” 赫峥半点不想再让云映与宁遇共处一室,他立即道:“现在走。” 云映道:“那好。” 这时宁遇也跟着站起身来,他走到云映身侧,然后也跟着看了眼外面那辆马车,喃喃道: “地方挺大。” “地上积水太多,同是一家人,想必二位不会介意我与你们共乘一舆吧。” “……” 赫峥望向宁遇,他对情情爱爱之事实在经历甚少,也没跟谁在这方面竞争过,更没见识过什么伎俩,但今天,他的确对宁遇的厚颜无耻有了新的认知。 以至于他一时半会都不知该说什么。 云映闻言也轻蹙了下眉头,看了宁遇一眼。 宁遇没指望真的跟他们一起,他只是纯粹为了让赫峥不舒服,收到云映不悦的目光后,他轻声叹了口气道:“我说笑的。” 赫峥面无表情道:“你看有谁笑了吗?” 云映料到宁遇是在说着玩,她转而问赫峥:“你是骑马来的对吧。” 赫峥立即会意,方才云映不说话,她还以为云映要对宁遇心软。 他都快说服自己一起坐也没事了。 赫峥推开门,指了指不远处,对宁遇道:“我的马在那。” “寻常人骑不了我的马,今日情况特殊,不必谢我。” 第110节 风雨飘进房间,掌柜让人拿来油纸伞递给赫峥。 云映问宁遇:“你等雨停,可以吗?” 宁遇又慢悠悠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紧闭的支摘窗下,三本书还被敞开着摊在那里。 他心中明白,倘若是别人,云映管都不会管,她把他当做朋友,所以会顾虑一下他。 但也仅止于此了。 他看着门口站着的一男一女,轻声嗯了下。 赫峥把伞撑开,挡住吹进来的雨,他道:“走吧。” 雨太大,云映收回目光,挽住赫峥的手臂,男人自然而然搂紧她的腰让她贴近他。 在踏出房门之际,宁遇忽然叫住云映。 云映回头,秋风吹起她的衣摆,她在风中扬起声音:“怎么了?” 宁遇靠在椅背上,他盯着她的脸,然后对她说了句话。 可雨声太大,云映没有听清楚。 在她想去辨认宁遇口型时,赫峥已经拉着她走出了房间,房门被紧紧关上。 因为暴雨,天便显得尤其的暗。 云映匆匆把手臂虚虚挡在赫峥伤口处,脚下全是水,踩下去的一瞬间积水浸透鞋底。 伞挡在她前面,她看不清前路,全是赫峥带着她上前,然后把她送上马车。 车帘放下以后,雨声被隔绝。 马车驶动,云映掀开帷幔往外看了一眼。 赫峥拉过她,云映被迫转了身,宽大的毯子罩住她,男人隔着毯子给她擦脑袋擦身体。 云映挣扎了下,道:“我没怎么湿,你擦擦自己就好了。” 赫峥没听她的话,绷着唇角擦她的脸蛋。 他道:“都走了,就别看他了。” 不等云映回答,他便又低声问:“方才我没来时,你们在聊什么。” 云映其实已经不愿再想那件事,因为这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她也没有她表现的那样平静。 原谅宁遇是因为无论怎样,无关爱情,他在她的前十几年都无可取代。 她不会因为宁遇骗过她一次就否定他的全部,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心情确实算不上好。 被骗的感觉很不好。 她别开脸,拿着毯子擦了擦赫峥的衣服,然后同他道:“没什么。” 可她敷衍的太明显。 赫峥抿住唇,道:“真的没什么?” 云映嗯了一声,心头有些疲惫。 “你别多想。” 可赫峥没办法不多想。 他至今还记得云映跟他说她喜欢宁遇的模样,语调没有丝毫起伏。 他这辈子再也不想听她说那句话。 这段时间他总是在猜云映的心思,他知道云映在某种意义上是个果断的人,她不跟宁遇在一起一定有她的理由。 他不敢问。 他只能摸索着靠近她,却又不敢靠的太近。 只能患得患失。 下雨天,马车走的不快,所以并不颠簸。 云映靠在车厢上,光线昏暗,外面模糊的雨声传进来,赫峥没再跟她说话, 沉默蔓延。 雷声轰隆,偶尔一道闪电劈开天幕,昏暗的马车会亮那么一瞬。 她靠在车厢,闭上了眼睛。 暴雨,雷声,还有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周边安稳的环境让她觉得思绪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混沌间,她后知后觉出赫峥不说话可能是生她的气。 可能是因为她刚刚的回答有点敷衍,她今天跟宁遇说话了,或者认为明明都走了,她还要看宁遇一眼。 但是她现在真的有点困了。 很快,她的呼吸变得均匀。 两人间原隔了一指距离,后来这点距离渐渐消失。 赫峥动作很轻,握住了她的肩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轰雷自天际响起。 云映慢慢察觉出自己好像睡在一个熟悉的怀抱中,她下意识蹭了蹭他的胸口,然后慢吞吞的回神。 她正靠在赫峥怀里,宽大的毯子搭在她的身上,他们的手挨在一起,赫峥的身形正微微后仰,所以她睡的很舒适。 云映动了下手指,指尖擦过他的手背。然后她抬起头,但赫峥很冷漠,他没有低头看她。 不过她听见他有些快的心跳。 还有她自己的。 温暖包围着她,云映收回目光,靠在他身上没有离开。 她轻声道:“我以为你生气了。” 男人沉闷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我确实生气了。” “那为什么要搂我。” “我哪次生气没搂你?” 云映彻底清醒了。 她的心跳好像也有点快,至少比他快。 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胸口,然后又转而把手贴在了他的胸膛。 赫峥喉结动了动,他道:“你干嘛?” 云映:“你在对我心动吗?” …… 布满昏暗的马车什么也看不清楚,包括他耳垂的绯红。 他声音冷淡:“你觉得呢。” 云映收回手,缩了下身体,自顾自的道:“就姑且算是吧。” 她又蹭了蹭他的胸口,然后在赫峥回答之前突然慢吞吞的道:“我只是心情不太好。” “我跟他说起了他失踪的事,知道了一些我以前不知道的东西,思来想去想了很多。” “我那时候回头不是想看宁遇,他在房间里,我也看不见他啊。我只是突然间想起来我有件事忘记同掌柜交代了。” 赫峥其实从她说第一句话起就不生气了,他默默扣紧她的腰,然后有些别扭的哦了一声。 云映道:“对不起。” 赫峥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倒有些不自在了,他心想他刚才生气很夸张吗? 也没有吧,他甚至不是生气,只是不高兴而已。而且不是因为她,是因为宁遇那厮太厚颜无耻。 “……没事。” 云映又轻声重复了句:“对不起。” 赫峥坐直身子道:“真的没事。” 他低头去看云映,手掌托着她的脸蛋,然后轻轻揉了一下:“你怎么了。” 云映没有解释,她偏了下脸,不习惯这样被捧住脸颊。 赫峥偏不松手,他迅速低头对着美人红唇吻了一口,在寂静的马车里发出一声声响。 云映愣住,她蹙起眉道:“你在干嘛……” 赫峥一只手从她脸庞离开,滑到她的腰,然后强迫她靠近重新贴在他的胸口。 “你刚刚摸了我一下,你占我便宜,我得占回来。” 云映:“……” 她木着脸道:“那现在扯平了。” 赫峥没有要扯平的意思,他又低头去吻她,他控住她的后脑,丝毫不给她躲闪的机会,紧紧将她搂在怀里亲。 吻她这件事他太熟练,轻易就能找到让她最有反应的方式。 很快,他强横的分开云映的腿,让她跨坐在他身上,仗着她现在对他容忍度高,试图把这几天没亲的都给亲回来。 直到云映推他的动作越来越大,他才慢慢收了力道。 云映被这一通弄的双唇红润,她眸中湿润,连带着对他发火都没了威慑力,憋了半天只道:“……谁让你亲我的。” 赫峥握着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上,他道:“那你摸回来。” …… 云映都要被气笑了,一时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她胸口起伏着,掌下隔着衣服依然能够感受他他胸口的炙热,肌肉绷紧,硬邦邦的。 大雨还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第111节 云映抽着空掀开帷裳往外看了一眼,才要说话,马车便停了下来。 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夫人,公子,到了。” 云映望了赫峥一眼,赫峥从这一眼中明显看出了不满。他毕竟不占理,抿着唇没有吭声,拉着她的手腕带她下马车。 才一落脚,迎面的风雨便吹了过来,他一手接过伞一手拉着云映。 云映的鞋子已经湿透,她身上料子轻,袖口裙摆早已被打湿,踏进大门,中庭石子路已经被洗的发亮。 云映抹了抹脸的雨水,然后抬头看向赫峥。 “要不还是等一等吧,等雨小一些再进去。” 赫峥还拉着她的手腕,道:“那不如刚刚别下来。” “可是你身上有伤。” “没关系。” 才说完,赫峥便带她踏上了石子路,油纸伞大幅度的往云映这边倾斜。云映紧紧挨着他,脚下步伐有些慢,才走了没两步,她便被赫峥单手抱了起来。 她惊呼一声,手臂搭在他宽阔的肩膀,男人一只手箍在她的腿后。云映没被这样抱过,混乱之中,她从赫峥手里接过伞,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将伞往下倾斜挡住他的腰腹。 一路上赫峥抱她抱得很紧,他腿长,没一会便进了院子。 房门被踢开,赫峥进门把云映放在美人榻上。云映收了伞,风大雨也大,这样一把小伞作用根本不大,她身上几乎已经湿了个透。 赫峥也没比她好到哪去,身上除了被云映特别护着的腰腹,也都湿了个遍。 赫峥关了房门过来看她,两人面面相觑,同样一脸的雨水。 寂静中,云映率先轻笑了一声,她伸手擦过赫峥额头,看着男人冷峻又清晰的眉眼,轻声道:“落汤小狗。” 赫峥握住她的手腕,心想小天鹅沾了水只会更漂亮。 又想吻她。 云映想起什么,突然站起身伸手去解他的衣服,赫峥有些受宠若惊,他任她动作,道:“你……” 云映脸庞严肃,手上动作不停,伤口沾水不是小事,倘若恶化还得费一番功夫处理,她道:“看一下伤。” 行吧。 上身被脱完后,云映伸手碰了碰他腰上的白布,发现是干的以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算起来都好几天了,应该没什么事。 她随手把他的衣服搭在一旁,道:“等雨停再沐浴吧,他们现在也不方便。” 云映的衣服几乎贴在她的身上,她不太舒服,便道:“我去换个衣服。” 转身时,赫峥拉住她的手。 云映回头,脸庞明艳,她道:“怎么了?” 赫峥靠在桌沿,喉结滚动,最终他还是没忍住,轻易就把她带进怀里,赤裸的身躯贴着她,云映挣扎道:“放开我。” 赫峥站直身体,让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口,云映就这么与之毫无遮挡的接触。她能清晰的感受到他放松了肌肉,比刚才软了不少。 她伸手推了一下,不知道赫峥在干什么,难不成还想诱惑她吗,她抗拒道:“你别这样。” 赫峥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低声道:“可我不能占你便宜。” 她推着她,声音闷闷道:“没关系,你松手。” “不行,你还是占回来吧。” …… 云映其实很想拒绝他,拒绝他也不是一件难事,脑中在这一刻想了很多东西,但就在她决心想收回手时,手指却不受控制的轻轻捏了一下他。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可这一下对赫峥来说完全是一种暗示,云映根本没有后悔的余地,下一瞬她就被赫峥抱在了桌面上。 他拇指挑起她的下巴不由分说的去吻她,动作急切,蛮横无比。 云映的外衫很快被褪在地上,她揽着自己仅存的小衣,鬓发凌乱娇喘微微,偏头避开了他的吻,急声道:“你先等等——” 赫峥捏着她的腰,呼吸灼热,终于停了下来,他望着她轻声道:“没关系。” 像是循循善诱,他耐心道:“我不会把这当成是你给我的暗示,是我太想你,你想怎么样都行,只是做一次不会影响什么的。” “你不想要我吗。” 第71章 大雨 房檐处雨滴砸下, 淅沥作响,天际雷声隐隐,雨水噼啪打在窗户上。 房门紧闭, 暴雨之下一切都变得沉闷模糊。 模糊到让人恍然觉得可以冲洗一切痕迹,哪怕做出一些不那么合理的事也很正常。 赫峥的手是湿的, 摩挲着她的腰, 雨水升温,湿润挂在她的肌肤上, 男人一边吻她的耳垂一边在她耳边沉沉道: “我明天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的。” “你放心。” 云映心跳飞快,脖颈不知是被亲的还是怎么,浮起一片绯红。他离她太近, 以至于她这会似乎没法彻底冷静下来。 哗啦雨声模糊她的思绪,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被赫峥带偏了, 甚至开始动摇。 做了那么多次, 其实不差这一次吧? 不对,不是才说过得郑重点吗。她对他是有几分了解的, 莫名其妙做了第一次兴许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这算哪门子郑重啊。 她慌乱开口:“……你先别说话。” 赫峥只好闭上嘴望着她, 他光裸着上半身,腰身薄, 脊背宽阔, 肌肉线条流畅。 分明沾了水, 他的皮肤确是热的,强壮的手臂撑着云映脸侧,腰上一圈白布丝毫不影响看出那精瘦腰身藏着的力量。 云映目光避开他的身体, 但因为实在贴的太近, 她原本挡在胸前意图揽着自己衣服的手, 碰到了一点。 手像是被烫了一下,但她缩无可缩,赫峥低头吻了下她的肩头,然后在她耳边道:“我可以听你的。” “……” 云映抿住唇,握紧手指,她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但是这次不似以往,拒绝的话就是没那么快能说出口了。 赫峥拂过她脸颊上的湿发,指下柔腻滑润,他声音压抑,趁机继续轻声道:“好不好?” 她不说话,他就主动从她掌心慢悠悠勾出那层被她紧握的轻薄的衣服,高大的身躯覆在她身上,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垂首轻吻她的手指。 云映避开,他又追上,时间好像被拉长。 她抿唇又张开,然后低不可闻道:“好。” 这一声回答的太弱,连云映自己都没听清楚,赫峥却顷刻间把她从桌子上抱了起来。 像一瞬间燃起的熊熊烈火,他的吻铺天盖地,云映连回应都来不及,就被他摔在了床上。 云映看他动作太急切,忍不住在间隙中提醒道:“你慢点,你还有伤。” “等等等等,你行不行?” 她撑起手臂,推了下胸前的他的脸,一脸正色道:“我差点忘了,大夫好像说你不能动作太大。” 若是旁的地方还好,伤在腰上难免有影响。 不过距离他受伤过了也有几天了,他身体好,可能愈合已经了,就是不知道他还疼不疼。 赫峥很专心,没功夫跟她一样想东想西,他很快就把她褪了个干净,急促的吻不断向下,含糊道:“放心,弄你足够了。” …… 隔了大概半柱香。 雨水在瓦片上聚集,然后飞速的低落,狠狠砸在屋檐下的泛青的石砖上。 云映半躺在床上,偏头看见自己的腿,她张开唇掐紧掌心,不知道赫峥为什么喜欢这样。 他这样待会还怎么跟她接吻。 她屏住呼吸,把脸颊埋在凌乱的长发里,嗓间干涩,轻轻呜咽着。 这段时间过的很累,心很累,但她又不知道自己在累什么。 她的生活明明跟以前一样闲散,不用管家,不用伺候难缠的公婆,妯娌间也没什么明争暗斗,更不用费心思养孩子,府中上下对她很敬重。但距离宁遇回来才十天左右,她就觉得好像过了很久。 久到好像一切天翻地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很快,她再没心思去想累不累了。 久不亲密,他没一点生疏,甚至为了让她满意争取下次还有机会,格外的用心。 …… 又过了大半柱香,赫峥直起腰来,看身下缩在一起的美人,轻声笑了出来。 他道:“你不会害羞了吧?” 云映软着腿,雪白皮肤在暗色里显得尤为晃眼,她缓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她朝床里面坐了坐,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有气无力的抬起手臂,指了指圆桌。 赫峥过去抿了口茶水,然后又回到了她身边。 天色越来越暗,府内没什么行人,雨幕里只有重重雾气以及被雨水洗的发亮的花朵草木。 苍穹之上遍布厚重乌云,脆弱的花枝被压弯了腰,颓丧的垂首,花瓣上沾满雨水,它不敢抬头,甚至不知这铺天盖地的雨何时能结束。 雨水融入土壤。 房内未曾燃灯,今夜无月,借不了月色,一切都隐在昏暗中。 一切才刚刚开始时,她蹙着眉有很轻微的不适感。后来一切如常,但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她围着他腰的手忽然碰到了一点湿润,仅有一点,很容易忽略,直到她发现空气中好像还混杂着点血腥味。 一切如梦初醒,云映瞬间精神了不少。 赫峥最先感受到,他轻嘶了一声,然后道:“你放松。” 第112节 云映没听他的鬼话,她不不由分说的朝后退了两步,然后推开他直接赤着脚下了床。 箭在弦上,赫峥制止道:“我真的没事……” 云映没理他,点燃了烛火,借着昏黄的火光,她回到床榻上,然后垂眸去看他的腰。 只见白净的纱布上,从里至外渗出了点点鲜红,血不多,但伤口的确是裂开了。 …… 赫峥随她目光一起看过去,他心里头回这么失语,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本来他身体好,伤口好的很快。但就是因为太快了,所以他总担心云映发现然后开始琢磨和离的事。本来这事就是拖的越久越好,所以昨天就想办法让伤口裂开了。 这是重新上药包扎之后的,他本来以为不会流血,毕竟都让它长一天了,哪知这么废物。 不是,明明都没动几下。 早知今日,他昨天说什么都不会下那个手。 不对早知道当初就换个地方划了。 不会就这么算了吧。 赫峥拉住云映的手,道:“真的不妨事。” 云映见渗血不多,只零星几点就没有让他解开纱布,她随便披了件衣服坐在他面前,盯着那点血迹,清凌的眸子分明带着斥责:“为什么要逞强。” “没逞强。” 赫峥亲了一口她的脸颊,然后道:“你不说我都没感觉到,我待会动作小点就好。” 云映推开他,很是不解,她小声道:“怎么都这种时候,你还这样……” 赫峥握着她的手,然后带着她:“你忍心吗。”声音顿了顿,随即又吻了吻她挺翘的红唇,轻声道:“你可是答应我的。” 云映从这单薄的话语中捕捉到了几分委屈。 她抿住唇,望着他,皮肤下还能感受到雨有多大,耽搁这么一会大雨都没停歇的意思。 寂静中,云映跪坐在床榻上,然后垂眸道:“那你躺好。” …… 不知过了多久,大雨停歇。 支摘窗敞开着,送来了清凉的风,云映全无困意,她躺在榻上,也懒得去摇铃叫水。 她低声喃喃:“这么大雨,花要死了。” 赫峥道:“太阳出来就好了。” 云映又缩了下身子,她靠在他肩头,低声抱怨了句:“肚子有点酸。” 赫峥的手就移到她的小腹,轻柔的揉弄着道:“对不起。” 他想转身把她抱在怀里,云映没让他动。她声音听不出起伏:“你的伤已有几天,再裂开就得找大夫过来看看了。” 赫峥没听进去,他道:“好。” “这次是意外,下次不会了。” 他若是没伤,今天不可能这么快就躺床上说话,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后悔。 云映不高兴,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道:“哪还有什么下次。” …… 赫峥心口一凉,他连忙道:“今晚是意外。” “我的伤是昨天裂开的,已经上过药了,今天流点血很正常。” 云映问:“你昨天就裂开了为什么没跟我说?” “这是件小事,你可能也不会在意。” 云映背对着他,不解道:“我如果不在意,为什么这段时日总问你的伤。” 赫峥道:“因为你想跟我……” 分开这几个字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说了一半便沉默了下来。 他的意思已经显而易见, 屋檐雨还在落,滴答滴答,传进房间里。 赫峥还在揉着云映的小腹,他侧过身子搂住她,然后道:“我下次会注意的。” 云映没吭声。 就在赫峥以为她要睡着了时,她忽然按住他的手,冷不丁问:“你的伤为什么会裂开?” 赫峥早已准备好说辞,他道:“可能是昨天我下马时没注意牵动了伤口,稍微流了点血,不是什么大事,休养休养就好了。” 云映沉默等他说完,然后道:“我想听实话,你以前不会骗我的。” 赫峥喉结动了动,时间一点点流逝。 这似乎是个逃避不了的问题,纵然他不太想回答。 赫峥反手握住云映的手,将她细白的手完全包裹,继而沉声道:“实话就是,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第72章 红痕(新增八百) 黑暗中仅闻两人呼吸声。 云映轻轻张唇, 可能是刚才太累,现在嗓间干涩,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赫峥贴着她的后背, 腰上的白布正好能碰到她。云映动了动身子,挣脱开他的怀抱同他拉开了距离。 她胸口起伏, 最后道:“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笨。” 赫峥也不生气, 他主动朝她旁边挤了挤。 云映现在不想搭理他,也不想跟他睡一起, 她又往里滚了滚,赫峥立即追了上来,然后把她抵到榻最里。 玉软花柔, 肌肤柔腻。 她被他圈在怀里,完全动弹不得。 她想推开他, 却毫无作用, 只能懊恼的轻声道:“你好烦啊……” 赫峥轻声笑了出来,他贴着她的脸颊道:“别说了, 我都快后悔死了。” 赫峥的手可以覆盖她的整个小腹,热源透过皮肤传过来, 带着粗砾的手指还在轻轻揉弄。 “本来不会这么快的。” “……” 云映拍了一下他的手,道:“想都别想。” 赫峥心想云映意乱情迷神志不清时最好说话, 他甚至不必商量, 第二天她醒过来也不会跟他追究这种小事。 但他没说, 只道:“好我先不想。” 他吻了吻她的耳垂道:“小映,别生气。” 云映耳朵麻了麻,她翻了个身, 面对着他。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 但是她现在心情一点也不好。 她认真道:“那你昨天怎么把伤口弄开的。” “随便扯下就开了。” “疼不疼。” “不疼。” 云映一时没有出声, 隔了片刻,赫峥才承认道:“好吧,就一点。” 云映呼吸快了些,说不上来自己在气什么,总之就是很生气。 他又骗人,把已经长好的伤口再扯开,怎么可能不疼,她光想想就受不了。 她当初跟赫峥说伤好就和离,有随口一说的意思。那会她觉得和离一事可大可小,赫峥平日公务繁忙又受了伤,若是再在那时和离,他可能会忙不过来。 所以她就便提议把和离一事往后放放,其实她若是真的受不了他,想走随时都能走。等伤好就和离,根本不是一个严格的期限。 她说完就慢慢忘了,他居然一直记着。 云映有点气自己没跟他说清楚,又气他对自己太随便。 她不说话,赫峥就又捧住了她的脸颊,在黑暗里细细的亲吻。 云映以前最喜欢他吻她,她头一次跟他接吻是在那个小木屋,那时初尝情事,只觉得唇舌交缠分外亲密,会让她觉得她拥有了他。 可能她的喜好表露的太明显,所以赫峥从不吝啬跟她接吻。 拇指擦过她略微肿胀的唇,他突然问了一句:“你在心疼我吗?” 她张唇:“我在生气。” 赫峥只是随口一问,其实并不指望云映真的心疼他,他只要蒙混过关让她别生他的气就好了。 “下次不要这样了。” “我现在要是真想跟你和离,你无论有没有伤结果都是一样的。” 赫峥抱住她,低声道:“……知道了。” 云映顺从的靠在他胸口,不敢去碰他的腰。 她声音轻软,再次补充道:“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下次我再发现你受伤,我以后都不会跟你上床了。” 赫峥沉默片刻,道:“万一我真不小心……” 云映冷漠极了,想也不想就道:“那也不会。” 赫峥默默记住,然后道:“那好吧。” 趁着机会,云映又继续道:“还有,不要那样叫我,娘子也不行。” 第113节 不是都说好的吗,怎么又改主意了。赫峥不太满意,关于这一点他一点也不想退步,便道:“那我再换一个。” “映映。” 灼热的呼吸落在云映肩颈,她有些痒,心跳快了几分:“不行。” “阿映。” 云映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叫她的小名她没一点感觉,赫峥叫出来就总让她心里莫名紧了一下,跟着脸也不由自主的发烫,她很少会因为一句话有这样怪异的感觉,下意识就想抗拒。 赫峥沉默片刻,然后陈述道:“你害羞了。” 云映立即否认道:“我没有。” “映映。” “……” 云映握紧了他的手指,感觉耳朵被咬了一下。 然后赫峥就真的咬了一下她的耳朵,他还故意在她耳边道:“别害羞,映映。” 云映忍无可忍捂住赫峥的嘴,然后命令道:“睡觉。” 赫峥吻了吻她的掌心,然后拉过她的手腕笑道:“好。” * 转眼到了翌日清晨。 支摘窗开到了半夜,房里空气带着点凉意,床榻凌乱,昨日落在地上的衣服也一直没收拾。 云映少见的比赫峥要先醒过来,此时天才蒙蒙亮,外面有翠鸟叽叽喳喳的叫着。 房内尚算昏暗,云映睁开眼睛,看向了赫峥。他正躺在她身边,呼吸均匀,闭着眼眸。 云映慢吞吞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然后撑着下巴静静盯着他的脸庞。 目光一寸寸掠过,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男人的唇瓣上,看着不近人情,其实唇很软。 她目光直白,就这么盯了半天,连赫峥睁眼都没发现。直到男人忽然伸手,强硬的按着她的后脑吻了她一下。 云映推开他,赫峥坐起身坐起身道:“你在看什么?” 她舔了舔唇瓣,道:“看你。” 赫峥轻笑了一声,道:“为什么要看我?” 云映避开他的目光,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她掀起被子穿衣道:“不准我看吗?” 赫峥大大方方道:“想看哪?” 云映:“……你要迟到了。” 赫峥没再说什么,他可记得清清楚楚,昨天是他连哄带骗来的,不能太过分。 若是说的多了惹云映不高兴,兴许就没有下回了。 他跟着起身,帮云映叫水沐浴,然后自己跟着随便冲了冲,弄完以后,又把房内大概收拾了遍才打开房门。 出门前,他回头看向房内正慢吞吞挑衣服的少女,跟她道:“我中午回来。” 云映道:“哦,那你中午想吃什么?” “都行。” 说完后,赫峥关上房门,雾青已经在外等候多时,天气越来越凉了,起身就不再像夏日那样果断了。 他看了眼早起也神清气爽的赫峥,默默的想,夫人说的对,成了婚果真不一样。 以前他怎么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家公子会跟人进行这么无趣的对话。 院子内尚有积水,赫峥走的快,雾青需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才要禀报昨日没来得及说的事宜时,他忽然瞥见赫峥侧颈上带着点红痕。 此时赫峥已经出了院门,眼看石径就要走到头,雾青连忙道:“公子等等!” 赫峥:“?” 雾青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隐晦暗示道:“公子,您要不…回去遮一下?” 清晨天气微凉,此时正是上衙时候,府内已有人走动。 赫峥脚步停了停,以前云映多会轻咬他的肩头,昨晚兴许是是被他弄生气了咬上了他的脖子,她没用力,现在可能只是点红痕而已。 “很明显?” 雾青又看了眼男人侧颈,总之那点红痕与向来看着冷漠薄情的他格格不入,所以就算只有一点,存在感也极强。他神情局促,看着比赫峥这个当事人要不好意思多了。 他点头如捣蒜,肯定道:“很明显。” “只要跟您面对面说话,一定能看见的。” “要不还是回去遮一下……” 然而话还没说完,赫峥已经继续阔步上前。 宁遇正垂首从秋水斋走出来,他换了身衣裳,一身淡青衣袍,与这初才下过雨的雅致府衙格外适配。 一抬头,赫峥迎面走了过来。 宁遇拂了拂自己衣袖上沾的水渍,然后站直身体,他笑意盈盈道:“大哥今日好像出来的有些迟。” 赫峥缓缓停住脚步,垂眸睨向了他。 宁遇目光就自然而然的落在那点轻浅的吻痕上,他脸上笑意僵了几分,未曾出声。 赫峥随口道:“昨晚睡得迟。” 宁遇收回目光,被迫同赫峥并肩走在一起。 他喉结滚动,眸光低垂。 赫峥难得话多,他道:“你怎么也这么迟?” 宁遇回答道:“大哥忘了吗,昨晚雨下了很久。” 赫峥了然,点了点头礼貌询问道:“所以你在小书铺看上位史看到了半夜?” 宁遇:“……” 所以云映为什么会喜欢赫峥,他真的不明白,“就不劳大哥挂心了。” 但赫峥今日看起来心情格外好,连带着对宁遇都耐心几分:“你是我娘子的故友,我作为她丈夫,自然要上心几分的。” 他到底要强调几次啊。 两人已经一同走近中庭,宁遇脚步快了几分,终于踏出了门槛,他忍无可忍道:“大哥,今日赶的急,你我下次再叙吧。” * 转眼之间,距离云映与赫峥成婚已过了近五个月,她在赫家待的时日比在国公府要长的多,对赫家也越来越熟悉。 这天下午,国公府传信过来。 只不过不是云安澜传过来的,而是云映的另一个哥哥云策。 自从云映有意帮扶云策以后,云施彦再不敢像之前那般明着为难云策,他自身本就上进又有能力,很快就在大理寺站稳脚跟。 他可能自觉云映与云施彦关系不佳,国公府内事宜他会斟酌着把消息往云映这边送。 云漪霜生了一个女儿,母女平安。 云安澜现在在思索是把那个女孩接回京城,还是让她跟着云漪霜在乡下长大点再一起回来。 云销雨霁,天上出了太阳。 云映坐在院内藤椅上,心想云漪霜的女儿应该叫她什么来着。 “夫人,时间过的真快,您要做姨母啦。” 云映这才反应过来,那是她外甥女。 泠春在一旁道:“姑娘,您说二小姐有没有后悔当初使那种腌臜手段陷害您。她自己受罪也就算了,这下她女儿也要跟着受罪。” 云映还在想着她的外甥女会是什么样,她道:“她们没你想象的那么苦的。” 丫鬟小厮齐着,钱财够用,老宅也翻新过,挺多就是那块不如京城繁华罢了。 但她还是道:“你回头跟爷爷说,让他不必顾念我,我正好也想见见我的外甥女。” “至于云漪霜……” 云映没有多说,声音顿了顿道:“就先这样吧。” “对了夫人。”泠春忽然望向云映 “怎么了?” 泠春道:“您生辰快要到了。” 云映愣了一下,然后迟钝的哦了一声。 她的生辰是十一月一日,这个时间还是当初宁遇给她推算的。 她没有小时候的记忆,爹娘也不记得是哪一天捡到的她,所以她十二岁之前都不知生辰为何物,岁数全靠估计。 后来是宁遇过去问了她的爹娘,问他们是在哪个月份捡到的她,问了半天,然后推算出捡到她是十一月初。 宁遇让她选一天,她选了十一月的第一天。 可是已经过去了,就在昨天。 她曾经非常开心的把这个日子告诉了她的爹娘,爹娘面上应承,她就以为他们记住了。 可能不会像阮乔生辰一样多做几个菜给他庆贺,但至少会给她一声祝愿。 然后她不甘心,每年都提醒,每年爹娘都不记得。 久而久之,她自己就也要忘了。 “您的生辰还有半个月!这是您来京城的第一个生辰呢。” 原来半个月后才是她真的生辰,云映对这种事不太上心。但她突然有点好奇赫峥的是什么时候,好像从没听他提起过,她希望可以有人记得他的生辰。 正想起他时,赫峥从外面走进来。 第114节 他看起来是才从书房出来,云映站起身,看向他的腹部:“感觉怎么样?” 赫峥道:“你都问两遍了,放心。” 云映轻声道:“昨晚流血又不是我。” 她问:“对了,你什么时候过生辰?” 赫峥没怎么过过这东西,他都快忘了是什么时候,云映问起他才道:“怎么了?” 云映今天心情好,她道:“你过生辰那天,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什么都行。” 赫峥面色变了变,早知道有这种好事,他这段时间还忐忑什么,“你认真的?” 云映点了点头,“太过分的不行。” 赫峥沉默片刻,他捏住云映的手腕,然后如实道:“那我要你永远不跟我和离。” 云映:“……这个除外,我再想想。” “那你说你爱我。” “这个也除外。” 赫峥望着她,不满道:“你不是说什么都行吗?” 云映也不满意,她轻声道:“可这两个太正经了,哪有你这样的?你说个没那么正经的。” 赫峥喉结动了动,然后退而求其次不那么正经的道:“一整夜。” 云映:“……不行。” 她别开脸,又道:“你当我没说吧。” 第73章 不舍 赫峥对云映向来要求不多。 哪怕是初才成婚, 他虽对她有点微词,也未曾对她提出什么期望。管家与否随她心意,也没强求子嗣, 倒是她自己要求不少…… 夫君要做这个,夫君想要这样, 一旦拒绝, 她就会睁着双潋滟的眼睛静静看他。 带着点轻轻的埋怨,好像是在说, 为什么都成婚了,却连这点要求都不满足她呢,那在夫妻之间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啊。 后来他们相处越多, 她要求反而越来越少。 而且她很久没叫过她夫君了。 “那我再换一个。” 云映轻哼了一声,心想谁让他刚才胡言乱语的, 故意道:“我不答应。” 此时天色尚早, 赫峥今日回来的比往日要早一些。以前除非旬休,她很少在白日里与他面对面说话, 他们只能在傍晚时见面,有时赫峥还得去书房待一会, 回来时 很忙,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温和日光落在赫峥的肩头, 云映心情不错, 她主动问道:“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赫峥道:“今天事不多。” 他又拉住云映的手, 其实比起让她再叫一句夫君,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他盯着她道:“你今日怎么突然想起问我这个了?” 云映垂眸看着男人修长有力的手,她未曾抽离, 就这么任他揉来揉去, 如实道:“想满足你一个小愿望。” “虽然我会的东西很少。” 她坐在赫峥对面, 一只手被他拉着,另一只手托着脸颊,心想如果赫峥每天都能回来这么早就好了。 才这么想完,又觉得怪异。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她还想他不成? …… 但是今天一天,她的确只有见到他的时候才觉得没那么无聊。 她这样想着便如实开口道:“如果你能……” 每天都这样早就好了。 然而话音未落,雾青便忽然从外面走进来,轻声道:“公子,东宫又传话来让您过去。” 云映:“……” 她都有点讨厌萧昀了。 东宫难道没人了吗,总来叫赫峥,好烦。 赫峥显然也不高兴,他道:“说什么事了吗” 雾青弓着腰,轻声道:“未曾,只是话传的急,想必是有要事。” 气氛静默片刻。 他没松开云映的手,云映也没主动抽回。 昨日赫峥说,就算滚了榻也什么都不会改变,可能也不尽然。 比方说若是昨日没骑他,她可能会收回手,把那份不情愿表现的矜持一些。 沉寂中,站在一边的雾青就显得十分尴尬。 不是吧不是吧这是干什么,还不走吗,怎么还在手牵手…… 隔了半晌,他抬手抵唇咳了一声。 云映抽回手,然后道:“你快去吧。” 赫峥手里一空,看雾青越发不顺眼。 雾青头皮一凉,腰弯的越发低了。看什么啊,这也不怪他啊。 赫峥抿了抿唇,然后道:“我待会就回来。” 云映嗯了一声。 “你不用等我用膳,自己吃就好。” “嗯。” “那我走了。” 云映道:“如果要出任务……” 赫峥接话道:“我就让他找别人。” 他说完便站起了身,阔步走出了院落。 秋意深浓,一阵风吹过,院内的落叶又掉了许多,好像永远也扫不完。 云映低头抿了口茶,茶水有些凉了。 天色还早,泠春道:“夫人,您要现在用膳吗?” 云映摇头,赫峥走了以后,她又觉得有些无聊,遂而站起身来。 说起来自她脚伤初愈已过去有两日了,还未曾去苏清芽请过安。 不管怎样,表面总是要过的去的。 嗯……说不定还能跟她打几局纸牌,虽然上次她骗了她,但考虑到以后她可能不会跟赫峥和离,还得跟苏清芽长远相处下去,就暂且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日头西垂,暖光静静照在赫家清幽秀丽的亭台楼阁。 云映提着裙摆踏上长廊,前方立着一道清隽雅正的身影,她抬眸看了过去。 两人目光相对,宁遇脚步慢了几分,说来怪异,他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面对她。 还是云映慢下脚步,如常问候了句:“你才散班吗?” 宁遇道:“我下午有点事告了假,你呢,这是去做什么?” 云映如实道:“去苏夫人那请安。” 宁遇应了一声,他垂着手臂,宽大衣袖下白皙的指尖缠着一根红绳,红绳之上坠着的是一颗圆润的桃核。 这是一颗与云映手腕上几乎别无二致的桃核,同样的纹路,同样的尺寸。 是她的生辰礼,昨日因那场雨没找到机会送给她。 犹豫中,云映已经道:“那我就先过去了。” 宁遇收紧五指,然后又缓缓松开。 他最终还是没能拿出来,错开了身子,温声同她道:“好。” 云映垂眸从宁遇身边走过,秋日暖黄的日光打在她秀美的侧脸,美的不似人间。 宁遇停下步子回头看她,看她头也不回走到廊檐尽头。 一切变了好像又没有变。 她只是找到了她自己的路,她自己的生活。 他们不会再相交了。 一直跟着他的那名小厮见宁遇停住脚步不动,不由轻声提醒了句:“公子?” 宁遇抬起手,指尖还挑着红绳,桃核悬在他的掌心,哪怕被打磨的再光滑,这么看着,这样的生辰礼其实不太能上的了台面。 就想她是云映而非阮映一样,她有她真实的生辰。 昨天只是一个被推算出来的日子。 没有人记得,连她自己都总是忘。这么多年,年年都记住的,只有他一个人。 他伸出手,淡声道:“这个给你。” 小厮看向那枚桃核,他知道这是宁遇自己磨的,一时受宠若惊道:“公子,这…这奴才不敢收。” 宁遇低声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我老家那边说带桃核有平安之意,你拿着玩就好。” 小厮这才接过,宁遇收回手,然后阔步离开。 第115节 * 云映去到苏清芽时,苏清芽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见云映过来,便放下了剪刀。 “小映,你的伤如何了?” 云映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苏清芽擦了擦手,笑意温柔,让人给云映呈了茶,她坐在云映对面,道:“说来可惜,昨日那场大雨,毁了院子里好些花。” “我原本想着明日去瞧瞧你呢,你既恢复了便好。昨日怡风还在笑说,没了你,平日打纸牌都没劲了。” 云映道:“劳夫人挂心了,只是小伤而已。” 苏清芽嗯了一声,然后又垂眸,忧愁道:“说起来不知宁遇伤势如何了。唉,这事都怪他父亲,还连累了小映你。” 云映捏着茶杯,道:“没事的。” 苏清芽叹了口气道:“我昨日看见宁遇,原想问问他,结果这孩子兴许还是对我有抵触,根本不愿意同我多说。” 可能是因为这府中只有云映对宁遇比较熟悉,所以苏清芽总与她说起宁遇。 她属实不太明白,瞧苏清芽对宁遇的偏爱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可是她对他当真有那么深的感情吗,她又不是亲生母亲。 “夫人,他若是不舒服,会自己叫大夫的。” “你不必操心。” 苏清芽垂眸,轻声道:“如何能不操心啊。我虽只是他的继母,但这么多年,我总想着他就是我的孩子,好不容易才把他盼回来。” “没有父母是不想自己孩子的。” 云映低头抿了口茶,心想是这样吗。 这么些年,她给家里做了不少事,应当也算个合格的女儿,她的养父母会不会想她。 肯定会的。 上次阮乔过来还说娘亲给她带了枇杷和柿饼,就是不知道是阮乔胡说的,他总爱胡说。 她敷衍道:“他应该没什么事,夫人你放心吧。” 眼看苏清芽还想细问,云映赶在她说话之前道:“夫人,有空吗。” “天色尚早,可以叫怡风和殊凝一起过来打牌。” 天色尚早,一坐上桌时辰便变得快了起来,云映连赢几把后天色就暗了下来。 但总是赢也很没意思,云映渐渐失了兴趣。 直到泠春贴耳对她道:“夫人,姑爷回来了。” 云映这才随便扯了个理由回房,太阳已经落山,天幕开始变得深蓝,上面有稀疏星光。 房内烛火轻燃,云映推开门时,赫峥坐在长条案旁,眉目沉静,面前堆着不少公文。 见她回来,他抬起头,冲她招了招手。 云映踏进房门,又想起了裕颊山。 以前她对家的印象只有裕颊山,裕颊山内那个破旧的院子,住着四个人。 他们三个是一家人,她是那个多余的。 但勉强也算有家吧。 如今她走出了裕颊山,有家这件事好像不勉强了,因为跟赫峥成了亲。 他们互为彼此的家。 云映关上房门,朝他走了过去。 赫峥靠在椅背上,在云映走近时拉住她的手。 他道:“该没回答我,今天为什么问我那样的问题。” 云映有些意外他还记着,她道:“因为……” 房门在此刻被敲响。 云映道:“进来。” 泠春走进房间,手里是一封信件。 “小姐,您的信。” 云映心头一紧,心道谁会给她送信,总不至于又是褚扶楹吧,怎么当着赫峥的面就给了。 他待会不会要生气吧。 “是您弟弟寄过来的。” 云映稍放下心来,然后伸手接过。 阮乔给她寄信再正常不过,他向来缠人,一张嘴最爱叭叭,她就算不拆也知道信里写的什么。 云映靠在书案,随手将信拆开。 赫峥没打扰她,静静等她看完,但他心里默默想着,她弟弟喜欢她,那个桌腿一样高的小孩。人不怎么样眼光倒是不错。 信只有一页,云映很快就看完了。 赫峥问:“怎么了?” 云映又看了第二遍,然后放下信纸,漂亮的脸庞上有几分迷茫。 她轻声道:“我娘亲病了。” 第74章 回去 信件中未曾对病情具体陈述, 只道两月前的夜晚,她娘亲下山时,山路崎岖, 她不慎滚下土坡栽进了水沟里。 沟不算深,但她磕破了脑袋, 浸在那滩水里足足泡了两个时辰才等到村里人上山找她。回到家又开始发热, 两三日都没能褪下。 传信之时,她娘亲还在昏迷。 有时人命坚韧, 有时就如细弱烛火,命运的风轻轻一吹就灭掉了。 云映站在桌案前,手中被折叠平整的纸页好似一下变得极重, 她垂下手。 她的脸色称得上平静,房内明明暗暗的烛火照映她的脸庞。 赫峥跟她说话, 她耳边模糊, 听不清楚。 当初从裕颊山离开时,她没有半分不舍, 甚至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会她想就算云安澜不是好人,就算要把她卖掉, 能出去她也认了。 她在那里待了太久,日复一日, 早就腻烦了。 距离她从那里离开, 差不多正好一年。 她逐渐忘了在那生活的滋味, 就这么在富贵温柔乡里躺了一年。 临行时云安澜给了她父母一笔钱财,那笔钱足够他们过上富足的日子了,她不用挂念什么, 一时半会她都不会回去。 思绪混乱, 直到男人从她手中抽出信纸, 然后站在她面前,双手搭在她肩上望着她时,云映才堪堪反应过来。 她对上赫峥的眼睛,轻声问道:“你说她还活着吗。” 信送来京城,最快也得一个月,这一个月能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若是伤真的很重,兴许现在已经入葬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她就能收到她娘亲去世的消息。 赫峥低声道:“我不知道。” 他抚着云映肩头,柔声道:“你也不知道,所以不要去猜。” 赫峥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玫瑰椅上,他将信件折好,然后同她道:“你别担心,我派人去看看,今晚就出发,快马加鞭,来回一月出头足矣。” 云映将手臂搭在扶手上,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用一个月去等一个消息。 她垂着眸,喃喃道:“他们有钱,会好好看大夫,我娘亲一向身体好,应该不会有事的。” 赫峥嗯了一声,道:“再说那信说的不清不楚,别自己吓自己。” 他捏了下云映的手,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听下人说,你还没用膳。” “我让他们传膳。” 云映心口憋闷,她摇头道:“我不饿。” 她恼中混乱,心口犹如堵了一块巨石。 赫峥说的对,她现在再怎么猜都是自寻烦恼。但人非草木,她控制不住自己。 赫峥抿住唇,然后提议道:“今晚月色不错,一起出去走走。” 云映闻言抬起头,透过支摘窗往外看,一轮圆月悬挂苍穹,轻柔恬静,霜华潺潺浮动。 见她未曾拒绝,赫峥拉着她的手走出院门。石径两侧草木丛生,偶尔传来细小的虫鸣,石灯昏黄,发着细弱的光。 夜风清凉,迎面而来的风让云映冷静了几分,赫峥放慢步调,与她并肩走着。 两人踏上石拱桥,圆月倒映在塘中。 云映停住脚步,将手搭在桥边,然后对赫峥道:“其实我没事。” “我只是突然听说觉得有点……” 她咽了口口水,没再继续说下去。 赫峥也没有追问,他道:“以前好像没听你提起过你娘亲。” 云映低头道:“……没什么好说的。” 她轻呼出一口气,脑中不由自主浮现了那个以夫为天,平凡又朴素的女人。 小时候她脾气暴躁,常常会打她,疾言厉色,声音尖利的训斥,因为她做活做不好,因为偷懒,或者偷吃鸡蛋等各种理由,有时还用细竹条抽她,很疼。 长大些后,云映开始主动包揽各种农活,学会察言观色,成了一个懂事的姑娘,她也很少再会因为偷懒和偷吃被训斥。 只有在惹阮乔不开心时,她才会过来训斥她,话术无非就是那几样。 第116节 “你是你弟弟,你跟他计较什么?” “你只有这一个弟弟,你不对他好对谁好?日后等你成亲了,你弟弟也是你的倚仗。” “我不是偏心他,只是因为他还小。” 那些话好像还堆在耳边,云映撑着下巴,在夜色中低声对赫峥道:“小时候她打我很痛,偏心弟弟还不承认,我每天都不高兴。” 赫峥捏着她的手,想象不出幼小的云映被欺负的模样,他抿唇,又张开,轻声道:“那她也太过分了。” 云映深以为然的嗯了一声,点头道:“对,很过分。” 声音顿了顿,然后又道:“不过虽然不高兴,但是她也是我娘亲。” “她也很多对我好的时候,熬夜给我缝衣服,给我买零嘴儿,还跟爹爹要钱给我买漂亮衣服,偷偷给我夹菜。” “哦对了。” 她晃了晃赫峥握着她的那只手,道:“十四岁以后,村里很多人想要娶我进门,有钱的没钱的,都过来送礼。” 赫峥早有预料。云映生的漂亮,他早先就想过,她以前一定是她们那儿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 她没有足以保护自己的地位,所以这么些年,过的一定比他想象的辛苦。 “但我爹娘一个礼没收,我娘告诉我,不管怎么样,她想让我自己挑喜欢的人嫁了,不会把我卖掉。” 所以云映总是想,她的娘亲对她有着恰到好处的爱,让她抛弃不了,也妄想不了。 可能亲情总是这样复杂吧。 云映又收回目光,看向月色下晶莹的水面,然后轻声道:“所以我也很爱她。” 她说完,垂下了眼睫。 她不知道这一个月应该怎么等,也不知道如果等来的不是好结果应该怎么办。 赫峥侧眸望她,夜风拂过两人间,沉默片刻后,他突然缓声问:“那要不要回去看看。” 云映愣了一下,道:“回哪儿?” 赫峥道:“裕颊山。” 云映站直身体,尚未反应过来,她闻言设想了一堆情况,迟疑:“啊?可是我就这么回去的话,你怎么同赫大人交代?而且这一路难免兴师动众,我独身一人到时……” 赫峥自然而然道:“不用跟他交代,也不用兴师动众,我陪你一起回去。” 云映抿住唇,漂亮的眼眸定定的望他。 赫峥转过身面对着她,他声音徐缓,道:“最近没有宫内要紧事,明早我就去找圣上告假。不出意外,下午我们可以动身。有我在你身旁,带些路途所需就好。” 他握着她的肩头,目光专注,轻声道:“与其一直等,不如亲自去看看。” “那儿也不止有你娘亲。” 他的决定好像是一阵不可抗拒的狂风,在云映还措手不及时,轻易就带她找到了方向。 两人就这么对视一瞬,赫峥率先移开目光,他当即拉着云映阔步往回走。 男人身形高大,月华被他披在肩头。 云映还有些发懵,她还犹豫着:“就这么决定了?可万一圣上不准你的假怎么办?” “你不用因为我而勉强,还有明天走会不会太急了,你身上的公务怎么交接,还有马车,细软,护卫……” 赫峥匆匆道:“距离明天下午还早,足够准备。” 赫峥不似云映总爱拖到最后,他是个说做就做的人,说话间就已经带云映走到院落门口。 男人停住脚步,道:“你先去用膳,我出去一趟,不要等我。” 云映张开唇:“啊,等等,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赫峥低头,擅自吻了她一口,然后匆忙道:“不草率。” “别多想,别担心,你准备准备,我们明天动身。” 他说完便松开了手,然后转身离开。 云映站在门口,身后是房间亮起的烛火,赫峥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泠春上前给云映披了件外衫,道:“夫人,夜色凉。” “姑爷怎么这么晚了还——” 云映忽然握住泠春的手腕,她反应过来,吩咐道: “泠春,你帮我收拾下东西。” * 秋阳朗照,天高云淡。 葱绿不停从眼前掠过,凉风不停的掠动云映的发丝,她稍探出头往外看了一眼,城门已经消失在目光所及处。 居然真的就这么回去了? 此时正是未时末,才出城门半个时辰,他们还真是下午就出发了。 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肩膀,云映被按回马车里,男人声音从耳边传过来:“外面风大。” 云映老老实实坐回他身边,一切比想象中顺利的多,好像说走就走了。 “突然离京,真的没事吗?” 赫峥道:“没事。” “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后你就能见到你娘亲了。” 云映哦了一声。 她靠在软垫上,望着窗外问:“我是不是有点麻烦。” 赫峥不解:“哪里麻烦?” “这一去一回,再加上路上耽搁可能就有三个月,你……” 少女身形纤细,低垂着眉目,眼睫垂下,挺翘的双唇轻抿着,清绝面庞上带着淡淡愧疚,赫峥看的心口一紧,又想去搂她。 他不云映眼里那种极其热爱公务的人,今早圣上准他离京时,他走出宫门,想起云映,心中只有轻松。 无论是跟她单独同行三个月,还是送她去做她做的事,见她想见的人。 这对他而言似乎是一件好事。 带着很好的暗示,这是丈夫该做的事,而云映默许了他的陪同。 他觉得他想要的更多了。 心里来来回回想了一堆,他面上却分毫不显。 对面少女的犹豫与愧疚,他不动声色应了下来,道:“不麻烦。” 他趁此机会又道:“不过那天你让我提愿望那件事,真的没有转圜余地了吗?” 第75章 迎春 云映掀眸望了他一眼, 她生的美,静默不语时,双眸像含着汪秋水, 潋滟柔弱,赫峥嗓间不由干涩几分。 云映迟疑片刻, 然后道:“……那好吧, 你换一个我就答应你。” 赫峥立即嗯了一声,道:“我想好就告诉你。” 他不着痕迹靠近了她几分, 同她道:“你是什么时候生辰,我也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他又在心里默默补充,和离除外, 分开除外,不能同榻除外, 跟宁遇相关除外。 还没自己补充完, 云映就扫量他一眼,然后道:“我暂时没有要求。” “……”赫峥脸色黑了几分, 没有要求是什么意思,她难道已经对他失去渴望了?她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真的?我可什么都能答应你。” 云映沉吟片刻, 她的确有点想法,但是现在去说总觉有点怪异, 最后她看了他半天, 也道:“那你让我想想吧。” 赫峥心情愉悦的应下, 然后扣住云映的肩头,在马车颠簸中,强横的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云映被紧紧束缚, 她心想他其实不用搂那么紧, 她根本没想挣扎。 她自己挑了个舒适的姿势躺着他怀里, 然后主动伸出手把他的手臂从她肩头拉下来,亲昵的搂在自己怀里。 这动作自然而然,同那晚肌肤相贴水乳交融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那是情欲趋使,但现在不是。 赫峥面色如常,喉结却悄悄滚动,身体僵硬了几分。 她主动搂他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也正常,比方说大前天晚上他抱她她没有怎么挣扎,昨天牵她的手她也没拒绝,偷偷亲她她也没生气…… 可是那都不是她主动。 主动搂他是代表接受他了吗? 她一定不会这么主动搂宁遇吧,说起来这几天她几乎没有在他面前提过宁遇。 她跟宁遇肯定没希望了吧? 她这样不就是对他心有动摇吗,搂他总不至于是因为他抱起来舒服吧。 云映没有睡,马车还在悠悠行驶,赫峥正东想西想患得患失时,云映睁开眼睛,捏了一下赫峥的手臂。 “你好硬。” 赫峥垂眸看了一眼:“……我没有。” “我说你胳膊。” 她抬头望着他,直言问:“你在紧张什么?” 赫峥靠在车厢上,终于迟疑道:“我在想宁遇。” 第117节 这几乎是第一次赫峥在他们俩之间主动提起宁遇,云映问:“你想他干什么?” 赫峥没有直接问,他旁敲侧击了句:“他也是裕颊山的人,今日听说你要回去,没有同你说什么吗。” 云映如实道:“我今天上午一直在忙,没见过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呢? 真要开口时,赫峥又想起那天云映在他怀里说平静的说喜欢宁遇。 最终他唇角绷直,还是放弃道:“没什么,随口一问,你先睡会吧。” 云映沉默片刻,她知道赫峥心里在介意宁遇,就像是她能看出来那几天赫峥总是提前回来,生怕她与宁遇见面一样。 心里踟蹰半天,她轻声道:“忘记跟你说了。” “什么?” “那段时间我思考了很久,发现我对他的喜欢跟情爱无关。我们以前是朋友,以后也是朋友。” 害怕赫峥再想多,她又力图清晰的补充了句:“我那时候没骗你,我真的不可能跟他在一起,我为什么要和朋友在一起。” 赫峥没有说话,但云映靠在她身上,所以她清晰的听到了男人逐渐变快的心跳。 她心想应该早点跟他说的。 赫峥屏着呼吸,迟疑道:“那你觉得你……” 云映道:“你不是说让我想想吗。” 她数了数,然后道:“距离你让我想想才过了不到十天,我没有懈怠,这十天里我每天都在努力想,你要催我吗?” 赫峥立即道:“不催。” 他低头看她,唇角紧抿,她声音细软,每一句话都砸在他的心口。 她说的对,其实真的没过多久,距离宁遇回来,才过了半个月,区区半个月而已,却每天都那么漫长。 时至此刻,这半个月里他终于找到一丝实感,差一点就能碰到她了。 云映抬手覆住他的心口,忍不住翘起唇角道:“是因为我吗。” 赫峥:“不是。” 云映只当自己没听见,她自顾自道:“就是因为我。” * 从京城到裕颊山遥遥近千里,他们走时轻装简从,也不会像当初云安澜带她回京那般总是休息,基本夜间也在赶路。 安稳待在京城等消息说不定还比亲自去看快一些,但是无望等待最是难熬,只有做些什么,才能不那么心慌。 云映待够了裕颊山,所以一时半会都不会回去,但是她起初没有打算与父母不再相见。 日后如何还是未知,倘若她父母还是想继续待在裕颊山,她会抽个合适的时间回去看看。 然而世事的确总难以预料。 她不止提前回去了,还不是一个人回去的。 这一程比云映想象中要顺利的多,一路山山水水云映心里藏着事,也没心思瞧。 赫峥有意把行程撵的紧,约莫十几天的时候,就已经走出一半行程。 外面已经大有变化。 他们走的官道,沿途空旷,马车疾驰在平坦的道路上。 时值深秋,外面一片荒芜,远处群山起伏已见端倪,隔着很远,遥望过去只能看见朦胧轮廓。 随着时间掀开帷裳往外瞧时风会掠进来,凉意越发的明显。 云映习惯了赶路,坐在马车里久了,赫峥会带着她骑马走一截,路途难免枯燥,她闲来无事,还跟着他学会了骑马。 只是她初才上手,没骑一会,大腿内侧就会被磨的发痛。 越是临近裕颊山,云映就越难平复心情。 她从没说出口,但赫峥还是能明显感受到她的不安与焦虑。 离裕颊山只有约莫三四天的路程时,天色暗淡,狂风卷起风沙,起初还能凑合着赶路,后面马车就被吹的寸步难行。 他们被迫停在了一处城镇,寻了家客栈休息。 木窗紧闭着,但尤能听见外面呼号的狂风。此处客栈比不得京城,地方狭小,房内陈设稍显破旧,赫峥在外面同随行护卫交代事宜,云映独自坐在房里。 店内堂工进来上茶,一边倒茶一边偷瞄面前孤绝如明月的少女。 少女撑着下巴不知在想着什么,露出一截雪白皓腕,分明她与妖艳二字全不相干,但仍让人看的口干舌燥。 直到云映对上他的目光,他慌乱低下头,打翻了瓷杯,云映未曾斥责,他将瓷杯扶起,心头庆幸。 忍不住在心里胡乱想着,她目光温柔,待他也温柔,是不是对他印象尚可。 他确实长的还不错,在这里当值,时常能碰见些对他有想法的女子…… 直到身后传来一句冰冷嗓音:“你在看什么。” 他匆忙回头,看见个高大冷峻的男人,气质矜贵,正神色晦暗的看着他。 他慌忙站起身,道:“没看什么,小的…小的来送茶,这就退下!” 他咽了口口水,再不敢看云映一眼,在赫峥危险的目光中趋步退了出去。 赫峥关上房门,看向圆桌旁静坐的少女,忍不住不满道:“他偷看你。” 云映柔声道:“我又管不住人家的眼睛,再说不是有你吗。” 这话又取悦了赫峥,他朝她走过来,靠在桌沿道:“明天就走。” 云映嗯了一声,她道:“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休息吧。” 赫峥知道云映爱干净,因为一直赶路要紧,她不能像在家一样天天沐浴,所以交代客栈多烧了点水。 等他们躺在榻上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赫峥吹熄了烛火,云映睡在床里侧,被棉被包裹的严严实实。 外面风声猎猎,房内却一片温暖。 可能是富贵日子过久了,以前他们榻上的被褥总有股香味,今日被子上无香,细细闻去,还有一股静置长久的淡淡霉味。 云映拥着被褥,心血来潮的问赫峥,“你住的习惯吗?” 不管赫峥再怎么能干,他归根到底也是个权贵场富贵窝里的大少爷,吃穿用度一应是最好。 倒是他们回了裕颊山,回到那破旧的宅院,晚上可没有人送水,还需要自己打水自己烧水端进房门,洗完还要自己出门倒水。 房间里也总会有种潮味,因为太破旧,所以无论怎么整理都不会显得干净整齐。 赫峥握着他的腰,道:“有什么不习惯的。” 云映道:“被子有味道。” 赫峥仔细闻了闻,然后道:“有吗,我现在只能闻到你身上的香味。” “你把被子染香了。” 云映面庞热了热,道:“胡说什么,我可是认真的。” 赫峥道:“我也是认真的。” 他仔细回想一番,然后轻声道:“我前几年还在大理寺时比现在忙一些,加上家族之事常常在外处理这个处理那个,那时过的可不是什么奢靡精致的生活,有时在外别说被子,有张床就不错了。” 云映鲜少听他提起过往,她好奇道:“你在大理寺待的好好的,怎么后来进宫做中郎将了。” 赫峥没解释太多,只道:“父亲要求。” 也不尽然,准确来说是赫家需要,需要一个在皇城内握有军卫实权的人。 云映道:“你怎么听他的啊。” 赫峥听她不满的语调,轻笑道:“大局来看,这样确实最好。” “其实我也不太想听他的,我小时候还讨厌他来着。” 云映问:“现在不讨厌吗?” 赫峥顿了顿,然后道:“现在也讨厌。” 云映贴着他的肩膀,有些睡不着,她又道:“你娘亲是个怎样的人。” 赫峥思索片刻,然后道:“她走的太早,我对她印象有些模糊了。” “只记得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全府上下对她都毕恭毕敬,但是她并不快乐,我也不高兴。” 褚万殊花了很大精力在他身上,管他念什么书,几点起身几点入睡,用膳用几时,给他请的夫子都是当时大儒。 他讨厌这样,但又总想讨母亲欢心,所以次次强迫自己做到最好,这样的话可以看到母亲对他笑一笑,运气好的话还会摸摸他的脑袋。 后来母亲病了,她没有精力再要求他了,太夫说母亲不能见风,所以她时常都待在那个小院里。 他练功读书累了时,会偷偷溜进去,看一向明艳的她一身素淡的窝在房间里,面庞沉静,隐有哀愁。 哀愁什么呢。 那时他年纪尚幼,不太明白,明明所有人都在夸赞她,每个人都听她的话。 后来有一天,他偷听到母亲跟下人说枝头的迎春花开的很漂亮,他就爬了树摘了几朵放在窗台。 她推开窗时,看着那几朵花笑了起来,然后把花收进屋子。 从此以后,他每天都会往她窗台放一朵花。迎春,海棠,玫瑰,栀子,什么开的好放什么。 母亲次次都会把花收进房间。 不久之后,她病情加重,卧榻不起,窗台的花堆了一天又一天,泛黄,枯萎,然后腐烂。 盛夏蝉鸣时,她静静的离开了。 一阵微风吹过来,干枯的花瓣悉数从窗台落进泥土。 第76章 泡泡 褚万殊离开的那一年, 赫峥十二岁。 他知道人死如灯灭,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褚万殊不会再回来,她的身影终于从那灿烂夺目的高台上彻底消失。 第118节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母亲。 三年后, 赫延接了苏清芽进府。 这是个安守本分的女人,对赫延言听计从, 有一点小精明, 中馈在她手里可全不用赫延操心。 她性情温和,若是不触及底线多是好说话的。 为了让赫峥认可她这个继母, 她也花了不少力气,但这么些年,赫峥始终叫她夫人, 从未改过口。 不少人认为赫峥是觉苏清芽身份低微,不配让她称母亲, 但赫峥其实没想那么多, 他只是觉得这世上总得有人记住褚万殊。 云映轻声道:“如果选择离开赫延就好了。” 赫峥缓缓道:“我早些年也这样认为,但后来想, 从始至终其实都没有人逼过她,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不是为了爱留下的, 是考虑所有可能,冷静的权衡利弊后, 仍然选择嫁给他, 毕竟高门子女婚姻永远掺杂着利益。” 与其说她是选择了赫延, 倒不如说是选择了他的才智前途,还有他手中重权。 “但……” 但不幸的是,她最后还是爱上了他。 所以她不能那么洒脱了, 原本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各得各趣的相敬如宾, 因为有了感情,最后就成了相互折磨。 云映其实理解不了赫延有什么值得让人喜欢的地方,但又觉得,人在有些时候,可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的。 褚夫人可能什么都好,就是眼光不太好吧。 赫峥道:“不提她了。” 他碰了碰云映的脸颊,然后道:“别担心了,生死我们是改变不了的事。” 云映轻嗯了一声。 这件事已经被反复想了一路,云映心中知晓,她担忧焦虑根本无用,但偶尔还是会陷入情绪当中。 同赫峥说了会话后,她心里缓解了不少,也想开口对他说点什么。 但她平日多是虚情假意面子功夫,很少真心实意的安慰别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半天,她也碰了碰赫峥的脸颊,有些苍白的跟他说:“你也别难过。” 赫峥按住她的手指,道:“我不难过。” 自从认清对云映的感情后,他觉得自己无师自通了许多东西,说话越来越腻歪,越来越大胆,像极了以前的云映。 比方说眼下这句话,以前他根本想不到会从自己嘴里出来。 “跟你躺一起我只会开心。” 云映对他这样也越来越习惯,再不会那般他随便说个什么就心口躁动脸庞发烫了。 她收回手,道:“真的?那以前我天天跟你躺一块,你对我还是没好脸色。” 她胡乱的想着,这么一看她好像还有点亏,赫峥每次跟她说这些时,她最过分时不过只会说一句“你别这样”而已。 他以前可过分多了。 云映很少跟他翻旧账,毕竟究原因的话,她大多都不占理。但现在她底气比之前强的多,就不讲理的想埋怨埋怨他。 赫峥面色果真变了变,搂着她一时无言,憋了好半天才道:“以前是以前。”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云映还一口一个夫君,现在也不叫了。 云映轻笑了一声,然后道:“睡觉吧。” 她说完又听着外面,说了句:“风好像停了。” 赫峥嗯了一声,道:“不知会不会再起,明早我们看天色赶路,如若不行就再停半天。” “好。” 他没再说话,房内静的针落可闻。 云映闭上眼睛,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听他沉稳的心跳。 外面偶尔传来几声脚步声,他们的榻贴着墙,沉默时可以听见隔壁一会一句的私语声。 到这还好,只是很快,隔壁的床吱呀吱呀晃了起来,伴随着几声放肆的调笑。 云映默默睁开眼睛,黑暗中她看向赫峥的脸庞,气氛一时变得略微尴尬。 但赫峥一直没反应,她便主动轻声问道:“你听见了吗?” 赫峥:“……听见了。” 云映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但她分明能感受到赫峥搂着她的手紧了点,她按住他的手,提醒道:“我现在不想被别人听。” 而且他们另一边隔壁住的是随行的下人,弄了会打扰他们睡觉。 赫峥脸色黑了黑:“我没有这个意思。” 云映感受着自己抵在自己大腿上慢慢变化的东西,贴心的并未拆穿,轻哦了一声。 “……” 赫峥一开始是真没想,他是听见云映的声音才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的。 但是现在解释显得非常欲盖弥彰。 而且她说现在不想是什么意思,明天房里不传音就可以了? 隔壁的榻晃的越来越狠,赫峥听得心烦。 他知道云映睡眠浅,这样让她怎么睡觉。不由冷着声音道:“我让他们别干了。” 他说着就要坐起身来,云映抓住他的手,柔声道:“情难自禁,体谅一下他们吧。” “你现在去了,岂不是扫人家的兴。” “而且他们可能用不了多久就结束了。” 仅一墙之隔,声音格外明显。 声音好像就在耳侧一般。 赫峥抿住唇,没有出声。 两人相对无言的躺着,这样一来隔壁的声音就更明显了。 就这么听了一会,眼看隔壁叫声越来越大,云映率先坐起身子,同赫峥道:“我起来喝杯茶。” 她随便披了件衣服,赫峥也跟着坐了起身,跟她一起走下了床。 他把茶水递给她,云映端着瓷杯倚在窗前。她推开木窗,果真风声已止,空旷的街道两侧房屋林立,枯黄的树叶被吹散在街道上。 遥望远方时,夜色模糊了群山,只瞧见高大的一团黑影矗立远方。 赫峥站在她身后,道:“当心受凉。” 云映捏着茶杯道:“我身体好着呢。” 这儿与京城大有不同,顺着一整条街道望过去,一片暗淡。 因为天气不好,所以也没有月亮。 她看了一会,终于问:“这里是哪?” 赫峥道:“沧州。” 他指了指不远处模糊的那座山,道:“那儿就是裕颊山的一角,你们应该住在这座峰后。明早启程,快点的话第二天晚上就能到你家。” 云映低低嗯了声,沉默了一会后看向他的脸,思索道:“哦对了,我们家有点小,好像没有你睡的地方。” 赫峥:“……” 不是吧,该不会不想带他回家吧。 是不带他回家还是不想让他见岳父岳母?不让他见不就是不认可他? 他都跟一路了,到时候她回家,他在外面等她出来……也不是不行,但是有这么过河拆桥的吗? 赫峥黑着张脸,觉得自己必须得争取一些:“没关系,我睡地上。” 云映神色怪异,她道:“我为什么要让你睡地上?” “睡地上也不行?” 赫峥按住她的肩膀,不满道:“不是,你也太过分了,你不如直说好了。” “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 她紧接着犹豫道:“睡地上太委屈你了,如果你不介意,可以跟我挤一挤。只不过我的床有点小,你睡在上面可能有点委屈。” 赫峥闭上了嘴。 “你刚刚说我根本就不想什么?” 赫峥:“没什么。” 他又道:“不委屈,我伤已经好了,睡不下的话你睡我身上。” 云映道:“那倒不至于。” 夜风徐徐吹进,云映听着隔壁的动静,道:“他们好像已经结束了,我们可以睡了。” 她放下茶杯,道:“走吧。” 赫峥掀开被子,在云映要上榻之前睡在了床里,他道:“你睡外面,稍微安静一些。” 云映嗯了一声,她解开外衣躺在了他原来的地方,衾被仍然温暖,云映拥着被褥,觉得自己被他包围。 赫峥主动去搂她的腰,云映习惯后就懒得挣扎了。她从来不抗拒他的靠近,甚至偶尔还会留恋,也就别扭那么一阵子后,就十分坦然的接受了。 她将腿搭在他的小腿,然后道:“睡吧。” 赫峥嗯了一声。 两人间寂静片刻,云映觉得自己闭眼闭了很久,但思绪仍然清明,没有丝毫困意。 兴许是靠近了裕颊山,她又睁开了眼睛,很想跟他说说话,于是忍不住同他絮叨道:“你知道以前这个时候我都在干什么吗?” 赫峥很配合,声音沉沉的,他问:“在干什么?” 云映回想着自己的乡村生活,然后道:“在捡柴烧水,我要烧两大桶水才能够我们一家四口洗。” 第119节 “柴火堆在房外,我有一次捡柴时,一只小红环蛇从里面窜了出来,我把它逮住后,养起来了。” 她语调轻巧,好像是现在想起还觉得自己做了个非常英明的决定:“自从养了它,阮乔再没来烦过我了。” 赫峥蹙起眉,道:“红环蛇有毒。” 云映浑不在意道:“毒不死人,喝点药就好了,而且我没有被它咬过。” 赫峥道:“那之后呢。” 云映忧愁道:“之后它死掉了。” 她的声音很遗憾,继续道:“它偷跑进了鸡圈,被我们家那只大公鸡吃掉了。” 赫峥:“……鸡还好吗?” 云映道:“鸡挺好的,后来过年我们把鸡杀掉吃了,我们也挺好的。” 赫峥觉得她好可爱,没忍住弯起唇角,搂她搂的又紧了些。 云映被他抱得喘不过气,她把他推开几分,然后道:“你松开点。” 赫峥松开了点,云映还没说完,她就等不及继续同他絮叨以前:“夏天里我最讨厌小癞蛤蟆了,蹦来蹦去好烦人。” “阮乔还总是拿这个吓我,我说过好多次我不喜欢他都不听,每次他一吓我,我就抓条小水蛇去吓他。” 她声音闷闷的,继续道:“娘亲每次只说我不说他。” 赫峥道:“没事,等我去了我帮你揍他。” 云映想起阮乔那细胳膊细腿,迟疑道:“还是算了,万一弄死了怎么办。” “先不提他,我跟你说。” “一有人说羡慕我从小到大生活在那么美的地方一定很快乐,我就在想,等小癞蛤蟆蹦他脚上他就不会这么说了……” 她又念叨:“不过还好,天冷了,山里的虫蛙消失了大半。” 她又毫无逻辑性的说了好一堆,说完后未曾听赫峥应答,她猜想他可能是睡着了。 昏暗中,云映抬眸能看见他的脸庞。 有点喜欢。 她目光专注,又在心里思考,为什么他现在明明什么也没做,她仍然会忍不住想靠近他呢。 云映抬手碰了碰他的下巴,心脏收紧几分,她觉得她可能在紧张,或者是什么别的,总之不太平静。 于是她又收回手,试着跟他拉开了距离,她难得有闲心去仔细观察自己的反应,看了半天后,她觉得自己像一只烧开的小水壶,咕噜咕噜冒泡泡。 她又慢吞吞的挪回他怀里。 隔了一会她还是睡不着,于是支起身子静静看他,半晌,她悄悄揽住自己的头发,趁他睡着,偷偷吻了他一下。 一触即分。 下一瞬,她的后脑便被他按住。 赫峥睁开眼,他手臂僵硬,压抑着声音道:“为什么偷亲我。” 云映想了想,然后如实道:“可能是因为喜欢你。” 第77章 温凉 她语调平淡柔软, 好像是陈述一件多么普通的小事,温柔的吐息轻轻落在他的侧颈,赫峥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就这么一会的愣神, 他手上的动作松了几分,云映趁机推开了他的手, 慢吞吞的躺在了他身边。 …… “睡觉吧。”她轻声道 睡觉? 这谁睡得着, 赫峥这辈子没这么清醒过,他喉结滚动, 心跳飞快,抬手重新把她搂在怀里然后道:“你刚刚说什么?” 云映:“你不是听见了吗。” 赫峥半晌没吭声,云映清晰的感受到男人搂她搂的越来越紧, 然后在弄疼她的边缘松了手。 衾被温暖,他的体温从身侧传来, 云映眼皮疲倦, 方才自己说话发呆了半天,这会终于有些许困顿。 她拍了拍他的手, 然后独自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声音懒散道:“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不行!” 赫峥坐起身来, 胸口起伏着完全平静不下来。云映眉头轻蹙,怪他突然起身把被子带跑, 凉气跑了进来, 埋怨道:“你干什么啊。” 赫峥把她拉起来, 两人相对坐着,赫峥摸黑在夜色中吻了一下她柔软挺翘的唇,心头像是燃了一团炽烈的火, 他声音干涩道:“你刚刚……” “你刚刚真不是跟我开玩笑?” 云映裹着被子, 静静道:“我好像很少跟你开玩笑。” 赫峥思绪顿了片刻, 一想还真是。 他心跳不由更快了,心里一下冒出许多东西,他从中抓出一个最重要的,然后试探性的问:“那我们一定不会和离了吧?” 云映思索片刻,然后道:“不会。” 她没有赫峥那么精神,认识到喜欢他也不意外,非常的平静的就接受了。 长久以来,她都不知怎么定义与赫峥的感情。 在一切还未显端倪的时候,她只想接近他占有他,她也确实这样做了。 后来与他相处的越久,妄图不择手段占有的心思就越来越淡。 渐渐的,她开始希望他们之间正常一些,不论是正常的结束,还是正常的在一起,他们可以互相平等的站在彼此对面。 赫峥又沉默了,他说不出话来。 与之相比,云映轻松的多,她一没负担就越想睡觉。 她打了个哈欠,为了安抚,云映贴近他,主动落下一个敷衍的吻,然后道:“好啦。” “我们睡觉——” 还没来得及说完,他就抬起她的下颌吻了回去,这一下还算温柔,云映尚没意识到严重性。 但紧接着,他的吻就越来越深入,动作也堪称蛮横,强壮的手臂紧紧箍着她的腰,手掌从她的腰一路滑到她的臀再到腿根。 云映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吃掉,她缩了下身子努力的想退开,男人却紧随其后,直到把她狠狠抵在墙上。 云映退无可退,她被男人重新挑起下巴,入侵以后他又退回来,舔咬她的唇珠。 云映被他吻的双眸泛起水雾,衣襟凌乱,露出在暗夜中几乎晃眼雪白肌肤。 后来她的唇碰到一滴温凉,悄无声息混入交缠的唇齿,分毫不引人注意。 云映声音轻哑,同他打着商量:“明天再亲行吗?” 然而男人动作不停,急促的好像要把她拆吞入腹。他没有理会她这句话,沉着声音道:“再说一遍。” 云映被迫仰起头,她侧眸看向黑漆漆的墙壁,心想她与隔壁那两人就一墙之隔,不知道赫峥有没有要做的意思,但是她真的不想被别人听。 云映不吭声,赫峥就重新去吻她,探入唇齿挑弄,她双腿开始发软,这会没办法不理他了。 接吻空隙,她道:“……说什么啊。” 墙壁有些凉,赫峥又把她按回榻上,粉白的小衣露出来,他勾着上面的细带没有回答她。 云映推开他的手,道:“会被别人听见的。” 赫峥道:“我轻一些。” 云映心想他轻不轻和她叫不叫是两码事,拒绝的话尚未说出口,那根脆弱的带子便缠上了他的手指,然后他轻轻一抽,轻薄的布料就被他握在了手里。 至今日,他们已赶路二十多天。 这段时日里他们几乎夜以继日的赶路,除了赫峥偶尔趁她不备会偷亲她,他们没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昏暗中看的不太清楚。 像是误入仙境,淡淡幽香萦绕着,雾气弥漫,触手可及柔软的云朵,轻易就让人陷进其中。 但她不是那个游离岚雾的人,而是那朵云,被拨弄磋磨。 云映原先以为今晚就这样了。 底线之内,她对他向来纵容,她轻叹了口气,然后放松身体,琢磨着待会应该怎么不发出声音。 但他很快停了动作,轻轻的吻落在她的胸口,下巴,唇角,眼睛。 像是一场未曾落下的大雨,他把她抱在怀里。云映能分明感受到尚未停歇,她睁开了眼睛,眼睫眨动时扫过他的侧脸。 男人埋在她的颈窝,许久没出声。 云映望着昏暗夜色,细白的手臂抱住他,落在他的宽阔的脊背。 她温声道:“怎么了?” 赫峥嘴唇碰了一下她的侧颈,声音发闷,轻轻问她:“能再说一遍吗。” 唇上似乎咸涩尤在,周遭沉寂片刻后,云映道:“喜欢你。” 赫峥嗯了一声,然后道:“我也爱你。” 支摘窗刚刚忘记关了,外面夜色浓如墨,云映抬眼望过去,好像跌入一片虚空。 她收回目光,手指摩挲了下他的背,道:“你不困吗。” 赫峥道:“不困。” 他翻了个身,让云映趴在他身上,少女雪白的寝衣已经退到了手肘。 现在不是做这些的时候,赫峥勉强收敛心神,帮她把衣服又穿好,然后低声道:“睡吧。” 云映有些意外,方才那个架势,她还以为今晚注定睡不好。 她用腿蹭了蹭他,道:“就这样睡吗?” 赫峥嗯了一声,道:“待会就好了。” 第120节 云映心有不忍,问:“要不我帮你?” 赫峥道:“……你怎么帮?” 云映眨了眨眼睛,心血来潮舔了下他的下巴,然后道:“我没有试过,不知道做的好不好。” …… 气氛死寂。 云映不太满意:“你怎么不说话?” 赫峥突然抬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唇,云映睁大双眸,唔了一声。 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拒绝了,声音干脆道:“睡觉。” 云映又蹭了蹭他,赫峥松开了手,云映道:“真的不试试?” 赫峥按住她的腿,道:“不试。” 云映没有勉强,她嗯了一声,然后乖顺的躺在他怀里,道:“那我睡啦。” 赫峥嗯了一声。 她说睡就睡,被温暖围绕时困意就来的格外汹涌,不到一刻钟,轻浅又均匀的呼吸声就传了过来。 长夜漫漫。 只有他仍然清醒着,无论怎么控制,心绪都平缓不下来。 * 一夜无梦。 晨光熹微时,云映睁开眼睛。赫峥不在她的身边,她慢吞吞坐起身,看见赫峥已经穿戴整齐,正帮她收拾昨日脱下来的衣裳。 云映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晨起时的沙哑,她道:“你怎么起那么早。” 一夜无眠,男人仍然神清气爽,他看起来心情很好,阔步上前捧着她的脸颊亲了一口,然后道:“还不着急走,你可以再睡一会。” 云映摇了摇头,然后胡乱着摸索床褥从被窝里摸出她昨日脱下来的小衣。 她毫不避讳,脱下衣服当着他的面上穿上,雪白肌肤上尤有红痕。 赫峥呼吸一滞,为了自己着想,选择暂时性的避开目光。 等用完早膳以后,云映率先走出房门,晴朗日光从窗户照进长廊。 跟她一同出来的,还有隔壁房间住的客人,只不过不是昨晚那一对,而是西侧隔壁,那里住的是位年轻姑娘。 云映总觉得那位姑娘在偷看她,她不由侧眸望过去,与姑娘对上目光。 目光撞上,少女对着她红了脸。 云映:“……?” 姑娘率先跟她说了话,开口就是:“你好漂亮啊。” 原来如此。 像她这么直白的云映见的不多,但也不算很意外,她含笑颔首,道:“你也是。” 姑娘兴许见她好说话,朝她走近两步,红着脸道:“你声音真好听,跟昨晚不太一样。” 云映啊了一声,心想这房间已经破到这种地步吗,她记得她昨晚跟赫峥说话很小声啊,还没隔壁传过来的声音…… 想到这里,云映面色变了变,她道:“不是我们。” 姑娘拍了拍胸口,一副我都懂的模样,她道:“放心,我不是那迂腐之人!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都碰见过的,你别害羞。” 云映道:“我没有害羞。” 少女疑惑道:“难道你是自己住的吗?” 这个时候赫峥从房里走出来,他气质冷淡,少女不由敛住神色,朝旁边退了两步。 赫峥牵住云映的手,道:“走吧。” 云映嗯了一声。 她随同赫峥一起向前,然后又回头看了眼那位少女,少女目光意味深长,冲她眨了眨眼,显然更笃定了。 坐上马车以后,他们继续赶路。 方才那一趟,可以说是行程里中途休憩的最后一次了,如若没有意外,明晚她就能回到家。 远处巍峨大山越来越近,这几日天气尚可,云映喜欢拉开帷裳看向外面。 两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起初周边还算陌生,不知是从哪一截起开始变得熟悉起来,很快便没了官道,走出最近的城镇以后,路途变得稍显崎岖。 天上已是繁星密布。 村镇夜间寂静,马车进不去,他们便停在了个宽阔的地方,云映被拉着下了马车。 夜风袭来,云映知道是她的错觉,但她还是觉得自己闻到了过去的味道。 池塘泥土的腥润,树梢带来合欢花的芬芳,还有隔壁传来的饭香。 一年而已,裕颊山什么都没变。 第78章 女儿 天色已经很晚了。 周边只有山林深处传来的鸟鸣声, 借着当头圆月,并不密集的村庄清晰的显现在眼前。 云映让随行的几个护卫停在了村庄外的城镇里休息,她又放低声音, 同车夫道:“你也回去休息吧,可以跟他们住一起。” 车夫应下, 回头将马车上他们随身要带的物什取了下来。 他们带的东西不多, 挑挑拣拣也就一个包袱。赫峥随手拎起来,村庄沉寂, 时值深夜,没有一丝烛火。 他虽时常有任务,但还是居京城多些, 去过村庄,但未曾去过这样的的庄子。 房屋稀疏又低矮, 毫无布局可言, 四处都有农田,种着各类作物。 云映性情慵懒闲散, 在赫峥眼里,她是个连站着看书都嫌累的人, 所以他很难把云映与农田劳作联想到一起。 交代完车夫后,云映道:“还有一截路, 得走过去。” 她抬手指了指半山腰, 道:“快点的话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赫峥握着她的手腕, 道:“那走吧。” 云映嗯了一声,脚下泥土路有些坑洼,云映提着裙摆, 走在他身边, 沉默着穿过寂静的村庄。 直到赫峥把手里的包袱递给她, 云映脚步缓了缓,不明所以道:“……你提不动了?” 赫峥看了她一眼,大概是太过失语,连解释都没解释,直接上手把她背了起来。 云映顺理成章趴在他宽阔的脊背,这样走在这个熟悉的村子里总觉有几分怪异,她偷偷看了眼四周,见没人才小声道:“你背我做什么,我能自己走的。” 赫峥背着她速度就明显比刚才两个人一起走快了一些,他也跟着她放轻声音道:“你裙子脏了。” 云映晃着小腿,侧眸看了一眼,可能是前几天才下过雨,地上泥土湿润,沾在了她的裙摆,并不明显。 她忍不住道:“可是迟早会脏的。” “那就迟点再脏吧。” 云映没再说话,她环住他的脖颈,乖巧的靠在他肩头。 山路上坡多,以前云映每次都能累的喘气,总觉得一辈子也走不完。 但是他好像全不当回事,脸不红心不跳轻轻松松就上了山。快到时,云映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自己想下去。 云映落地后,指着前面那一户人家,轻声道:“就是那儿。” 一处宽敞的空地,院子四面用篱笆围着,篱笆很矮,可以看到院里左右两侧都养的有牲口。此时房门紧闭着,东西有两个偏方,一小一大。 疱屋在东偏方前,前面堆放着柴火,还有乱七八糟其他的东西。 云映不着痕迹吸了口气,声音低不可闻道:“走吧。” 赫峥包裹住云映的手,两人一起上前,才靠近院门,卧在鸡圈旁边的黄狗突然窜起来对着突然造访的两人狂吠。 云映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声音严肃了几分,她指着黄狗:“小麻子!别叫!” 说完还不忘侧眸安抚赫峥:“你别怕。” 赫峥:“……我有什么好怕的?” 听见熟悉的声音,小麻子嗷呜了一声,开始冲云映疯狂摇尾巴,云映熟练的解开缠篱笆的绳子,带赫峥走了进去。 小麻子没见过赫峥,对他尚有敌意,进门时,它一边对云映摇尾巴一边对赫峥龇牙。 云映把赫峥护在身后道:“不准对他龇牙。” 外面的动静惊扰了房中人,东房内燃起烛火,那是她父母的房间,云映拉着赫峥的手紧了几分。 院内被打扫的很干净,篱笆和疱屋都是云映走后新建的,院内中间还垫了条石道。 她走进院子,停在房门前。 她听见自己心口狂跳,悬在半空,就这么等待命运宣判。 里面传来脚步声,应该是她的父亲。 很快,门伐从里面抽离,房门开了一条细缝。 借着从里面透出来的昏暗烛火,云映与门后那双眼睛对上目光。 …… 她呼吸滞了滞,道:“娘?” 一路的焦虑不安突然都烟消云散,直到此刻她才真的感到如释重负。 缝隙开的大了几分,女人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目光尚有几分陌生,等云映叫完这声后才突然睁大眼睛道:“小映?” “还真是你,我刚刚…我都没认出来。” 第121节 她面庞浮现喜色,眼眶泛红声音激动道:“这这这……这还夜里呢,外头冷快进来!” 房门被彻底拉开,一直站在云映身边的赫峥彻底显出身形。 他身量高又挺拔,在京城一众武将中已经算得上修长,更别说这种乡村了,威慑感扑面而来。 女人声音分明顿了下,握着门边的手松了松,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这时候,忙内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咋咋呼呼的怎么了?” “还真有人偷鸡不成。” 女人连忙从赫峥身上收回目光,她也管不了那么多,连忙冲着屋里喊:“是小映!女儿回来了!” “你赶紧出来。” 沉寂的小院一下喧闹起来,连着西屋的烛火都亮了起来。 少时。 不大的堂屋坐了五个人,以前只有他们一家四口,现在只多了一个赫峥,地方莫名显得狭小起来。 云映的父亲名叫阮贵,相貌普通,肤色黝黑,个头跟阮乔差不多。 她的娘亲姓徐,叫徐芳,倘若没有那封信,云映根本看不出来她曾经遭逢过那样一场危及性命的意外。 两口子坐在一起,目光在云映与赫峥间游移。 阮乔方才听见云映回来,急匆匆下床鞋都穿错,这会看见赫峥,兴奋劲小了一半,垂头坐在旁边。 阮贵犹豫道:“这个是……” 云映道:“这是我夫君。” 赫峥紧接着在这略显凝滞的气氛中开口道:“岳父岳母,突然造访,还望未曾打扰到您二位。” 徐芳瞪大眼睛,这声岳父岳母实在是叫的她猝不及防,“你你你成亲了?怎么都不说一声。” “乔乔也没提过啊。” 阮贵连忙拍了下徐芳的手臂,摆手道:“不打扰不打扰。” 他笑意有些局促的道:“这京城人说话还真是不一样啊,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赫峥道:“姓赫,单名一个峥。” 阮贵拍了下膝盖,道:“赫峥啊,好名字。” 一旁的徐芳此时已经勉强缓了过来,赫峥光看面相不太好说话,但是他身上有股矜贵气质,让人觉得是个沉稳的人。 徐芳见赫峥人高马大相貌堂堂,忍不住顾念起了旁的。 谁都知道,云映现在非同以往,她可是京城大官的孙女,多的是男人想巴结,说不定云映是被他这张俊脸骗了。 她问:“你也是城里人吗?” 赫峥道:“……是吧。” “那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赫峥迟疑道:“家父在京做点小官。” 徐芳了然,有些不太满意,意味深长道:“小官啊。” 云映听不下去了,她转移话题道:“娘,你的伤如何了。” 徐芳目前看着并无大碍,当初信件里描述成那样,她原以为这会情况不会乐观的。 话一出,徐芳的脸色僵硬了片刻,随即道:“没什么大事,都痊愈了。” 她站起身子,然后道:“你们吃饭没有,我去烧火。” 云映道:“不用了娘亲,我们不饿。” 阮贵也跟着站起身,他斥责道:“大半夜的你忙活什么?现在太晚了,你们俩先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忙活。” 徐芳提议道:“那这样,乔乔先跟我们睡,让这位…先睡乔乔的床,小映你原来的房间被褥都齐的,你就还睡你之前的房间。” 云映站在赫峥身侧,道:“我跟他睡一起就好。” 阮乔原还不想跟父母睡一起,闻言立即道:“不行!” 徐芳连忙把阮乔拉到自己身后,低声道:“你别说话。” 她笑着看向云映,温和道:“小映,这有些不合适吧。” 云映歪着头问道:“哪里不合适呢?” 阮贵给徐芳使了个眼色道:“哪儿不合适,都是夫妻了哪有什么不合适的?好了,再耽搁天都要亮了,去睡吧。” 阮乔还想但说什么,但察觉到赫峥在看他,不由心口一紧,又闭上了嘴。 开始赫峥还不知所谓云映的房间在哪,后来才知房外的那间疱屋原来是两间房连着,一新一旧。 云映带他进的是那间旧房,门头很矮,赫峥需要稍弯一下腰才能进去。里面布局简单,一张床,一个台面以及一个木柜。 云映把他们随行带的几件衣服折好放在柜中,长久不见太阳,柜里霉味很重,云映只好又拿出来放在床头。 她回头,见赫峥正现在台前,修长的手指落在上面。 云映解释道:“那以前是灶台。” 赫峥眉头轻蹙了下,道:“什么?” 云映盘腿坐在榻上,她解释道:“以前这是个厨屋,后来我慢慢长大,不适合再跟阮乔挤一个房间,我爹才把这儿改成了我的房间。” 可云映根本没比阮乔大几岁,赫峥脸色难看,他道:“你是姐姐,但他们先给了阮乔房间,然后让你跟他凑合睡一屋?” 云映嗯了一声,道:“不过你放心,我十三岁以后就跟他分开住了。” 赫峥站到云映面前,道:“放心什么,我能介意这个?” 云映看着他认真的神色,轻笑出声:“那是以前了。” 她握住赫峥的手,垂眸在这破旧的房间里亲吻他的手指:“我不是爹娘亲生女儿,她们优待阮乔是应该的。” “而且西屋后有猪圈,很臭,我不喜欢。” 赫峥看看向那扇窄小的窗,如果记得没错,与这儿紧挨着的也是家禽之所。 云映迟疑道:“唔,鸡圈比猪圈好闻一些,不过窗子一关什么都闻不到了。” 她打了个哈欠,然后靠墙望着他,轻声道:“夫君,这是我的小床第一次睡别人。” “而且还是男人。” 第79章 吱呀 云映仰头看着他, 眼眸明亮,显然心情很好。 于是临到嘴边的话又被赫峥咽了回去,苦难已成过往, 他既然没能改变她的过去,那说什么都有些苍白。 但这并不妨碍他心里不舒服。 云映见赫峥一脸的不高兴, 不由轻翘起唇角, 然后主动抬手去解他腰间的革带,“别不高兴啦, 快睡吧。” 赫峥根本没生气,但他还是道:“那你再叫一遍。” 云映:“夫君。” 赫峥心里舒服了不少,他按住她的手指, 扫视着这张小床,轻声道:“四年前一个罪臣曾短暂的躲在裕颊山, 那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我本来可以亲自来抓他, 后来被别的小事耽搁,就随便派了个手下过来。” 云映配合着评价道:“那个大臣真会挑地方, 裕颊山可隐蔽了……” 他捧住云映的脸庞,拇指擦过她的唇道:“早知道我就亲自过来了, 带你回去睡我的床。” 云映思索一番,她道:“你才不会。” 解开革带后, 她又去解他外袍, 学着他那副目中无人的高傲模样道:“你会说‘云姑娘, 请你让开,我想我们不认识’。” 赫峥偏不承认,他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 万一我对你见色起意呢。” 他自己脱下外袍, 自己上了云映的床。 小床发出吱呀一声响, 赫峥动作顿了顿,怀疑的看向云映。 云映在一旁道:“放心,它只是爱叫唤,我平日翻个身它都吱呀呀的响。” 这张小床是几年前阮贵上山砍树亲自给云映做的,虽然不好看但很结实,睡两个人没问题。 赫峥这才躺了上来。 云映在女郎中已算高挑身材,但赫峥仍比她高出一个头来,他手长腿长,即便已经枕到头,脚跟仍挨着床尾。 这么一个大个头,看起来有点憋屈。 云映侧着身子躺在他身边。 她身后贴的是斑驳的墙壁,外面偶然传来几声鹅叫,昏黄烛火不停摇晃,一切都令云映恍然回到之前。 她像一只带好朋友来到巢穴的兔子,对这个夜晚充满了新奇,她眨了眨眼睛,对着一旁的赫峥道:“你挤不挤?” 赫峥道:“不挤。” 他抱住云映,把手隔在她与墙壁之间。 房间小的甚至没赫家柴房一半大,仰起头看过去,四四方方的一面顶,就这么压了云映好些年。 云映道:“挤的话要跟我说。” 赫峥搂她搂的很紧,他道:“你说过不让我睡地上的。” 谁说要让他睡地上了。 云映才要开口,房门在此刻被轻轻叩响。 阮乔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姐,你渴不渴?我倒了点水。” 云映道:“不渴,别来烦我。” 阮乔沉默了一瞬,然后扭捏道:“可是我倒都倒了诶……” 云映正打算再次拒绝,赫峥已经率先从榻上坐起了身子,他低头吻了下她的唇,声音沉静道:“我去拿。” 第122节 阮乔还端着茶水,身着单薄,声音被冻的有些虚浮:“姐,是热茶,这么晚了你还赶路,肯定冻着了。” “喝点热茶暖暖身子也好。” 他方才翻来覆去睡不着,不停想着他那个姐夫有没有可能欺负云映,越想越觉得难受,还是决定过来瞧瞧。 甚至握拳想,再不济也要打断他们! “姐,你怎么不说话啊。” “要不我送进去——” 赫峥走下床,连衣服也没披一件就直接拉开了房门。 月光落在男人晦暗冷峻的脸庞,阮乔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抬头,只见男人只着件寝衣,襟口随意的敞开,露出精壮胸膛。他正一手抵着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眸漆黑,目光不善。 “你想进去干嘛?” 阮乔下意识后退一步,连声音都没什么底气了:“进去给我姐…姐送茶。” “你姐不渴。” 阮乔哦了一声,然后道:“那我走了。” 结果才转过身,肩膀就被两根手指钳住,痛楚传来,阮乔痛的差点没拿稳茶壶。 他被迫转过身来,眼眶浮现雾气,本来云映嫁人他就难过,这会更是委屈。 他憋住眼泪,道:“你还有什么事。” 赫峥从他手里接过壶:“我渴了,给我。” “……” 还没说话,就见男人低眉,用只有他们两人听见的声音道:“你以前也这样随便进她房间?” 阮乔立即道:“我没有。” 只是偶尔会进,哪有随便。 赫峥没多说什么,又漫不经心道:“对了,信是你写的对吧。” 阮乔闻言握紧手指,目光不由自主瞟了一眼房内的云映,但被赫峥挡的严严实实,他急声道:“是我写的,我又没骗人,我娘亲本来就生病了,休了好几天,现在腿上还有伤痕呢。” 等他这一串说完,赫峥才盯着他道:“我说你骗人了吗。” 阮乔心口一紧,半天没吭声。 赫峥看起来也没多说的意思,直接就关上了房门。 赫峥走进来,云映拥着被子问他:“怎么了?” 他随手将壶放在台面上,道:“没什么。” 他重新上床,小床又吱呀一声。 赫峥重新把她抱在怀里,云映也试着想找一个舒服的姿势睡觉,两人动作间只听小床一直响。 云映一个人时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多了一个男人,这声音就令人浮想联翩起来。 赫峥被迫停下,他道:“……你父母房间应该听不见床响吧。” 云映有点尴尬,她道:“听不见。” 要听也是离她房间近的西屋先听见,不过阮乔不重要。 赫峥嗯了一声。 两人间就这么沉默片刻。 直到赫峥的手悄无声息从她的腰移向了她的臀,云映身形僵硬了些,但未曾阻止。 隔着一层轻薄布料,那只大手无声包裹住她,揉弄两下后,分开了她的腿。 他又低声问:“那这样能听见吗?” 云映:“……” 她道:“应该听不见吧。” 他已经探进了她衣服的后摆,与她毫无阻隔,云映轻吸了一口气,察觉到自己亵裤被褪了下来,又听他问:“应该?” 云映纠正道:“听不见。” 很快,云映便跨坐在了他的身上,赫峥方才就着阮乔送来的水洗了洗手,现在两只手都在被子下面,而云映别着脸,趴在他的胸口任他动来动去。 他们身上的被子是云映从小盖到大的,被套是大红色,上面两个补丁都是她自己缝的,她以前没想过自己会盖着这床被子跟别人做这种事。 云映越想脸庞就越热,其实她今天晚上本来没有想法的。 但是…… 很快,男人手指湿润,他还在她耳边道:“会不会不太合适。” 云映觉得他是故意的,不由蹭了蹭他身下,柔声道:“我说不合适的话,你会停下来吗?” 赫峥抽出手指,道:“不会。” 他托了下她,然后去吻她的唇,继而翻身把她压在身下。 就这么一点动作,小床又吱呀作响。 可能是动一下就响,后面赫峥反倒没那么顾忌了,反正怎么都会响的。 云映扬着脖颈,感觉自己从床头又到床尾,每每她觉得自己要掉下去的时候,赫峥又会把她揽回来。 “不要……” 他贴着她的脸颊,问:“不要什么?” 云映眼前有些模糊,房内一直未曾变过的布局落在她眼里,她索性闭上了眼睛道:“不要把被褥弄脏。” 赫峥吻住她的唇,道:“没关系,我来洗。” …… 后来他真的帮她洗了。 赫峥作息稳定,不管昨夜睡得多晚,第二日总能在天蒙蒙亮时醒过来。 甚至还不算亮时,尤在耳边的鸡鸣声就吵醒了他。 云映因为睡得太晚,根本没听见,她迷迷糊糊的搂住赫峥也不让他起来,声音含糊道:“迟去一点没关系。” 这是还当着在京城呢。 赫峥不由弯起唇,然后道:“我不走。” 他挪开云映的手臂,然后把他们俩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收拾起来放在木盆中,尤其是她被弄脏的小衣,谨慎的将之压在最下面。 云映知道赫峥下床了,但她太困,没心思去问他做什么,又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彻底亮了。 她睁开眼睛,看这房内熟悉场景,尚有几分迟钝,她忘了还有京城这一遭,第一反应是慌乱。 天已大亮,她居然还赖在床上。 她急忙掀开被子想要下床,腿根处传来的不适又让她缓过神来。 哦忘记了,不用下地了。 赫峥不在房里,昨晚掉在地上的衣服也不知去向,云映穿好衣服后打开了房门,院子内鸡已经出圏,正悠闲的捡食,几只大白鹅不停的叫唤着。 清凉空气里传来饭食的香气,徐芳从隔壁的厨屋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盆包子,同她道:“小映你醒了啊,来吃饭。” “都等着你呢,我方才想去喊你,赫峥说不着急等你睡醒。” 云映哦了一声,然后问:“他呢?” 徐芳指了指不远处,云映看了过去,她父亲站在赫峥不远处,两人说着什么,而赫峥肩上扛着一根粗壮的树干,正阔步往回走,然后躬身堆在篱笆前。 那儿已经堆了好几根了,他姿态悠闲利落,看不出半点勉强,明明寻常这种木头都得她爹跟隔壁老头一起抬才能抬起来。 赫峥看见她然后拍了拍手,朝她走了过来。 “醒了?” 云映问:“你在干嘛?” 赫峥拉着她的手带她去洗漱,道:“想给你做张床。” 云映:“你会做这个?” 赫峥道:“不会,但是可以学。” 他熟练的帮云映打了凉水,然后又从疱屋没端了盆热水兑进去。 云映看着他熟练的动作,不知道这短短一早上发生了什么,低声同他道:“可是我们根本住不了几天。” “说的也对。” 云映:“……” 赫峥全然不当回事,他道:“你当我太闲了吧。” 云映隔了半天没说话,然后又问:“那我们俩的衣服呢?” 赫峥道:“晒起来了。” 说到这里,赫峥忽然靠近她贴耳与她道:“你的小衣我想了半天不知道晒哪。” 云映扫了眼院前的绳子,上面果真没有她的小衣,她绷住唇角,小声问:“那你最后怎么处理的。” 赫峥就着她的洗脸水洗了洗自己的手,然后道:“院后的一棵树枝上,没人能看见。太阳还大,很快就干了,待会我去收。” 第80章 杂质 屋后确实很隐蔽, 但云映想象不出自己的小衣挂在树头迎风飘扬的样子。 以前她自己洗时都跟着晒在前院的晾衣绳上,最多用自己的裙子搭一半压住,不会特地给它找地方。 第123节 洗过脸, 赫峥勤快的帮她拧干巾帕,然后主动给她擦脸。 她父母都还在院子里, 云映抬手拦了一下道:“我自己来。” 话音才落, 石桌对面便被重重放了个木盆发出不小的声音,少年一看就是刚起身, 头发乱糟糟的,眼底青黑,一脸的疲惫。 他动作带着怒气, 打水的姿势都比往日利落,嘴里念叨着不停。 赫峥看都没看他一眼, 半点不在意。 但云映以为他是对赫峥不满意, 脸色冷了冷道:“你在念叨什么?” 阮乔脑子麻麻的,看见云映就想起昨日响了很久的床榻晃动声。 他起初还不明白, 想着要不来问问云映是不是不舒服。都已经下床推开房门了,才听见静寂夜色中传来轻柔的女子低吟声。 他年纪轻, 未经人事,起初还有些迷茫, 直到他听见她模糊的两句难堪入耳的话, 然后小床响的更起劲了。 那一瞬间他耳根爆红, 连忙回了房间躲在被子里,可是越在意,那小床吱呀声就在他耳边越明显。 总之他一夜都没睡好! 但他到底还是害怕赫峥, 只憋着口气道:“没什么。” 云映看了他一眼, 没有多问, 洗完脸后就拉着赫峥去了堂屋。 徐芳已经盛好了饭菜,她招呼着道:“来小映,这是你喜欢的番薯稀饭,我今儿特地多削了几块进去,你多吃点。虽然不值钱,但我敢肯定你们京城的肯定没有这个甜。” 阮贵也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坐在对门的位置上,力图和蔼的同赫峥道:“你头回进门,我们什么也没准备,我跟她娘都没想过你们会一起回来。” 赫峥道:“无妨。” “是我初次登门空手而来,两位不在意就好。” 阮贵笑了起来,脸上皱纹挤在一起,他道:“说来也是快,没想到小映都成婚了,我之前跟她娘还愁小映的婚事呢。” “她能找个好夫婿我跟她娘也放心了,那时她这个不喜欢那个也不喜欢,眼光好着呢,只有住前头的那个书生,我一直以为小映跟他——” 话才说一半,被徐芳在桌下碰了一下腿,他才突然想起现在说这好似有些不太合适,话音戛然而止。 云映端着碗,默默看了赫峥一眼。 他一定猜出来那人是宁遇了,不知道会不会多想。 她不由捏紧筷子,这个事始终是她理亏,每每在他面前提起都有点心虚。 但是解释又不知怎么解释,她没办法扼杀她的过去。 阮贵说完,又忽而想起什么,轻吸一口气盯着赫峥的脸。 “不过你还别说,我怎么觉得你长的……” 赫峥眉目沉静,徐徐开口道:“我跟宁遇确实有点血缘关系,多亏了他我与小映才认识。” 云映:“……” 阮贵诧异道:“竟然还有这层渊源?” 赫峥放下筷子,沉吟道:“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宁遇之前帮我照顾小映,我已经谢过他了。” 阮贵啊了一声,心中疑问诸多。 怪不得宁遇那么照顾云映,难道是受赫峥嘱托,可是这也不对,之前云映跟赫峥应该不认识才对。 但他未曾细问,而是点了点头叹息道:“宁遇确实是个好孩子,就是英年早逝,太可惜了。” 云映没什么心思吃饭,筷子戳在香甜软烂番薯上,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 紧接着只听赫峥应道:“他会一路走好的。” “……” 云映轻声咳了咳,然后道:“爹,你们待会要上集吗?” 阮贵这才道:“得去,这几天正是莴笋成熟的时候,集上卖十文一斤呢,昨天我跟你娘挖了不少。” 他们手上不缺钱,但是劳苦了大半辈子也闲不下来。 徐芳笑道:“你们两口子就好好休息,今天中午我来逮只鸡杀。” “晒得菇子正好还剩点,到时一起炖了。” 她起身收拾碗筷,云映在赫峥起身之前按住了他的手,然后自己去帮徐芳收拾,她动作熟练,一边收拾一边道:“娘,你还是休息吧。” “才过两个月,你的伤应该还好透吧。” 徐芳放下碗筷,道:“……嗐,早没感觉了,小映你放着吧,我来。” 两人一起出了门,云映把碗筷放在石桌上,然后轻声道:“怎么好那么快,我记得当时信里说的很严重。” “是不是大夫没看出来?” 徐芳摆了下手,道:“没那么多事,我说好了就是好了,你们年轻人就是爱多想,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待几天。” 她低声道:“你弟弟天天念叨你,总算把你念叨回来了,你弟弟现在读书可厉害了,到时候去考个状元,就能去京城陪你了。” 云映忍不住道:“状元哪有那么好考。” 徐芳回头看了看房内正跟阮贵说话的赫峥,然后压低声音跟云映道: “你跟你那爷爷说说不就好了呀,他可是京城大官,给你弟一个状元不还是动动手指的事。” “我跟你爹都老了,不指望什么,只希望你们姐弟可以互相帮扶,今日你帮了他,明日他也是你的倚仗呀。” “娘家没个男人会让人看不起的,你爷爷虽然是大官,但是你从小不跟他们一起长大,人哪能真心对你……” 云映就着凉水洗碗,面目沉静道:“我帮不了他,他想考只能靠自己。” 这个回答显然令徐芳很意外,若是以前,她会斥责云映两句,但是眼下是她求人时,说不出过分的话。 她见识不多,只知当时那么大阵仗,那个老头肯定有办法,就算不是状元,举人进士也是有可能的。 而且哪有姐姐不帮衬弟弟的理?这十里八乡都是这样,她动动嘴的事罢了。 她轻声道:“……小映,你是不是对我们有怨念?” 云映道:“没有。” 没过一会,她便将碗洗刷干净堆在石桌上,日光下碗璧泛出光泽,她如实道: “娘,我可以给你们很多钱,让阮乔毫无压力的去考试,但是其他只能看他自己,谁也帮不了。” 徐芳道:“那…那当官呢?” “再不济你问问赫峥愿不愿意带他,让他带带乔乔。” 什么叫再不济,阮乔是祖坟冒青烟了吗,还指望赫峥带他。 一碰到阮乔,徐芳就会变得不可理喻。 云映轻呼出口气,然后道:“赫峥做的事很危险,阮乔当天去当天就没命了。” 徐芳果真吓了一跳,她道:“这么夸张吗?” 云映嗯了一声。 徐芳又回头看了一眼赫峥,念叨了一句:“怪不得生的这么高大。” 她又把话题绕回了阮乔,道:“不过小映,他做的事那么危险,娘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哪天你成寡妇了该怎么办。” “依我说还是得让你弟弟……” 云映终于冷下脸来,瓷碗碰到石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道:“娘,能别说了吗。” 徐芳愣了一下,然后道:“好好好,娘不说,娘真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你们姐弟两个着想。” “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我就想着好话歹话我得说给你听听,省的你不懂,到时候被瞧不起了去。” 云映擦了擦手,冷声道:“我不需要谁看得起我或者看不起我。” “娘,我是因为你才回来的,不是因为阮乔,你能不能别总是提他。” 徐芳道:“我就是随口说说……” 云映心里烦,从她手里拿回了抹布,把石面擦干净,然后看着徐芳的额头,突然道:“你当时不是磕到头了吗,我看看伤口长的怎么样。” 徐芳往后退了一步,道:“都长好了。” 她抱着碗回厨屋,很快掠过了这个问题,扬声道:“你们看看是逮个公鸡还是母鸡,小映你之前不是说喜欢喝鸡汤吗,就逮那个最肥的。” “算了算了,公鸡母鸡各杀一只吧,一个中午吃一个晚上吃。” 赫峥这时候已经从房内走了出来,他见云映神色不悦,问:“怎么了。” 云映摇了摇头,看着徐芳忙活的身影。 一而再的对伤处避而不谈,云映就算再傻也能瞧出不对劲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问赫峥:“你方才在和我爹说什么?” 赫峥指了指那堆木头,道:“在给我传授木工经验。” 他摸了摸下巴,又沉吟道:“我受益匪浅,下午勤快些,咱俩今晚床就不晃了。” 云映不由莞尔,她道:“你又没做过,万一失败了呢?” “没有这种可能。” 跟他说了两句话,云映心情好了不少,她心血来潮道:“你这么自信,那我们赌一下。” 赫峥眉心紧蹙,不高兴道:“赌?区区一张床,你已经不信任我到这种地步了?” 云映思忖片刻,然后柔声道:“你做出来我可以带你上山。” 上次云映跟他确定心意以后,他几乎没有主动提过宁遇,铁了心想把这事翻篇。 但是他知道裕颊山是宁遇和云映长大的地方,他们之前一定也一起上过山。 “可我对你们这的山不感兴趣。” 云映道:“我们晚上可以一起去山顶看星星。” 赫峥有点心动,但他想到她跟宁遇可能也看过,于是又道:“谁要看那么无聊的东西。” 云映也不意外,她踮起脚尖,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话音清晰入耳。 第124节 男人眼眸立即暗了几分,他倏然握住了云映的手腕道:“你认真的?” 云映挣脱开他的手,道:“开玩笑的。” 她去拿扫帚扫地,一边扫一边道:“反正你对我们的山不感兴趣,就当我没说好啦。” 赫峥跟上她,接过她手里的扫帚道:“我什么时候说的?我可当真了啊。” * 他说做就做,一下午都没怎么闲过,一会锤子一会锯,云映想去帮忙,但又被按回了房里。 反而是阮乔,在旁边看个热闹而已就被赫峥抓着当苦力,一会拿这个一会干那个,一下午腿都跑细了还一句不敢吭。 坐在院子里歇息时,云映停在他身边,手里是一碗凉茶。 阮乔伸手去接,道:“姐你真好。” 云映没递给他,忙活了一下午,天色已经有些暗淡,昏红霞光落在山,赫峥仍在院子里跟那几块木头较劲。 他已经脱了外衫,长腿窄腰,黑靴上沾了灰尘。 阮贵从地里回来后,也蹲在赫峥面前,两人皆眉头紧锁,对着一张半成品的床榻交流意见。 阮乔不高兴:“姐,你都看一下午了,有什么好看的。” 云映瞥他一眼,她睡了一觉,还帮徐芳摘了莴笋,哪里看了一下午。 阮乔拍着膝盖道:“我就说吧,又没人学过,怎么可能做的成?依我看拿几块木头一钉就好了,非要搞那么细致干什么?” 云映:“闭嘴。” 阮乔不闭,他又想起了昨晚上,趁赫峥不在忍不住道:“姐,你们今晚睡早点行不,吵我睡觉。” 其实不算吵,但他就是不想让他们晃床。 云映终于正眼看向了他,“你能听见?” 阮乔累的脸庞通红,他点头道:“姐,就算成婚了你也得注意一些,你这样会被人说闲话的。” 这招对云映完全没用,她面无表情道:“你把你的床给我们俩睡不就没声音了。” “……姐,你太过分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喜欢她。 云映终于从赫峥身上收回目光,她还端着那碗凉茶,阮乔道:“姐,我好渴,你给我。” 云映道:“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给你。” 阮乔正襟危坐道:“你说。” 云映:“你骗我了是吗,娘亲的病根本不重。” 阮乔原本红润的脸色一下变白几分,他急声道:“是…是他告诉你的?” 云映眉心动了一下,没有否认,她道:“是还是不是?” 阮乔捏紧衣摆,在云映沉寂的目光中安静了半天,想起赫峥今天下午轻而易举折断树干的模样,然后道:“我只是试一试……” “我又不知道你会回来,我以为你不会回来的。” 其实既然认定她不会回来,那他就不会有这个尝试了。 摸准了她的性子,知晓她看了信以后在百般纠结下,很可能会亲自回来看看,所以才把病夸大。 她确实回来了。 但赫峥帮她省去了纠结的过程,所以她没有很生气。 “爹娘知道吗?” 阮乔低声道:“他们知道的时候信已经寄出去了,姐你不想我们吗。” “我和爹娘都很想你,但是我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你回来一趟,我错了姐,我下次不骗你了。” “我只是真的好想见你。” 所以他们知道但选择帮阮乔隐瞒。 这也不意外,不过想让她回来其实很简单,只要爹娘传一封信进京说想她,她会开开心心的带赫峥回来。 炊烟袅袅升上天幕,疱屋里传来玉米的香味,是鸡汤里被放了玉米,专门为她放的。不远处赫峥还跟阮贵在夕阳下摆弄那几块厚重的木板,他跟她父母相处一直都还算融洽,但其实云映知道,他不是一个善于跟长辈打交道的人, 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但他没有说。 可能是想让父母弟弟给她留个好印象。 但其实没有这个必要,她跟赫峥是一样的人,她早就接受有杂质的亲情了。 当然,也可能她要求太高。 仅仅作为养父母,他们已经很好了。 “姐,可以给我了吧。” 云映没理他,站直身子朝赫峥走了过去,把石桌上另外一碗凉茶也带了过去。 “爹,喝点茶休息休息吧。” 阮贵接过以后,云映又把手里这碗递给赫峥,男人额发微湿,鼻梁挺拔眼眸深邃,站起身子从她手里接过。 看他仰头一口喝完,云映道:“做不好也没关系的。” 赫峥:“不可能做不好。” 徐芳已经端了一大盆鸡汤走进堂屋,招呼着道:“别弄了来吃饭!” “明天去找隔壁那老匠工过来瞧瞧,你俩别白费功夫了。” 赫峥从小到大没受过这打击,他拉着云映的手,义正言辞道:“我已经知道怎么解决了。” “你再给我两个时辰。” 云映道:“那太晚了,不要。” 赫峥:“一个时辰可以了吧。” 云映碰了碰赫峥额前被汗湿的发,道:“不给,去吃饭。” 赫峥不走,他挑了下云映的下巴,然后垂眸问道:“你直说吧,你是不是后悔了?” 云映从他手里接过空碗,然后道:“不后悔。” 她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汗,直言道:“我只是心疼你,你做不好我也会陪你的。” 第81章 鸡腿 阮贵还在一旁站着, 他双手负立,背对着他们俩。 晚风迎面吹来,气氛无声沸腾。 赫峥喉结滚动, 目光情不自禁掠向云映的唇,然后又侧眸看了眼正对着榫卯结构琢磨的阮贵。 没人看见, 亲一口不过分吧。 但云映没有看懂他的意思, 她已经站稳身子,并且拉着他的衣袖催促道:“走吧。” 赫峥仍然心口躁动, 云映不说倒好,这么一说他反而更有动力了。 他不由分说拉着云映的手腕同她一起走进院子,低声道:“说一个时辰就是一个时辰。” 鸡汤的浓郁香味已经从堂屋里飘进来, 云映其实早就饿了,徐芳做的菜比不上京城, 还最喜欢一锅炖, 但是她每次都吃的很满足。 阮乔摆了凳子,云映坐在赫峥身边, 五个人围着一方圆桌,桌上摆了有三四道菜。 阮贵拿来了酒, 对赫峥遗憾道:“小映成婚我们也没去,现在好不容易聚在一起, 来一起喝点儿。” 赫峥替阮贵斟满, 应道:“当时是我考虑不周, 应该把二位接到京城的。” 阮贵双手接过酒,连忙道:“我跟她娘在山里待惯了,出去还不习惯呢。” 他跟徐芳一辈子没走出过裕颊山, 云映的身世已经是他们难以企及的高度, 真去了京城恐怕也只有丢人的份, 还不如在山里自在。 “反正你跟小映好好过日子就行。” 徐芳也接话道:“当时小映问过我们,我们俩年纪大了不想跑来跑去的,日后只要乔乔有出息,他能进京城陪小映就好。” 阮贵点了点头,颇为认同。 徐芳说着,从盆里捞出个鸡腿,放在了云映碗里:“小映,你看你瘦的,多吃点。” 云映愣了一下。 碗里的鸡腿上挂着金黄的汤汁,肉质细嫩,皮薄又紧实,她的小碗要放不下了。 后来她在京城吃过各种各样的精致吃食,都没有记忆中阮乔碗里的肉看起来诱人,就算现在,她偶尔想起还是会偏执的自怨自艾。 为什么不给她,为什么忽略她。 年少的遗憾就这么在不经意时圆满了。 但她突然觉得这根鸡腿也不过如此。 她没什么犹豫的将之夹到了阮乔碗里,然后道:“娘你不用管我。” 阮乔见云映给他夹菜,心口不由一紧,觉得云映果真还是关心他的,他感动道:“姐……” 徐芳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欣慰道:“赶紧吃吧,你看你姐多疼你。” “以后等你长大,可得好好报答你姐。” 桌上一片其乐融融,直到赫峥放下筷子,神情冷淡说了一句:“他能报答什么?” 场上气氛倏然凝滞了片刻。 赫峥其实一直都没真正参与到云映与她父母之间去,因为那是她的家事,轮不到他来擅自替她做主。 所以大部分时候,他都不会说什么。 但偶尔也会觉得不公平。 阮贵闻言干笑了两声,道:“……总有用得上他的地方,再不济乔乔也是小映唯一的弟弟对吧。” 第125节 “自古姐弟互相帮衬,是理所应当的。而且乔乔还小,正是前途无量的时候,她只有这一个弟弟。” 赫峥道:“互相?我看……” 云映垂下眸,在桌下用膝盖轻轻碰了碰赫峥的腿,赫峥抿住唇,停了话音。 云映声音平缓道:“爹娘你们养我长大,我自是该回报你们。你们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只要我能办得到,不会推辞的。” 徐芳笑道:“我就说小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来来吃饭吧,不说这些有的没的。” 赫峥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掠过面前这一家三口。 一桌饭菜突然变得索然无味,又同阮贵喝了口酒后,赫峥便离了坐。 云映留在堂屋,帮徐芳收拾。 像以前的每天一样,收拾完去撵鸡鸭进圏,然后喂狗喂猪,没什么耗力气的活,但是杂七杂八也忙了一会。 天已经黑透,夜幕繁星闪烁。 云映从堂屋走出来,借着月色看向院门口,踟蹰片刻后她还是走了过去,赫峥正坐在台阶上,长腿随意的敞开着。 云映悄悄坐在了他身边,跟他一起仰头看月亮。 就这么看了一会后,云映分明感受到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她的侧脸。 “你还没看见吗?” 他声音听不出起伏,云映以为他还在不高兴,啊了一声。 但很快,她就注意到赫峥的面前是张已经装好的木床。 不同于她房间那张几块板子随便钉在一起的床,这张显然要像样的多。 多是榫卯相连,结合严密,长约七尺宽约五尺,木板上尖锐的木刺都已经被磨掉,四条床腿粗壮结实,平稳的落在地上。 云映试着晃一下看看有没有声音,居然晃不动。 赫峥双手向后撑在台阶上,唇角含笑,懒洋洋的同她道:“不到一个时辰。” “这可是我第一次做木工,送你了,保你十年睡不坏。” 云映默了默,看向他昳丽的眉眼,心头又开始乱跳。 隔了一会,她才提着裙摆坐回他身侧道:“夫君你好厉害。” 赫峥十分受用,他得寸进尺问:“那我是不是最厉害的?” 云映嗯了一声,配合道:“当然。” 她想着赫峥今天为这张床忙了一天,又忍不住遗憾道:“就是可惜住不了几天,其实凑合下也可以的。” “凑合什么?睡一天也是睡。” 云映道:“对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赫峥道:“随你。” 云映靠在赫峥肩头看沉寂的山野,山脚下有零星灯火,夜风送来山林特有清香。 “那就明天吧。” 赫峥道:“这么早?不多待几天。” 云映摇头道:“不待了,本来就只是回来看看我娘亲而已,她没事就好了。” 犹豫片刻,她又突然跟赫峥解释道:“今天的事……不是我不反驳,而是因为乔乔是我爹娘的亲生儿子,他永远是不一样的。” 听说起初收养她的不是阮贵,而是城镇一家富裕的商户。 她先是因相貌精致被买来,后又因没有记忆反应木讷被丢弃,那年她四岁,就那样被迫当了几天的小乞丐。 因是女孩,没人愿意收养她,但因相貌太好,轻易就能博人同情,所以施舍她吃食的好心人也很多,短时间内她也没饿死。 阮贵还说他每天上集都能碰见她。 决定收养她是在一个暴雪天,她冻晕在他回家的乡路上。 那时阮贵和徐芳多年求子不得,他动了恻隐之心,打算养她来为他们养老送终。 从那起,云映就有了家。 她的病也渐渐好转,开始有了自己的记忆。 她把这对夫妻当做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就算后来阮乔出生,她也满心欢喜。 但是父母的偏向与忽视越来越明显,从一开始偷偷把唯一的鸡蛋给弟弟,到后来光明正大的把两个鸡蛋都给弟弟,再到就算有四个鸡蛋,也没有她的份。 她不止一次的想,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养女就好了,那就不会陷入偏执了。 期望的太多,得到的太少。 放低期望,会减少大部分的苦恼。 所以她不想再对那个不属于她的鸡腿感兴趣了。 把他们当做恩人来看,会轻松很多。 赫峥闻言沉默了片刻。 深林鸟鸣声声,他们身后的院落亮着光,徐芳在给阮乔烧水洗漱,阮贵正在盘问阮乔这几天怎么没好好看书。 他们的声音模糊的传过来,和谐温馨。 赫峥不知道云映是否曾独自坐在这里听着这些,她会不会觉得孤独,会不会想逃离。 可是逃不掉,她一抬头,大山巍峨,前路蜿蜒崎岖,永远也走不到头。 最后他低声道:“你对我来说,也永远是不一样的。” “是唯一的。” 云映翘起唇角,亲了一口他的侧脸,道:“你也是。” “你们在干嘛!”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惊叫,云映回头,看见阮乔手里拿着个瓷碗,仿佛天塌了一般站在她身后。 赫峥上下扫视了眼他,反问道:“你有事?” 阮乔第一次亲眼看见他俩亲密到这种地步,心口起伏着,气的脸庞泛红。 她怎么能…怎么能把她的唇那样贴在他的脸上,贴上去就算了,还发出声音。 云映很不能理解,她道:“你在大吵大闹什么,不是都听过一夜了吗?” ……听过和看过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阮乔心口发闷,眼眶泛红, 以前宁遇还在时他就偷偷喜欢她,他年少关于暧昧与情爱的幻想都是她,她总能轻易挑动他的情绪。 宁遇在他没有机会,宁遇不在他也没有机会,还当着他的面亲别人的脸。 这么亲密的动作,她怎么做的出来的。 阮乔捏紧碗壁:“姐,你太过分了。” 他沉默着走上前来,将瓷碗放到两人面前,里面是徐芳刚炸的蘑菇。 他绷着唇角,仅有的倔强让他挺直腰背,也绝不眨眼让眼泪掉下来。 赫峥道:“这是什么?” 阮乔心中悲伤更甚,想潇洒离开,却又因为害怕赫峥,最后只能屈辱道: “是炸酥肉,很好吃。” 云映问:“我哪过分了?” 阮乔哼了一声道:“你自己心里知道。” 云映沉默片刻,然后道:“你说这个?” 阮乔疑惑的看向她,“哪个?” 云映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吻上了赫峥的唇,甚至张开唇,跟他接了个非常亲密的吻。 一吻毕,云映再次看向阮乔如遭雷击的脸,然后平静建议道: “别大惊小怪,你多看看书的话会知道我们具体还会干什么。” “不过你还小,我建议过两年再看。” 阮乔脸色空白,终于直面自己的爱情已经死了这件事。 他再也不想见云映了。 “你……” 云映唇上还有些湿润,她冷静道:“看在爹娘的面子上,你日后有什么需要我都可以酌情帮你。” 阮乔握拳道:“我才不需要你帮我,我这次想要你回来只是因为我想你了,我没有想跟你要什么,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云映道:“那这样最好。” “至于你说你想我,我也正要跟你讲另一件事。” 阮乔抿住唇,死死憋住眼泪看着她。 赫峥悠闲的伸直腿,手臂挪到云映身后,跟云映一起看向阮乔。 “你既然还叫我姐姐,就别对我有别的心思,不然我想起来会觉得有点恶心。” “你若执意喜欢我,就别再叫我姐姐。当然,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没关系了。” 阮乔半天没吭声,赫峥和善的提醒了句:“听见了吗?” 阮乔盯着云映那张清艳却冷漠的脸庞,没有眨眼眼泪还是没出息的砸了下来,他背过身去道:“听见了。” “我也没有很喜欢你!” “我以前喜欢你是因为我身边只有你一个女孩!而且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你跟我说这些显得你很自作多情。” 第126节 他自己背过身叽里咕噜念叨了一堆,一边说一边跑回自己房间,然后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赫峥其实从来没把这个跟云映差不多高的小孩当回事,但是这会还是心神舒畅。 他都已经开始幻想云映当初是怎么拒绝宁遇的了。 赫峥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好了,可以换床了。” 等一切收拾好时,已经是亥初时分。 云映在收拾明天要带走的东西,赫峥在准备给她兑洗澡水。 云映看了眼,道:“先别。” 赫峥问:“为什么?” 云映隐晦道:“我答应陪你看星星的,回来再洗也不迟。 ” …… 赫峥动作慢了几分。 明天就要走了,他其实想让她好好休息。 而且一共就待两天晚上,两天晚上都做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而且她今天晚上心情不佳,再受他折腾显得他很禽兽,再者说裕颊山住的人比上次那座山住的人要多,万一有人的话怎么办。 “……还是罢了,不急于这一时。” 云映面露诧异,她以为赫峥会很急才对,反正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保守的男人了,她不由道:“你不想看星星吗?” “星星什么时候都能看。” 云映已经转过了身,她看着赫峥故作沉静的面庞,轻声道:“星星什么时候都能看,可是一边看星星一边弄我只有这一次机会哦。” “……” 气氛沉默了好半天。 云映的目光渐渐从他的脸移到了他的身下,然后陈述道:“起来了。” 她推开了窗,慢悠悠走到赫峥身侧,外面星空璀璨,她道:“不去就算啦。” 赫峥拉住她的手腕,道:“其实我……” 云映打断他:“虽然星空很漂亮,但我确实也有点累了。” 赫峥:“我可以背你。” 云映只当听不见,她道:“既然如此,我们今晚好好休息吧。” 第82章 扮演 ◎你现在还会认错吗?◎ 换过床后, 云映的房间从里到外被打扫了一遍,换上了崭新的被褥,徐芳还给她拿了根茉莉线香给她点上。 清淡烟雾飘出窗外。 深秋的夜充斥着馥郁花香。 云映回过头, 询问道:“夫君,水热了吗?” 她说着便解下腰间丝绦, 细白手指一拨, 外衫褪下。少女肩颈细嫩,欺霜赛雪, 房内烛火为她赤着的肌肤铺上了一层暖光。 透过一层罗纱,清晰可见内里小衣束缚着柔软,边缘陷入软肉中, 轻纱模糊了沟壑。 沐浴之地本在院后搭的一处简单草棚,破旧的帘子随便一挡就算是湢室了。 但赫峥怕她冷, 特地把桶搬回了房间。 房内水汽氤氲, 赫峥手指湿润,一伸手就把她揽来按在了桶边。 他眸光晦暗, 简洁道:“衣服穿上,现在出去。” 两人目光交汇, 云映道:“算了吧,我想沐浴。” 她伸手, 轻而易举的推开了赫峥, 然后自己把赫峥方才还没倒完的热水倒进了桶中。水温偏热, 正是她喜欢的温度。 她没有骗他,方才提议上山只是因为她想对他言而有信,但实际上她不想大半夜的费劲去爬山。 而且时节已至深秋, 天气转凉, 这不是个搞野外惊情的好季节。 她取下发簪, 乌发散下,然后开始毫不避讳的褪亵裤。很快,她身上只剩件小衣和一件内里空空荡荡的长裙。 赫峥目光从她匀称骨感的脚踝上掠过,终于道:“……不用算,现在去俩时辰就能回来。” “我还没走过你们的山,你不带我看看吗?” 云映背对着他解开小衣又脱下长裙,赫峥喉结动了动,但还没等他再出言劝说,云映就已经扶着他的手坐进了桶中。 热水顷刻包裹住她,云映被烫的轻吸一口气,她扶着桶沿轻声道:“好暖和。” 感慨完她才点了点他的手背,安抚道:“你冷静一些,今晚得休息。” …… 赫峥垂眸望着少女雪白躯体,先避开目光,不出一会又移了回来。 沉寂中,他抬手握住她圆润的肩头。 他的手有些凉,云映缩了一下肩膀问:“怎么了?” 赫峥俯身道:“冷静不了。” 明天什么时候动身还不一定,若是下午动身的话其实今晚折腾一下也不是不行。 云映一时没有回答,赫峥就把这种沉寂当成默认,他的手从她的心口慢慢向下探入水中,清澈的水面泛出涟漪。 云映被他揉弄的锁骨颤抖,水汽蒸腾的她脸颊泛红,她贴在桶壁上,眉头轻轻蹙起,然后被迫扬起了下巴。 赫峥吻向她的侧脸,一边吻一边脱下了自己的外衫,他身上很快被弄湿,布帛贴在肌肉上,动作越来越急迫。 他腰身薄,云映抬手按在他的侧腰想让他退开一些,但他反而捏住了她的手腕,然后顺着她的手臂往上,捞住她的腰想把她从桶中抱出来。 云映道:“别这样。” 赫峥停下动作,他觉得云映应该没狠心到让他现在自己解决,他又吻了下她的下巴问:“怎么了。” 云映又缩回桶里,道:“今晚不做。” “……这个时候你说不做?” 云映还在轻喘着气,他每次亲人都很蛮横,不管弄什么往她身上使的力气都不小。 她嗯了一声,重复道:“不做。” 赫峥不死心道:“你就忍心?” 云映吻了吻他的手指,然后道:“忍心。” “你让开一下,我先洗洗。” …… 赫峥不让,两人间就这么僵持着。 云映推开他的手,赫峥又握住她的手臂。 她再次推开,他又追上。 就在云映有些不耐时,面庞俊美冷肃的男人突然开口道:“我有一个想法。” 云映道:“什么想法?” 赫峥唇角微动,一时未曾开口。 隔了一会,他握紧云映的手臂,一番挣扎后,终于无视心底羞耻,投其所好的开口道: “你夫君远在京城,你只能从了我。” …… 云映眉心微动,长睫眨了眨,面庞隐隐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赫峥知道她动摇了。 原本一句已是煎熬,他见状又迅速回忆起那本毫无价值的书,从中挑挑拣拣,硬着头皮拿腔补了一句: “说,你早就在勾引我了对吧?” 这话一出,少女终于慢吞吞抱住自己的肩膀,无助的试图挡住胸前春意但无济于事。 她低眉眼含雾气,柔弱开口道:“没有……你出去,求求你别看我。” “你为什么偷看我沐浴,你刚刚翻窗进来,一定惊扰旁人了,你出去好不好。” 原来是这个剧情,那他就不用收敛了。 其实他早先就发现云映偏好强取类的情节,以前只是不确定而已。 男人一把把她从水里捞了出来,云映惊呼一声,身上挂的水珠在此刻好像一颗颗晶莹的水晶,她推拒着男人,惊慌道:“我不要,你放开我。” “大人,您怎么能……您怎么能强迫我?” 赫峥不顾她的**,分开她的腿让她挂在他的腰上,低头咬了下她的身前然后道:“我强迫你又不是一回两回了。” 他只翻过那一本,匆匆看了几页,融会贯通后他自己随便编了个剧情: “你今日再敢拒绝,我可不敢保证你那贴身丫鬟还有命在。” 云映愣了下,心想他懂得还挺多。 但她面上十分沉浸这个剧情,她别开脸,眼泪欲掉不掉道:“你…你让我穿件衣服好不好。” 赫峥将她放在台面上,大掌紧紧扣着她的脚踝道:“怎么,还不愿意被我看?” “那我非得好好看看。” * 鸡鸣时分,天还未亮。 云映今日起的早,没有赖床同赫峥一起起的身,趁他去洗衣服的功夫,云映推开房门。 第127节 今天要走,她还未曾跟徐芳和阮贵辞行。 她也没想到匆匆回来一趟,一个月才跨过这千里之遥,最后只待了两天。 堂屋的灯已经亮起,阮贵从房内拿出背篓,他抵门时看见云映,开口道:“小映,今天起的那么早。” 云映嗯了一声,道:“爹,你要上山吗?” 阮贵道:“去摘柿子,今年卖的少,树上好些都被麻雀啄了,我去摘点回来看看,好的话出去卖,不好的话就去拿来喂鸡。” 他知道云映不喜欢吃柿子,说完又道:“欸对了,还没问赫峥喜不喜欢吃柿子,今年结的可甜了,你们要不带点走。” 云映还真不知道,她没见过赫峥吃柿子。 “我待会问问他。” 阮贵应了一声,开始坐在独凳上换鞋,男人脊背消瘦,衣衫有些空荡,昏黄的光影落在他背上,渐渐与旧日重合。 这次走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她忽然道:“爹,我去吧。” 阮贵道:“你去什么去,待会吃饭了。” 云映道:“我想去看看,你把背篓给我吧。” 天还没亮,她记得在他们家那片小小果园,正好可以看见日出。 山林间尚有薄雾,云映踏过枯枝。 不远处炊烟袅袅,薄烟升腾进秋意渐浓的青山中。 赫峥走在她身边,道:“走的动吗?” 云映没他想那么娇弱,她道:“大人这时候知道关心我了,昨晚干什么去了。” 赫峥耳尖一热,好在周边没什么人,他捏了下她的指尖低声道: “……这剧情已经结束了。” 转过一个弯,山路开始变得宽阔。 距离云映家不远处,路边有处荒废的宅院,只剩几面仅存的墙壁,泥墙发黑,四面长满了枯草,格外引人注意。 赫峥没来过裕颊山,但他后来派人查过宁遇生平,所以心中隐有猜测。 这个名字光是提起就让人厌烦。 云映见他目光停留,主动道:“这里曾生过一场大火,被烧的只剩这么点了。” 赫峥哦了一声,不太感兴趣。 正是这个时候,一个扛着锄头的老人从两人身边走过,他先是看了眼云映,惊道:“小映,你回来了啊?” 还没等云映说话,又盯着赫峥一副见鬼的神情道:“宁遇?你你怎么……” “不是?这怎么还长高了变壮了?” 云映立即道:“五叔,他不是宁遇。” 赫峥皮笑肉不笑的打招呼道:“五叔,我叫赫峥,是小映的丈夫。” 男人面色这才和缓几分,他心有余悸道:“我说呢,我还寻思我大白天出现幻觉了,这才多久啊,小映你都成婚了。” “你要不说,我还以为跟你成婚的是宁遇那孩子……” 要看赫峥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云映连忙道:“不是他,五叔我们就先上山了。” 等离男人远了些,云映才晃了晃赫峥的衣袖道:“夫君,别不高兴。” …… 赫峥其实半点不想在意他。 越在意,这个人就越横亘在他与云映之间,他改变不了云映的过去,也抹除不了宁遇的存在。 他知道他们青梅竹马,知道云映喜欢过他,喜欢到甚至不惜寻求替代品。 时到今日,他其实不太明白云映为什么放弃了宁遇选择了他。 总不能是因为他比宁遇高比宁遇壮吧。 可是这种话又不知道怎么问出口,好像也不重要。 隔了一会,他拉着张脸,不高兴道:“什么叫以为跟你成婚的是宁遇,咱五叔说话也太过分了。” 云映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抚道:“你们毕竟是兄弟,在别人眼里,认错也很正常啊。” 赫峥道:“那在你眼里呢?” “你会认错吗?” 但他其实想问的是,现在你还会认错吗。 会对着他偶尔想起宁遇吗。 云映停下步子,对上他的目光不解道:“我怎么可能连自己夫君都能认错呢,他是他你是你。” 赫峥道:“但你以前就认错过。” 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云映思索片刻,然后道:“那不一样。” “那时你对我来说还是陌生人,你看,我会把陌生人错认成是他,但现在我不会把其他人错认成你。” “我说过了,你是唯一的。” “你都不听我说话。” 第83章 抱起 ◎娘亲◎ 赫峥很早就发现, 云映是个非常有潜力的人,哄人开心的潜力。 她每次都能正儿八经的说些腻歪的话,怪不得自己以前被她哄的一愣一愣。 比方说现在, 他很想说一句“你怎么那么腻歪”,但又说不出口。因为他对她的直白真的非常受用, 说了万一她以后都不跟他腻歪了怎么办。 像是朵绚烂烟花在心口炸开。 赫峥面色平静的哦了一声。 “你早该这样认为了。” “真不用我背你?” 云映望了眼他身后的背篓, 道:“你难道要我坐你的背篓里吗。”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过宁遇的那间残房。 云映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层层清雾,好像还能看到以前的光景。 她曾对这条十分熟悉,熟悉到知道躲哪里偷偷看他不会被发现。 她那时很羡慕宁遇, 羡慕他住在宁静精致的小院里,平日只要悠闲的看看书, 一日三餐就有人给他送去, 他的小叔和婆婆几乎没有训斥过他。 他的一切都带着萤石般的晶亮。 有时候云映甚至不确定,是不是换一个人, 只要他足够光鲜,她也会如此呢。 然而过去已经是过去了, 宁遇仍然在她记忆里占据举足轻重的篇幅,但他不再承着她至死不能释怀的愧疚, 也不再在她的情感中似是而非。 他开始变得清晰, 变成了宁遇本身。 他依然柔和, 但不再是她心头幻想的月亮。 才回头看了一眼,云映的脸颊就被捏住,粗糙的指腹按着她, 云映的脑袋被迫转了回来。 “几根黑柱子有什么好看的?” 云映推开他的手道:“不好看, 不看了。” 赫峥搂着她的腰, 又趁此机会问道:“是不是对比之下,发现还是我更值得喜欢一点,所以才选我。” 云映纠正道:“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跟他在一起,我们只是朋友,没有男女之情。” “你们又不一样,何来对比。” 什么选不选的,就算没有赫峥,她也不会跟宁遇在一起。 她这么说赫峥就明白了,怪不得宁遇一直没做行动,原来云映对他根本没男女之情,那这根本没法在一起。 跟他就一样了。 他就说,以前她的满足与开心不像是装出来的。 赫峥得寸进尺道:“我是不是哪哪都比他强?虽然我俩长得像,但严格来说还是我更俊点对吧,身边人都这么说。” 云映没想到赫峥还关注这个,她道:“谁说的?” “谁说的不重要。” “你怎么没直接回答,你不会不这么认为吧,你什么眼光?” 云映被他逗笑,只好道:“嗯,你好看点,我喜欢你这样的。” 赫峥不太满意,他追问道:“我这样的是有什么样的?” 云映思索片刻,找了个肤浅直白的词:“高大健壮的。” 才说完,又怕他不满意,补充道:“不过你就算不俊了,变矮了,背不动我了,我也依然会喜欢你,我力气挺大,我可以背你。” 赫峥把她搂到怀里,云映觉得光天化日这样不好,想躲开,但男人却搂的更紧,他笑着道:“那你等下辈子吧。” “我就算老了,不俊了不壮了,变矮了,我也照样抱得动你。” * 云映家在山上有一片小小的果园,说是果园,其实也就十几颗果树。梨子杏子桃子板栗柿子等,这个时节成熟的只有柿子。 “你们家果园那么远,不担心有人偷吗?” 第128节 云映道:“不担心。” 裕颊山人不算多,民风淳朴,户与户间多少都沾点亲戚,所以一般也不会有人偷,有时候邻里邻居路过就算摘几个也不是什么大事。 还没走到跟前云映就先闻到了浓郁的果香。是果子熟透,掉在地上,鲜甜中又微微发酸的味道。 云映扶着赫峥的手臂上完最后一个坡,她气息微喘:“还没问你喜不喜欢——” 啪! 一个熟透了的柿子被扔了过来。 在云映尚未反应过来时,赫峥就拉着她躲了一下,柿子砸在地上,汁水溅到云映的秀鞋上。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快跑呀!” 稚嫩的喊声传了过来,几个还没云映腿长的男孩正在他们家果园里偷柿子,因为个子太小,还带了个网兜过来。 赫峥沉声道:“都站住!” 他本就生了张冷脸,因为身量高,很容易就唬住小孩,几个小孩连忙顿住身形,僵硬着不敢回头看。 只有一个看起来约莫只有六岁的小女孩,因为抖的太厉害,揣的那一大兜柿子从怀里漏了出去,一个接着一个滚到地上。 她显然吓坏了,嫩白的脸蛋上全是泪痕,一双大眼睛盈着泪水,衣衫脏污,看不出颜色,抓柿子的小手黏的全是汁液。 赫峥垂眸问:“刚刚你扔的?” 小女孩仰头看了眼赫峥更害怕了。 她朝后退了两步,转而看向明显温柔些的云映,嗓音细软道:“不是,姐姐…不是我……” “就是他!” 不远处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指着她,对赫峥道:“都是她偷的,还搂在怀里呢!” 小女孩显然急了,眼泪越流越多:“他们让我拿的。” “姐姐,我没有砸你。” 小孩年纪太小,话都说不利索,只能一边哭一边说着我没有。 云映走上前来,两颗柿子树从她记事起就在了,每年都能结不少。 以前还靠它们生计,现在倒不指望了,这几个小孩偷不了多少,送给他们也无妨。 只是偷就偷了,为什么要拿好好的柿子砸人玩。 她蹲在小女孩面前,摸了摸她的脑袋道:“那你跟姐姐说,是谁砸的。” 云映声音柔和,有股侵入人心的力量。 小女孩捏紧衣摆,憋着眼泪飞快的瞅了一眼方才说话的小胖,但她又不敢指认。 小胖又道:“姐姐,就是她偷的!” “袋子都在她身上呢,她是好吃鬼,什么都吃。昨天她还偷嚼我嚼过的甘蔗呢,恶心死了。姐姐,你相信我。” 他给旁边的男孩使了个眼色,道:“你们都看见了对不对!” 小孩显然说话有点用,不少人应和他。 小女孩被说的脸色通红,脸庞的泪水更多了,她伸手去抹,柿子汁水又沾回脸上。 小胖还在威胁道:“你要是不承认,我回家让我娘打你,你别想吃饭了!” 赫峥轻嘶一声,拎住小胖后颈:“你这小子能闭嘴吗,不会就是你扔的吧?” 小胖立马缩着脖子道:“不是我。” 小女孩还在憋着眼泪抽抽搭搭,闻言低声道:“是……是我。” 云映道:“我一会送你回家,你娘亲不会打你,跟姐姐说实话好不好?” 小女孩这才垂着脑袋,声音低不可闻道:“是……是哥哥。” “哥哥说这有柿子树,要来偷点回家。” “我不想偷,但是哥哥硬叫我拎包……” 云映又问:“那是谁砸的?” 小孩迟疑了半天,最后又看了一眼小胖。 刚才她蹲在旁边,他本来是要砸她的,那些柿子已经熟透,各个都很软,他们便想摘着柿子当雪球一样砸人玩。 她跑着躲的时候,柿子砸偏到云映那。 小胖立即道:“你个赔钱货!你胡说!” 赫峥当即捏了下小胖的脸蛋,道:“小兔崽子,让你说话了吗?” 小胖吃痛,又不敢吭声了,只能和赫峥打着商量:“叔叔,真的是她,不是我。” 一个姐姐一个叔叔,他还真叫得出口? 赫峥脸色沉了沉:“不会叫人就别叫,把嘴闭上。” 云映抿住唇,小胖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模样,这样的小孩是不会知道赔钱货是什么意思的,他这样喊多半是因为家里大人常常这样喊。 但是她看这小孩面生,以前好像没见过。 小胖她倒是有点印象,村西一铁匠家的孙子,出生时还摆了席,从小到大都胖乎乎的,看着很有福气。 云映又问:“你多大了?” 小女孩别别扭扭伸出五根手指头,道:“六岁。” 比小胖小两岁,她没见过,应该是去年才来的小姑娘。 云映站起身来对那一群小孩道:“把地上的捡起来,数数自己偷了几个,蹲那吃完一个都不准少,不然把你们留山头喂野兽。” 而小女孩还捏着布包,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 她小声道:“姐姐,我没有摘……我没有吃的,不要把我喂野兽。” 云映从树上摘下一颗长相漂亮的柿子递给小姑娘,道:“你喜欢吃柿子吗?” 小孩根本移不开目光,道:“喜欢!” 她小心从云映手里接过,然后啃了一口,脸蛋上沾满了汁水。 “谢谢姐姐。” 赫峥走到云映身边,看着那几个往嘴里塞柿子的小孩,道:“人小时候都这么讨厌吗?” 他看向云映,心想可能是的。但除了云映,她长大了是大天鹅,小时候一定是小天鹅。 不过他小时候真的抱过她吗? 他一点也不记得了。 云映拿出手帕,在小女孩吃完柿子后帮她轻擦了下脸蛋。小孩脸蛋很软,带着温热,乖乖站着不动的时候竟然有点可爱。 看吧,不是每个小孩都闹腾。 这个小女孩就很讨人喜欢。 思绪在这一瞬间偏移,想到了赫峥。 她没怎么想过跟赫峥有了孩子会是什么样,她向来是个走一步看一步的人,想做的时候就做了,没孩子就一直做,有孩子再说。 没打算要,也没打算不要。 她摇头道:“我不知道。” “要不我们生一个看看?” …… 气氛凝滞了片刻,赫峥显然愣了下。 倘若能无缘无故出现一个与他和云映血脉相连的孩子当然好,可生育这个过程从来都非同小可。 他扫向她的纤细的腰身,迟疑道:“可是这种事……” 他不想吓云映,也不愿意在她有想法的时候去给她泼冷水,只是问:“你想要个孩子吗?” 云映把帕子送给小姑娘,然后道:“还好,没有很想,但有时候会好奇它会不会像你。” 她一直不是很喜欢孩子。 就算是面前的这个女孩,她喜欢也是因为她乖巧,若是不乖了,成日吵闹变成小胖那样的,那就说不准了。 但若是他的小孩,她可能容忍度会高一些。 不过话说回来,她跟赫峥在一起一年了都没孩子,指不定他们俩谁有问题生不出孩子呢。 云映没再跟赫峥多说,开始上手摘柿子,还没摘几个,赫峥就把她扶到一旁,然后自己上手,他个头高,能够到云映够不着的地方,飞快的摘好了一筐。 走时,云映没有把小女孩送回家,而是先带她回了自己家。 路上云映才知,这小女孩是铁匠家那个已经出嫁的女儿生的孩子,名叫桃桃。 女儿被夫家休弃以后想不开自尽了,留下一个五六岁的女儿,男方家人不想养,又把桃桃送回来了,这对铁匠家而言,无疑是件丢人事。 桃桃可以说无父无母,姥姥姥爷又愚昧,在家里没什么地位,吃饭都得小心翼翼。 一根甘蔗她吃不着一块,馋的趁没人的时候,把小胖吃过的捡起来尝尝,还被发现了。 味没尝着,还被狠狠欺负了一顿。 赫峥听的蹙眉,但云映面色平静,她见得多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京城活的衣食无忧,还有开明善良的父母,像桃桃这样孩子,在裕颊山并不少见。 她带着桃桃在自己家吃了顿早饭。 今早徐芳蒸了猪肉馅的包子,熬的番薯稀饭,还有自己腌的萝卜,小姑娘起初还忧心自己没按时回家哥哥会不会告状,一闻到饭食的香气就什么都忘了。 如品珍馐般吃了个包子以后就不敢再拿第二个,徐芳给她盛多少她就吃多少,碗里一粒米也不剩,还要自己去洗碗。 云映又给她拿了个包子,小女孩怯生生的说:“谢谢姐姐。” 而赫峥看着这瘦小的女孩,敛眉不语。 她的未来一眼可以预见,十四五岁时被迫嫁人,收的礼金可能还要给那小胖娶亲。 沉寂了会,赫峥低声与云映道:“朝内设有慈幼局,分在各州处,离裕颊山最近的是曲州,把她安排进去不难。” 第129节 慈幼局原是为弃婴而设,桃桃年岁虽大了,但也不难进去,他们打个招呼,不出意外桃桃能在那安稳长到十二岁。 云映道:“可我们无权决定她的去处。” 不仅如此,决定了多少就得负点责任,这样经历的孩子不少,难道碰见一个管一个吗。 徐芳因收养过云映,对这种小女孩容忍度要高一些,她又给小孩盛碗粥道:“可怜见的,昨个她姥爷还要把她卖出去当人家童养媳呢。” “那家儿子是个傻子,桃桃一看就跟小映似的是个美人胚子,真是可惜了。” 她拍了拍阮贵的手,道:“现在咱也不缺钱,要不把桃桃接我们这来?也给乔乔留个伴,省的他急得慌。” 阮贵眉头一皱,道:“尽出馊主意,谁不知道咱家有银子?到时候那老江家少不着打着桃桃旗号来要钱。” “乔乔都大了要什么伴,你养孩子还没养够?” 桃桃大概听出了什么,这里她最亲云映,就看向云映道:“姐姐,童养媳是什么?” 徐芳原想含糊过去,但云映道:“就是把你送到别人家做小丫鬟,当牛做马十几年,长大了还要给他生小孩。” 小孩听的一知半解,但当牛做马四个字就足以把她吓哭了,她瘪住唇问:“那……那我有饭吃吗?” 云映道:“不一定。” “你喜欢你的姥姥姥爷吗?” 小女孩轻轻摇了摇头,红着眼睛道:“他们把我的小狗吃了,我不喜欢。” “我娘亲还会回来吗姐姐,她怎么还不来接我?” 云映望着她稚嫩的脸庞,有几分恍惚。 脑中不知怎么的,涌现出一个片段来。 暴雨,轰雷。 齐腰的泥水,她看见一张仓惶的脸庞,女人唇色苍白,血泪混杂,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怀抱很温暖,后来她被越举越高,再低头时已经看不见女人的脸,泥水淹没了她。 时间过去太久。 记忆又太模糊,场景没有前因后果,模糊到她分不清这是记忆还是曾经做过的梦。 她不知道那是谁,可能是等过,也失望过的亲娘亲。 桃桃的经历并不罕见,裕颊山的许多孩子总有着相似的命运,她与桃桃都是其中之一。 小女孩哭了一会后又开始啃包子,而云映望着这张稚嫩的脸庞,穿过重重时光,好像看到了自己的脸。 可能是记起了那个虚影,曾经让她无数次陷入情绪漩涡的苦难过往,突然变得温和起来。 温和到她可以坦然触碰,接受,甚至感慨。 最后云映问:“那你想离开吗?” 桃桃磕磕巴巴道:“可我爹爹也不要我了,我不知道去哪里,我可以去找我娘亲吗?” 赫峥看出云映的意思,他道:“我们的行程经过曲洲,说一声就好。” 慈幼局幼童众多,内里什么情况还未可知,但总比在裕颊山要强? 云映沉吟片刻,道:“但我想给她找一对养父母,在京城,或者离京不远的地方。” 她顿了顿,又补充:“脾气温和,没有子嗣,且以后也不会有子嗣的,家境过得去就好。” 桃桃跟她当初不一样,她有她的记忆,日后她想回来看看也没人阻止她。 赫峥一口应了下来,道:“行,我来处理吧。” 这事就这样被定了下来,但还需要跟桃桃的姥姥姥爷商议,好歹是一个孩子,不能草率。赫峥留了名手下在这带桃桃,顺道询问桃桃家人的意见,是要钱还是什么,都可以开口。 她们的行程没有改变,用过午膳后,云映便按计划同徐芳和阮贵辞行了。 而老两口显然未曾预料到这么快,劝说好一会后,又匆忙抓鸡抓鹅让他们路上边养边吃,云映推了好半天,最后只拎了只鸡。 她是不会拿的,她只会让赫峥拿。 两鬓发白的夫妇送了他们半路,而阮乔没想到她今天走,清早就去了镇里借书,现在还没回来,所以没有见到她。 午时太阳正盛时,云映告别了父母。 作者有话说:正文还有最后一章啦 关于孩子,这里解释一下,映和峥他们俩只是顺其自然,没有坚决不要,所以其实他们并不符合收养桃桃的条件。正文不会写孩子,应该会番外里,到时候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来订阅~ 第84章 雪兰(新增三千) 回程路上, 时节已是万里荒寒时。 裕颊山处于曲洲边上,身处其中时觉得广阔到永远也走不出去,但它其实只是曲洲连绵群山不起眼的一隅罢了。 时节入冬, 万物凋零,春夏时生机盎然的大山沉寂下来, 回头遥望, 山体沉寂的矗立在冬日干燥的寒风中。 云映身上披了件兔毛斗篷,她攀着窗, 看外面荒芜的景色。枯草连天,郊野一望无际,远处隐约可见模糊的山, 上面载着皑皑白雪。 与来时的紧迫不同,回程要悠闲的多。 白日赶路晚上休息, 偶尔碰着好玩的地方还会多停两日, 以至于刚出曲洲就过去了快半个月。 “夫君,你回京城以后就要开始上衙了吗?” 赫峥想起这事就头疼, 他一走就是几个月,事情必然积压了不少。以前没成婚他住宫里都是常事, 现在有了家室,心态就全然不同了。 所以他想年后跟圣上上个折子再把他调回大理寺去, 在那每日散班早一些, 没做完的东西在家里弄也是一样。 不然现在宫里一有个风吹草动他就得进宫, 麻烦不说,还时常出外差。 现在赫延手握重权,圣上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需要帝师听政的毛头小子, 他若是继续握着宫内那京城几万兵权, 迟早惹人猜忌, 离开也是件好事。 但因为还不确定,所以他未曾多说,只嗯了一声,继而明知故问道:“怎么,舍不得我?” 云映叹了口气,声音顺着风被送进来,她道:“对啊,你都快赶上你父亲了。” 才说完,她想起了什么,又忽然坐回身子,心血来潮同他提议道:“其实我很有钱,要不我来养你吧。”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不用你干活,只要你待我身边就好了。” 赫峥十分配合的轻嘶一声,然后正儿八经的问:“就待着,不做点别的?” 云映也幻想了一番,然后认真分析道:“你太凶,我可能受不了天天做,隔两天吧。” 赫峥不再是以前那个只知蛮干的男人,多次实践下,他的技巧日益成熟,但力道仍如以往。起初几次云映还觉得很刺激,但天天刺激就很奇怪了。 他们现在在路途中,只有夜间去客栈休息时可能有,隔五六天才有一回,所以云映提出隔两天,至少就路途上而言,他还算满意。 至于前半句,他沉默片刻,然后回答道:“我就当你在夸我了,回家给你补补。” “……” 他又补充道:“而且你太瘦了,太夫说这样气血不足,容易生病。” “我气血挺足的。” 想通了些东西,生活也就自在的多,所以离开裕颊山后,云映吃的好玩得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状态越来越好了。 她不想跟赫峥讨论这个问题,于是又继续畅想道:“你除了吃饭也不花钱。” 养赫峥最容易了,他用膳也不挑食,平日上衙散班,然后去书房。 不饮酒,没什么风花雪月的喜好,至于穿衣住行,她可以给他最好的。 但赫峥显然不这么认为,他道:“我很贵,付得起吗你?” 云映看着他这张无可挑剔的俊脸,然后道道:“我有好多间铺子,每年能挣不少钱。实在不行还可以把首饰卖了,那些很值钱,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一年好像确实有些大手大脚,如果你同意,我得省一点……” 她兀自念叨,赫峥原本想说不必为他省钱,但尚未出口,想起另一件事来。 她还是没花过他的钱。 她平日看似淡泊悠闲,但从来都不是个抑制自己欲望的人,想要什么再贵重都会得到。 这么久了,一分钱没花过他的,分的清清楚楚。 越想越在意,赫峥问:“库房还有我每月俸禄都在你手,这么久了怎么半点未动。” 云映愣了一下,迟疑道:“ 因为……” 赫峥心想她最好有个说的过去的理由,他道:“因为什么?” 云映只好道:“你每日早出晚归,很是辛苦,可每季拿的俸禄去除禄米外只有几百两,我有时让他们做个首饰都得几十两,我一想到那首饰我戴两日就不戴了,而你得半个月才能挣回来,我就舍不得。” 赫峥:“……” 他很久没这么失语过了,可是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因为他的俸禄若只算银子的话的确不高,可能还真有上衙半个月买不起她一个步摇的情况。 他匪夷所思道:“不是,库房钱不够你花?” 哪怕她再能花也够她花到下辈子了。 云映却道:“那儿的钱可以留着啊,你我应急用。” 这已经是赫峥第二次跟她提起这个问题,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介意这个。 花谁的都是花,她手里的钱两辈子也花不完,她又是个没什么志向的人,之前只想开心就好,没想过用这笔钱干出什么事业。 如今从裕颊山出来,才隐隐动了捐资慈幼堂,或设法帮扶被弃女童的念头。 “不行,你回去就花。” 云映不跟他在小事上拉扯,她很快应下:“好嘛。” 外面凉风依然不停掠进马车,赫峥伸手从云映身后拉上了帷裳,马车内变得昏暗。 云映又道:“下午我们出去骑马好吗?坐久了屁股都坐疼了。” 赫峥的手原在她的肩头,闻言沉默片刻,手掌从她的肩头滑到她的后腰,甚至还有探进她衣服的趋势:“真疼?那我帮你揉揉。” 云映仰头望着他默了片刻,然后道:“色鬼,还在赶路。” 赫峥:“?” “你说我什么?” 第130节 云映放低声音,解释道:“老刘还在前面架车。” 不是,他问的是这吗? 以前搞野外的时候也没见她操心会不会突然来人啊。 云映看出赫峥心中所想,道:“以前是因为肯定不会有人。” 她躲开赫峥的手,道:“你揉我了我只会更酸,不要。” 赫峥与她之间,起初是她比较放的开,后来不知道什么起,赫峥就开始青出于蓝。 她还有些怀念以前那个青涩含蓄的他。 虽然起初她也什么都不会,但是每次她把从书上看来的知识讲给他听的时候,他都会听的耳尖发红,然后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有时受不了还会骂她两句。 现在他只会比她还兴奋,然后换她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她不躲还好,一躲赫峥就偏要搂她,云映就这么毫无悬念又被他禁锢在怀里。 他对着她的脸颊亲了一口,发出一声不小的声响:“你忘了,老刘年纪大了耳朵不好。” 云映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跨坐在他腿上,然后道:“算了,你弄吧。” “这么勉强?” 他嘴上这么说,动作却不含糊,挑着她的下巴去吻她的唇。 很快,这个吻移到了颈窝,少女骨态鲜艳,锁骨雪白,幽香萦绕。 很快他就给出了最直接的反应。 为什么会这么香? 她平日似乎也没有钟爱雪兰,亦很少用香露,只有沐浴时会用些他看不懂各类东西。 他轻闻了下,然后终于道:“你好香。” 云映还以为他在跟她调情,于是道:“你也好香。” 没想到赫峥又继续道:“雪兰,你沐浴时加的是这个?” 云映沐浴时加的是药材,根据她心情不同,功效也不同,有时是祛湿有时是助眠,她摇头道:“不是。” 相比于自己身上是什么味道,她更关心别的。赫峥在她臀下的存在感很强,很难忽视。 她最后的底线:“不在马车做。” “也不能用腿,马车会晃来晃去” 赫峥:“那为什么会这么香?” 云映动了动臀,他的反应就更强烈了,云映呼吸滞了下,他就带着她的手去解他的革带。 云映思索道:“以前总带有雪兰的香囊,可能被腌入味了。” “在裕颊山,这个东西还挺珍贵,有镇心安神之效,后来……” 她贴心道:“我的手可能有点凉。” “后来戴的很少了,你是第一个闻到的。” 确切来说,是第一个闻出具体是什么味道的人,因为他闻的最多。 赫峥靠在车厢上,嗓音低哑的问:“真的?那他呢。” 云映抬眸望了他一眼,好像是故意的,手上的动作变了变,赫峥握着她的腰轻嘶了一声道:“你……” 云映不满道:“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别人。” “都说了你是第一个,别人没有机会总离我那么近。” 这话又取悦了赫峥,赫峥弯起唇角然后握住她的手,低声道:“真的啊?” 云映没搭理,专心做起了别的。 她靠他太近,以至于在他不经意的时候,他身上也沾染了她的香味。 …… * 从京城到裕颊山只用了一个月,但从裕颊山回来却足足用了快两个月。 等再次回到京城时,已是一月底。 一天傍晚,他们终于结束近三月的行程,抵达了赫家。 家里特地备了一场家宴,云映在房间换衣服,赫峥刚回来就被叫进了宫。 泠春三月不见云映,实在想她,一晚上为她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忙的脚不沾地。 沐浴过后,云映坐在妆台前盘发,泠春把耳饰呈上来给云映挑选,云映随手指了颗莹润圆滑的珍珠。 泠春把耳铛从匣中取出,望着镜中少女明艳的脸庞,不由道:“夫人,出门一趟,你气色越发好了。” 以前云映也很美,但总有股薄冰似的脆弱感,弱柳拂风一般,配上她的温柔气质,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惜。 泠春又不确定道:“好似还丰腴了些,更是美艳了。” 云映诧异,盯着自己好像确实圆润了些的脸庞,道:“我胖了啊?” 泠春笑道:“您应该再胖一些,肯定更好看。” 她以前也是吃的好睡得好,都不见胖,怎么在路上两个月反倒还胖了。 但话被轻易盖了过去,泠春给她带上耳饰,光滑柔弱的珠子格外衬她。 隔了快一个时辰,云映才去往正堂。 冬日的天色总是灰蒙蒙的,院子里有几个孩子在嬉闹,喧闹声从里面传过来。 候在门口的嬷嬷见云映过来,上前迎接道:“少夫人,您总算回来了,您走这段时日,夫人常念你呢。” 紧接着嬷嬷目光一移,看向云映身后,脸上笑意更深:“公子,您回来了。” 云映回过头,赫峥正踏进院落,晦暗天光落在他肩头,男人阔步走到她身旁,自然而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手这么凉。” 云映道:“怎么才回来?” “路上碰到了夏大人,同他说了两句话。” 云映提着裙摆,同他一起踏上台阶,这时内院中的岚哥儿从里面冲了出来,一下抱住了云映的腰:“伯母伯母,我好想你!” 小孩声音稚嫩,仰着头眼巴巴的道:“你可算是回来啦!我天天都在等你,饭都吃不下。” 云映被这么一撞,手腕被桃核挤压,疼了一下,她带桃核带习惯了,总忘记它的存在,这段时日也未曾留心过。 这么一疼,她才突然后知后觉想起现在得把桃核取下来了。 以前赫峥没提,她也给忘了。 就算他不说,但估摸着他看见心里可能也会不舒服。 赫峥轻嘶一声,强硬的拉开这小胖墩:“都快成球了还吃不下饭?” 嬷嬷笑着抱起了岚哥,打趣道:“呦,这么小年纪就会油嘴滑舌啦?” “公子,少夫人,你们快进去吧。” 云映手腕还有轻微痛感,她原想去抬手看一下,却在这时感到手上一轻。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破裂,然后脱离了。 落在地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赫峥在她身侧道:“走吧。” 云映轻嗯了一声,被他拉着走进了内院,裙摆扫过地面,她未曾低头去看一眼。 家宴基本都在,除了宁遇。 苏清芽解释道:“这段日子宁遇太忙,日日都是早出晚归,跟他爹年轻时一样,什么都不管,心里只有公务。” “上进些的都是如此,娘你看大哥,之前都见不着人影,现在有了家室,陪大嫂一走就是三个月。” “要我说啊,二哥该成亲喽。” …… 赫峥与云映坐在一起,两人衣袖挨着衣袖。赫峥给云映夹了一筷子莴笋:“好像还是山里的更好吃些。” 云映把莴笋吃下,然后与他贴耳道:“我觉得你给我夹的好吃些,有点甜。” 少女轻浅吐息落在他侧颈,他脊背一僵。 但好歹是大庭广众,赫峥没云映那么自然,他迅速道:“回房才。” 云映没想那么多,她不明所以道:“回房干什么?” 赫峥觉得她是故意的,道:“你说呢。” 一顿饭很快结束,云映在正堂内陪苏清芽说话,赫峥又临时接到情况要离开。 与此同时,宁遇姗姗来迟。 于是他正好与要出门的赫峥打了个照面,时隔三月,一切好似好如同以往。 宁遇脚步顿了顿,看向这个跟他同父异母的男人,还是率先开口道:“大哥。” 赫峥停住脚步,看向这个时时都温润有礼的男人。时至今日,就算他已经全无威胁,他看着还是很不顺眼。 赫峥垂眸道:“来早了吧。” 宁遇好像听不出赫峥话里的讽刺,他才刚要开口时,目光忽然不经意的落在了阶前一颗破碎的桃核上。 裂成了两半,落在青石板右侧的泥土中,几乎与泥土混为一色,若是不注意根本瞧不出来。 他喉结滚动,瞳色浅淡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最后他还是移开了目光,含笑道:“来早了怕大哥不高兴。” 赫峥冷笑一声,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不过我倒有一事很好奇。” 宁遇道:“大哥但说无妨。” 第131节 “听说你起初是不愿进赫家的,后来是怎么改主意了。” 宁遇道:“大哥想必心里有数。” 他果真和他想象中一样厚颜无耻。 赫峥也不生气,他走下台阶,像一个兄长一般站在他面前,缓声道:“你觊觎你嫂子这件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自己恐怕也知道,你如今在我夫人那什么也不是。” 宁遇唇角绷直,听出了赫峥弦外之音。 想让他搬出去。 或许也是听闻了什么才这样说。 隔了片刻,宁遇道:“让大哥失望了。” 他神色自然,温声道:“我还没跟大哥做够邻居呢,就委屈大哥再多等两年吧。” 赫峥纠正道:“失望倒谈不上,毕竟你我之间,可能你更委屈些。” “……” 他今天就不应该停下跟他打招呼,宁遇不想理,直接侧身越过了他,走进了内院。 此时饭局已经结束,他过来自然不是为了吃饭,只是打个招呼而已。 赫峥走后,也陆续有其他人离开,云映坐在院子里跟苏清芽说话。 宁遇一来,苏清芽便站起了身子,云映也只好跟着站了起来。 “宁遇,你回来了。” 宁遇走上前来,同苏清芽道:“公务缠身,来的有些迟。” 苏清芽才下令让人添茶,宁遇就拒绝道:“母亲,我待会还有事,这茶就不喝了。” 苏清芽,轻声道:“还没忙完啊?” 宁遇嗯了一声,道:“还差一些。” “今日来主要是想……” 他看向云映,继续道:“问问小映,裕颊山近来如何了。” 云映如实道:“跟以前没什么差别。” 宁遇垂下眸,一时无言。 原坐在云映对面的苏清芽忽然意会了什么,他们两人都是裕颊山的,兴许宁遇有一些关于裕颊山的私事想问云映,她在这似乎有些不合适。 上回听说宁遇的心上人就在裕颊山,指不定就是想问云映那女子的消息。 心思转了转,她站起身道:“对了,昨日有人送盒白茶过来,小映,我去拿来给你尝尝。”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云映看向宁遇。 她不抗拒也不热情,好像真的把他当成了朋友,询问道:“怎么了吗?” 宁遇站在她面前,道:“没怎么,只是想说裕颊山我也很久没回去了,不知有什么变化。” 云映道:“没什么差别的。” 她顿了顿,又跟他讲了两句,比如以前跟他们熟悉的几户人家添了孙子或是什么。 宁遇都一一应下,然后道:“你父母没有搬走吗?” 云映摇头,道:“他们在那住习惯了,不愿意住镇里,不过将来阮乔若是不来京城,可能会在镇里安家。” 宁遇道:“旁的不论,那确实住着很舒心。” 云映站在他身边没有应和。 宁遇转过身来面对着云映,看她这张熟悉的面庞,他轻声道:“小映。” 云映嗯了一声。 “他怎么样?” 提起赫峥,云映眼眸显然要比方才明亮的多,甚至说话时也不再带有略显敷衍的陈述,她飞快道:“他很好。” “他本身很好,对我也很好,我很爱他。” 宁遇道:“……那就好。” 迟疑了会,他最终还是下了决定:“我今天,其实是来与你辞行的。” 云映诧异道:“你要去哪?” 宁遇看着庭院内精致的绿植,低声道:“曲洲。” 赫延想让他一直留在京城,然后进入内阁,这条路他走过一遍,可以予他经验。 但是他不想,他一想起自己如了赫延的愿就觉得这进士白考了。 他方才骗了赫峥,赫峥兴许也看出来了,但这不重要。 他进秋水斋的确是因为云映,但那个院子他也半点也不喜欢,因为那院子起初是修给他母亲的。 赫家从来都不是他的家。 他会从这里搬出去,但他不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赫峥。 说来感慨,宁遇轻叹了口气。 他明明曾经拼命的想要逃离那座山。 云映问:“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 宁遇望着她,半真半假道:“不是突然,我一直想做出一番成绩来,曲洲地远,地方也不富庶,在那大有可为。” 他说完又笑道:“不过我去了也只是个小官,再等我几年,说不定我就混出名堂来了。” 他下意识想像以前那般去摸她的头,但最后又停住了动作,只是轻松道:“到时候就可以罩着你啦,赫峥不敢欺负你。” 他笑道:“不过如果没有,就当我没说吧,好像有点丢人。” 隔了一会,云映才道:“好。” 宁遇喉结滚动,他忽然转身避开了云映的目光,然后道:“好了,我该走了。” 他微侧眸,余光落在那个清冷温柔的身形上,关于以前,他原想张唇与她说抱歉,最后还是选择跟她说了再见。 “小映,好好照顾自己。” 云映道:“你也是。” 宁遇低不可闻嗯了一声,然后阔步离开了。 * 几天后,楼台林立,宫阙万间的上京城落了一场雪。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一觉醒来,上京白了一片。房内烧着地龙,温暖融融,博山炉内青烟袅袅。 云映坐在窗前,侧脸精致,宛如画中人。 她手里拿着针线,膝上搭着的,是赫峥的衣服。 “夫人,您可真厉害,奴婢记得当初二小姐学刺绣学了好久呢。” 云映手里动作不快,落针却很稳:“跟她比不了,这最基本的针法很好学的。” 这两日她心血来潮请了个绣娘过来教她刺绣,她学东西时向来很认真,势要学会为止。 才几天,就能自己打样绣些基础的样式了。赫峥是她第一个试验者,当年成婚时,她因为有诸多东西都不会,很多流程都省了去,昨天她趁赫峥出门,挑了他件她认为最好看的衣服,打算给他绣个东西。 若是好看就送给他。 若是不好看……就让人再给他做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落完最后一针,云映剪断绣线,看着绣在这件玄黑衣物衣襟上的花样,眉头轻蹙。 泠春十分捧场道:“天呐,夫人这是什么花?同姑爷这件衣裳也很配,姑爷瞧见了定然很开心。” 云映把衣服放下,被泠春夸的有了点自信。 但是她实在有些看累了,便看向了窗外。 窗外雪白一片,梅花被压弯了枝头。 赫峥说中午回回来与她一同用膳,现在应该快到家了吧。 云映把衣服放在桌上,然后让泠春拿来了斗篷,她轻声道:“要不去接一下他?” 泠春含笑应下,把斗篷披在云映身上。 兴许是下雪的缘故,府内相比往日要沉寂一些,绣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呀的响声。 一路行至朱红色的大门口,街道广阔,天光明亮,只有零星几个行人。云映捧着手炉,缩在兜帽那圈兔毛里,看向长街转角处。 院前种的海棠此时只剩枯枝,上面压了层厚厚的雪,云映用手戳了下,雪块簇簇落下。 “去年这个时候好像也在下雪。” 泠春回想一番,道:“夫人是不是记错了,去年是二月底才下了第一场雪。” 云映恍惚了下,这才想起是她回京路上落的雪,那时她离京城还远。 那时候还不认识赫峥。 马蹄声传了过来,云映抬起眼眸看了过去。他坐在骏马之上,马蹄踏雪,他身披鹤氅,飞扬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 她曾经告诉过他,她不后悔她人生的每一个选择。 但是现在她不能那么坚定了。 如果可以再回到以前,她不想逼他,不想骗他,她希望他们之间有一个美好的开始。 两人对上目光,云映对他弯起唇角。 很快,赫峥行至她面前,男人翻身下马,直接阔步朝她走了过来。 他显然有些意外,大掌包裹住她的手道:“你怎么出来了。” 云映拍去他肩头的雪,道:“来接你。” 赫峥闻言眸带笑意,他拉着她进门,让她抱着他的腰捂手,宽大的衣袍将她紧紧包裹。 第132节 “这么冷就别出来了。” 云映乖顺的靠在她胸口,道:“下雪不冷,化雪时才冷。” 冷风掠过,她顿了顿又道:“好像有点冷,但我想早点见到你。” 赫峥道:“不会是哄我开心的吧?” 云映仰起头问:“你这就开心啦?” 她从赫峥怀里站出来,然后揽好他的衣服,低声同他道:“我有一个东西要送给你。” 赫峥拉着她的手,与她一起走进内院,他道:“是什么?” 云映没有直说,她道:“是我自己做的,弄了很久呢。” 她这样说赫峥更好奇了,连带着脚步都快了几分,云映很少自己做东西,给他做也只有两回,但他都错失了。 “没有别人弄的好看,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赫峥道:“旁人弄的再好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喜欢你做的。” “真的不提前跟我说说是什么?” 雪越来越大,明明已是傍晚,天色却亮如白昼。 青石结银霜,飞扬的檐角被盖上雪花,府内梅蕊鲜妍,雪态冰姿,两人并肩沿着甬长青石板走进院深处,他们的声音被越带越远。 “待会你就能看见了。” “行,不说是吧。” 赫峥突然把她拦腰抱了起来,云映慌忙抱住他的脖颈。 男人步子迈的大,没一会就走到了他们那间寂静温暖的小院。 他们身影重叠,赫峥踢开房门,抱着云映走进房中,外面寒风吹了进来,雪花落进房内,又顷刻融化。 而原本放在花几上的衣服被风轻轻扬起。 重叠的衣料被吹开,露出一点白。 细细看过去,只见玄黑的衣袍上,于衣襟处绣着一朵白色雪兰。 房门很快被关上。 飞雪漫天,渐渐覆住门前那道深深浅浅的脚印。 作者有话说: 到这一章就正文完结啦。 后续可能会微修前面章节,如果有大改章节我会在标题标注,其余大家都不用管。 最后这本连载期很幸运有大家陪伴,搞了个抽奖,大家什么都不用做,订阅百分百自动就参与了。 然后祝大家天天开心! 下一本写个甜文,可能是《凝妆》,求个收藏~ 第85章 一天 晨光熹微之时, 府内清雾弥漫。 房内犹有几分暗淡,照例是赫峥先起的身,他上身**, 背后有几道不明显的抓痕。 清晨天寒, 赫峥起身后,热源消失, 云映便无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 赫峥帮她掩好被子, 手指碰到了她的肌肤,少女侧着身,乌发如云,一张精致娇艳的脸庞分外夺目。 她近来睡觉好像越发的沉了,赫峥起身她半点也没发觉。 男人顺势把贴在她脸颊旁的发丝拂在后面,然后盯着这张漂亮的脸庞看了好半天,从她紧闭的眉眼到那双红艳饱满的唇。 若是以往,他会吻上去, 然后她会半梦半醒的回应, 可能还会含糊不清念叨他两句,很可爱。 但是今天他忍住了。 他放轻动作走下床, 半点声音也没发出。 今天是宁遇那厮离京的日子,清早启程。 曲州地远,民生凋敝,短时间内想做出成绩根本不可能。所以今日这一走, 怎么说也得四五年后才能回来。 这事并未张扬,连苏清芽都不知道。 他不确定云映知不知道,他们之间提宁遇的次数很少。 但说不准宁遇偷摸着把这个消息告诉过云映, 这会给她吵醒了,万一她突然想起来这事想去送送他怎么办。 穿戴整齐后, 赫峥回头看向云映。 少女睡的正香,身子被衾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颗毛绒绒的脑袋。 这段时间来,她好像比以往要嗜睡一些,但应当也没到想哪个点起但睡过头的地步。 所以她难道不知道宁遇今天走? 赫峥转过去开门,心道不知道更好。 他是她丈夫,他去帮她送跟她自己去一样,他们夫妻俩心意到了就行。 但手才落上门伐,动作又顿了顿。 虽然不太喜欢宁遇,但不可否认的,他毕竟是云映幼时唯一的玩伴,还是她的老师。 坦白来说,这世上不止有爱情。 这人一走四五年,云映作为昔日故友去送送好像也是应该的。 赫峥少见的为这么点小事陷入了纠结。 他若是不知道宁遇今天走还好,也就这么含糊过去了,可他偏偏知道,知道却没提醒云映,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一个普通旧友罢了,如常对待就好。 太防备怎么觉得反倒抬举了宁遇。 其实云映这么爱他,就算他不提醒云映,云映也不会说他半点,但是他作为她丈夫,不能太小气。 迟疑了一会,赫峥最终还是回过身重新走回榻边,少女呼吸均匀,双眸紧闭。 他还是如愿吻了她的唇,亲了会后她终于有了反应,蹙眉避开他的吻,声音模糊道:“好了,亲够了,你快走吧。” 她困的睁不开眼,也不跟之前似的舍不得他了,只想赶紧睡觉。 赫峥捧住她的脸,轻声道:“宁遇今天走。” 等了半天,她仍闭着眼睛没有半点反应,好像没听见一样。 赫峥弯起唇角,又大度提醒道:“走了一时半会都回不来。” 云映困的脑袋混沌,闻言连眼皮都没掀一下,只哦了一声诧异道:“你想去送他啊?” “那你去吧,我好困。” 赫峥道:“……我可提醒你了。” 云映显然已经不想听他多说,直接缩回了被子里。 赫峥脸上笑意加深,没再提起过宁遇。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长发,然后帮她掩好被子后就出了房门。 等云映自己睡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今日少见的出了太阳,房内广豁明亮,光线下还能看见细小的尘埃浮沉。 云映穿着单薄的洁白寝衣,坐在榻上发了会愣,心想这下好了,又没去请安,她感觉苏清芽可能都要习惯了。 丫鬟进来伺候她洗漱,云映身子疲懒,一边打哈欠一边任其摆弄。 泠春道:“夫人,您早膳想吃什么?奴婢让人去准备。” 云映道:“随便安排吧。” “啊对了,桃桃的事怎么样了?” 距离他们离开裕颊山已有三个月,但桃桃现在还没被接到京城。 泠春道:“奴婢正香同您说呢,姑爷已经找好了人家,是个小商户,专营布匹生意,跟赫家底下也有生意往来。” “那家男主人天生有疾,一家人心肠也善,之前收养过一个害病被抛弃的男孩,花了不少钱治,可那男孩最终还是没挺过来。” 云映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泠春玩笑道:“姑爷对个陌生孩子都处置的如此妥帖,您若是怀了孩子,不知姑爷得高兴成什么样呢。” 云映心想赫峥可能不会很高兴。 对于怀孕这事,他看着比她还担心。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最近几次都不弄她身体了,一问还不承认。 她走下床,因今日天气好,房门窗牖洞开着,清新凉风送进来,舒爽怡人。 丫鬟拿了两件衣服给她,云映挑了件鹅黄的裙子,她今日要出门一趟。 那家书铺已经已经步入正轨,生意尚可,每月净利能有七八十两银子,盛时甚至能有百两。算不得多,但他们书铺不大,有如此营收也算出众了。 这几十两银子对云映而言不算什么,但她最近又有了个新想法,是那天给赫峥绣东西的时候想到的。 无论是捐资朝廷机构,还是自己出钱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与吃不上饭的妇女,她就算再富裕,也起不到什么太实际的作用。 养一个人一天容易,养十年呢,养一群人十年呢,那堪称是个无底洞。 单方面的给予关系注定不会长久,而且这其中是否有浑水摸鱼的人也不好说。 所以她打算开一家绣坊,收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做绣娘,管他们吃住,教他们技法,给她们劳作挣钱的机会。 而且基础针法不难,就算是个十岁孩童,也最多半月就能学会。 学会之后,若是收益好她们还能存些钱,日后就算离开绣坊也有一技之长,如今太平盛世总有立足之地。 第133节 书铺这几个月挣来的钱正好够绣坊起步。 她下午要去选个地方。 云映伸了个懒腰,粗使丫头正无声的在房内打扫,云映目光随意的一扫,看见她正擦拭一个梨木盒子。 云映让她把盒子拿过来。 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只莹透的玉鱼。 上回被赫峥扔掉,她悄悄捡起来了。 但她也是个要要脸面的,捡起来后她虽没舍得卖掉,但也一直没有再给他,谁叫他不分青红皂白扔的。 云映把盒子阖上,放在了桌上。 那名丫鬟捧住盒子,道:“夫人,奴婢再给放回去。” 这盒子原本放在博古架最高一层的角落,十分隐蔽,别说是赫峥,就连她自己都要给这盒子忘了。 她清了清嗓子,道:“先放这吧。” 丫鬟遂而又把盒子放到云映面前。 云映盯着盒子看了半天,然后把伸手盒子往桌子中间推了推。 让它变得显眼,再显眼几分。 中午赫峥回来陪她用午膳,他能腾出半个时辰的时间。 回来的第一眼,他就注意到了圆桌上那个梨木匣子。起初他并没在意,随口问云映道:“桌子上是什么?” 云映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她声音顿了一下,然后状做随意道:“不是什么重要东西,我忘记收起来了。” 房内没再传出声音来。 云映偷偷回眸看了一眼,只见男人高大的身影还停在圆桌旁,但看不清动作。 心不在焉剪了半天,云映回到了房间。 盒子还放在圆桌上,但显然被打开过。 而赫峥站在长条案前,背对着躬身写着信。云映慢悠悠靠近他,道:“还没忙完吗?” 赫峥落笔,回头看她道:“现在忙完了。” 他抱住她,云映靠在他身上。 因为靠的近,所以她明显察觉到大腿处有什么东西正硌着她。 她低下头,看见那枚玉鱼坠悬在他腰上。 就这么看了一会后,赫峥挑了下她的下巴亲了她一口,然后道:“我还以为被我弄丢了。” 云映:“……你又没有找过。” 赫峥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找过。” 只是他以为被云映扔掉了。 云映握住他的小鱼,明知故问道:“那你现在是在哪找到的?” 赫峥握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道:“不告诉你。” * 傍晚时,云映乘马车踏着暮色从外面归来,正好碰到了散班回来的赫峥。 男人把缰绳递给下人,亲自扶她下了马车。 他握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走进朱红大门。 霞光落在两人重叠的衣袍上,云映偏过头,看见他今日穿的又是她上回绣雪兰的那件衣裳。 他的衣服大多是不明显的暗纹,绣工精致,用料不俗,看着简单却暗藏华贵,所以也就显得她那朵并不精致的花格外突兀。 然而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十次穿这件衣服了。 据雾青描述,每逢人问,他都会直言这是夫人绣的。雾青描述时言语颇为自豪,好像不管是她会绣花,还是赫峥炫耀她的花,都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只有云映为自己的绣工羞愧,她忍不住轻声道:“你明日别穿这件衣服了。” 赫峥道:“明天不穿,该洗了。” 云映道:“……但我觉得好像不太好看,你看人家都问你,肯定是觉得很突兀才问的。” 赫峥安慰道:“不是,他们是觉得很好看才问的。” “你骗我。” 赫峥停住脚步,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雾青,雾青心神一凛,连忙走上前来。 赫峥垂眸睨向他,抬手指了下自己襟口的花,“好看吗?” 雾青:“好看!!” 他想也不想继续道:“属下从未见过如此精湛的绣功!夫人真是巧思,住在这里简直再合适不过,公子的的衣服都——” 云映一点也听不下去了,她道:“好,停。” 雾青闭上嘴,想了想又小声补了一句:“属下绝无半句虚言。” 赫峥握着她的手没松,道:“看吧,大家都这么说。” 云映欲言又止半天,最后道:“……算了。” 两人一起用了晚膳。 相处时间久了,云映渐渐摸出了赫峥的口味,他不怎么挑食,真要说的话,口味偏清淡,荤食也不喜味道太大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喜欢甜汤,云映最开始发现的时候,还总打趣他跟汤一样甜。 很快,赫峥吃完饭,放下了碗。 云映问:“你吃饱了吗?” 赫峥点头,他随手拿来一本书,一边翻一边道:“你慢慢吃,我陪你。” 云映轻哦了一声,她又盛了一小碗。 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她食欲总出奇的好,虽然慢吞吞的,但感觉比赫峥吃的还多。 ……比赫峥吃的还多。 他可是个人高马大的大男人。 气氛有些寂静,片刻后,云映停下筷子。 她心想她刚回来的时候泠春就说她丰腴了些,如今一个月过去了,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她好像吃的越来越多了。 尤其是这几天,而且她平日睡的也沉,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在赫峥起身时醒过来了。 “你怎么吃那么少?”她冷不丁问 赫峥被她问的有些莫名。 而且从这句话中,他敏锐的感觉到她好像不太高兴。 他道:“……我今天不太饿。” 赫峥问:“怎么了?” 云映沉默片刻,她缓了下心绪,突然觉得自己这两天格外敏感,这本身是件小事,不值得注意。 更何况,他应该不会嫌她胖吧? 她还是决定克制一些,遂而放下筷子,叫下人过来收了桌子。 赫峥还没琢磨出来她为什么不高兴,见状就道:“今天怎么吃这么少,要不再喝碗汤?” “……” 今天吃这么少。两碗了还少? 难道在他眼里她以前得吃三碗才满足吗。 云映心口一滞,蹙眉轻哼了一声。 她不想搭理他,直接站起身来,开门去叫了水沐浴。 赫峥还坐在桌前。 “……” 等等,难道是生他的气? 很快,热水被送进来。 云映仍没理他,自己走进屏风,开始脱衣裳。 赫峥听着屏风后的动静,还没反应过来,他试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但她的反应很冷淡。 不是,这是生气了? 屏风后那道身影因为衣服褪下而逐渐变得窈窕。赫峥默默放下手里的书,然后站起身来。 云映向来脾气好,很少生气。 可关键他没干什么啊。 难道是因为他今天吃的少?还是说今天这汤是为他准备的,可是他只喝了半碗。 应该都不至于啊。 赫峥走进屏风里,云映已经脱的只剩一件抹胸小衣,雪白的长腿裸露着,赫峥喉咙一紧,避开目光看向她的脸庞。 他直言道:“生气了?” 云映脱下小衣,搭在旁边,别开脸不承认:“没有。” 赫峥按着浴桶边沿,强硬的把她圈在自己面前,他思索片刻,然后猜测道:“……你不喜欢喝甜汤吗?” 云映又道:“没有。” “那是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云映又忽然觉得自己因为这点小事跟他闹别扭有点幼稚。 第134节 她没好意思说,推了他一下道:“你先出去。” 男人纹丝不动,他道:“你不说我就不出去。” 云映挣扎无果,可她问不出那句“你是不是觉得我吃的多”,好像显得她很敏感很脆弱,连这种小事也在意。 两人面面相觑半天,云映道:“做吗?” 赫峥:“……?” 云映踮起脚尖吻了他一下,然后双臂环住他的脖颈,赫峥下意识抬手箍住她的腰,同她接了个吻后道: “不是,等等,你还没说为什么。” 他还没开始想办法哄她呢,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她看起来已经消气了,还道:“你怎么停了?” 也就挣扎了一小会,赫峥就抱起了她,让她坐在一处台面上,后背靠着墙壁。 *** 一柱香后。 桶中的水已经凉了几分。 云映胸口起伏着,指节泛白,少见的因为羞耻而不好意思看他。 而赫峥仍然穿戴整齐,直起腰时手指抹过台面,修长的手指沾上晶莹水滴,好像是故意的,他道:“浪费了。” “……” 她小声道:“别说。” 赫峥笑出声来,把她抱了起来,回到了床榻之上,“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云映别开脸,不打算理他。 赫峥半跪在她身上,一边慢条斯理的脱衣裳一边看着她,道:“真不生气了?” 云映道:“不气。” 他把外衫抛在地上,然后道:“可我还不知道为什么?” 空白之后,云映又想起吃饭那事。 其实她知道赫峥没别的意思,她是自己太敏感。可是难道她是饭量变大了? 变大也无所谓,她有的是钱。 重要的是她真的会越来越胖吗? 云映低头看了看自己,什么都看不出来。 很快,赫峥便覆在了她身上,她一边跟他接吻一边趁机道:“夫君。” 赫峥嗯了一声,手掌掌横在她身前忙活,语调低沉。 云映扬起下巴,问:“我是不是胖了啊?” 赫峥道:“哪胖了?” 她原本就看着很纤细,弱柳扶风,腰肢盈盈一握,脱了衣裳时能瞧出是骨架小,实则起伏分明,触碰起来很有肉感。 但这都跟胖没什么关系,他一直觉得她太瘦了,好像一折就断,所以每日都在想着怎么让她多吃点。 云映轻声道:“脸都圆了。” 她的脸还没他的手大,赫峥吻了下她的脸颊,然后向下握住了她的大腿。 正是这个时候,云映又继续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感觉这段时间吃的很多。” “还很能睡,越来越懒了,怎么回事。” 赫峥道:“这不挺好的吗,吃好睡好。身体也会越来越好。” 云映蹙着眉头,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具体是哪,很快她的腿被分开,她挪了下臀,搂住他的腰,两人紧紧贴合。 “谁说的,我身体也没有很好。” 她算了算,然后随口道:“这个月也没来月事。” 话音才落,赫峥动作顿了一下。 “……什么?” 没记错的话,上个月她也没来,当时大夫没诊出什么来,只让她注意休息,然而连续两个月没有动静…… 云映说完后,自己也愣了愣。 两人就这么对视片刻。 赫峥霍然起身,几乎像是逃一般同她拉开了距离,他心跳飞快,迅速的披上了衣服。 “等等,小映你……” 云映也慢吞吞的坐起身子,她看起来要冷静的多,还安慰他道:“你先别慌,我觉得这不太可能。上个月大夫都没诊出来。” 上个月她没来月事,在赫峥的坚持下还专门请了大夫来看,但大夫说没什么事,也没提过怀孕。 “而且我都没其他反应,我记得人家都会吐的。” 她不仅不吐,她食欲甚佳。 她收拢双腿,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 赫峥没法不慌,他甚至慌的说不出话来。 刚才就差那么一点…… 不是,不止刚才。他们这个月来次数不少,他现在都不敢回想。 “我先看一下,我们待会继续。” 云映搭上自己的手腕。 房内静的针落可闻。 赫峥望着她,然后就见云映眉头慢慢蹙起,带着诧异,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赫峥问:“怎么样?” …… 在男人紧迫的目光中,云映咽了口口水,又试了一遍,随即那张清丽精致的面庞上渐渐出现几分迷茫。 答案已经变得明晰起来。 赫峥下了床,飞快给自己套上了衣服,他身体紧绷着,直接开门让人去叫了大夫。 云映还坐在榻上,她松开手,然后又搭上试了第三遍。 赫峥在替她找衣服,在她还在反复确认反复发愣的时候,男人已经给她套上衣服。 大概是怕她冻着,他特地给她找了件厚重的衣服,没一会她就被他包的圆滚滚。 她一边任她摆弄一边还觉得匪夷所思,宁愿相信是自己出了错,她道: “不是,我懂得不多……” “我把脉只有半吊子水平,不可信的,可能是弄错了。” 赫峥却没听她说那么多,他停住动作,手掌盖在她的小腹上,男人喉结滚动,面庞沉静,手指却在轻轻颤抖。 “现在有什么不舒服吗?” 云映话音顿住,她对上男人有些发红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那刚才呢?” 虽然没有深入,但是她那会反应也不小。 赫峥没有经验,对这些知之甚少,他只知道尽量不要同房,不确定刚才那样会不会有影响。 云映回想了下,然后如实道:“刚才挺舒服的。” 赫峥:“……” 虽然不合时宜,但他的情绪确实被她缓解了些。他轻呼出一口气,然后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低低道:“对不起。” 云映问:“对不起什么?” 赫峥紧紧握着她的衣摆,道:“我没发现。” 不仅没发现,还同房了很多回。 就连刚刚也是差一点,他都不敢想,如果因为这个而让她…… 云映道:“我自己都没发现,你能发现什么?” 而且她跟旁人不一样,她没什么太大反应,根本没有半点想吐的意思,除了不来月事,身体好像还越来越好了。 就算这两个月他们次数不少,她也没有见红过,一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她跪坐在床上,然后捧住男人的脸庞,轻声道:“我真的没事。” “而且我可能诊错了,待会大夫过来再诊一遍,兴许是虚惊一场呢。” 说完又对着他的唇亲了一口,道:“别担心。” 此时正是人定时分,胡大夫匆匆赶到。 云映坐在桌前,赫峥站在她身侧,两人的目光集中在胡大夫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庞的上。 很快,胡大夫睁大双眸,站起身来笑意盈盈道:“恭喜公子,少夫人已有孕两月余。” 一语落地,房内立即躁动起来。 赫峥愣住,搭在云映肩头的手稍微紧了紧,他张开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可能是有了点心理准备,不至于太猝不及防。她的腹中真的有了一个孩子,融合他们的血脉。 就在这么一个平静的夜晚。 与赫峥不同,云映在短暂的诧异后很快反应了过来。天色太晚,她没有让人声张,还让下人都退了出去。 第135节 * 一切都如梦似幻。 等到大夫离开时,已经过去有一柱香。 房内灯火通明,赫峥让人重新上了热水。 屏风后水汽缭绕,云映又脱了衣裳坐在桶中,肩头挂着水珠,唇色艳红,但两人间没有一丝情欲欲燃的气氛。 他帮她洗的很细致,害怕她冻着,速度也很快,洗完直接抱她上了榻,根本不给她下地的机会。 云映觉得他太夸张,对于这个孩子,她其实什么都感觉不到。 “我可以自己走的。” 赫峥用被子把她掩住,简洁道:“地滑。” 云映轻声道:“哪里滑了,你好夸张。” 她侧眸赫峥忙活,看他收拾湢室,还熄了炉内的香,把窗子开了个小缝,隔了好一会,他才洗完跟她躺在一起。 他慢慢伸出手,轻易就把她整个抱在怀里。柔软馨香,他甚至不敢用力。 还是不可思议,这样柔弱的她,怎么才能孕育一个孩子。 云映没他想的那么多,她接受的很坦然,甚至还有几分新奇,怪不得她变胖了,原来是怀孕了。 她心里舒服不少,还同赫峥道:“我今晚看似吃了两碗饭,其实其中有你小孩一碗。” 而赫峥现在还满脑子怀孕两个字,反应都迟钝了几分。 “你……” “真的不疼吗?” 云映摇头,义正言辞道:“赫峥,别问这么傻的问题,现在怎么可能会疼啊。” 她握住他的手,把他带向自己的小腹,那儿一片平坦。 他慎重又忐忑,手掌轻轻的贴在上面。 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明明那么轻那么瘦弱,却轻易占据了他生命的全部。 云映则喃喃道:“两个月。” “应该是回京路上怀上的,它来的还挺是时候。” 第86章 变化 一 从裕颊山到京城, 他们回程差不多用了两个月。这两月期间有过好几回,因为连的的太紧,以至于赫峥没法推算出具体是哪一次。 掌下皮肤温热, 这里有一个幼小的生命。 相较于赫峥的忧虑, 云映明显心情不错,她把手覆在赫峥的手上, 轻声道:“宝宝。” ……她叫他什么? 赫峥手指僵硬了下, 鉴于云映高兴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说出来,他丝毫没怀疑自己听错了。闻言不由反手握住云映的手,匪夷所思开口道:“宝宝?” 云映嗯了一声,继续道:“它一定是个漂亮的宝宝。” 赫峥:“……哦。” “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赫峥清了清嗓子,跳过这个话题,转而回答道:“它一定会跟你一样漂亮。” 云映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她思绪转的快,心想世事难以预料, 万一这孩子不随他俩呢。 不由又忧愁道:“夫君, 你说它要是长的丑怎么办?” 赫峥其实不太关心这孩子好不好看,也没功夫好奇什么, 他现在只忧虑于随着月份变大,云映的身体会不会变差,或者因这个孩子有什么危险。 他道:“丑就丑吧,没人敢说。” 他把手从她小腹上移开, 又轻嘶了下道:“胡有清医术好像也就那样,要不我让人去叫太医来看看?” 两个半月实在是太久了。 他一想到可能这孩子一个多月的时候他跟云映还毫无节制,心头就一阵慌乱。总担心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没被胡大夫看出来。 云映还想跟他讨论讨论小孩, 道:“真的没关系,我挺好的。” 而赫峥回想起近几次同房, 突然觉得哪哪都不对劲,比方说她总说自己没力气,埋怨他力道重,有时还会揉自己的小腹。 为什么要揉?难道是觉得疼,但为了照顾他,所以没说自己忍着了? 这么一想,赫峥脸色顿时沉了几分。 云映一向温和柔顺,鲜少有冷脸的时候,几乎没有拒绝过他什么,他一直以为他们很契合,难道其实是她一直迁就他? 赫峥倏然坐起身来,道:“算了你先睡,我出去让人去宫里请太医。” 云映拉住他,蹙眉道:“我都说了不用。” 她不让赫峥下床,拉着他继续躺在自己身边,问:“你是哪不放心啊?” 赫峥又把她裹紧,两人面对面躺着。 他眉心轻蹙,一脸凝重。 为了防止他又突然起身,云映把自己小腿搭在他腿上。 她蹭了蹭:“夫君?” 赫峥问:“两个月了,我们之前做过那么多次,真的没事?” 云映耐心道:“没事,如果有事当时就会有反应。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它好着呢。” 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下巴,道:“我们的宝宝比较皮实。” 道理是这样,但是放在云映身上,他又总担心有万一。 男人面色没有丝毫缓和,又道:“可你总说你没力气。” 云映道:“因为我想让你抱我。” 赫峥抱住她,问:“那你那时候揉小腹是不是不舒服?” 云映沉默片刻,问:“我揉了吗?” 赫峥肯定道:“你揉了。” 气氛又是一阵凝滞,云映的腿贴紧了他的腿。好像是怕小孩听到一样,捂住了小腹。 她低声道:“你有时候进的太深,很硬,我只是好奇在那儿能不能摸到你。” 赫峥唇角动了动,然后也跟着伸手捂住了她的小腹,低声问:“只是这样?” 云映没答:“……你还有什么顾虑的?” 赫峥迟疑片刻,然后贴在她耳边道:“这几天水比以前多。” 他才一说完,云映没有立即回答。 清丽的脸庞看不出情绪。 她从赫峥腿上收回自己的腿。 赫峥心神一紧,道:“是不是哪不对?” 云映问:“你在跟我调。情吗?” 赫峥道:“我认真的,你怎么满脑子这个?” 云映默默翻过身去不看他,声音幽幽传过来,她道:“那我不拦你了。” “你就问太医,说你媳妇最近做的时候水比较多,是不是有问题。” “……” 赫峥脸色一黑,他当然没有这个意思。 他想找一个更靠谱的来为她把脉,以此确定胎像真的很稳而已。 “我不是这个意思。” 云映轻哼了一声。 赫峥伸手重新抱住她,哄道:“别生气。” 他吻了下她的耳垂,低声解释道:“这事太突然,我只是总放心不下。” 他其实不是个会被情绪磋磨的人,但越在意就越容易丧失理智,总是想确定一些,再确定一些。 云映仍不高兴,她轻轻挣扎了下道:“那现在怎么放下心了?” 赫峥道:“现在也没。” 云映憋着气不吭声。 赫峥搂她搂紧了些,轻声道:“映映,别不理我。” 成婚一年,云映还是没习惯这个称呼,她耳尖烫了烫。平日她不怎么生气,偶尔生气了也很好哄。 所以只隔了片刻,云映就没忍住转过身来,靠在了他胸口,她搂住他的腰道:“夫君。” 赫峥弯起唇嗯了一声。 他们贴的很近,云映的小腹贴着他的身体。 “从刚才起你都没笑过。” 云映声音闷闷的,继续道:“这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可你已经皱眉好久了,我怀孕了,你不开心。” 赫峥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些,他不是不开心,而是因为他本身对子嗣就没有执念,因为血脉融合的那点兴奋轻易就被恐慌覆盖了。 他道:“怀胎生产绝非易事,我只是担心……” 第136节 云映打断他,继续道:“我身体很好的,你不要总操心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我愿意怀上它。而且我不想看见你皱眉头,你要是心情不好,我会心疼的。” 她说完后,赫峥半天不语。 最后男人在黑暗中轻叹了口气,于她耳边有些无奈的轻声道:“……你要我说什么好呢。” 云映弯起唇角,没有答话,将脸颊贴紧了他的胸口。 …… 二 云映怀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赫家。 新年伊始,这是这个富贵权重的顶豪世家迎来的第一个好消息。 毫不夸张的说,几乎每天都有人过来看望她,还是赫峥吩咐后,府内众人才消停下来。 但是她每天都能收到府内府外送来的各类补品或是珍宝,苏清芽还会跟她说一堆怀孕时应该注意的事,府内上下都十分重视她这个孩子。 据说孕期身体可能会出现一系列变化,起初赫峥如临大敌,找了一堆应对之法。 但他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 直到六个月时,云映都没有明显的妊娠反应,甚至一次都没吐过。 连太医都说,云映是他见过为数不多幸运的妇人。照这个趋势下去,她后面应当也不会又太大反应。 赫峥于是稍放了点心。 时节已至七月,天气燥热,屋里放着冰鉴,支摘窗洞开着,徐徐凉风被送进来,缓解了几分凉意。 云映外衫垂至手肘,露出雪白肩头。 赫峥见状抬手把她衣服穿好,道:“小心着凉。” 云映偏不,她反手一褪,露出更多来:“夏天怎么会着凉?” 赫峥原在给她削桃子,闻言停住动作,道:“那我去关窗。” 云映蹙眉,小声道:“我不想关窗户。” 赫峥放下桃子,倾身吻了下她的额头道:“乖,这会风确实有些大。” 他说完便起身去关窗,窗子轻易就被关上,房内暗淡了几分。 关完窗赫峥回头,看见云映盘腿坐在美人榻上,裸露的肩头细腻圆润。 她静静的望着他,脸颊轻轻鼓起,双目泛红,里面氤氲泪水,她穿着一身简单的烟紫纱裙,身形仍然纤细,好像稍一碰就会碎掉。 “我不想关。”她声音委屈,小声重复。 赫峥:“……” 他心头一滞,连呼吸都停了,连忙道:“我不关我不关,你别哭。” 他又匆匆开了窗,然后阔步回到他面前,把她抱在怀里,手掌贴着她的背道:“怎么哭了啊。” 云映没吭声,赫峥就用拇指抹去她的眼泪,除了床榻之上,他很少见云映掉眼泪。 他心疼的不行,又道:“你看,开着呢。” “衣服你想脱就脱,我不阻止你了。” 泪水蹭到了赫峥胸口,云映缓了会才憋住眼泪,她坐直身子,道:“你刚刚不理我。” 赫峥立即道:“我没有不理你,只是我担心你着凉,别看是夏天,听说府里已有几个染风寒的了。” 又哄了好半天,云映才缓住情绪。 她指着面前削了一半的桃,道:“我想吃。” 赫峥应下,动作利落的帮她削了皮,然后切成小块喂给她。 甘甜果肉入唇,云映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满意的吸了口气,然后道:“你尝尝,好甜。”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赫峥立刻自己吃了口,然后道:“待会让他们再送些过来。” 一颗桃云映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她吃不下,赫峥就两三口解决掉了。 削下的皮还在花几上,赫峥放下刀,才要去收拾时,手背忽然一凉。 他抬眸看过去,只见少女白净的脸庞挂着泪珠,目光哀怜的看着那堆桃皮,又掉眼泪了。 她搂住他的手臂,不让他碰。 赫峥遂而停住动作,他小心问:“怎么了?” 云映不说话,但明显心情不佳,眼眶此刻尤有泪水。 赫峥除了温声哄她,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其实关于云映的变化他早有察觉,尤其是这几天。 起初是她变得有点粘人,因为他散班时间晚,她不满意了很久。于是他默默调了时辰,下午在家处理公务,这样可以多陪她一些。 他他那时还没多想,直到后来她又常常对着落叶感慨时光易逝,看话本时遇见不合心意的剧情能伤心很久,还会因为一刻钟内没有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而委屈。 总而言之,她好像变得有些多愁善感…… 他去问了太医,但太医说这很正常。 就这么又哄了半天,云映才从他怀里露出脑袋,满脸泪痕的道:“它好可怜。” 赫峥问:“谁?” 云映指着那堆削下来的桃子皮,抽抽搭搭道:“你不觉得吗,它就那样被我们吃掉了。” “好不容易才长那么大,它不会说话。被抓住的时候喊不了救命,也没法跑,现在被吃的只剩一堆衣裳了。” 赫峥:“…………” 气氛沉默片刻,云映指着他:“你不准笑。” 赫峥只好抿住唇,他盯着那堆桃子皮,一本正经道:“那要不…我们给它立个衣冠冢?” 云映抹去眼泪,她道:“葬在哪呢?” 赫峥提议:“葬在后花园里吧,连同桃核一起,说不定可以重生,这次我们不吃它。” 第87章 一更 三 夏夜晚风徐徐。 赫峥看了眼暗淡的夕阳, 眉心轻蹙。 萧昀走在他身边,明显能感觉到男人的脚步快了几分。他们才一起从紫宸殿出来,自从赫峥自愿降职调回大理寺后, 圣上召他的次数明显比之前要多得多。 他有意把赫峥当成下个赫延培养, 对这个才二十出头,能提笔能从戎的的官场新秀非常看重, 以至于赫峥这两日又忙了起来。 许久不见, 萧昀跟上他,提议道:“待会一起去喝酒,最近快烦死了。” “你表妹又跟孤吵架了,你说她对孤怎么那么多意见,她不爱孤。” 赫峥道:“不去。” “为什么不去?” “天色已晚,小映该想我了。” 萧昀被他腻歪的不行,道:“……我说你不至于吧。” 赫峥已经有许久没有再跟他提起他们那复杂错综的感情关系,萧昀就自己脑补了一出。 自从宁遇离开后, 他应该就要抓紧时间趁虚而入了, 所以才急着回家。 “你们最近有进展了?” 虽然他每天跟他的太子妃吵架很烦,但是每每想起赫峥还不如他, 他心里又舒服不少。 不过萧昀的消息显然非常滞后。 赫峥睨他一眼,甚至懒得跟他多说,直接宣布道:“她怀孕了。” 萧昀话音僵了僵,然后问:“谁的?” …… 赫峥停住脚步, 萧昀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了下来,两人面对面站着。 赫峥比萧昀要高出一点来,这一点让萧昀从小到大都很在意, 每次两人面对面站着,他都觉得自己处于弱势。 他默默垫了点脚尖, 勉强与赫峥视线对齐,他道:“你这么看着孤做甚?” 赫峥脸色复杂,力图委婉道:“殿下,你脑子没病吧?” 萧昀:“??你骂孤?” 赫峥已经转过身去,他声音听不出喜怒道:“臣不敢。臣在关心你,你要不去找太医看一下呢?” 萧昀气的脸黑,他看了眼四周,见没人才放下心来,他压着声音道: “赫祈玉,你别太过分了!” “真以为孤不会生你的气?” “孤不是替你着想吗,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跟孤说的?” 赫峥道:“我说什么了?” 还不承认? 萧昀笑了笑,道:“你不会真以为孤不知道你口中的朋友就是你自己吧?” 赫峥面色不改道:“你不会真以为我口中的朋友就是我吧?” 萧昀道:“啊,事实不是如此吗?” 赫峥轻笑一声。 萧昀从他这副神情里看出了几分轻蔑,好像他问出这句话很可笑,而他又不屑于跟他解释一般。 第137节 难道这么久他意会错了? 这不可能。 “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云姑娘真怀孕了?” “不是?那这么说你都有孩子了?” 赫峥没再理会他,此时两人已经行至宫门口,赫峥直接翻身上马,道:“殿下,酒你自己喝吧,我娘子不喜欢酒味。” 萧昀:“……喂,你故意的吧。” 赫峥礼貌道:“不敢,殿下请让一下。” “你媳妇虽然不爱你,但我媳妇挺爱我的。” …… 赫峥回到家中时,已是戌时初。 明月高高悬挂着,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夏日独有的气息,他一路未曾耽搁的进府,然后阔步回到房中。 房门紧闭着,暖黄光晕从里面透出来。 他轻轻推开房门,云映正坐在烛火前。 她穿着松散,身上铺了一层暖光,鞋子挂在脚尖,欲掉不掉。 此时正低头看书,发丝垂散,像梦里的场景。 其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不公平。 起初他不甘于为人替身,后来又觉得既然都做替身了,那为什么宁遇还活着。 如果宁遇死了,如果他没有回到京城,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 后来他又庆幸于宁遇没死。 活人永远比不过死人,宁遇占尽了先机,倘若他真的死在了云映最喜欢他的时候,他可能永远也取代不了宁遇在她心里的地位。 而倘若他不跟宁遇相似的话,那他跟云映可能就没有开始了。 他回到家后,就不会有这份暖黄烛光了。 也不会看见那张令人心动的脸庞。 “你怎么不进来?” 云映已经注意他有一会了,她阖上书,因为不太方便所以就没有起身。 赫峥关上房门,道:“在看你。” 云映问:“看我什么?” 他道:“看你好美。” 云映脸上热了热,:“……哦。” 赫峥顺手脱了外衫搭在一旁,随口问她:“晚上吃的什么?” 云映撑着下巴道:“喝了一碗粥。” 她顿了顿又道:“我今晚不是很饿。”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然后顺带给赫峥叫水沐浴。随着月份渐长,腹部隆起,她走路也变得慢吞吞起来。 今天她闲来无事出门一趟,回来时小腿就变得有些浮肿。 她走到赫峥面前,掀起裙摆给他看,对他道:“腿肿了。” 赫峥果真眉头蹙了下,然后扶着她稳稳坐在玫瑰椅上,蹲下身来握住她的腿。 “待会我给你揉揉。” 云映见他一脸心疼,心里愉悦几分,但她嘴上还道:“不用麻烦,热水敷一下就好了。” 赫峥收回手,放下她的裙摆道:“那就敷过以后再揉。” “疼不疼?” 云映道:“胀胀的。” 赫峥闻言就站起身来,没再耽搁,一边脱衣裳一边倾身吻她的额头道:“你忍一下,我待会就过来。” 赫峥之前想到过她后期可能会有浮肿的情况,所以特地学了手法。 她半躺在床上,小腿搭在他腿上,肌肤白嫩,男人的手比她的肤色要深一些,揉捏的动作很熟练。 他手指修长,骨节匀称,跟以前一样。 但她的腿却比以前粗了点,可能也连带着肿了,看起来有点圆润。 云映看了会,然后道:“赫峥,你说实话,我是不是又胖了。” 赫峥动作不停,他沉默好半天才道:“但也比以前可爱了很多。” 他还不如直说她胖呢。 云映以前从来没有这个烦恼,见到她的人都只会说她太瘦需要补补,现在好了,上回她出门,有个人可能想恭维她,说她一脸福相。 别的地方云映不知道,反正在裕颊山,这么说都是因为脸蛋圆润。 为此她伤心了好半天,听人说如果想要瘦下去就得不吃饭多动动,可是不吃饭对她来说也太困难了,根本做不到,那就只能胖下去了。 云映低下头,推开他的手:“不按了。” 赫峥扔握着她,道:“怎么啦。” 云映没说话,但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赫峥手上动作不停,他其实理解不了云映为什么总烦恼这个,且不说她根本不胖,她就算真胖了也只会更漂亮。 但他不太会安慰人,只能道:“胖点身体好,再说了。” 他一只手轻易就环住她的脚踝上方,继续道:“你这算什么胖,真要这么比,我比你重多了。” 云映道:“你手那么大。” “而且你那么高的个儿,我怎么能跟你比。” “怎么不能比?” 云映没再跟他多说,她叹了口气,然后又摸向了自己肚子,轻声道:“它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啊,我都急了。” 差不多按了大概半柱香,腿上的肿胀感就没那么明显了,云映靠在床头,赫峥则拉下了床幔。 窗户开着,外面鸟鸣幽幽。 两人躺在一起,像以前的每天一样,她会跟他随便说说话,然后一起入睡。 或者顶多再搂着亲两口,旁的什么也没。 从发现怀孕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四个月,关于行房,太医当初说的话是同房时需要稍微注意些,不能纵欲。 两人一起听着,云映理解的是所以可以同房,而赫峥的理解就是保险起见不要同房。 他说到做到,还真一次要求没提过。 甚至没要求过她用手或者别的地方,有想法就自己解决或者去冲冲冷水。 今天也不例外。 云映靠在他怀里,后来她抬手钻进他的衣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他腹部的肌肉。起初他还纵容她,直到她的手向下。 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沉闷:“乖,睡觉。” 云映挣脱开,贴心询问道:“你不想我吗?” 赫峥低头亲她一口,“这样就好了。” “真的?” 赫峥嗯了一声,云映抿唇不语,也不反驳他,但她大腿处感受的很明显。 口是心非的男人。 赫峥搂着她没松,以前忍耐对他来说小事一桩,后来有过经验后就没那么容易了,他平日只能控制着自己不去想。 但越不去想,就越充满吸引力。 “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需要。” 云映动了动身子,然后道:“太医说这个时候没关系的,你轻点就好了。” 他很坚定:“那也不行。” 他拍了拍她的后背,道:“睡觉吧。” 云映不太想睡,她蹭了蹭他道:“可是我很想你,怎么办?” 她又补充道:“不要舔舔。” 赫峥按住她的腿,倘若忽略硌着她的那块,只听声音的话,他简直像一个清心寡欲目标坚定的和尚。 “睡着就不想了。” 云映气的翻过身去,有些无理取闹道:“我知道了,你觉得我胖了,不好看了。” 赫峥沉默片刻,然后带着她的手碰了碰,道:“你是真感觉不到还是假感觉不到。” 他握住她的手,然后同她道:“再说我又得出去了,咱们换个话题。” 他在这方面简直坚定的令人发指,云映憋了半天,最终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然后道:“不做就不做。” 清凉的夜风从外面透进来,皎洁的圆月在窗台处铺下一层清辉。 云映面对着他侧躺着,隆起的小腹正好可以碰到他。虽然她说想他,但是不说话后,她很快就睡着了。 呼吸轻浅,面容恬静。 只有赫峥睁开眼睛,借着月色看着她。 就这么看了一会后,赫峥缓缓伸出手,想把她卷起的衣服拉下去,不经意间掌心碰到了她的腹部,就在这么碰巧的一瞬间,他分明感受到她腹中的小孩动了一下。 男人手臂僵硬一瞬,第一反应是去看云映,可她还在睡着,应该不是很疼。 第138节 赫峥又重新覆上她的腹部,拇指轻轻抚动,好像是在告诉这个不听话的小孩,不要打扰她娘亲睡觉。 后来它果真安静了下来。 赫峥环住她,长夜漫漫,他们呼吸交融。 四 这个让他们小心翼翼十个月之久的小孩,最后降生在一个寂静的冬日夜晚。 那几天府内气氛分明有些紧绷,云映已经已经很少下榻,平日走动变得十分困难,夜间睡觉也不安稳,一夜能醒六七回。 起初她对生产还有些未知的恐惧,后来这样的状态久了,她脑子里就什么也没了,只想赶紧结束。 那天傍晚,霞光万道之时。 云映在房里实在待的心烦,就让赫峥扶着她出去走走,可府内逛来逛去也就那么大,碰到熟人了还得停下来打招呼。 她想出府,但赫峥不准。 而且越到后面,他对她就越多要求,这也不准那也不准,她怎么求他都没用。 她脚步慢吞吞,低着头控诉他:“你一点也不心疼我,这一个月里我根本就没出过府,你想太多了,哪有那么多意外。” “我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指不定下月才生。” 赫峥半点不为自己辩驳,顺着她道:“别生气,等它出生,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 云映这几天都心情不好,难免对他有些迁怒,她道:“可我已经生气了。” 冬日干燥,今日难得的没什么风。 他能感觉的到,越临近生产她就越痛苦。 不只是夜间难眠,白日也没好到哪去,只是她很少跟他说她有多难受,许多时候都是挑些不痛不痒的地方跟他撒娇,他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嘴上哄两句就好了。 赫峥柔声问:“那你要怎么才能消气?” 云映:“我要出府,你陪我就好了。” 赫峥立即道:“这个不行。” 她停住脚步,然后一脸埋怨的看着他,故意皱起眉头,然后道:“被你气的肚子疼。” 男人果真紧张起来,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道:“你……” 云映看他紧张的模样,轻笑了起来,她搂着他的手臂道:“你怎么傻傻的。” 赫峥扶住她的腰,这才放下心来,他顺着她的话音,轻车熟路的哄她道:“没事,咱家你聪明就好了。” 石子路很快走到了头。 天际汹涌着璀璨的黄,朱墙的白玉兰开的正盛,一簇簇的盛开着,娇小的花瓣簇拥在一起,轻盈娇媚,莹白的花朵映衬着晚霞。 云映停眸看了一会。 赫峥就轻声同她道:“我去给你摘一枝回来,你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云映扬着下巴,道:“那我考虑考虑。” 赫峥松开她的手,道:“那你站在这别动。” 他转身走向那颗高大的玉兰树,雪白花瓣坠落他的肩头,他身量高,抬手就能摘到。 但他想给她摘簇拥花朵最多的那一枝,于是伸手利落的翻上了墙,伸手折断了他眼里最好看的那一枝。 云映站在路边,静静的看着他,目光柔软。有时候她回想从前,甚至会有点迷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来着? 她有点想不起来了,总之当她确信想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对他动心有一段时日了。 她看见赫峥跃下红墙,想上前迎他两步,但就在这个时候,腹部突然一阵坠痛。 她的动作生生僵住,身下有一阵暖流,浸湿了衣裳。 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愣住了。 而赫峥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他问:“怎么了?” 云映茫然道:“我…我有点疼……” 赫峥手里还拿着花,因为有方才那一出,他下意识还以为云映在与他说笑。 云映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 原本被他握在手里的花枝倏然掉在地上,男人手指轻颤,握住了她的手,他掌心温热,让云映镇定了几分。 他道:“没事,我先扶你回去。” 他传令下去让底下人准备,因提前准备过,所以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抱她,他便一路扶着她慢吞吞的走了回去。 夜色降临,府内顷刻间变得忙碌。 就算是早有万全准备,真到这一刻来临时仍不免混乱,回到房间后,云映身边就围了不少人。她们一边安抚她一边教她待会应该怎么配合,云映耳边混乱,只悄悄握紧了他的手。 赫峥同她道:“别怕。” 阵痛持续了很久。 直到后半夜,才真正开始。 他一直陪在她身边,生产时也没打算避开。后来云映脸庞泛着细汗,轻声跟他道:“你刚刚把我的花扔掉了。” “帮我捡回来好吗?” 等他回来时,房门紧闭着,里面传来说话声,但没听见她的呼喊。 时间变得很慢很慢。 后来房门终于被打开,他们都说云映很幸运,不到一个时辰就生下了孩子。 但赫峥明明觉得过了很久,他沉默握着那根脆弱的花枝,漫漫长夜变蓝。 等到手指都僵硬了,才重新见到她。 她靠在床头,脸色苍白。 看见他进来还对他弯起了唇角。 赫峥把花枝放在小几上,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他原想好了要跟她说什么,但是再见时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云映率先道:“我没事。” 赫峥嗯了一声。 这时,嬷嬷抱着孩子走过来,一脸喜色道:“恭喜公子,是个小千金。” “跟您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云映方才已经看过了,她觉得这可能是产婆们的统一话术,因为她半点不觉得这皱巴巴的小姑娘跟赫峥哪像,当然,跟她也不像。 小孩哭声很响亮,产婆把孩子递过来时,赫峥迟疑了一瞬才僵硬着伸手接过,像一片云朵落进怀里,那时他脑中还有些空白。 后来他把孩子放在云映面前,她把她抱在怀里,他再垂眸去看这个躺在他妻子怀里的小婴儿,才恍然有了实感。 这是与他们血脉相连的女儿。 是他们相爱的证据。 第88章 二更 五 他们的女儿最后起名叫赫明昭。 在出生之前就已经定下, 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都用这个名字。 起名时赫峥按着惯例,允许包括赫延在内的几个长辈参与, 让他们都取了几个。 然后都被他筛选掉, 定下了他自己取的。 云映休养几天,身体便恢复了些。 这几天赫峥一直陪在她身边, 晚上孩子在奶娘那, 云映没养过小孩,花了有一段时日才接受自己已经做娘亲的这个事实。 此时房内烧着地龙,暖融融一片。 窗子开了一半透气,云映半躺在榻上,同赫峥一起低头看向怀里这个小小的婴儿。 因为云映身体需要休养,所以起初的几天赫峥带的比较多,虽然动作仍有几分僵硬,但他已经可以用非常标准的姿势抱住她了。 小孩闭着眼睛, 应该是在睡觉。 云映盯了她好半天, 然后问:“这是我们的小孩吗?” 也就五六天而已,怎么感觉跟出生时不太一样了, 那会丑的没人样,这会看起来倒像个正经小孩了。 赫峥点头,道:“是她。” “听说小孩都这样,会越变越好看。” 云映放下心来, 她看了看赫峥,又看了看怀里的小婴儿,然后点头道:“也行。” 赫峥:“什么也行?” 云映道:“嬷嬷说她像你, 我在想假如你是个女孩会长成什么样。” 赫峥其实不觉得孩子像他,小孩软软的一团, 此刻乖顺的睡在云映怀里,脸蛋还有些红,五官中只能勉强看出是个双眼皮,其他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但他知道云映对孩子的脸有很大的期待,不由道:“放心,像我的话可不得是京城第一美人。” 云映笑道:“你那么自信呢。” 她说完又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小孩的脸蛋,轻声道:“好软啊。” 她试探着道:“昭昭。” 小孩慢吞吞睁开眼睛,云映紧张起来,还以为她要哭,但她只是睁着眼睛,静静的与她的爹爹娘亲对视着。 云映开始觉得她好可爱。 第139节 她道:“我是你娘亲。” 她把小孩挪了下,让她看向赫峥,又道:“这是你爹爹。” “以后要做个懂事的宝宝哦。” 赫峥闻言轻笑了一声,然后道:“她还小着呢,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云映晃了晃她,然后道:“听不懂也没关系。” 她顿了顿,又道:“不那么懂事也没关系,娘亲和爹爹会好好爱你的。” 她跟赫峥幼时过的都不算太好,她希望她跟他的小孩可以幸福又快乐的长大。 赫峥坐在云映身边,闻言吻了吻她的侧脸,然后道:“爹爹也会好好爱娘亲的。” 云映翘起唇角,转过脸吻向他的唇,道:“你好腻歪啊赫峥。” 赫峥低头看了眼昭昭,小孩仍然睁着眼睛看着他俩,他抬手虚虚覆上昭昭的眼睛,然后挑着云映的下巴同她接了个湿润的吻,继续道:“我说的不是实话吗。” 他又贴着她耳侧,重复道:“我会好好爱你的。” 六 昭昭六个月时,再不是刚出生时那勉强像个正经小孩的模样了。 她父亲和她娘亲出众的相貌开始集中在她脸上体现出来,不到一岁的年纪就可爱的让人看一眼就心软,雪白里透着粉红,脸蛋圆润甜美,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就算不笑只坐着不动也轻易俘获人心。 凡是见过她的,就没有不喜欢的。 自从带小昭昭参加过一次宫宴后,连带着想跟赫家定娃娃亲的也多了起来。 赫峥从不应允,那些人简直痴心妄想。 云映习惯性晚上抱昭昭出去散步,岚哥儿每次都会过来一起。 这天傍晚,岚哥儿突然问云映:“伯母伯母,昭昭以后是不是会进皇宫呀?” 云映觉得这话有些怪,她道:“怎么问起这个了呀?” 岚哥儿挠了挠脑袋,如实道:“我娘亲想知道,我那天听见她跟丫鬟说呢。” 云映嗓音温柔,又道:“还说什么了?” 岚哥儿平日跟云映很亲,他很喜欢这个温温柔柔还总给他零嘴儿的伯母,闻言便把自己亲娘卖了个干净。 “说昭昭这么漂亮,以后肯定能做皇子妃的,虽然继承不了家业,但命好着呢。” 泠春面色怪了几分,她道:“夫人,她……” 徐怡风向来是个嘴巴碎的,心到算不上多坏。某种意义上徐怡风这话说的也不假,一般来说,昭昭出身显赫,又显而易见的是个美人胚子,日后入宫是最好的选择,不仅自己地位高,也能为家族争光。 但这话听着仍然怪异,才六个月的小婴儿,这就给她安排好以后了? 云映抬手制止,然后低头同岚哥儿道:“这样啊,不过岚哥儿能不能帮伯母给你娘亲带句话。” 岚哥儿问:“伯母请说。” 云映思索片刻,道:“就说昭昭日后嫁给谁,能不能继承家业,是由她爹娘说的算,不是叔母。” 云映与赫峥早先便商讨过这个问题。 赫峥没打算再跟她继续要孩子,早先就服了药,近两年里估计都不会再让她有孕。云映对第二个孩子暂时也没想法,也就由他了。 关于昭昭的以后,他们不想太限制她。 她若是有喜欢的人就罢了,若是没有,她不想出嫁想留在赫家,她与赫峥也会想办法为她除尽障碍。 总之他们不会让昭昭被世家女的命运裹挟,成为家族向上走的工具。 而六个月的小孩什么也不懂,埋在云映的颈窝,只觉得站站蹲蹲好有意思,在云映起身时对着她的脸颊吧唧亲了一口。 七 日暮四合之时,赫峥回府。 房门灯火通明,小孩的笑声传到院子里来,赫峥推开房门,榻边的云映与昭昭一齐看了过来。 他的妻子面庞温柔,女儿脸蛋圆圆。 云映握着小孩胖乎乎的手腕跟他打招呼,声音轻软:“爹爹回来啦。” 赫峥动作顿了下,然后步伐加快,踏进了房间里。 “她今晚得跟奶娘睡。”男人提醒道 云映只好松开昭昭的手,道:“宝宝你要走啦。” 赫峥走到云映面前,把她捞到怀里抱了一下,然后不满道:“怎么你还有点遗憾?” 他不满意很久了,以前云映眼里只有他,结果现在多了个小孩,成日都是昭昭昭昭。 “你跟她待一天了。” 云映抚了下他蹙起的眉头,柔声道:“你白日上衙,昭昭可以给我解闷。” 赫峥道:“那晚上轮到我给你解闷了吧。” 昭昭听不懂父母在说什么,见赫峥回来,露着个牙花子直笑,张开双臂想要赫峥抱她。 云映见状道:“夫君你看,我跟你女儿都好想你。” 他又吻了吻云映的脸颊,迅速道:“我也很想你们。” “不过天色已晚,爹娘该办正事了。” 说完他就把昭昭抱了起来,小家伙还没来得及高兴,赫峥就抱着她走出了房门,交给了早早在外候着的奶娘。 云映还想去看,但赫峥十分冷漠的关上了房门。 房内仅剩他们两人,云映叹了口气道:“还没说两句话呢。” 赫峥道:“她能听明白什么,你不如陪陪我。” 云映靠在案桌前,轻声道:“急什么呀,你饿不饿?” 男人上前搂住她的腰,低头跟她接吻,云映扬起下巴迎合,很快她腰间的系带便被男人轻车熟路的解开。 他在她耳边道:“饿了。” 云映环住他的脖颈,道:“那去吃饭?” 衣带松散,她露出半个肩头来,赫峥握了上去,因为才洗过手,他的手有些凉,云映瑟缩了下。他又在她耳边道:“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从她怀孕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昭昭四个月之后,他们才第一次同房,但那时赫峥还心存谨慎,一个月不一定做几回,做了也只敢用最保守的姿势,动作也轻。 他在这方面总是格外慎重,云映说了几回后他没动摇,她就再没提过意见了。 她也是有脾气的。 直到昭昭满六个月后,他才逐渐放开。 云映别开脸,故意道:“我看还是算了。” “明年再做吧,反正你也不着急——” 话音没落,云映就被他搂上桌案,男人动作有些急切,云映被迫扬起脖颈,胸前露出一片雪白来。鬼知道他这段时间憋成什么样,每次云映跟他提意见,他嘴上坚定,其实心里已经想过无数方式了。 他吻上她的唇,不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 云映有些招架不住,细白的手指推着他的胸口。 她的脚踝被握住,小腿搭在了他的肩头。 赫峥俯下身子,强健有力的手臂撑在她身侧,男人肌肉线条流畅,腰身精瘦,小腹处有一道不不明显的疤痕。 他动作停了片刻,看着她身前因为揉弄而弄出的濡湿,“怎么还有,昭昭不是断了吗。” 她平日喂昭昭不多,有就喂,没有就不。 几天前,她觉得有时候会涨不太舒服,就想断掉,但现在还没回成功。 察觉到他的动作,云映轻嘶了一声,道:“你别弄这。” 不然受刺激多了,又要出来。 他低声道:“我不弄,但是现在已经出来点了,我帮你舔掉。” “……” 很快,她就发现他骗了她。 半个时辰后,云映又回到了床上,可能长时间的温和让她有点低估了赫峥,甚至有点忘了以前是怎样。 她总觉得自己身子在悬空,然后又被拉回来,紧接着又悬空。 她让他慢一点,但这个时候他总是会很恶劣的俯在她耳侧,道:“小映,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云映泪眼朦胧,什么也看不清。 她只能扯过被褥盖住自己的脸,然后随他。外面寂静一片,只有偶尔的夏日虫鸣声。 然而她仍觉得自己身处风雨飘摇里。 她是海面上一艘破败的小船。 等一切宁静时,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长时间没这么动过,她累的感觉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的精力好像永远用不完,弄完以后还能抱着她沐浴,给她擦头发,然后大致收拾一下混乱的房间。 后半夜,他神清气爽的上床。然后把困的睁不开眼的,感觉自己像破败小船云映搂进怀里,问她道:“还想要吗?” 云映:“……” 有病。 她连翻身的力气都没,只能轻哼了一声表示不满。见她不说话,赫峥又道:“我看看需不需要上药?” 云映只好出声道:“不用。” 赫峥见她这有气无力的模样,不由蹭了蹭她的脸颊,道:“我明天一定轻点。” 他让她趴在自己身上,云映云映这么趴着时还没太大感觉,后来生过昭昭,她的身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再这样趴着胸口就被压的有些难受。 第140节 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道:“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赫峥的手落在她的腿上,道:“跟你兄长说了点事。” 他口中的这个哥哥不是云施彦,而是云策,是那个后来进大理寺的,到现在为止,他也待了快一年半了。 自从赫峥调回大理寺后,原本就慢慢沉寂下来的云施彦越发的边缘化,前段日子直接被调去了别的地方。 而云策是个办事稳妥的人,若是潜心留下,估计不久之后就能取代云施彦的位置。 自从起初那件事后,云安澜就很少管过云施彦,所以这次他离开大理寺就算有赫峥的手笔,云安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起这个,云映道:“过几天我想带昭昭回一趟国公府。” 国公府子嗣不丰,年轻人没几个成家的,只有云映生下了昭昭。 在她怀孕的时候,云安澜就派人送了很多东西过来,但昭昭如今六个月了,她就带她回去过一次。 赫峥嗯了一声,“我跟你一起回去。” 她知道云映是怕云安澜孤独,但总送昭昭去国公府明面上也说不过去,遂而又轻声道:“其实我小时候很喜欢去老师那偷懒,别瞧他声望这么高,其实他逗小孩很有一套。” “不知道他还愿不愿意教教昭昭。” “如果的愿意的话,等昭昭大一些,正好可以把她送到国公府,左右也就几条街,离得近,你还可以去接她。” 云映轻嗯了一声。 片刻后她又忽然抬头道:“你小时候居然也是那种会偷懒的小孩吗?” 他小时候不止会偷懒,还会偷偷养小鸡小鸭小猫小狗,伤心了就抱着他们哭,但这种事他这辈子不可能告诉云映。 他道:“偶尔而已。” “而且我就跟老师一年不到。” 云映轻笑出声,道:“那这么说,你们家真得感谢我爷爷。你看,他教了你爹,你,过几年还教你女儿。” 赫峥轻嘶一声,道:“你还别说,不仅如此,我还娶了他孙女。” “就是迟了点,要是早三年就好了。” 云映侧了侧脸,回想道:“早三年……” 早三年她还是个小村姑,什么都不懂,仰望于会读书的人,待在裕颊山,过着日出而作,任劳任怨的生活。 “我去山里娶你。” 云映如实道:“那我可能会觉得你是骗子,想把我骗出去卖掉,” 赫峥道捏了下她腿上的软肉,轻声道:“那你会跟我走吗?” 云映还真想了想。 在她与赫峥成婚的三年前,她那会才十六岁,正是年少,对什么都将懂未懂。 那时她跟宁遇也不复杂,熟悉但没那么熟悉,一切都只如新出绿芽,无论是仰慕还是那可能有也可能无的朦胧少女心事,都脆弱的不堪一击。 如果她遇见了赫峥…… 云映还是想象不出来,她蹭了蹭他的胸口,随口道:“你还是先证明自己不是骗子吧。” 她说着说着就有些困了,打了哈欠道:“不过我那时年纪小,很容易被骗。” 赫峥闻言笑了笑,然后温声道:“没关系,到时候我可以当霸道小将军,直接把你扛回家。” 云映的声音有些含糊,她道:“那你试试好了。” 她困的太明显,赫峥也没再勉强她。 他轻拍了下她的赤。裸的背,轻声道:“好了,睡吧。” 云映遂而闭上眼睛,赫峥就这么抱着她,两人肌肤相贴,心跳贴合。 房内昏暗,而窗外皓月千里。 第89章 三更 长夜寂静, 好像是梦境织起了大网。 一切都在破碎中重建,赫峥睡的并不安稳,耳边的风声好像越来越大。 外面偶尔有轻稳的脚步声, 隔着一层层木板, 模糊的人声也传了过来。 那股似有若无的雪兰香消失,围绕着他的柔软也不见踪影。 脚步声越来越近, 赫峥睁开眼睛。 眼前是一片案牍, 周边置放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场景有几分眼熟,但他一时半会还不知道这具体是哪。 “公子,澜一已经准备动身了。” 赫峥在抬头,没看见云映,反倒看见一张明显稚嫩点的脸庞。 雾青道:“公子?” 男人面色看不出情绪,但雾青觉得自己被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他浑身发毛,道:“……公子, 属下有什么问题吗?” 赫峥这才开口道:“动身去哪?” 雾青愣了下, 道:“裕颊山。” “您忘了吗,裕颊山地处在曲洲边沿之地, 您若是亲自去来回耗费时长太久,而且老爷那边还让您——” 睡前闲谈成了真,是梦吧,但一切又很真实。 但他没去纠结那些不重要的东西, 当即就道:“不必了,我亲自去。” 雾青:“啊?” 赫峥没再耽搁,他站起身来, 吩咐道:“准备一下,即刻动身。” * 一个月后。 烈日炎炎炙烤大地, 晒的人头脑发昏。 寂静的乡间小路上,身形纤细的少女背着沉重的竹篓,步伐缓慢。 太阳一照,少女的皮肤好像白的透明,她脸庞有些发红,衣襟处被汗水浸湿。 竹篓里是一筐黄瓜,因为她懒得再跑一趟,所以一股脑都堆了进去。 这一筐比她还重,她还得弯点腰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带翻过去。 一路都是上坡,回家的路还是那么长。 她双腿疲软,脑袋昏沉,想就地歇会儿,但待会还要去接阮乔下学,去迟了又会惹他不高兴。 她嘴里数着步子,跟自己说走一百步再歇,一百步以后再跟自己重说,用这个方法时间会过的快点。 前方转弯处传来脚步声,云映没在意。 她轻声道:“九十七,九十八——” 脚步声停在她不远处,云映没有抬头。 她还在心里数着:“九十九……” 还有一个数就可以开始下一轮了。 直到她的目光中出现一双黑靴,鞋边绣有金色暗纹,并不繁复,但能感觉到价值不菲。 云映被迫吸引,她目光不由自主上移,看向他的那双长腿,窄腰,然后看清了他的脸。 有时云映看自己的脸看的多了,不会对常人所追逐的出众样貌表露太大兴趣。 但眼前的人,有种单刀直入的俊美,一下闯进她的眼眸,天生的冷感与矜贵。 以至于她一眼完全忽略了他跟宁遇有些相似。 男人正看着她,目光复杂。 但云映没注意到,因为她没敢多看,瞧了两眼就低下了头。 没听说镇里有哪家大少爷长这样啊。 她继续向前,男人却挡在了她面前。 云映朝旁边挪了挪,男人也跟着她挪了步子。很快,头顶便传来他的声音:“请问这位姑娘……” 应当是问路的。 云映停下脚步,握着绳子的手紧了下。 她抬头看了过去,出乎意料的是,相貌冷峻的男人对她神情还算和善,继续道:“我可以去你家吗?” 云映啊了一声。 赫峥给她看了个令牌,开始胡扯:“我是曲洲府署的人,在这附近有些事要处理。事出机密,不好留在镇上,方才走了一圈,只有山腰那处人家最符合,打听后才知是姑娘家,不知姑娘能否让我暂住几日。” 云映当然看不懂那令牌是什么东西,她只能看出那好像是块金子,做工精致。 她道:“可我……” 赫峥继续道:“我可以付钱。” 云映觉得他可能是个骗子,但又瞧他不太像,兴许真是个当官的,迟疑之下,她小声道:“可是我家,我做不了主。” 赫峥道:“没关系,能带我见你父母吗。” 这个倒是不成问题。 她爹娘为了供阮乔读书,做很多份活。 她道:“好,那大人您跟我过来吧。” 步子才迈开,她就忽然感觉到自己身后一轻,一只手悬在她身后,提起了她的背篓。 “我拿吧。” 第141节 云映想拒绝,但赫峥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看似温和实则不由分说就把背篓从她身上取了下来。 因为被压的太久,取下时后背陡然一阵清凉,轻松了许多。 动作间,男人的拇指不经意蹭过她的后颈,云映呼吸滞了滞,才想避开,他已经把背篓拎在了手里,稳稳的走在她身边。 她勉强才能背起来的东西,居然被他就这么单手拎着了。 少女清丽的面容露出几分不可思议来,她悄悄去看赫峥的手,之间他袖口卷起,露出一截小臂,肌肉微微绷紧,线条流畅。 手上劲大,手指修长,手背能看见凸起的青筋,还很干净。 云映停眸看了会,然后默默移开目光。 “大人,谢谢您。” 赫峥道:“不用谢。” “走的动吗?” 云映现在轻松多了,她点头:“走的动。” 两人原离有一段距离,不知不觉间,云映就发现他们莫名其妙走到了一起。 衣袖擦着衣袖。 她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冷香。 在夏天,云映见多了满身汗臭的男人,唯一让她觉得清爽的是住在她家前面的宁遇,因为他不需要干活,他只要读书就好了。 但是旁边这个人,干活的时候也有点香。 因为正出神着,她没跟他拉开距离,所以在需要抬步踩到一块石头上时,云映才想开口提醒他这里容易摔跤,男人就自然而然的一把捞住了她的腰—— 云映几乎整个人都被他抱了起来,脸颊紧紧的贴着他的脖颈,慌乱抬头时,双唇甚至在那一瞬间蹭上了他的下巴。 她这辈子没跟哪个男人离这么近过,当即就脑袋一麻,瞪大了双眸。 但赫峥不是故意的,他只是习惯如此,下意识就伸了手。 虽然昨晚他还在说要对她来强取豪夺那一套,但真到这时候了,他不想违背她的意愿。 他迅速把云映放下。 赫峥生了一张冷淡的正人君子脸,就算不装,也很难让人把他跟登徒子等联想到一起。 云映胸口轻轻起伏,她看他一脸正经,好像全不觉得自己方才有什么错处。 雪白面庞变得红润,她道:“你为什么要……” 赫峥道:“举手之劳而已。没关系。” “……” 两人已经是正常距离,方才他虽然抱的快但松的也快,好像还真是简单帮她上个坡。 难道他们城镇里认为这是正常的? 正纠结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院子前方。 第90章 虚影 三伏暑天里, 只有井水仍然冰凉。 云映蹲在木盆前,心不在焉的洗黄瓜。 衣袖卷到手肘,白皙手指浸在水里。日光强烈, 清水晃动中, 像闪着光点。 她父母叫那个男人官爷。 看来真是个当官的,好像还挺有钱, 方才拿出银两时, 她爹娘眼睛都直了。 她也直了,但她是个狭隘的人,总想着那么大一块银子,不会是假的吧。 她爹见过银子,方才他谨慎的观察了成色,敲了敲,还咬了咬,是真的。 大官, 还是个有钱少爷, 长的也好看。 方才跟他靠太近,她这会唇上还有男人肌肤的触感, 怪怪的。 她知道自己长相出众,所以若是换个人的话,他毋庸置疑是想占她便宜。 但是他这样的人应该不至于吧? 而且看他举止谈吐好像是的读过书的人。 她手里还握着根黄瓜,上面有不少软刺, 云映就着水上下搓着。 不知什么时候起,里面说话声低下下来。 云映想偷偷瞧一下,转过头时男人却已经不在堂屋站着了。 正疑惑时, 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在找我?” 云映心神一凛,默默又把脑袋转了回来。 他身高腿长, 又相貌出众,压迫感十足。 “没有。”她小声说。 身后传来声音:“小映,你先带这位官爷去看看房间。” 云映应了一声,随即站起身来,就着衣服擦了擦手上的水。 那颗桃核在她手腕处轻轻摆荡。 他的目光并不掩藏,明明没什么特别明显的情绪,却让人觉得莫名危险。 云映有些害怕。 她动作停了下,然后轻声道:“……官爷,怎么了吗?” 还是来的有些迟了。 她已经戴上这个丑陋桃核了。 但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道:“我姓赫,你可以叫我祈玉。” 云映走在他身边,祈玉两个字在她心口滚了一遍,她觉得很好听。 但她迟迟没有叫出口,觉得直呼他的名字好像不太好。 要不叫赫大人呢。 还没开口,男人就一脸自然道:“我比你大几岁,你若是觉得不妥,叫我哥哥也行。” 云映:“……” 可是好像更不妥了,然而要问具体是哪,她又说不上来。 云映此时年纪尚轻,不能准确领会到这个称呼的暧昧之处,心中只觉两人不仅不熟悉,还是云泥之别,她这么叫他,好像显得她很想攀附他。 “大人,这不好吧?” 他没看她,状似随口道:“哪不好,你没这样叫过别人吗。” 云映摇头,心道也没人这么跟她要求过。 赫峥倏然停住脚步,看向了她。 云映没注意他的目光,两个人此时已经走到她的房间门口,她对他道: “这是我的屋子,不过很小,床……” 床可能还睡不下他。 “没关系,还有两个房间,那两个房间都比这间大,我待会带你都看看,你看你喜欢哪一个。” 赫峥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此时破旧的小门敞开着,里面收拾的很整洁,布局跟他记忆中没有太大出入。 天光明亮,正照在那张脆弱的小床上。 他知道睡起来会吱呀吱呀的响,一直动就一直响,有时甚至响到盖过她的声音。 “我睡这的话,你睡哪?” 云映道:“我睡我爹娘那屋的地上。” 赫峥道:“行,那我睡你弟弟房间。” 云映忽然歪着头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弟弟呢?” 阮乔还在学堂里,方才也没人提起阮乔。 赫峥面色不改道:“猜的。” 云映慢吞吞哦了一声,她道:“那我待会帮你把房间收拾出来。” “我现在得先去镇里接我弟弟下学,大人你可以先在堂屋坐一会。” 阮乔在镇上,她每次都要独自走一个半时辰才能,但是又不能不去,想想就烦。 然而这时在她身边的赫峥突然道:“正好我也有些事,姑娘能带我一起下山吗。” 云映迟疑了瞬,然后答应了下来。 * 下山的路总比上山要轻松一些,只是炽烈的太阳烤的人心里烦躁。 云映递给赫峥一根黄瓜,男人掰了两半,给她一半。 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拘谨。 他虽气质凛然,但年岁应该也不大,身上没什么装饰,只有腰间一块玉,华贵内敛。 而她好像个小乞丐,衣服破破烂烂,只有脸蛋算干净,还是刚才才洗的。 她悄悄离他远了点,害怕自己的衣服弄脏了他。 第142节 她没有出过裕颊山,不知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书上说金银遍地,罗绮飘香,是真的吗? 她悄悄侧眸看他,日光落在他俊美的脸庞,身形修长,如苍翠挺拔的竹。 就算再不表露,也能看出是非富即贵的大少爷。 虽然不敢问,但见到他也算是见世面了吧。 两人并肩而行,走过一片树荫时,男人动作自然的与她交换了位置,让她走在阴凉下。 他可能只是出于礼节,但云映受宠若惊。 蝉鸣声声。 树枝掩映里,道路前方渐渐出现了一处院落,小窗敞开着,清风送进,一位模样出众的少年垂首静静坐在桌前。 而上次赫峥来,这是一处废墟。 好像似有所感,窗台边少年抬起头,与窗外赫峥对上目光。 相似的年岁,相似的脸庞, 少年目露诧异,时间好像就这么停驻几分,直到赫峥行走时,跟在他身侧的俏丽少女显出身形。 少年眉心轻蹙。 而云映想起了宁遇,想要偏头朝那边看时,还没瞧见什么,身边的大少爷忽然道:“走快一点。” 云映放快脚步。 他腿长,一步能抵云映两步,不刻意放慢时,云映得小跑着才能追上他。 直到走过那一片,云映才呼吸不稳道:“赫大人,怎么了吗?” 赫峥随口道:“姑娘不用这么客气。” 云映迟疑片刻:“……祈玉哥哥。” 语调轻软,有她独特婉转的声色。 猝不及防就闯进他的耳膜。 宁遇到底何德何能骗她这个骗她那个。 十六岁的她,乖顺又好骗。 赫峥:“什么?” 云映还以为是这个称呼让他不满意,她悄悄捏住衣摆,声音低了不少,不确定的又叫了一遍:“祈玉哥哥。” 赫峥嗯了一声。 他道:“没事,方才那块没有树荫。” 云映哦了一声,她盯着赫峥的脸,这会才想起来单论长相的话,他好像跟宁遇很像。 她轻声道:“祈玉哥哥,你跟我一个朋友长的有些相似。” 这个称呼叫起来还是有点怪异。 她在心里别扭了一会。 “送你桃核那个?” 云映惊讶的睁大双眸:“你怎么知道?” 赫峥道:“猜的。” “……你好厉害啊,怎么什么都能猜中。” 赫峥心想那不当然,他什么记得不清楚。 倘若这是个梦,待会醒了,他也得让云映这样叫他。 之前因为她这样叫过宁遇,所以他一直没对她提过诸如此类的要求。 好像是意图去证明,哥哥而已,区区一个称呼,他才不稀罕。 但现在他改主意了。 * 下山的路好像比之前要快一些。 村镇比山上要热闹的多,此时还未罢市,两边叫卖声不绝于耳。 各类小食,首饰,布匹,挑担售卖的果子,蜜饯儿,还有清甜的饮子。 年仅十六的少女目不斜视,一边走一边跟赫峥道:“祈玉哥哥,这就是镇上了,你想去哪,需要我带你去吗?” 赫峥道:“我不急,先做你的事吧。” 云映沉吟道:“我来接乔乔下学,但他好像还得一会。” 这里的街市远比不上京城。 从前的云映不是个拮据的人,相反,只要是她稍有点兴趣的,她都会买回来。 平日穿着简单舒适,但每一身都是一件难寻的料子,所以她才会操心他那点俸禄养活不起她。 而现在的她,衣服洗的发白,毛边。 虽然整洁,但能看出已经缝缝补补穿了好几年,鞋底被磨薄,白净的脸庞不施粉黛,身上除了那颗廉价的桃核,没有任何装饰。 这一街琳琅满目,她甚至看都不看一眼。 赫峥道:“那逛逛吧。” 云映啊了一声。 男人慢悠悠走在她身侧,道:“家中有位与你差不多年纪的妹妹,我想带些东西给她。” 云映道:“那她喜欢什么呢?” 赫峥望着她:“你帮她挑。” 但云映没买过什么东西,她喜欢的东西,他妹妹可能会觉得不好。 赫峥显然不在意,直接就拉着她进了间首饰铺子,让她自己挑。 她只好硬着头皮去选,她没戴过,所以觉得每个都很漂亮,纠结了许久在几个簪子里选了梅花簪,小心道:“这个好看。” 赫峥接过来,抬手戴在她头上。 那一瞬间他又离她很近,男人手腕骨节凸起,携裹清淡冷香。 她呼吸不由一滞。 抬眸看他,少女眼若秋水,唇含豆蔻。 漂亮到赫峥根本注意不到那根平平无奇的梅花簪。 铺子掌柜是个小眼睛的胖男人,见状道:“这簪子是我从曲洲带过来的,只剩这一根了,您媳妇一定喜欢。” 云映闻言脸庞一热,匆忙想解释。 话还没出口,赫峥就道:“行,这个加这一堆都给我装起来吧。” 老板双眸倏然睁大,随即眉开眼笑,认定了他们俩是刚成婚不久的少年夫妻,继续道:“姑娘,你真可挑了个好夫君。” 她还没从他的阔绰中缓过神,闻言低声道:“我们不是夫妻。” 胖掌柜一边收拾一边道:“瞧瞧,还害羞了。” “……” 出了门以后,那根梅花簪他也没让她取下来,说是送给她的报酬。 云映好喜欢这个簪子,她开始在心里感谢他那个妹妹。为了报答赫峥,云映开始尽心竭力的为他的妹妹挑选,她从来没这样阔绰过,在一开始的拘谨后,很快就适应了。 她头一次跟人一起逛街。 这条街道她走过很多遍,今天是第一次在这条街上买除茶水以外的东西。 没人催她,也没人骂她。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小陀螺,转个不停,从这家店到另一家,走路也头回变成一件快乐的事。 十六岁的云映已经是个温柔安静的少女,但这时候的她笑起来眉眼弯弯,脸庞还有几分不明显的稚气,明亮双眸像迢迢晚星。 渐渐的,安静的她走在了赫峥前面。 她拉住他的衣袖,像一只蹁跹的小蝴蝶。 她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开始跟他絮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赫峥话不多,但都会应她。 一条街很快走到了尽头。 “我好久之前就发现了,那间铺子的布料花样是这条街上最好看的,祈玉哥哥,我们去看看好吗?” 赫峥说好。 但还没走过去,云映又停下了脚步,她道:“不行,下次吧,乔乔那好像到时辰了。” 她要回头,赫峥握住她的手腕,道:“不急这一会。” 云映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铺子,又想起阮乔,她摇头道:“没关系,下次来也一样。” “祈玉哥哥,你什么时候走呢?” 她的语调中有点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忐忑,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哥哥。 赫峥低声道:“我什么时候走都行。” 以前他不知道,他的妻子少时是这样的。 他总不甘心于为什么她会喜欢宁遇,却没去想,少时的她一无所有,日子苍白乏味,快乐可以用一根廉价的梅花簪子买来。 但那时候,没人带她走。 她遇见宁遇,仰望他,喜欢他。 可能在某一段时间里,宁遇也曾像这只梅花簪子一样,让她满足和快乐。 虽然他还是觉得宁遇很讨厌。 但这会他突然又没那么排斥,这个与他相似的人曾出现在云映的生命里了。 云映放下心来,她单方面觉得自己与赫峥熟悉了一些,又道:“我们一起去接乔乔吗?” 第143节 他们这趟买了不少东西,都放在一家首饰铺里,他还骗云映说这些会带回京城。 赫峥扫了眼前方云映没进去的那间铺子,低声道:“你先去吧。” 云映想起赫峥说过他下来是有事要做的,便没多问,她笑着对着他挥了挥手,道:“那我们一会见,好吗。” 赫峥觉得她好可爱。 他嗯了一声。 * 云映今天难得的心情好,连带着去接阮乔的路上,步子都轻快不少。 她每次接阮乔都在一处巷子口等他,那儿离这也不远,去的路上能碰见几个跟阮乔差不多大的孩子,她估摸阮乔这会应该出来了。 阮乔耐心很差,每次她都提前去。 稍迟一些,他就跟她发脾气。 云映小跑着跑到了巷子口,远远就看见了阮乔,他好像正在跟他同窗说话。 云映走近,声音有些喘,道:“乔乔,回家了。” 阮乔回头看她一样,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跟面前人说话。 云映知道他又生气了,但她其实也没迟多少,顶多就半刻钟而已。 阮乔对面的男孩笑嘻嘻道:“你姐姐过来了。” 阮乔哼了声,道:“别管她,懒死了,又迟到。” “我家供她吃供她穿,她连接我下学都这么磨蹭?” 云映一字不落的听见,但她今天心情好,不想跟他计较,好脾气道:“路上耽搁了,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 “我们回家吧乔乔。” 阮乔这才勉强回过头来白她一眼,然后把手里的书袋扔给她,道:“我回家找娘亲告状。” 云映背着他的书袋,里面沉甸甸的,有三本书,她把书袋整理好,然后背了起来。 每次下学他的书袋都是她背,她没拒绝过,因为背起这个东西时,她会觉得好像她也是个读书人一样,很奇妙。 男孩声音粗哑,正是换声的时候:“你今天干什么去了?” 云映道:“家里来了客人。” 阮乔不信,他扭头看云映道:“我家能来什么客人,你是不是骗——” 话音未尽,他注意到云映发上的梅花簪。 他咦了一声,云映想制止时已经来不及,男孩倏然伸手拔下了她的簪子。 他快速跑开,好像拿到她的把柄一样嘻嘻笑道:“我知道了!你去买这个了是不是,你哪来的钱?不会是偷爹娘的吧?” 云映追上他,道:“不是,还给我。” 阮乔偏不,他把簪子抛像半空,然后又稳稳接住:“你跟我说实话,这是哪来的?” 云映盯着他手里的簪子,心里烦,她道:“乔乔,我要生气了,还给我。” “你别扔了,会断掉。” 阮乔偏不,他跑的很快,云映追不上他。 他把这当成游戏,冲云映吐了吐舌头,道“就不就不,你偷爹娘钱。” 簪子继续被抛向半空。 但他绊了一下,没接住。 簪子摔在了地上。 男孩身形踉跄,身子不稳,一脚踩了上去。 空气静了几分,阮乔挪开脚,簪子被踩进尘土里,簪花碎成了好几半。 云映蹲下身子捡起来,梅花瓣静静躺在她手心。 阮乔自知理亏,低头看着她道:“……你在伤心吗,我又不是故意的。” 这簪子从买来到现在,她一共带了不到三刻钟。 其实没有这个簪子,今天依然很快乐。 因为下山的路有个哥哥陪她说话,还跟她讲京城的样子,让她挑了很多东西,进了以前从来不敢进的铺子。 他好像是突然就出现了。 但是这会,她又意识到,好像这个簪子一样,他的出现只是让她见了下世面。 意外的出现,又迅速的消失。 像看在她干活还算勤快的份上,奖励她的一个虚影。 第91章 桃子 回程时, 气氛沉默的多。 阮乔没想到云映居然真的因为这点小事生气,主动跟她说两句话缓和气氛而云映不搭理他后,他也憋着气不吭声了。 他闷闷的想, 反正她迟早主动来找他。 家里爹娘都围着他转, 她要是想跟他们好好的,就跟跟他搞好关系。 想到这, 他又挺直了腰背。 侧眸看了眼旁边这个背着他书袋的少女, 心想她居然因为一个簪子跟他生气,难道他还没一个簪子重要? 思绪转了半天,他还是想跟她说说话,但又不可能低头认错,遂而随便找话道:“慢死了,你快点!” 云映停下了脚步。 “干嘛?这就走不动了?” 云映没说话,把背在自己的肩上的书袋扔在了地上。 男孩不可置信道:“…你敢扔我东西?我待会回去告诉我爹!” 成天都是这样,云映甚至懒得回话。 她只觉得他又烦又吵。 她头也没回的走在了阮乔前面。 身上轻松些后, 云映的步子快了几分。 她比阮乔高, 腿也比他长,这会没半点要等他的意思, 没一会就把那个独自发火的男孩甩在了身后。 署气熏蒸,越到午时天气就越闷热。 云映低头不停的向前走,那根碎掉的簪子她没继续戴,而是藏在了衣服里。她脑中没想什么旁的, 只是在琢磨待会怎么把簪子修好。 小半个时辰后,时不时的上坡的终于结束,云映踏上一片空地。她几不可闻呼出一口气, 弯腰捏了下自己的酸胀的小腿。 “小映。”清列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平缓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云映呼吸平复了些,她抹了下自己下巴上的细汗, 抬头看过去。 宁遇正朝她走过来,清贫的少年眉目沉静,肤色冷白,一身整洁衣袍,半点不因这炎热的天气而狼狈。 她站直身子,正要说话时,目光又不经意落在了宁遇身后。 女孩温柔清丽的眉眼掠过几分说不明的情绪,目光在那个今日与她萍水相逢的年轻男人身上停了几瞬。 她很少在宁遇面前走神,也很少在他面前去看别人,但这次是个意外…… 她不想看,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 无关她想看谁,而是赫峥那本就,与众不同,强横的吸引着旁人注意。 她心想,换任何人来了都会先看赫峥的。 正值七月,烈日滚烫。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先她一步回了家,可能是才忙完,身上原本显人冷酷沉肃的外袍被脱下。襟口微敞,露出一小片白皙皮肤来,锁骨线条流畅,腰身窄瘦,革带束在胯上一些,下面是一双笔直的长腿。 天气炎热,他出了点汗,部分衣裳贴在肌肤上,若有若无显出一层并不夸张的肌肉。 一颗被洗净的粉色蜜桃在他手里,上还有晶莹的水珠,桃尖艳红,硕大饱满,上面没有半点伤痕,看模样就能看出甘甜多汁。 男人袖口卷起一些,桃子被他轻轻抛起,又稳稳的落在宽大的掌心。 他朝云映走过来。 宁遇回头望了一眼,赫峥此时已经走到云映面前,他自然而然伸出手握住云映的手腕,然后把那个放在井水里冰过的桃子塞到她手里。 “等你半天了。” 桃子大到云映有些握不住,她收拢掌心,第一反应是:“可是我家…没有桃树。” 赫峥道:“路上买的。” 以前夏天的时候,云映最青睐的是西瓜,其次是桃子,但他回来时看了一圈也没看见卖西瓜的,就退而求其次给她买了桃子。 云映心中有些愧疚,她弄坏了他买了簪子,还收了他买的桃子。 她记得桃子不便宜,尤其长这么好看的。 “谢谢你。”她轻声说。 想了半天不知怎么报答,只在心里默默想,下次陪他挑东西一定要多砍砍价,至少能帮他省钱。 赫峥已经习惯这个拘束小心的少女,他语调随意道:“有什么好谢的。” 宁遇静静看着,然后把起初放在衣袖里的小水壶掩住,转而道:“小映,不介绍一下吗。” 云映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人站一起时,那股相似便更突出了。 只是赫峥气质锋利些,就算表现的再亲和,举手投足也带着股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而宁遇更像是温吞清澈的泉水,让人看着很舒服。 第144节 她对赫峥道:“这是我家的邻居,也是我的朋友,他叫宁遇。” “这位是从曲洲来的大人,姓赫。” 宁遇盯着赫峥的脸,道:“赫大人。” 他声音平稳,直接道:“大人与我,相貌似乎有些相似。” 赫峥不咸不淡的应了声,然后低声道:“毕竟有些不太好的缘分。” 旁的他没再多说,毕竟他还没好心到要帮助赫延与宁遇父子相见。 云映听清赫峥说了什么,眉心轻蹙了下,想细问一番,但赫峥明显耐心耗尽,他熟练的拉着她的手腕,道:“走了。” 云映只好跟上他。 她把桃子拿在手里。 她头一回见这么大这么红的桃子,握在手里觉得好满足。舍不得吃,想给藏起来,心情不好了就拿出来看看。 “你不喜欢桃子吗?” 云映道:“喜欢。” “那你怎么不吃?” 云映心想,她现在舍不得,明天再吃吧。 她轻声道:“待会要吃饭了。” 好歹跟云映同床共枕两三年,赫峥对她几乎了如指掌,他道:“你房间还有一筐,不吃快点会坏掉。” 云映:“……!” 他一定是个好官。 云映在心里想着,一筐的话,她一时半会肯定吃不完,放不了几天就坏了。 她默默咬了一口手里的蜜桃,咬的一瞬间,汁水侵入她的口腔,特属于桃子的清香,甜的云映心情都好了。 赫峥看了眼少女舒展的眉头,然后缓声问她:“甜不甜?” 云映匆忙点头,对他笑了起来:“好甜。” 他们一起回到了院子,看门的小麻子这会还是个胖乎乎的小奶狗,跟赫峥熟悉后,一见他就在他脚边翻肚皮。 云映没往院子里走,而是坐在门口啃她的桃子。 赫峥站在她旁边,静静的望着她。 隔了一会,他才轻蹙眉道:“你的簪子呢?” 云映动作顿了一下,他才送她没多久就被她弄坏了,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 算了,还是找个别的借口吧。 男人继续道:“坏了?” “……” 云映嗯了一声。 赫峥这才想起来,她说去接阮乔,却没跟阮乔一起回来。 他合理推测道:“你弟弟弄的?” 他怎么什么都能猜中啊,云映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能听见她心里想什么了。 她低头没说话。 这个时候,不远处才传来脚步声,一个看起来才道他腰处的男孩累的气喘吁吁从,背着包,迈着沉重的步子推开了院门。 他余光扫到云映,想也没想就道:“阮映,你今天太过——” 赫峥转过身看向他。 阮乔声音戛然而止,男人脸色冷淡,目光轻落他身上,却让阮乔脊背发凉。 他抱着包挤进来,脸庞因为太热而红的跟猴屁股似的,他看向云映,慢吞吞的道:“……姐,家里来客人了吗?” 云映嗯了一声。 她跟赫峥介绍道:“这是我弟弟。” 阮乔干巴巴的同赫峥打了个招呼后,就去后面棚里找了正在摘菜的徐芳。 没过一会,阮乔又从后面走出来。 赫峥仍在看他,阮乔咽了口口水,然后道:“官爷……官爷好。” 赫峥对阮乔了解不多。 但也不需要太多。 他对阮乔招了招手,不容置疑道:“喂,帮我下山买个东西。” 下山? 阮乔听见这两个字就双腿一软,他可才从下面上来。 他看向云映,企图让云映揽下这活。 云映根本没看他。 阮乔只好挪到男人面前,道:“官爷,买…买什么?” 赫峥道:“你姐姐发上的簪子。” 阮乔:“……” “知道长什么样吧?” 阮乔小声道:“知道,” 赫峥看着男孩,又随口道:“再买十斤肉回来吧。” 阮乔顿时双腿一软,他面露抗拒,男人慢悠悠靠在墙面上,冷眸扫向他:“一个时辰内回不来,你的学就别上了。” …… 这的人对当官的有着天生的畏惧,尤其阮乔年纪尚小,觉得自己不听话就得蹲大牢,闻言想也没想,直接就跑出门了。 云映把桃子吃了一半,剩下一半实在吃不完了。 她知道赫峥不高兴了,因为那个簪子。 她望着他道:“对不起祈玉哥哥,弄坏你的东西了。” 赫峥纠正她:“那是你的。” 他如实道:“他把你的东西弄坏了,所以我才有点生气。” 云映一时尚未理清这关系。 但不妨碍她心跳莫名因他快了几分。 第92章 骗子 云映还以为赫峥会很忙。 她觉得大官们一定都日理万机, 就算暂时借住她家,也必定是有什么秘密计划要执行,说不定会忙到她见不着他。 总之他不可能有闲心坐在这里教她写字。 粗糙的笔杆被他握在手里, 指节修长白皙, 像被精雕细琢的玉。 他不应该握这根破笔,配不上他。 墨迹在纸上晕开, 笔势劲挺, 字迹沉作疏朗。他教的认真,云映却悄悄走了神。 目光从他的手上移,停在他的喉结,然后是他俊美冷然的侧脸,下颌削瘦,眼眸带点薄凉,声音却很温柔。 是温柔吧。 他好耐心啊,像做梦一样。 他在这待了两天, 他们几乎同吃同住, 昨天下午在她按着习惯要去宁遇那时,还莫名其妙拦住了她, 有点生气的说他可以教的更好。 “好看吗?” 男人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目光,云映心中一紧,心虚避开了目光,脸庞燥热。 “对不起。”她先跟他道歉。 赫峥搁下笔, 望着她问:“对不起什么?” 云映捏紧衣袖,小声道:“没认真听,还偷看你。” 他坐在她身边, 台下地方狭小,她的腿能碰到他, 隔着两层布料。 男人闻言眉心动了下,然后支着太阳穴,微微低头意态疏懒的问:“为什么偷看我。” 云映没察觉到他话音里的几分逗弄,垂眸不知怎样应答。 偷看他当然是因为被他吸引,可是为什么被吸引呢,她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他长的太好看吧。这样貌似有些许轻浮。 “我不知道。” 外面徐芳又在喊她,让她上山割猪草。 云映扬声应了下。 赫峥也跟着收起了面前的纸,要跟她一起去,这两天他总帮她干活。 云映按住他的手臂,道:“我自己去就好,很快就回来。” 赫峥看了眼院子里正逗小狗玩的阮乔,问:“你弟怎么不去?” 云映脸色僵硬几分,还是低声解释道:“祈玉哥哥,你应该还不知道,我不是我爹娘的亲生女儿,我是收养的。” “收养的话,你也是女儿。” 就算是被买来的丫鬟每月还有工钱呢。 第145节 不过赫峥没有想替她打抱不平,而是道:“我带你走吧,我可以带你找亲人。” 这会云安澜还满世界的找人呢。 他这次就算不带云映走,消息传回京城后,云安澜也会找过来,总之最多三个月,云映就会回到京城。 云映没当回事,世界之大,怎么可能说找就找,她有没有家人,家人还认不认她都还未可知。 她道:“不用麻烦的。” 她从没想过这种可能,虽然赫峥看起来是个好人,但去京城什么的,这个想法太大胆了。 等云映把惯常的事忙完时,已至傍晚。 她今天执意没让他帮她,直接自己先走了。 云映站在井旁一边打水,一边看向正在啃桃子的阮乔,问:“那位大人呢?” 阮乔还在吃,声音含糊道:“出去了。” 云映盯着他手里的桃子,又问:“你又进我房间了?” 阮乔这才嗯了声,道:“不进我还不知道你偷偷藏了桃子,你怎么那么自私?” 云映没这意思,但这本来就不是她自己买的,是赫峥说要两天之后,也就是明天才能拿出来给她的家人。 她低头洗脸,道:“这不是我买的。” 阮乔这才反应过来点,他道:“那个大官给你买的?对了,你俩这几天怎么天天在一起?” “你喜欢他啊?” 云映瞥了眼阮乔,也就十三四岁,屁大点儿,知道什么喜不喜欢的。 她抹了抹脸上的水渍,道:“关你什么事。” 阮乔见她不答,反而站起了身来,他挡住云映的去路:“就关我的事,你快说。” 他握紧手里的桃子,不知道为什么,她越不正面回答他,他就越觉得有股无名火在胸口烧着。他这两天在家里,阮映很少跟他说话,基本都跟那个年轻的大人走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很不舒服。 云映不想跟他吵架,她呼出一口气,然后道:“你别瞎说,我们只是朋友。” 阮乔年纪越大就越讨人厌,说的话也越咄咄逼人:“你怎么那么多朋友,你不是已经跟宁遇是朋友了吗?你就不能跟女孩玩吗,你怎么那么喜欢找男人玩,你就那么喜欢男人吗。” 云映蹙起眉。 别的不说,她倒是想找女孩,可这附近有吗。就算有,也是十四五岁就嫁人去,哪有机会跟她交朋友。 她终于有些动怒,低声道:“阮乔,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你上个学都在外面学什么了?” 她冷着脸推了下阮乔的肩膀,把他推开,阮乔立即又追了上来,他问:“姐…姐你跟我说你喜不喜欢他就行。” 云映的美很出名,他在镇里上学时,学堂就有不少同窗听说过他姐姐。 他们都说他姐最后会给有钱人当小妾或外室,那些富家子弟最爱玩弄漂亮女人,尤其是他姐姐这样的。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所以每次听了都很生气,常常打架让他们闭嘴,不准随便编排云映。 可是听的多了,脑子里就时不时会闪过这个可能。 他语气急,说话也颠三倒四的:“我只是担心你跟他跑了,我听说那些有钱少爷都爱养小妾玩,你长的那么漂亮,最适合当有钱人小妾了。” 云映倏然停住脚步。 “你说什么?” 阮乔道:“你想去当小妾对不——” 啪的一声,突兀的响在寂静的庭院里。 云映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手掌都被震得发麻。 在阮乔还发懵的时候,他身后率先想起箩筐落地的声音,徐芳正好从外面赶回来,她二话不说直接拦在了阮乔前面,伸手就用力推了云映一下。 云映被推的脚步不稳差点摔倒,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时,徐芳红着眼睛朝她高高举起手…… 云映目光平静,没有半点要躲的意思,偏就执拗的盯着徐芳的眼睛等着那一巴掌。 女人胸口起伏着:“你怎么敢打他?” 云映陈述道:“他说我适合当别人的小妾。” 女人声音刻薄,“他年纪这么小你跟他计较什么!” 云映看了眼她扬起的手掌,对她的母亲道:“那你打回来吧。” 徐芳手指颤抖瞪着她,目光称得上怨恨。 但最终这一巴掌也没落下来,她收回手,低头心疼的碰了碰阮乔的脸,轻声道:“疼不疼啊乔乔?” 阮乔没说话,徐芳就转过来训斥云映:“你怎么有没有一点当姐姐的样子!你打他显得你自己很厉害?给你说过多少遍让着弟弟让着弟弟。” “怎么,你就那么金贵,就说不得了?他随口一说而已,又没真让你去当小妾?而且小妾怎么了,未必不是好出路,你真能当还好了。就不说这个了,就说我跟你爹这两年逼过你吗,你不是知道的吗,山下老张家的女儿,两个山鸡两袋米就被买走了,你还不知足?” 云映知道徐芳在阮乔的事上会丧失理智。 但她的每个字都像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 她的样子咄咄逼人,不给云映辩解的余地:“你这么厉害,怎么不连我一起打?” 好像打阮乔显得她是个恩将仇报的人一样,别说打,她连生气都没资格。 她后悔了,开始羞愧的无地自容。 天际晚霞璀璨无比,突然不知道这种日子怎么才是个头。 “喂,聊什么呢。” 男人沉静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云映回过头去,眼里蓄了点泪水,她低头眨了眨眼睛试图把泪水憋回去,不想让别人看笑话。 但她没成功,在他面前哭了出来。 眼泪静悄悄的滑到了下巴。 他很快就走到她身边来,衣袖擦着她的衣袖。 赫峥目光掠过阮乔和徐芳,徐芳搂着阮乔后退了半步,弯下腰姿态柔和不少:“官爷,他们姐弟吵架呢,让您看笑话了。” 她给云映使了个眼色,斥道:“傻站着干什么!” 云映要走,赫峥却握住她的手腕,他面色如常,望着阮乔问:“能问问为什么吵架吗。” 阮乔道:“……我就说了她两句。” “说的什么?” 阮乔抿着唇不吭声,赫峥垂眸重复了一遍:“说的什么。” 徐芳看了眼云映,然后打着圆场道:“能有什么呀官爷,小孩不懂事乱说的,就说小映漂亮,适合当人家小妾。” “您说这又不是什么不好的?咱们穷苦人家,小映要是真能去富贵人家做小,那也是好事是不是,就这还动手打人。” 赫峥低声道:“是吗。” 他声音听不出喜怒,但那张漆黑的双眸好像浸着冰一般。 他扫量着阮乔,道:“您说的是。” “我看令郎也是面如冠玉,我倒知道京城几位富贾,日后可以搭线介绍他去做小妾。” “您这是什么表情,这不是好事吗?” 赫峥从不是一个喜欢跟人逞口舌之快的人,他其实比较喜欢直接动手。 但眼前又很遗憾,不能动手。 “哦,不喜欢富商啊。” 他沉吟道:“有权有势但丧夫的寡妇我也能介绍,不过令郎出身贫寒,去了只能做外室,想必您也不会介意,毕竟是好事。” “官爷您这……” 徐芳脸色难看,偏偏还不敢反驳什么。 场面又几分微妙。 云映动了动手指,转了身。 晚霞暗了点儿。 上山的路还一如以往,不过云映今天心情不好,没打算去山顶,她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 “刚刚谢谢你帮我说话。” 想起阮乔铁青的脸色,她心里就舒服不少,十三四岁,又不是三四岁,凭什么不能计较。 她因为长相出众,从小到大听过不少不太好听的话。她今年十六岁,已有人陆陆续续过来说亲,但不知道为什么,另一方大部分都是比她大许多的歪瓜裂枣,除了有钱没旁的优点。 她也为自己物色过,但都太丑了。 宁愿嫁个漂亮的穷小子。 好在父母没逼她。 想了一圈,又想起了徐芳。 她偏袒亲生儿子是理所当然的,她不能做要求,云映每次都靠这句话跟自己和解,这次也不例外。 “不用谢。” 他扶着她上坡,自然而然的又重新握住她的手腕。云映注意到后就突然了局促起来,欲盖弥彰的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们停在一处野蔷薇旁,这儿人迹罕至,草木丛生,连空气都轻松了。 晚风徐徐,赫峥递给她一块帕子。 “不要难过。”他对她说。 云映接过,但她没舍得擦,只是用袖子抹了抹脸,然后握住手帕。 “我不难过。” “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真的不应该打他,他毕竟……” 第146节 赫峥觉得云映还真是变了些,长大后的她是不会纠结这些的。他打断道:“不管怎么毕竟都该打。” “你力气太小了,要不我晚上帮你打一顿?半天没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他靠在花树上,又义正言辞补充:“我会帮他找大夫的。” 云映被他逗笑,道:“不用了,我已经消气了,他爱怎么说怎么说吧。”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啊?” 赫峥望着她沉思片刻,道:“可能是一见钟情。” “你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 云映脸上笑意收敛几分,她咽了口口水,声音小心起来,问:“是因为我长的漂亮吗?” 不然她想不通一见钟情的其他缘由。 赫峥笑道:“因为上辈子见过你。” 云映觉得他有点土,也笑了起来,她转过身看向茫茫山野,道:“祈玉哥哥,谢谢你安慰我。” 赫峥轻嘶一声,道:“我没安慰你,我说真的。” 云映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她道:“可是喜欢我的人很多的。” 赫峥沉吟道:“那看来我得做点加分的事啊。” “你想做什么?” 他的声音缓缓传了过来:“我想带你回家。” 回她自己的家。 回他们的家。 云映偏过头,晚风掠动她的发。 本来她真的没想过离开裕颊山的,她不知道外面有什么,怕危险,怕孤独,她身边几乎所有人都生在这,死在这,她以为她也会这样。 日子好像一眼就望到了头。 又好像永远没头,就像那条向上的山路,她每天都在爬,却永远没法真正歇下来。 “那你会不会是骗子啊?”她问 赫峥道:“我这么俊,又这么有钱,至于当骗子吗?” 云映觉得有点道理。 而且就在此刻,她确实突然想出去看看看看了,这个家里的爱让她好累,不爱也让她好累,能出去走走最好了。 这么多年她攒下来一点钱,省一点应该够路费了。她能干的活很多,到了京城应该可以自力更生,实在不行,听说还能去大户人家当丫鬟。 最低等的粗使丫鬟,一年能有六七吊钱。 挣钱了还可以再回裕颊山,把家里院子修葺一下,给父母养老,她还想换一张没有声音的床。 赫峥站在她身后,看她飞扬的发丝,情不自禁抬手碰了一下,发丝尾卷住他的小指,他道:“相信我吗。” 云映摇头:“不相信,我们才认识三天,我又不是六岁小孩。” 她面对着他,然后垂下眸,慢吞吞抬手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他的小指,肌肤相碰。 她眼眸温柔又明亮,对他轻声道: “不过我想了想,被你骗一次也没关系。” 第93章 父母 一 初春, 国公府内。 面貌俊美的男人一脸无奈的从里间走出来,他脚步沉稳,看着三十多岁的年纪, 身上气质偏温和, 但眉眼间有股沉淀下来的威势。 他看向云映,停住步子道:“小映, 宫里突然有点急事, 我先出门一趟。” 云映坐在桌子前,没抬头,只道:“知道了爹爹。” 云颂和嗯了一声,还站在原地。 他回头看了眼珠帘内,里面隐约可见一点蓝色衣角,一个女人坐在榻上,此时对他颇有怨气。 他看了一会,然后朝云映走过去, 在她身侧放低声音道:“小映, 你娘亲又生气了。” 云映朝里望了眼,道:“我瞧出来了。” 她道:“我娘亲很喜欢那株兰花的, 突然死掉她生气也是应该的。” 云颂和叹了口气,道:“谁让那几天太冷,我还专门进宫问了花木局的人应该如何应对,可连宫里的都死了。那段时间谁养都会死的, 这事你娘怪我是不是稍有些过分了?” 云映面不改色的道:“但是,在我娘亲心里,无论在哪方面你都是最厉害的男人呀, 宫里花匠自然不能与你比拟的。” 云颂和闻言默了默,大概是觉得有道理, 又回头看了眼房里生闷气的女主人。 他道:“……你说的对。” “但我现在有点急事必须得出门,你先帮我哄哄你娘,我晚上早点回来。” 他摸了摸云映的脑袋,轻声道:“过段时日我要出趟外差,去扬州,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你娘亲都跟我念叨好久了。” 外面小厮还在催促,云颂和只得匆忙道:“好了,我必须得走了。” 云映嗯了一声,她仰起头道:“爹爹再见。” 云颂和出门以后,里间才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很快,一位面庞殊艳的妇人悄悄挪到云映身边坐下,自然而然的抱住了云映的手臂。 “宝宝,你爹走的时候跟你说什么?” “他这次真的太过分了!我绝对不会原谅他,宝宝你别劝我。” 云映被她搂着手臂没法翻书,只好默默换了只手把书阖上,她看向乐渠,轻声道:“我爹让我安慰你,还说他今晚早点回来。” 云映这样一说乐渠更生气了:“他凭什么让你安慰我啊,他自己干嘛去了?” “他把我的兰花养死了,他根本就不爱我。” 云映眉心动了动,替自己的父亲辩解:“可是娘,那株兰花本就不好养,谁也没想到这几日会突然降温,没养好就…也有情可原吧。” 乐渠轻哼一声,有自己的逻辑,道:“他连我的花都养不好,怎么养好我呢?我可是嘱咐过他不可以养死的。” “这……” 云映放弃劝说,虽然她爹对她很好,但一般他们吵架云映都是偏帮乐渠的。 不过这不重要,这么些年她都要习惯了,不管她帮谁,晚上他们自己就和好了。 她娘亲乐渠,是江南巨贾乐氏的小女儿,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家中旁的没有,就是钱多。 云映的父亲云颂和在早年下江南做布政使时与乐渠结缘,两人迅速坠入爱河,不到一年他爹就带人回了京城成婚。 到现在,成婚已有近二十年。 因为出身商贾,为了防止被人瞧不起,乐渠格外注意自己的名声。 她的努力颇有成效,这么多年乐渠也是美名在外,都说她端庄有加聪慧娴静识大体,府中中馈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但其实…… “宝宝,娘亲今晚可以跟你睡吗?” 云映今天下午有很重要的事,晚上也不方面与让人睡一起,她摇了摇头。 “娘亲,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要叫我宝宝。” 乐渠不高兴:“你才多大嘛,别说十八了,你八十岁也是我宝宝。” 云映道:“我要成亲的哦娘亲。” 乐渠眉头一皱,正色起来,她握住云映的手小心试探道:“……跟谁成亲呀?” 寻常女子十六七岁就要物色成亲人选,但云映十六七岁的时候,家里全然没人提起此事,云映自己不想出嫁。 但今年好像不能不提了。 她脑中一下冒出好几个人选。 上京追求她的女儿很多,从皇子皇孙到新科进士,其中有几个她还觉得不错,面如冠玉才高八斗,勉强够格配她女儿。 “刘尚书的儿子吗?还是三皇子?不会是那天那个小白脸书生吧?虽然白白净净人也挺好但太穷了呀。” 乐渠痛心疾首:“小宝,你一餐经费低于十两娘亲都会心疼的。” 云映没多说,只道:“你太夸张啦娘亲。” 她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然后抱住乐渠:“娘亲,我晚上要出门一趟。” 乐渠嘱咐道:“要带好护卫。” 云映道:“不用,我只是参加一个小宴会。” “那也要带护卫的呀。” “结束后祈玉会顺便接我。” 乐渠这才放下心来。 国公府跟赫家关系尚可,两家人时常走动,连带着云映与赫峥都熟悉起来。 他们算得上一起长大,小时候还说定娃娃亲来着,后来因为不想限制两个孩子才作罢。 赫峥在年轻一代里算得上最出众的那个,不过他性情冷淡,是个闷葫芦。 乐渠对赫峥的人品是十分信得过的。 作为亲娘亲,乐渠对她俩只是普通朋友这件事深信不疑。 她道:“那早点回来啊,娘亲还等你帮我跟你爹吵架呢。” “好哦娘亲。” 第147节 她低头亲了亲乐渠的脸颊。 乐渠离开以后,云映进房间换了衣裳。 宴会设在乾园,其实没那么小。 是太后娘娘办的,云映同几个相熟的同伴一同进的乾园。 她脾性温和,外人眼里是个十足的大家闺秀,通今博古深明礼义还好相处,所以簇拥在她身边同她说话的人很多。 “前两天父母给我定了亲,那人家在姑苏呢,人家都是千里迢迢嫁京城来,我倒好,就这么嫁出去了。” “姑苏还不好呀?那儿水土最养人了。” “可我不想走,那么远,一路都麻烦死了……诶小映,你在看什么呢?” 几个人顺着云映的目光遥遥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那个少年出名的男人进园,肩宽腿长,神姿高彻。 他朝这边看了一眼,云映对他笑了笑。 “哇。” 坐在云映旁边的,那个方才说要嫁去姑苏的女孩低低惊叹一声。 她捂着心口,握住云映的手,言辞恳切的小声:“他怎么来了啊,小映,你真不打算介绍我跟他认识吗?” 云映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他认识你,我跟他提过。” 女孩吸了口气,遗憾道:“可惜我要嫁人了,小映你就替我跟他在一起吧。” 另一人道:“什么啊,小映要跟他在一起早在一起了,哪能等到今天。” “喂,你们先别说话。” 一个紫衣女孩抬起手,目光仍放在赫峥身上。 就这么仔细看了半天,她看向云映,下了定论:“小映,我觉得他不行。” 云映问:“哪里不行?” 紫衣女孩眉目沉静,胸有成竹分析道:“你看他侧颈上是什么,红那么两块,现在才什么时节,可没蚊子的。” “我猜八成是…那个,以前我在我们府里姨娘脖子上见过,我可认得的,总不至于是小虫子吧,他成天在宫里,哪来的虫子。” “小映,你觉得呢?” 云映收回目光,眉心蹙了下,然后沉吟道:“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这事他告诉你了吗?” 云映摇头,道:“没听说过。” 周边人叹了口气,纷纷安慰她。 赫峥不近女色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她们被骗也就罢了,云映同他来往密切的多,竟然也不知道,赫峥这就显得不够朋友了。 “不说这个了。” “对了小映,待会我们一起去挑面饰好吗?” “下次吧,我待会还有些事。” 太阳西落,云映告别她的同伴。 她在乾园门口等了一会,一辆黑色的马车便停在她面前,上面赫然是赫家标识。 云映提着裙摆上了马车,车帘微微掀起,她低着头,率先看见的是双随意敞开的长腿。 还没来得及抬头,里面的男人便忽然伸手,拉着她的手臂直接把她拖了进去。 还没叫出声时就被他捂住了双唇,车帘轻轻晃动,彻底遮掩住里面。 她直接撞在他怀里,带着粗粝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跟她接吻。 她不断向后躲,最后被按在了车厢动弹不得,被蛮横的从里到外吻了透才获得喘息机会。 “你……” 她不理解:“不差这会,你太着急了,被人听见怎么办。” 赫峥显然不关心这个,他又碰了下她的唇瓣,低声道:“什么时候跟我成亲。” 云映道:“再等等,再等等。” “我爹爹娘亲还舍不得我。” 赫峥一语道破:“是你舍不得他们吧。” “这都多久了,怎么跟偷情似的。” 他们从小就认识,云映还没桌腿高的时候,赫峥就常常牵着她到处玩。 小时候她还管他叫哥哥,是真的拿他当哥哥,后来长大了,她又觉得这个称呼怪怪的,好像做了兄妹就没法做情人。 于是在十六岁的某一天,她偷偷改了称呼,跟别人一样叫他祈玉。 他问为什么,她就说觉得他名字好听。 他没再多问。 不过云映觉得他八成猜到了什么,因为也是从那起,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本他们牵手,说话,独自共处一室都很正常,后来沉默时会尴尬,见面会带上期待,不经意碰到对方的手会迅速抽回,然后各自无言。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 后来前年的某天晌午,日光温暖,云映正坐在窗前欣赏她新买的两个步摇,他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看着是从宫里才出来。 细碎日光落在他清瘦的肩头,他一手撑在窗台,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单刀直入的问她:“要跟我在一起吗?” 她错愕半天,然后答应了。 事后她后悔了很久,开始埋怨他太突然,不给她思考的机会,不等她穿漂亮点的衣服。 又埋怨他不挑日子,那一天太普通啦。 总之他们就这么在一起了。 起初一切都很纯粹,牵下手心跳都会加快,赫峥第一次吻她脸颊的时候,开口向她求娶,那会她说再等等。 一等就是两年。 后来接吻开始变得频繁,相爱的年轻男女在一起总有许多难以克制的地方,她渐渐变得大胆,会跟他提一些无理的要求。 有的他会答应,有的不会。 当然,他也会跟她提要求,也没合理到哪去。 不同的是,因为云映跟他太熟悉,所以她从不对他设防。当然也不认为提前做了会怎么样,反正他们俩以后肯定会成亲。 但是赫峥在这方面却古板的很,他就非得等洞房花烛夜,说什么都不肯动摇,云映觉得他简直多此一举,就现在跟做了也没差别吧。 云映嘶了一声,道:“你还别说,是挺像。” 她坐在他身上,一边晃着小腿,一边把脸颊贴着他的侧颈,继续道:“好刺激啊赫祈玉。” 赫峥扶着她的腰往后靠了下,道:“等等也行,但怎么不能跟旁人说你我关系了?” 他越想越不高兴,宽大的手掌向下拍了下她的后腰:“我就这么拿不出手?” 啪的一声。 云映蹙眉,捂了下自己的屁股:“你打我哪?” 手上还留有弹润温软的触感,赫峥不承认自己拍偏了,他帮她揉了揉,然后道:“腰。” 云映轻哼一声,道:“不跟你计较。” 她把手伸进他的外衫,抱住他的腰,道:“我爹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我要是出嫁太早,他们就没人陪了,多可怜呀。” “虽然我们两家离得不远,但是成婚后我肯定不能时常回国公府,不然旁人要说闲话。” 赫峥道:“那就让他们说。” 云映知道,因为舍不得家人而不想出嫁,这个理由听起来好荒唐,但她没有骗人。 她从小时候就总觉得父母亲人得之不易,所以喜欢与他们亲近,但好在她的娘亲比她粘人,亲近就不需要她刻意找借口了。 她好喜欢她的父母啊,如果下辈子也是云颂和与乐渠做她父母就好了。 而且反正国公府离赫家不远,她跟赫峥可以随时见面。 云映道:“那你心里会不会不高兴呢?” 赫峥道:“我跟你一起回家。” 他小时候来国公府的次数不少,甚至在国公府住过一段时间,那是他为数不多感受到正常家庭是怎样的时日。 温柔可爱的母亲,寡言但会每天从外面带东西给妻女的父亲,没有乱七八糟的姨娘,连争吵都显得很可爱。 云映也是。 她甚至很讨褚万殊的喜爱,一向冷艳的女人会对小小的云映笑起来,搂着她问愿不愿意当她儿媳妇。 每次云映来他家里陪他玩的时候,他可以获得短暂的休闲十分,可以牵着妹妹的手,跟她一起去后山玩,褚万殊会摸摸他们俩的脑袋,嘱咐他照顾好妹妹。 后山什么都有,还是小孩的云映对什么都很感兴趣。她很乖,寸步不离的跟着他,抬手给她摘个苹果,她都会捧着苹果对他说哥哥好厉害,摘得苹果好大好甜。 他会全不在意的说她马屁精。 但心里很开心,回去研究了好一会长什么样的苹果是最甜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在在他那个寂静又枯燥的书房里,悄悄盼望那个精致漂亮的小姑娘能来找他。 但她来的很少。 因为期待她,喜欢她的人不止他一个。 第94章 珍珠 马车走的不快, 道路两侧是初开的桃花,风一吹花瓣落了一地。 云映掀开帷裳朝外看过去,声音遗憾道:“你真就这么送我回家了啊。” 第148节 他把她捞了回来, 觉得她最近心火太旺, 严肃道:“不然呢?我又不是那种好色的人。” 云映望着他道:“我明天要跟我娘亲去若檀寺,来回得两天呢。” 男人眉心轻轻蹙起。 云映算了算, 继续道:“修整修整的话, 得三天见不着面。” “……” 很快,赫峥沉声对外面车夫道:“去庄子里。” 上京认识他们的人不少,青天白日的自然也不可能去客栈,他们俩的家就更别提了,所以为了方便赫峥就在城西买了处温泉山庄,他们偶尔会去那见面。 云映喜欢那得温泉池子,有时候自己也会去。山庄离城中心有些远,周边还算隐蔽, 里面配的有丫鬟小厮, 就算没人也会按时打扫。 马车快了起来。 不到半个时辰,就送他们到了山庄。 山庄是的园子是按云映的喜好修的, 她把这当成是他与赫峥的第二个家,每次来都是偷偷摸摸的,她还挺兴奋。 她蹲下身子挑弄水面,仰起头笑着对赫峥道:“我今天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哦。” 赫峥正在吩咐丫鬟给云映送点水果, 闻言回头道:“见到你不就是惊喜吗?” 云映脸颊一热,道:“你怎么变了。” “你以前都不跟我说情话。” 赫峥回过头来,道:“这算情话吗?” “我在说实话。” 云映弯起唇角, 她站起身子,确认下人都退出去后就开始解身上的衣服。 赫峥见她的动作, 不由道:“不用那么着急……” 好像显得他们来这就是为了做这种事一样,其实不是,只是这里没人打扰,他们除了亲近,还能一起溜达溜达一起用膳。 云映不以为然,她最喜欢跟他亲近了,一边脱衣服一边道:“我得在日落前回去。” “我爹快回来了,要是让我爹知道我偷摸来这跟你搞这个,他得气死了。” 小时候好多小男孩喜欢爬墙跟她说话,她爹知道后二话不说就加高了墙面。她幼时因为长相精致,很招人喜欢,有时出门在外难免会听着些不堪入耳的话,他爹次次都会把人严查出来缝嘴, 后来长大了,想追她的男人多数会投机取巧选择在云颂和面前表现,但云颂和最烦这个,见一个赶一个。 回回云颂和在她面前夸赫峥,除了那常常被人称道的,就是夸他心思纯粹,不是什么好色的宵小之辈。 赫峥不知这些,他还有些幽怨道:“没事,正好选日子成亲。” 云映道:“那也不能这么草率呀。” “等等挑个好日子,先让赫阁老去我爹那探探口风。” 赫峥没把她的话当真,反正她最会敷衍他了,“你次次都这么说。” 水汽氤氲,说话间赫峥已经走到她面前,上手帮她脱衣服。 云映就自然而然也去帮他脱下外袍。 后来男人顺势挑起了她的下巴吻她,放肆侵入她的唇,又退出来含住那片丰满柔嫩的唇瓣,渐渐的,脱衣服的动作就变得急切起来。 在裙子被他扯坏前,云映推开他声音有些含糊道:“哥哥别急,我还有东西给你看。” 赫峥握着她的腰,问:“……什么?” 云映指了指水面,道:“你先进去。” 赫峥赤着上半身,望她片刻后便照她说的做了,他大概能猜出来点,云映可能是想送他个东西。刚才他给她摸了个便,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上藏了东西。 他手臂横在台面上,肌肉匀称,脖颈处还有上次她留下来的吻痕,水汽蒸腾中,男人俊美冷淡的面庞显出几分慵懒来。 他非常配合的装作没发现,问:“你想跟我说什么吗?” 云映摇了摇头,一脸神秘。 少女身形窈窕,外面罩着的纱裙已经被脱下,不知是水雾蒸腾还是什么,她的脸颊有些红,脱衣裳的动作也慢了点。 “我……” “我可给你看了哦。” 她慢吞吞朝前挪了几步,然后硬着头皮一下解开系带,轻薄的衣料堆在她脚边。 几乎浑身赤条条,一双长腿笔直细白,臀翘腰细,身前恰够他一掌拢住。 这不是赫峥第一次见,但空气还是静默几分。 …… 重点在另外一处。 她的大腿处垂着几粒珍珠,珠体很小,大大小小的有规律的串在一根极细的银链上,圆润光滑的珍珠被编成了一件衣裳,胸前几根交叉着,陷进雪白里,关键地方一点没遮。 脊背中间悬着一根,从脊背凹陷处垂到臀间,随着她的动作一下下晃动着。 乌发如云,唇色嫣粉,她与珍珠不知谁白一些,赫峥抿住唇,眸光沉暗。 云映在起初的不自然后,很快就说服自己抛弃了羞耻心,她大方的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然后问:“好看吗?” 赫峥目光还留在她身体上,他太认真,云映甚至能感觉到他在看哪。 她皮肤发热,忍不住伸手想挡一下,心想今天是不是太色了,不太符合她往日的作风,万一在赫峥心里她是个纯情的姑娘呢。 但他适时开口道:“好看。” 银链发着细闪的光,在她白皙的身体上闪烁。大概是觉得不够,赫峥又补充了句:“很好看。” 他朝她伸出手,声音还算镇定:“过来。” 云映在他的目光下又缓步走下池子,细润的珠子在她腿间晃呀晃。 赫峥扶着她,云映入水,顷刻被温暖的水流包裹,她缩了下肩膀,然后冒了个脑袋出来感慨道:“好舒服呀。” 赫峥离她很紧,伸手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手指挑了下她胸前的珠子,又拨动,声音略带喑哑道:“谁教你的。” 云映把他的手挪到别的位置去,对他道:“我自己琢磨的。” 她抱住他的脖颈,轻声道:“上次我戴那根步摇时,你说好看,这珠子与那步摇上的珠子是同一盒。” 少女吐息落在他肩头,她继续道:“就想穿给你看。” 细腻的肌肤沾了水,水光晶莹。 赫峥的手与目光就没离开过她,闻言握着她的腰又紧了几分,他目光有些危险。 他对那里那儿的珠子好像格外钟爱,又拨了拨轻声道:“那这么硬,是不是不太舒服。” 云映道:“其实还好。”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被他圈在了怀里,男人的尾指缠住她身后的珍珠链,然后低头跟她接吻。 接吻空隙,他又轻声道:“成婚之前不要穿了。” 云映问:“为什么啊。” 赫峥把她转了个身,然后抱着她让她坐在池边,“又做不了。” 云映晃着小腿,沉默一会后轻声道:“那……那过两个月,你来我家见我爹娘。” 她低头望着他:“顺利的话,我们明年就成婚。” 赫峥动作顿了顿:“真的?” 云映点了点头。 她想了想,其实她现在年岁不小了,待嫁的话甚至称得上大。 但因为现在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他,又有父母在身边,生活已经很顺利很开心,所以她就不想改变,总想逃避成婚。 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虽然想起来还是会觉得离开家很忐忑,但总得有出阁的一天。 她用脚尖蹭了蹭他的胸口,笑着道:“总得给你名分嘛。” 这会她看起来好像是认真的。 赫峥不知为何,真到这种时候,反倒让他莫名其妙有些紧张起来。 他脑中快速闪过许多东西。 不过云颂和好像对他印象挺好,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明显不好的就是,他的家庭环境的确一言难尽,每次在云映面前,他都替赫延丢人。 “你想什么呢?” 赫峥回神,想起要成婚就兴奋不少,他握住她的脚踝,透过窗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提醒道:“在想太阳要落山了。” 话音才落,他就低头吻向她的小腿,上面还残留水珠,起初还很正常,后来这个吻不断向上,男人修长的手指终于握住了她的大腿。 云映被迫张开腿,虽然被看过,但每次她都不在自在,现在也是。 她看见男人跟看本书似的认真神情,不由催促道:“好了好了别看了。” “我准备好了,你要是着急我现在可以用手帮你。” “我们待会还可以一起吃个饭,你再送我回家,好不好?” 赫峥还在欣赏,闻言嗯了一声,等她说完,他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问道:“我能吻你吗。” 云映啊了一声,心想这也要跟她说道说道吗,他刚才不亲很自然吗。 云映心里如是想着,大方道:“你亲呗。” 她低了下头,道:“不过你得把我放下去,我现在亲不着你——” 话音戛然而止。 她垂着眸,错愕的看他。 “你你你你……” 她想去推他,但才碰到他的头发就被他控住手腕。 他好色。 云映心想,他学坏了。 第149节 ………… 太阳已经落山了。 天际围绕着一圈瑰色光晕,彩霞绯绯,日暮的桃花在晚霞映照下蒙上一层金红的暗影,温和恬静。 没了那层珍珠衣,身上好像还真舒服一下。她望了眼赫峥的手腕,上面缠着她的“衣服”。 看了片刻后,她还是不太顺眼,把他衣袖拉下来几分,嘱咐道:“那你要藏好啊,这种东西不要被别人看见了。” 赫峥顺从的把堆在一起的链子往上手臂上推了推,道:“没关系,一般人瞧不出这是什么。” 云映收回手,低声埋怨道:“你留着干嘛啊。” “直接扔掉就好了。” 赫峥靠在车厢上,蹙眉道:“这如何能扔,我得留着。” “留着做甚?” 赫峥看了她一眼,然后简洁道:“想你。” 云映面色古怪,然后思维发散几分,指着他道:“不要脸,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他突然道:“对了小映,我有件事想问你。” 云映见他神色认真,就也跟着认真起来,她问:“什么?” 赫峥凑近她,趁机吻了下她的唇,然后问:“还有别的款式吗。”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意思只是,我们成亲后你可以挑着穿,多备几件。” …… * 下午的时光好像过的飞快,还没过多久,马车就已经临近国公府。 云映整好自己的衣服,朝外看了看。 赫峥在离国公府不远处叫停了马车,他拉着她的手,同她确认道:“你今天说的话我可当真了啊。” “是你自己说的两个月。” 云映嗯了一声,道:“好嘛,我自己说的。天色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赫峥望着她道:“我送你。” 下马车就能看见国公府的大门,其实没什么好送的,不过云映还是应了下来。 街道宽阔,路上空旷一片,不见行人。 他们俩并肩走在一起,衣袖遮挡处,他牵着她的手。 云映碰到了他指节上的茧。他的手很好看,修长有力,但因为这些年持弓练剑,留了不少茧下来。 而云映自幼就十指不沾阳春水,最让她累手的时候还是最近跟他厮混的时候。 赫峥包裹着她,然后没忍住揉弄少女细嫩的指尖,有时候他甚至不敢用力碰她,害怕自己的手太粗糙,弄红她。 很快,他就与她十指相扣。 云映说:“还有十步就到了。” 赫峥脚步放慢了点,步子很也小,他理所当然道:“这下就有二十步了。” 云映抿唇偷笑,赫峥侧眸看她,晚霞映照她的脸庞,撞进他心口。 娘子。 他悄悄在心里这样喊她。 天怎么黑的那么早。 时间好像从见到她的一刻开始变快,还没做什么一下午就过去了。 小时候的云映比现在更受欢迎,她性格好,见着合眼缘的小男孩都叫哥哥,他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后来他把所有被她叫哥哥的小孩都揍了一顿,众人敢怒不敢言,缠着云映的次数就少了很多,很快,她身边就只剩他一个哥哥了。 她也是他唯一的小青梅妹妹。 听赫延说,云映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他就抱过她,不过这事他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好多回跟赫延一起去找云颂和的时候,都能看见后花园有个鲜艳活泼的身影。 小女孩没凳子高,跑的还挺快,鹅黄的衣裙纷飞,在青绿的草地上跟她娘亲撒娇。 他在心里叫她小花蝴蝶。 撒娇怪。 “你看我干什么?”云映忽然转头问他。 赫峥停住脚步,目光温和静静的看着她她。然后在她面前有些无理的低声要求道:“亲一下再走。” 云映看了眼四周,捂了下唇道:“会被人看见。” 现在街道上没什么人,但前后都通着,保不齐有谁突然就冒出来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片刻,然后赫峥就拉着云映手把她带进一处小巷。 那儿地方狭窄,石板上还有青苔,平时没什么人来往,连地缝中都长了几株野草。 才一进去,赫峥就搂着她的腰低头吻她。 云映理所当然的张开唇回应他。 而与此同时,散班回府的云颂和正背着手,缓缓走在宽阔的街道上。 他身边的男人与他差不多高,气质温和谦逊,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叙着朝政。 直到他们瞧见了停在路边带着赫家标识的马车,云颂和道:“你还派人来接你了?” 赫延道:“我哪有那闲工夫。”他扫了眼然后道:“应该是峥儿的。” 赫峥跟云映关系好,来国公府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云颂和没放在心上。 提起赫峥,他不由问道:“对了应洵,你是将来也想让赫峥进内阁?” 赫延苦笑一声,道:“我的确想,但他向来不听我的管教,我如今都随着他了。” 云颂和点了点头道:“峥儿的确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他起初在大理寺时我就看好他,若是没被调走,我瞧老夏日后的地位不保。” 赫延道:“就是有一头不好。” “不妨说来听听。” 赫延叹了口气,一脸忧愁道:“他冠礼已过,却没半点娶妻之意,身边也没个知心体贴之人。” 云颂和安慰道:“他还年轻,应洵啊,你也不用太着急,缘分到了就好。”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这才哪到哪,有什么好催的。 他就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在他与乐渠的羽翼下过一辈子,她不需要试错,也不需要成长,会有人为她打点好一切。 小巷僻静,两人呼吸交融。 炙热的吻开始变得缠绵,云映嘴唇湿润,抱着赫峥贴在他的胸口跟他小声说话。 “成亲都有什么流程呢。” 这个赫峥倒是非常了解,毕竟他这两年随时都在准备成婚,“那流程可复杂了,从纳彩到洞房,怎么也得大半年。” 云映啊了一声,道:“这么久啊,我怎么记得顾姑娘当时定的很快。” “那是因为赶日子,许多东西省去了,我们又不会省。” 云映哦了一声,她又道:“没事,那我们也会很顺利的,我爹娘对你印象很好,我嫁给你他们肯定很开心。” 赫峥却不敢这么肯定,怎么跟云大人和云夫人提起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毕竟在他们眼里,他几乎是他们眼皮子底下把云映拐到赫家了。 天色越来越晚,云映从赫峥怀里抬起头,依依不舍道:“好了,这下真得走了。” 赫峥嗯了一声。 “再亲最后一口。” 赫延又问:“对了,小映这边最近可有人过来说亲?” 云颂和闻言立即道:“有倒是有,但我都打发了,你们他们一个两个的可真无聊。” 赫延啊了一声,道:“这样啊。” 他沉默片刻,又旁敲侧击道:“不过我听说小映和峥儿关系很好,说不准你我两家还能亲上加亲……” 云颂和干笑两声,立即道:“那估计是没什么可能了,小映跟峥儿之间,我最了解了。” “他们俩之间绝对不可能,就是纯粹的兄妹关系而已。” 两人走的慢,脚步声也轻,又恰好走在靠近小巷的那边。 途径小巷时,里面有动静传过来,两位位高权重的男人都顿住了话音,下意识朝里随便看了一眼。 然后同时瞪大双眸,顿住脚步。 只见他的儿子正搂着他的女儿,两人就那么当着他俩的面,嘴对嘴的亲了一口。 在僻静的小巷发出吧唧的一声声响。 不知是不是云映的错觉,最后分开的时候赫峥身体好像僵硬了一下,但云映没多想,她亲完就迅速转了身想跑回家。 然后与自己的亲爹打了个照面。 旁边就是赫延,赫峥的父亲。 …… 她干了什么来着?她当着云颂和赫延的面亲了赫峥,还那么大响声。 她的面庞慢慢爬上绯红,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场面一时死寂无比。 她亲眼看着云颂和的脸色慢慢变得铁青。 赫峥适时握住了她的手腕,云映心跳勉强缓和几分,她硬着头皮道:“爹,你听我解释……” 第150节 云颂和没出声。 但在他身边的赫延却见状笑了起来,眉眼都舒展开来,再不见方才的忧愁模样。 他看着云映,声音柔和,一脸慈爱的道:“小映也在啊,有空来家里玩,怎么长大了反倒不去了,到时我叫峥儿接你。” 云映看见云颂和的脸色又由青转黑。 云映尴尬的头皮发麻,她道:“不……不用了。” 云颂和转而看向旁边这个笑面虎样的老男人,声音客气道:“赫阁老,要是没事的话,云某就先带女儿走了。” 赫延抬手制止,道:“生疏了,颂和。”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摆这脸色给谁看呢,人家小两口年轻,都被你吓住了。” 赫峥扫了眼赫延,目露警告。 赫延收了声,也不生气,还对着他欣慰的笑了笑。 云颂和黑着脸和对云映道:“过来。” 但赫峥仍在抓着云映的手腕,气氛有些许凝滞。 赫峥沉声道:“云大人。” 云颂和现在不想看见他,他没理,又对着云映声音重了些:“小映,还不过来。” 云映又紧张又尴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赫峥已经站在了她前面。 她大概料到赫峥要说什么,握着他的手,狠心避开了云颂和的目光。 很快,赫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我与小映已经在一起一段时日,从前未曾知会大人,多有冒犯。” 他声音认真,一脸沉肃:“今日恰好趁此机会,与大人说清。我心悦小映,心悦很久,并非一时兴起,我想跟她成婚,请大人给我一个机会。” 云映低着脑袋,脸更红了。 她握紧了赫峥的手。 而云颂和被接连冲击着,都快没脾气了,他胸口起伏着,偏偏赫延还在旁边煽风点火: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们俩既然两情相悦,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到时择个日子吧。” 他终于转头看向赫延,勉强礼貌道:“赫阁老,您先别说话行吗。” 他呼出一口气,对云映招了招手:“小映,先朝爹爹这来。” 见云映犹豫,云颂和又语气不善的对着赫峥道:“峥儿,你也来。” 两人这才动身。 云映脸还红着,她抿住唇,想起刚才那个响亮的吻就无地自容,她感觉她要花好久才能忘记这事了。 可能是她的尴尬太明显,赫峥停了步子。 云颂和:“又怎么了?” 云映对他很了解,当即就意识到他要干什么,连忙小声制止道:“不用不用你别说——” 但赫峥已经一本正经的道:“刚才那一声响,是我亲小映发出来的,二位不要误会。” 云映:“…………” 她头低的更很了。 第95章 幻梦 云赫两家完全可以称得上门当户对, 因为生的漂亮,赫峥幼时跟赫延一起来国公府时,乐渠就把他列为了女婿预备役的一员。 只是后来云映渐渐长大, 跟赫峥表面全无苗头, 所以身边的亲属都渐渐默认了他们只是朋友。 如今他来求娶,难免给人一种被自家人在眼皮子底下撬墙角的荒谬感。 偷偷在一起这么久他不说。他想干什么?亲嘴时被逮个正着才承认, 就这么不把云映当回事? 云映心虚, 但赫峥都应了下来。 她一直都没怎么说话,都是赫峥站在她前面帮她应对,直到最后,她鹌鹑似的才冒出来表态一句:“爹爹娘亲,我愿意嫁给她。” 虽说他们幼时相识,两家人熟到不能再熟,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 所以商量婚期一事,要等下次赫家上门提亲之后再定。 云颂和虽然不高兴, 但不会真的阻碍自己亲女儿的选择, 总之今日也算是把婚事提到明面上来说了。 赫峥走时,云映要去送他。 云颂和拦住她:“他自己又不是不知道路, 你回房待着去。” 云映不愿意,拉着云颂和的衣袖,央求道:“我以前每次都送他的。” 她声音很低,道:“你今天对他太凶了, 我要去安慰他。” 云颂和听着就气不打一出来,他看向不远处正在和云安澜交谈的父子俩,指着满面春风的赫延道:“你看他笑的, 这父子俩指不定心里高兴成什么样呢,哪用得着你安慰。” 云映看过去, 只见动作间,赫峥衣袖里藏的珍珠链掉落几分出来,又被他迅速抽回。 云颂和皱着眉道:“他还带珍珠手链,你说说,哪个正经男人带这种链子?” 云映心虚,这下连辩解都不敢。 总之这件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隔日一早,赫家就派人过来提亲。等云家几个长辈都同意议婚后,赫峥才第二次登门。 请期那天,日子定在了八月十六。 原本是八月十五,正值中秋时,但两家人商议后,想让云映在家里再过一个团圆夜,云映当然没有异议。 从那起,云映与赫峥见面就少了点,虽然他偶尔会在晚上偷偷溜进来,但平日里,她若是出门就没法像之前那样,光明正大的去说是跟祈玉在一起了。 越是临近婚期,府里就越是明显忙碌了起来。成亲前两个月,赫家送过来一件赫峥的旧衣,按着礼制,她要给他的衣服上绣个鸳鸯。 云映平日在家很少做绣活,但她的绣工半点不差。 在与赫峥没办法顺理成章天天见面的日子里,他的旧衣却理所当然的躺在了她的榻上。 时下女子出嫁绣图样时,总喜欢挑些时兴的款式,有些甚至不绣鸳鸯,但她最后还是规规矩矩绣了最为传统的芙蓉鸳鸯图。 绣图提前半个月就完工了,衣裳被她工工整整的叠好放在箱子里。 八月初的一天晚上,外面虫鸣幽幽。 云映又把衣服拿出来瞧。 宽大的薄衫被她摊在床上,衣摆处是针脚细密,栩栩如生的荷下鸳鸯。 在衣衫旁边,是个跟他衣服同色的小肚兜,上面的图案跟他衣摆处一模一样。 这是不知从哪听的犄角旮旯的规矩,也不太正经。她觉得挺有意思,也想跟他穿一样的贴身衣物。 欣赏了会后,云映弯腰要把衣服收起来。 木窗忽而被叩响。 云映心神一紧,连忙跑去窗边开了窗。 夜风灌进来,混杂着他身上的浅香,男人装束松散随意,额发被风掠动,脸庞略削瘦,望着她目光灼灼。 他撑着窗台笑着问她:“跑这么快,想我想坏了吧。” 云映看了眼周边,然后道:“谁想你了。” “赶紧进来。” 赫峥身形利落的翻身进窗,然后熟练关上窗子。 夜探闺房这事反正也不是头一回干了,他第一次过来时还是在两年前,那会进窗因为太紧张还绊了一下。 他记得那会云映红着脸坐在床上,而他坐在凳子上,两个人都局促的说不出话。 可转眼间,他们都要成亲了。 房内烛火温暖,云映给他倒了杯茶,赫峥没有接,而是迫不及待从腰间拿出一块锁来。 “送你。” 云映低头一看,是块翡翠同心锁。 祥云花纹,精致繁复,握在手心有些冰凉,剔透莹润的绿,甚至能透出掌心的颜色。 饶是云映见过不少珠宝玉石,仍不自觉小心起来,赫峥补充道:“是我前段时间出京时,从一个南下的货郎那弄来的翡翠,然后送去宫里如意馆做的。” “怎么突然间送我这个?” 赫峥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道:“定情信物。” 云映轻笑一声,然后把锁收起来道:“我俩的定情信物都堆成小山了。” 赫峥没有反驳,笑着让她都收着。 送完后,两人间沉默了下。 赫峥从桌上拿起她倒给他的水一饮而尽,看向她道:“那……我走了。” “这么快啊?” 赫峥嗯了一声,夜探闺房说是不止一次,但传出去其实不好,尤其是是眼下快要成亲时。 他只是感觉好久没见她。 云映靠在桌沿,低头轻声哦了一声。 赫峥没转身,她也没有上前帮赫峥开窗看看外面有没有人的意思。 两人对视片刻,赫峥主动找了话题:“……我来之前,你在做什么?” 云映回头指着那件衣服:“在看帮你绣的衣裳。” 赫峥目光这才落在床榻上,很久以前她给他绣过帕子,到现在都还被他装在身上。 第151节 他一直知道她绣工了得,但还是赞叹了句:“好看,比我所有衣服都好看。” 云映很受用,她道:“你太夸张啦。” “旁边那个是什么?手帕?” 云映道:“不是。” 赫峥又多瞧了眼,认了出来,他目光变得有几分微妙,低声问她:“也是给我的?” “这个我若成日装在身上,可能很难专注。” 云映挡住他的视线,道:“想的美,谁说是给你的。” 赫峥拉住她,偏要去看,还有些不讲理道:“真不是?可我很喜欢。我方才还在想,能不能请娘子给改成香囊,这样我就能光明正大——” 云映倏然出手捂住他的唇。 因为他一直很正经,油嘴滑舌与他基本不沾边,所以他偶尔跟她说两句情话,效果就格外明显。 云映警告他:“别说。” 她头脑发胀,脸颊也泛了红:“你好腻歪啊,还没成亲,不准喊我娘子。” 赫峥吻了下她的掌心。 “……” 她收回手,赫峥就笑着道:“你怎么又害羞了。” 云映不想再跟他说下去了,她推了下他的胸口,道:“好了好了,你走吧。” 赫峥被她推的后退两步,道:“那我真走了。” 云映催促道:“走吧。” 她帮他推开窗,外面一轮圆月。 盛夏的清风迎面吹进窗子,赫峥靠在窗前,风灌进他的衣襟,他定定看着她,然后对她道:“我会想你。” “知道啦。” “你会想我吗?” “不会。” “口是心非。” 他跳出窗子,然后最后回头道:“好梦。” 直到赫峥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云映唇角的笑意都未曾消失,她对着虚无的夜色,跟着说了一句:“想你,好梦。” …… 八月十五当日。 府内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一场热热闹闹的团圆家宴后,一切都归于寂静。 不过是嫁人而已,铺垫了好几个月,按理说早该没什么情绪,但云映还是睡不着。 她坐在窗边仰头静静看着月亮,心想生命就这样要开始另外一个阶段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忐忑些什么。 院子里弥散着轻浅花香,院门被轻轻推开,乐渠从外面走进来。 云映原先坐在台阶上,见她过来后站起身子,道:“娘亲,你怎么来了。” 乐渠道:“怎么还不睡啊。” 云映道:“出来看看月亮。” 乐渠过来握住她的手,然后同她一起坐在了台阶上,柔声道:“那我跟你一起看。” 清辉落在院子里,落在她们两人的身上。 清风带着凉意,怡人舒爽。 云映的相貌随了乐渠大半,精致的五官,最直观的惊艳,她俩坐在一起时,能轻易瞧出就是母女关系。 她轻轻靠在母亲的肩头,望着天上璀璨的星空,缓声道:“娘亲,我好舍不得你。” “明明很近,我知道我走两条街就能回家,祈玉也说会跟我一起常常回来,可是我还是觉得……” 好像要独身出走了。 剩下的她没说完,因为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了,成亲是件喜事,夫君是她自己满意的,其实没什么遗憾的。 乐渠看着她,认真道:“小映,你就算出嫁了,国公府也是你的家。” 她又笑道:“只要我跟你爹还活着,你的家就永远都在。” 云映挽住她的手腕,听这话眼眶不知怎么有些模糊,她道:“那我可以常常回来吃栗子糕吗?” “当然可以啊。” 云映又道:“我没法天天睡我的院子了,赫家我也没去过几回,不太熟。” “苏夫人是个怎样的人呢?也不知道她好不好说话。” 乐渠道:“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你只管做自己该做的就好了,做不到也没关系,没人会说你的。” 云映低着头没有出声。 以前她总之是作为女儿,作为恋人,被包围被宠爱,她不需要承担什么,可以肆无忌惮的去爱别人。 嫁人以后好像就不一样了,要开始学着她娘亲的模样独当一面。她觉得还有好多事,她都没准备好。 “小映,别想那么多,很多事情是不需要准备的。” “可是……” 乐渠打断她,又小声道:“其实刚才我想让你爹也过来瞧瞧,他不来,躲房间里偷偷哭呢。” 云映啊了一声,匪夷所思道:“真哭了啊?” 乐渠点点头,道:“还背着我不让我看呢。” “他这几天总是跟我念叨,其实悔婚的话,后果没想象中的严重,还想让我劝你再想想呢。” 虽然很怅然,但想起悔婚,云映的眼泪憋回去点,她道:“我爹胡说什么呢。” “这都定下了,想什么想,劝我也没用,赫峥都够好了,我悔婚对他也不负责任了,我总要出嫁的。” “再说了,我很喜欢他的,我又不会跟别人成婚。” 乐渠安静的望着她,双眸温柔明亮。 听女儿一连串的说了一堆后,才弯起唇角,抬手轻抹了下云映眼角旁方才没擦去的泪水。 她低头道:“对呀,总有这么一天的。” 乐渠又呼出一口气,拍了拍云映的手臂,然后道:“不过现在来,娘亲还有点正事。” 她招了招手,随侍的丫鬟便跟了过来,手里提着东西,乐渠牵着云映的手,道:“来,进屋里说。” 云映问:“怎么神神秘秘的。” 乐渠回头冲她眨了眨眼睛,道:“上课。” “小映,一会你别不好意思,这是每个姑娘出嫁前都得知晓些的。” “他这么年轻,可千万别叫他伤着你。” 云映当即就猜到了。 她心虚的哦了一声。 虽然乐渠对她温柔的多,但她仍不敢跟乐渠说其实她跟赫峥早知道怎么做了,根本不用人教。 她只好装作懵懂的模样的问:“……上什么课啊。” 八月十六当日。 好像整个京城都热闹了起来,国公府乱中有序,乐渠风风火火的操办着府内大小诸事。 云映是他们唯一的女儿,从嫁妆到排场都是云颂和亲自安排的,珍宝金银暂且不说,里头还有一张千机拔步床,光是抬起都得十几个人。 规格完全比肩皇室女郎,根本不少于赫家送来的聘礼。那天上午,城内人光是看这两家抬聘礼跟嫁妆就看了一上午。 天还没亮时,云映就起身,然后一直忙活到下午,连午膳都只匆匆吃了两口。 黄昏时分,云映终于被接上喜轿。 赫峥握住她的手,低声跟她说了一句:“娘子。” “娶到你了。” 云映弯起唇角,眉眼柔和。 吉时到,轿撵被抬起。 云映移开移开扇子,看向轿下的站在一起的乐渠和云颂和。 可太阳还未曾全然落下,光线落在他们身上,模糊了他们的脸庞。 她心里突然莫名一阵慌乱,她有些急切的想看清他们,但越努力眼前越模糊,抬手碰了一下,原来是她哭了。 越模糊就越着急,越着急眼泪就越多。 她有些急切的去擦,眼睛一眨不眨的去看她的乐渠和云颂和,可他们在光晕里,她还是看不清楚。 “小映,不要哭。” 嘈杂中,她听见了乐渠的声音。 像柔风化雨,云映又被安抚,她无声嗯了下。 天际日光汹涌,余晖如金,黄昏的风卷起跃动的碎光,飘向远方。 喜轿启程,锣鼓喧天。 云映不再回头去看她的父母。 第152节 但她能感觉到,他们她身后送她出嫁,在看她远行。 一切都顺利无比。 落轿赫家,被赫峥搀扶着走进门,耳边是一片喜庆的嬉笑欢祝声,三拜过后,礼成送入洞房。 等赫峥回来时,云映已经洗去厚重的妆容,正盘腿坐在榻上,打量他们的新房。 房门被慢慢推开。 他动作轻,但因为一路疾步,所以胸口略微起伏着。 他看见她被暖黄烛光包裹,面庞恬静,笑着看向他,对他道:“你回来啦。” 好像是梦里见过的场景。 赫峥嗯了一声,踏进房门。 怕酒味熏到他,所以他提前沐浴换了衣服,但因为走的太急,额上还是出了些汗。 他朝云映走进,然后开始脱衣服。 云映道:“……你急什么。” 赫峥把外衫随手扔在一旁,只见他里面穿的是不久前送回赫家的那件旧衣,上面是她绣的芙蓉鸳鸯图。 “急着给你看。” 他捧住她的脸亲了一口,然后道:“很适合我。” 云映被迫后仰几分身子,她搂住他的脖颈,轻声道:“就你着急。” 说话时,吐息落在他的唇上。 云映吻了他一下,然后小声问他:“现在开始的话,会不会有点着急?” 赫峥扶住她的腰,沉吟片刻道:“可前面的礼都行完了,不开始的话,我们要做什么?” 云映贴近他的脸庞,思索道:“说说话?” 赫峥搂着她躺在榻上,道:“……现在说了,弄完以后干嘛。” 云映觉得很有道理,轻易就被说服了。 接吻空隙,她抬手就扯他的衣服。 赫峥按住她的手,在关键时候起身,自己脱了衣裳,然后小心搭在了一旁,这才欺身而上。 “你会不会啊。” “你在开什么玩笑?” 但到底是没有真刀真枪过,这个过程其实不如想象中那样顺利。 很快,他就学到了技巧。 红烛悠悠,长夜漫漫。 云映眼眸半阖,那点烛光在她眸中上下晃动,她感觉自己被顶的神魂破碎,无数次恳求他慢点,轻点。 她累的浑身无力,慢慢阖了眼。 烛火在她眼前消失。 一切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逐渐变得明亮,云映有些恍惚,慢慢又睁开了眼睛。 天光已大亮。 但桌上没有那两根红烛,场景是熟悉的样子,但俨然不是新婚。 思绪慢慢回笼时,有人亲了下她的脸颊。 赫峥光着上身躺在她旁边。 他跟梦里一般无二,男人碰了碰她的脸颊,轻笑着道:“怎么呆呆的,也做梦了?” 第96章 送花 天空澄碧, 柔风送暖。 这个时节江南一带总温暖湿润,连旬细雨初晴,地面尚有湿迹, 走往货郎叫卖不绝。 娇俏柔婉的小女孩提着裙摆跳下船只踏板, 乖顺的跟在娘亲身边,漂亮的眼眸好奇的扫量四周。 她高大英俊的爹爹正垂眸与人说话, 偶尔分神落在她娘亲身上。 因接到指令, 来接待的官员力图低调,着便装只带了两三个随从,亲自从知州府赶到渡口来接这位上京权贵。 昭昭对扬州城这白墙黛瓦,韵味和清的建筑布局很新奇,不由拉了拉云映的手,仰着头小声道:“娘亲,这里好美呀。” 云映也是第一次来,听说她母亲就是扬州人, 但跟云颂和成亲后一次也没回过扬州。 她嗯了声, 道:“待会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赫峥这次本是为公事而来,不过没什么繁琐事宜, 只露个面就好了,便借此机会带云映一起过来了。 他们没有按着安排住在知州府,而是在附近挑了个环境清雅的客栈住下。 天气晴好,昭昭坐在圆桌前收拾自己的小包袱, 一样一样细数着。 云映正弯腰铺床,赫峥从她身后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 “床好小, 不够三个人睡。” 云映弯起唇,然后转身面对着他, 在男人满是暗示的目光下道:“要不再要一间房?” 赫峥道:“可以。” 云映问:“谁去住呢?” 他们此行带的人虽不多,但护卫随从是完全够的,平日保护昭昭的两个女暗卫就在楼下,有她们带着昭昭完全够了。 赫峥理所当然道:“昭昭太粘人了。” “是时候让她学着独立些了,你说是不是。” 云映十分配合,凝眉道:“你说的对。” “那就从今晚开始吧。” 来时路途将近一个月,昭昭一直粘着云映,她今年五岁,性子说不好是随谁多一些。 平日安安静静的,很乖,也不爱哭闹,想要什么时只会委委屈屈的瞧着你,看似平静,其实没人能抵挡得住这种攻势。 府内上下都被她拿捏的紧紧的。 赫峥笑了起来,他低头吻住云映,手指捏了下她的腰,道:“小映,你好爱我啊。” 云映偷偷看了眼还背对着他俩的小孩,然后张开唇跟他接吻,低声重复道:“我好爱你啊。” 就这么亲了一会,底下传来一道稚嫩的声音,“我都数三遍啦,你们还没亲好吗?” 赫峥:“……” 云映则镇静的别开脸,伸手捂住昭昭的眼睛道:“不是说过小孩子不准看的吗?” “去再数一遍。” “那你们要快点哦。” “好的。” 晚间。 赫峥处理完公事,从知州府回来以后,一家三口一起出了客栈。 街市灯火辉煌,熙攘喧嚣,他们去了当地一家极富盛名的饭馆,听来接他们的杨大人介绍,那里的盐水鹅和千层糕非常出名。 跑堂的上下楼噔噔跑个不停,店家殷勤的带他们去了个宽敞清净的包房,临进去时,小昭昭指着凭栏处可见得的楼下杂耍,惊叹道:“那儿有人喷火呢。” “好厉害呀娘亲,昭昭想看。” 外面有外面的好,热闹,烟火气很重。 月亮印在江面上,楼下因为杂耍,时不时传来喝彩声。 他们最终没进包房,云映坐在赫峥旁边,月色下湖水好像在闪着亮光,她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贴住他,然后侧眸对着赫峥轻声道: “夫君,明天去游船好不好。” 赫峥道:“坐了一个月的船,还没坐够?” 云映道:“那不一样,你看那儿还能摘荷花呢。” 赫峥答应下来,云映笑着想亲他,但因为人多又作罢,只端着他的模样一本正经的道:“夫君,你好爱我啊。” 赫峥给她夹了一筷子盐水鹅,习惯性的帮她去掉了上面薄薄的一层皮。 他道:“我还有更爱你的。” “晚上让你感受一下。” 云映悠悠望了他一眼,目光潋滟,好像在埋怨他不正经。 清风吹过来,不同于京城的干燥,扬州的风好像都是湿润轻和的,赫峥问道:“喜欢这儿吗?” 昭昭率先道:“喜欢!” 赫峥碰了碰她的小脸,道:“你哪都喜欢。” 他又同云映道:“这儿离姑苏不远,回程可以去看看。” 云映撑着下巴应了下来,道:“那我们就可以多留几天啦,京城待多了可太无聊了。” 她吃掉了那块肉,肉质细嫩,汁水咸香。 味道有些重,但格外的好吃。 离开时,赫峥又碰见了几个官员,他们过来同赫峥问好,赫峥初才上任大理寺卿,倒不好扭头就走,便与之多说了两句。 云映还坐在原来的位置。 第153节 昭昭跑到别处去看楼下的杂耍,因为在云映视线范围内,她就没管她。 小孩旁边站着不少其他人,没过一会,云映就见她跟旁边的年轻男人说起话来。 男人一身白衣,姿态温和,可能是在与昭昭介绍那人为何能喷火。 很快,男人就在昭昭的目光下朝她看了过来,云映礼貌性的对他笑了笑。 隔了一会,他牵着昭昭走了过来,昭昭手里还拿着根木雕的小蜻蜓。 他望着云映的脸,道:“姑娘幸会,方才碰巧遇见,您妹妹可真可爱。” 昭昭拉了拉男人的衣袖,纠正道:“这是我娘亲哦,哥哥。” 男人啊了一声,目中闪过失望,继而解释道:“姑娘如此容貌,在下眼拙,竟半点没看出姑娘已经成亲了,多有冒犯。” 赫峥本就一直留意着这边,这会见一个小白脸过来,眉头不由皱了几分。 五六年过去了,他看见那种气质温和小白脸还是会觉得不顺眼? 说话之人还以为自己言语有差错,小心道:“大人,下官是不是说错……” 赫峥抬手打断,道:“我还有事,就先不奉陪了,诸位请便。” 而这边,云映大大方方笑道:“没关系。” 她总是为人和善,为免他尴尬,还随口问道:“我们初来扬州,公子有介绍的地方吗?” 男人望着她漂亮的面庞,心中惊叹,热心的说了一堆。 最后他还从袖中拿出一个木雕的小猫,红着脸递给云映道:“萍水相逢即是缘分,姑娘若是不介意,这个就当是初次见面的礼物吧。” 见云映没接,他又补充道:“家里是做木雕生意的,在下没有旁的意思,寻常朋友都会送一些。” 未等云映出声,两只修长的手指便夹过了那只小猫木雕。 赫峥挡在云映面前,居高临下对男人道:“我是她夫君,代她收了。” 在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又被放了锭沉甸甸的银子。 “够了吧?” “……” 昭昭则开心的跑到赫峥面前,抱住了他的腿:“爹爹,你回来啦。” 赫峥把昭昭抱到怀里,然后牵起云映的手,道:“等久了吧。” 云映摇头,道:“不久。” 等走出客栈,赫峥一直没怎么说话,云映才觉出不对,她看向赫峥道:“夫君,你生气啦?” 赫峥还拿着那只小猫,道:“不气,扬州人手艺还挺好,你看可爱吗?” 云映看向那只憨态可掬的小猫,诚实道:“挺可爱的。” 她说完又觉得不对,问:“我这样说你会更生气吗?” “那当然不会。” 云映放下心来,她道:“那就好。” 后来。 夜色正深,她哭着转过头,一张漂亮的脸蛋上面全是泪水,肩头泛着红,被撞的呼吸混乱,刚张开唇,男人的手就捂住她的嘴。 他太过分了,还不准她叫,说这里木板薄,会被别人听见。 “你慢点……” 男人手臂握住她的肩头,贴着她道:“真要慢?” 云映脑子混乱,觉得自己晃的要飞出去了,想也没想就点了点头。 他果真慢了下来,很慢。 云映又忍无可忍,她又回过头催促他。 赫峥就这么搂住她换了个姿势,把她整个人转过来,让她坐在上面。 她本就没力气,动不起来,以至于更慢了。赫峥也不着急,他盯着她身前,道:“宝宝,你挺可爱的。” 云映:“……” 就说吧,他就是生气了。 她声音模糊:“我今晚说的是小猫。” 她软了腰,趴在他胸口道:“我都没跟他说话。” 赫峥扶着她的腰,道:“我又没生气。” “你不就是对他笑吗,你还不跟他说你夫君就在旁边,你还夸他的小猫可爱,这算什么,我当然不会生气。” “……”云映觉得他好不讲理。 她试图跟他翻翻旧帐,企图从过往几年里找出他类似的错处,但想了半天,无果。 但她气不过,最后她非常牵强的道:“那……那你好久之前还总去公主府看霍蕈呢,你还记得你是有家室的人吗?” 赫峥道:“我没去,那会骗你的。” 他反客为主:“六年前的事你还能拿出来说说?你都能记六年,却不能开口问我一句,你是不信任我?” 他又快了起来。 动作又重又猛,云映又哭了。 她哪记六年了,就是忽然间想起来了而已,毕竟让她误会过跟他有什么的女郎只有霍蕈。 他根本是在给他的蛮力找借口,他憋了一个月一定提早就想要今晚怎么弄了。 混乱了一夜。 最后云映趴在身上,泄愤似的咬了一口他的胸口,但又没舍得使劲。 她闷闷道:“我要生气了。” 虽然她喜欢刺激一些的,但是又不喜欢刺激到这种地步的,她不想累死在床上。 赫峥吻了吻她的唇,他不止消气了,还俨然心情不错,他道:“我错了。” “你错哪了?” 赫峥在她耳边说了句不太体面的话。 云映也不害羞,她点了点头只道:“那下回不准了。” 赫峥又笑死了起来,声音低沉,他又道:“娘子,你好可爱。” 第二天下午,他们还是一起去游了船。 日光下,娇艳荷花亭亭玉立在莲叶间,湖风拂面,伴着清甜荷花香。 云映从船舱里走出来,她穿了身藕粉的衣裳,格外衬这一湖的荷花。 赫峥原本抱着昭昭在船边钓鱼,回头看见她,还是有几分恍惚。 这么多年,她好像半点没变。 每次看见,他都会想世上怎么能有这样一个人,无论穿什么衣服,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能直戳他的心口。 以前他觉得爱上别人,与人成婚好愚蠢。 现在又在想,如果下辈子也能跟她在一起就好了,想一直做个愚蠢的人。 好喜欢她。 这时候云映已经朝他走了过来,她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里拿了两块糕点,一块喂给赫峥,一块喂给了昭昭。 赫峥咽下去,然后亲了一口云映的脸颊,道:“好甜。” 昭昭也很快吃掉,学着爹爹的模样探着脑袋吧唧亲了一口云映的脸庞,道: “娘亲好甜!” 赫峥又问:“另一只手里是什么?” 云映笑了起来,她递给赫峥一朵荷花,道:“是花,送你。” 赫峥伸手接过来。 昭昭也想要荷花,但赫峥不给她,风掠起他们的发,赫峥低头转移了话题,对昭昭道:“待会可以下去摘莲蓬,昭昭去不去。” 昭昭道:“去!” 他又问云映:“去吗?” 云映点头,道:“好啊。” 她挽住赫峥的手,迎着风问他:“赫大人,那我们摘完莲蓬呢?” “跟你一起吃饭,就用莲子炖我们钓的鱼,瞧我给你露一手。” 好像是故意的,云映又问:“喝完鱼汤呢?” “今晚湖边有烟火,跟你一起看。” 云映靠在他肩头,继续道:“那离开扬州以后呢?” “跟你一起去姑苏,一起回家。” 云映不由道:“怎么什么都跟我,你好粘人啊。” 赫峥叹了口气,侧眸看向她道:“那没办法,我没你不行。” 荷花被他握在手里,跟她的女儿被他抱在怀里,他看着她时,心口很满。 云映被他逗笑,她牵住他的手,然后对着璀璨燥热的夏日轻声道: “既然如此,我就抓紧你啦。”